但他跟仙人走的那天没见到母后。
是父王把他送走的,他问:“母后呢?”
父王说:“你母后害了病,怕染给你,今天就不来看你了。改日吧。”
小莲州乖巧地点点头。
小莲州被带着飞在高空之上,可他毫不害怕,甚至趴在大人的肩膀上,穿过织羽层云、夕阳彩虹,俯瞰愈发渺小的地面,惊叹连连。
他还想:等到母后病好了,他回家见到母后,一定要把美丽的画面告诉她。
谁知道他在昆仑一待就待到了死。
十三岁那年。
他原本有个机会可以离开,因为其他孩子最晚的也在十岁上修得灵力,而他已经超龄三年。
授课的老师反复测试他的灵根,也只能喟然长叹:“你这是一丁点天资都没有啊。不如下山去吧。”
又摇头说:“兴许是你父母一直不把你交出来,你在世间生活太久,那些个俗气早已污染了你原本的仙骨才会这样。”
一个没有灵力的人怎么可能救世?
他们把所有孩子都找到是为了从中寻得一个救世主,无法修炼的凡人于这天地世界与蝼蚁无异。
老师说:“不如你还是下凡回去吧。”
澹台莲州惭愧,却不肯走:“我想再自己试几年行不行?我喜欢练剑,我想以剑入道。”
因为他的剑术是相当优异的,所以老师还是犹豫了,心想:这个孩子兴许是大器晚成。
求仙问道是无数凡人穷其一生的梦想,即便坐拥国家的君王也往往求而不得。
是以,昆仑不少人觉得他赖在仙门也是这个缘故。
一个凡人进了仙门,哪舍得轻易离开?
只有澹台莲州知道,他那会儿哪是执着于仙缘?
——他是暗恋岑云谏暗恋得傻掉了!
十三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日思夜想。
思凡。思凡。他思的不是凡人,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他知道自己要是走了,那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岑云谏。
老师也是修真者,他不想再把修炼时间浪费在他一个人身上,出于一点师生情谊帮他留了下来,还在后山给他寻了块没有灵气的荒地供他居住,最后一次问他有没有下定决心要留下来。
他一整晚没睡。
他闭上眼睛就想到七岁的时候每天早上跟岑云谏在一起玩的场景。
那时小云谏刚开始学御剑,并不算很熟练,飞得低而慢,经常在后山偷偷练习,他就会在地上追着,边跑边嚷嚷:“你飞得真好!”
有一次,小云谏越飞越高,他因为朝天上看,没注意到脚下,一个不留神,从山坡上摔了下去,眼前一黑。
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他听见小云谏带着哭腔,不停在问他:“你怎么啦?你别吓我。”
那会儿七岁小云谏还没换声,满是稚气,颇为可爱。
所以,小莲州明明已经转醒,却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故意装昏,想多听听这个总冷着脸的小男孩手足无措的声音,一想就觉得磕到的后脑勺都不怎么疼了。
结果很快就被小云谏发现了,他快气死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调皮?我都快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就知道见天地戏耍我!”
