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拂尘一挥:“自是羽化成仙,飞升九霄,位列仙班。”
谢虎盘问:“你给我讲讲,具体是怎么个飞法?”
他和老道一问一答,聊得太投入了,没注意前来酬神还愿的叶霓裳。
他当初来了京城跟宋伯怀来这里游玩时曾祈求宋伯怀平安。
此番叶霓裳特地来还愿,没想到遇见了谢虎。
叶霓裳站在谢虎身后听了大半晌。
忽而听得谢虎自言自语来了一句:“娘呀,瘦猴还真能飞升了?”
谢虎抬头,一双牛眼望着蓝蓝的天:“瘦猴,你真飞了?”
他仍然难以置信。
叶霓裳听不下去了,自谢虎背后道:
“啥飞升不飞升啊!我都听明白了!你家二爷跟我兄弟干仗了!忽悠他捏!我说我家老宋最近一直不让我去皇宫是为啥,合着是他早知道!”他回头对家奴怒声道:“先回家!”
“下回这种事得告诉我!我帮他治他去!”叶霓裳瞪了谢虎一眼,扭头走了。
叶霓裳回家了一趟,又去了兵部找谢虎。
他非让谢虎带着他入宫。
谢虎纠缠不过,只能进宫请示谢清遥。
“是他自己要来送死的。”谢清遥眸光闪过一抹狠厉:“把他弄进来。”
“二爷......”
“把他弄进来!”他像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一样,狰狞的瞪着谢虎:“快去!”
谢清遥踉踉跄跄的走过去,他推门走进殿内,发现他已经醒了。
四目相接,沈星河目光仍然闪烁,充满警惕和防备。
谢清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叶霓裳要来看你,别装了行么。”
“你恼我就打我骂我都行!”他凄厉的望着沈星河:“你别这么折磨我。”
谢清遥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声痛哭了。
他浑身颤抖:“我已说了什么都依你,还要怎么样?你还不满意吗?”
他声音越大,他脸上的表情越是恐惧。
室内寂静无声。
过了长久,沈星河神情痛苦的说:“我已说我是星星了,你能不能别派人监视我,能别跟我嚷嚷了吗。”
他略带讨好的望着