直到第二天还不乐意搭理他。
小莲州把脑袋凑过去,说:“我昨天真的摔了,好痛!你摸摸,鼓起来好大一个包。”
小云谏一摸,发现并非作假,可仍拉不下脸跟他说话,袖手走开了。
小莲州正郁闷,回到住处,却发现自己的床铺枕头下面被人放了一瓶化瘀膏,下面还压着一张纸,用蝇头小楷写着该如何使用。
他看得出这是小云谏的字迹。
那瓶药他都舍不得用,只用了两回,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年少时没有自知之明,也没意识到仙凡之别究竟有多大,还有那么点痴心妄想,想着等他也成了正式弟子,说不定能更接近岑云谏一些。
想了一晚上,隔天一早起来去跟老师说,还是想留在昆仑。
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做了个杂役。
结果,从那开始的数年,他连跟岑云谏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着了魔似的暗恋着岑云谏。
真奇怪。
这些以前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少年心事,他现在回想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像在看别人的事。
完全无法回忆那种偷偷地热烈地爱一个人的心情。
大抵是因为死了一次,回头再看,只觉得傻。
澹台莲州轻声自语:“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就直接下山回家了。”
半睡半醒的白狼耳朵微微抖了一下,依旧一动不动。
澹台莲州起身推开窗。
清风涌进来。
银河上一织星锦璀璨闪烁。
少年时,他总爱在昆仑山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干活儿,因为在那里偶尔能看见御剑飞过的岑云谏。
旁的都无暇顾及。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片天空就已经很美了。
有了熟知世情的黎东先生帮忙,澹台莲州很快办好了给清泉村的村民买粮食的事。
因为送粮的商队是黎东先生担保的,应当不必担心,是以澹台莲州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付完钱就当此事了结。
他们的马车沿着官道往国都去,遇见其他车队,便汇聚在一起,组成大车队。
如今世道乱,妖魔丛生,凡人力量渺小,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抱团抵御危险。
大家都发现了这位坐不住的青衫少年郎,他每日都戴着垂纱斗笠坐在车头东张西望,身边伴着只雪白的狼。
他看檐上白云,看涧下清风,看萋萋春草,看同行的男男女女,看他没看过的红尘万物。
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好奇得像是个第一次出门的孩童。
将他的面容半遮半掩的轻纱随着颠簸微晃,时而露出一点泠然幽致的轮廓。
他的坐姿并不端庄,却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没有教养的人,反而给人以优雅写意之感。
有一天,人们看见他在路边随手折一支青竹,制成长笛,吹奏出不知名的音乐。
别说是在这疲惫的旅途之中,即便是在繁华的城镇里,也能让人听而忘己,心旷神怡,飘飘乎如清风拂面。
也有时,他会引吭长歌。
唱得最多的一首是《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这是一首思念父母的歌曲。
他总是轻笑着在唱,尾音微扬,像是已经抓住风,明日就能飞回到父母的身边。
让听者跟着思念,又慰藉了思念。
他们都想跟少年郎互通姓名,他笑意蕴然说:“我叫莲州。”
声音轻妙如跳珠撼玉。
大家私下都管他叫“莲州公子”。
尽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出身王族贵胄。
比起他来说,黎东居士远远更有名气。
这可是一位曾被多国国君邀请做官过的名士,学载五车,不可估量。
然而这位黎东居士跟莲州公子在一起时,似乎并不是被尊奉起来的长辈,倒像是友人。
偶尔,澹台莲州会从车队里离开。
多数是白天,有时竟然是黄昏与深夜。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逢魔时刻。
就算他们聚集在一起,也可能稍不留神有那么一两个人被妖魔悄悄给逮走了。
起初他们就以为莲州公子是被妖魔抓了,结果,小半日后,竟然又施施然回来了。
摆臂间,袖中长剑剑影清寒。
黎东先生问他:“您日日为了保护车队的人出去杀妖,怎么不告诉他们?”
澹台莲州摇头道:“告诉了他们,说不定像清泉村的村民一样。
“麻烦麻烦。”
他在清泉村就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但是他杀了个大妖怪的事迹依然不胫而走,连这个车队里都有人提起。
说在北边出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剑客,剑术高超,斩妖除魔,不图回报。
不过他们这次出行似乎也比较幸运,一路过来一直相安无事,连半个妖怪都没有遇见。
每谈及此,大家都要羡慕一番,纷纷表示希望能够遇见这位剑客。
而黎东先生则会微笑抚须,把澹台莲州望得不好意思。
这日一早。
晨光熹微,澹台莲州卷帘而出,黎东先生问:“公子又去猎妖?”
澹台莲州轻快地答:“不,我看天气凉爽,前面有好大一片竹林,依稀还有瀑布声,我想过去看看。
“小白,走喽!”
话音刚落。
他跟小白狼一前一后,裹一阵风,嗖嗖地跑远去了。
半个时辰后。
澹台莲州正在一棵冠若翠云的大树底下摘白菇,捡了一片大叶子来放,心想:中午今天中午有菌子汤喝,那可是人间至鲜的美味。
光是想想,他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
山林里响起一声野兽的嚎叫,夹杂着人凄厉的惨叫。
澹台莲州匆忙把白菇一包塞进袖子里,解开剑上的白布,离弦之箭般朝声音发出的方向飞奔而去。
殷氏商队现下乱成了一锅粥。
商队的少东家身受重伤,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他的父亲撕心裂肺地呼唤他的名字,急得眼睛都快滴血了,让人把药材都拿过来。
周边一群人个个持斧执刀,气冲冲地说:
“我早就说了那就是个妖物,早该杀了!”
“这妖物装得温驯,看看,一有机会就暴露了嗜杀的本性!”
“杀!该杀!!”
他们所说的妖物正安静站在一旁。
这个妖物生得并不丑陋可怕,虽然它的体形庞大,四肢短如木墩,看上去颇为笨拙,而且长鼻长牙,眼睛黑圆,睫毛长卷,白皮无毛,披上织金绣银的小毯,倒显得很是漂亮可爱。
这是一只相貌温和的白象。
此时,它正因为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而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它身边的小女孩,眸中泪光闪闪,像是听懂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们的话。
小女孩今年十一岁,与商队里的其他人不同,她浑身上下破烂肮脏,头发乱如枯草,脚上还戴着铁链,明显是个小奴隶。
小女孩抱着白象,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小女孩对它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幸好我们提前发现了它的凶残本性!不然,等到了国都,进献给王上时它再发狂那后果才是最不堪设想的!”
“它既然杀了人,就不能留了。”
“喂,小鬼,你不是说这个妖物绝不会伤人吗?是你信誓旦旦向我们保证的!”
小奴隶含泪发抖地说:“香香是不会伤人啊。可是、可是少爷非要拿铁叉扎它,香香实在太疼了。才不小心把少爷从背上掀了下来……没想到少爷正好摔在它的脚下。香香不是故意的,真的!”
“哈!你这个小奴隶竟然还敢回嘴!你的意思是东家少爷自作孽不成?!”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给你吃喝,你不感激就罢了,竟然还谋害少爷,维护那等妖物!”
“你这个小妖童,我得把你俩一起给杀了!
小白象在人们的杀意中茫然无措,但它知道,它给相依为命的小女孩添麻烦了。
它今年两岁,不到一岁时,父母就被更可怕的大妖怪给吃了。它逃啊逃,遇见了同样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一人一象胡乱求生,那段时间倒也无拘无束。直到有一天,他们一起被这些人给抓了,捆上绳子,铐紧铁链。
虽然它有长长的獠牙跟敦实的身体,但它生来就是温和胆小的性格,以前碰到危险,它也只知道驮着小女孩到处逃跑。
它喜欢小女孩,它喜欢人,它从没有想过要杀人。
只是,只是,它最近天天被打,今天实在疼得受不了了,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
等回过神来,悲剧已经发生了。它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小白象前肢伏地,慢慢趴了下来,以前有时候它不听话,只要这样子做就代表它认错了。
可那些人还是很凶,用锋利的刀斧对着它。
它很害怕,怕得一动不敢动。
它是做了很坏很坏的事吗?
“呜……呜……”
它的眼睛湿润,嘴里发出沉闷的哀鸣,是在说:它认错了。以后它再也不敢了,就算再疼它也不敢了。它会做一个乖孩子,忍着痛,绝不乱动。
商队的主人抱着他快死掉的孩子,痛恨至极地望向小白象,下命令说:“杀!杀了它!将这孽畜千刀万剐,让它不得好死!”
它身上的锦毯被扯了下来,脖子上紧紧地勒住铁链。
小女孩也被人生拉硬拽地拉开,疼得叫起来。
它一听到小女孩的痛呼,实在忍不住,想要站起来去帮帮她。
一见它开始动作,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赶紧退避开来,但其中有个胆子大的,没有躲而是一刀砍了过去。
它真的很害怕,但它才做了伤害人的坏事,现在哪敢反抗?
大概这是一种惩罚,只要它老老实实、不反抗地接受了,应该就能得到原谅吧?就算很痛很痛,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撩蹄子或是晃鼻子,而是拼了命地忍耐剧痛。
可是惩罚并没有结束。
第二刀、第三刀……其他人都发现它不反抗了,一个接一个地捡起胆子跟过来杀它。
它的皮太厚了,身上头上鼻子上都被砍得鲜血淋漓、满是伤痕了,竟然还没有对它造成致命伤害。
“呜!呜!呜!”
小白象疼得哀鸣不休,太疼了,它重新俯身下去,把自己钉在地上似的趴住,仿佛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人类小孩蜷缩起来蹲在地上,傻乎乎地抱住脑袋,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就在又一轮刀雨要落在它身上时,一道白影像是闪电一样出现在它身边。
白狼尾巴一扫,轻而易举地把这些人都给拍开了。
俄顷,澹台莲州随之翩然而至。
他叹气似的劝道:“我看它确无伤人之意,应当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车队的其他人都走了。
除了黎东先生,另外还有只小商队也留了下来,人不多,仅三辆马车,比较特别的是,为首的是个女当家,是个寡妇,丈夫死后便妻承夫业,四处做生意。
寡妇来问黎东先生:“可要派人去附近林子里找找莲州公子?”
黎东先生摇头:“应当没出事。若是连他也出事了,那么派谁去都无济于事。再等等吧。”
澹台莲州虽没回来,但白狼回来了一趟,叼着一块布。
布上有字,是澹台莲州的手书,说他暂且安全无事,他救了一只象,象受了伤,走不快,大概得明日才能返回。
隔日正午。
大家生火做饭,刚用石头垒好灶台,却被地面的震动给震散了。
咚、咚、咚……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望向林子,因未知而恐惧。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寡妇。
她厉声大喝:“一个个的,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见黎东先生不上车,寡妇还去劝了一句:“先生,别等人了。你得自己先活着才能等人回来呀!”
黎东先生紧皱眉头,半有把握地说:“应当不是妖怪,是莲州公子带着象回来了。”
寡妇着急不已,问:“什么是象?”
黎东先生说:“象是一种长鼻长牙的巨型之兽,我在书上看到过,也没见过实物究竟长什么样。”
“夫人,走吗?”
有人催促。
寡妇双手紧攥,她咬了咬唇,说:“先不走。再等等。”
总觉得今天的日头格外热辣,地面还在一直在震个不停。
寡妇藏在袖中的手用力到指甲刻破手心都没注意,每一秒她都在想下一秒要是还没确认安全,她就跳上车逃跑,到了下一秒,看黎东先生仍然面不改色,又想:还是再等一等。
终于,当一个熟悉的青色身影映入眼帘时,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也听见黎东先生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黎东先生快步向澹台莲州走过去,唤道:“公子!公子!”
恰好澹台莲州转过身,又向身后招招手:“我在这里,跟着我,别走错了。”
他走到半路,就看到澹台莲州所说的象,只是这象情况实在不算好,浑身上下都是伤痕,鲜血淋漓。
怔了半步,他继续拔步走至澹台莲州身边,问:“这是怎么回事?被妖怪伤的?”
澹台莲州答:“被人砍的。”
小白象身上的伤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可看上去仍然十分狰狞可怕,它见到远处有不少人,心里害怕,停住脚步。
澹台莲州对它招招手,温柔地哄:“过来,香香。”
小白象这才羞答答地从林子里走出来,身边伴着个小女孩。
它虽然体形庞大,但是生得憨态可掬,一双眼睛更是水汪汪的,人们见到它以后就不觉得害怕了,只觉得颇为惊奇。
澹台莲州看到那个行商的寡妇走过来,因为与她说过两句话,认识她是谁,像看到救星一样赶紧上前,请求说:“秦夫人,您可以帮忙给那个小姑娘换身衣裳、梳洗一下吗?我是男子不太方便。要多少钱尽管与我说。
“对了,若是她身上有伤的话请告诉我,我再去弄些药来。”
寡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且说:“您不必给我钱,一件衣裳而已,不值得几个钱,我同为女子,您就是不说,我也不会不帮她的。”
澹台莲州还是向她欠了欠身子,连声道谢。
还得给小白象换药,澹台莲州揎臂捋袖。
黎东先生挪步到他身边,看了一会儿他那袖子滑落下去以后露出的手臂,冷不丁地问:“我先前见您日日戴着的珠串怎么不见了?”
澹台莲州愣住:“呃。”
黎东先生问:“想必是跟这只象有关吧?……恕我冒昧,那珠串一看就非同凡物,想必是您父母送您的吧?是不是认亲的凭证?您就这样用掉了?”
老头儿都快急死了,澹台莲州却一脸无所谓:“哦,不是。”
黎东先生闻言刚要松气,就听见澹台莲州说:“是昆仑掌门送我的仙物。”
瞬时间,他像是咽下一颗石子,卡在喉咙,吐不出来。
“……?”
澹台莲州简单把事情讲了下。
当时他出面要救下小象与女孩,那些人自然不肯依,要血债血偿,澹台莲州便说自己有办法能救人——掌门送他的珠串他后来认出来了,每颗珠子都长得差不多,但只有其中一颗暗红色的珠子是昆仑山上的那棵万年菩提树十年才结一次的菩提果,有疗伤的功效。
澹台莲州将这颗珠子摘下来,喂给了受伤的少年。
少年立即有了好转,不过小半日的工夫,人也活了,伤也好了不少。
当时在场的人都见证了这仙药起死回生的神力。
既然人已经救回来了,那么,他再提出要买走小象和奴隶,戚家商队的人欣然接受。
一番讨价还价,以两颗珠子为代价成交了。
对方还提出要再买一颗,澹台莲州起初怎么都不肯答应,对方用一百两金子跟他换,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喏。”他指了下小包袱,狡黠地笑说,“就在那里面。都是金块。
“用一颗小石头换的。”
黎东先生陪着笑了两声,实在是笑不出来:“公子,这不是拿小石头,是拿一颗能死而复生的灵药换的。并不值得吧?”
澹台莲州笑意渐敛,说:“不,我是拿那灵药换了三条命,那个少爷的命一条,白象与女孩的命各一条,也消除了这个本性纯良的白象的杀孽,怎么不值得呢?”
黎东先生依然不解:“这样的好东西,您应该留着以后您自己遇上危机的时候用啊!
“您就这样拿去为了一个畜生和一个女奴用了吗?”
澹台莲州理解黎东先生为什么这么说,但他并不认同,是以郑重其事地纠正:“别这样说。
“都是命,没有谁更贵重、谁更低贱。”
澹台莲州笑了,他眨了下眼睛,不过交睫刹那,许多画面与旧语浮出在他脑海中。
——“仙君是你的丈夫,他总会救你吧?”
——“我不会拿一个魔将去换一个凡人。”
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岑云谏觉得不值得,那些人都觉得不值得。
但他自己觉得值得。
既如此,那么畜生值得,奴隶也值得。
女孩整理好了仪容后再来见澹台莲州,洗干净脸,梳好头发,有张清秀的面孔,她还特意跟秦夫人学了更为标准的礼仪,在车里向他笨拙地行了个叩首礼,以谢救命之恩。
澹台莲州坦然受之,再说:“你们无处可去,就暂时先跟着我吧。今后你在我这儿便不再是奴隶,负责照顾香香就好。到时候,路上要是觉得哪儿住着好再安顿下来,作一个家。”
女孩“唔”了一声,哭音颤颤。
她已经在寡妇那里哭过一场,眼角泛红,此时又有点想哭,眸中泪光闪闪,信任感激地说:“我被他们抓了以后,他们知道我能使唤小象才留着我。
“恩公,其实我没跟他们说全部实话,我叫兰药,通晓百兽语。”
为了医治小象香香的伤势,澹台莲州一行人暂且停下。
幸好有寡妇秦夫人在,他可以把兰药小妹妹托付给她来照顾。
毕竟他跟黎东先生都是男子,许多事情不方便。
秦夫人年约三十,眉宇清朗,襟怀伉爽。
她对澹台莲州直说:“公子,我敬佩你武艺高强、为人正直,你也看到了,我们是一行弱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安,我可以付报酬,来换你顺便保护一下我们,可好?”
澹台莲州爽快承应下来。
他原是不想收钱的,但是这几个月来在人间行走一番,他没以前那样不知变通了,给得不多的话那就收下。
私下,黎东先生捋着胡子与他说:“此女慧眼独具。车队几十人,也有不少人看出公子不一般,却只有她有这个胆量魄力留下来。”
因而,秦夫人与他日渐熟稔起来。
这妖魔横行的年头,别说是几个女子,就算是男子也不大敢出远门,而且在以为遇到危难时,她的团队都听从她的指挥,聚拢在她身边,而不是慌乱逃窜,可见她是个很有手腕的女子。
九天后。
小象香香不再发烧,所有伤口都结痂,总算可以上路。
众人才重新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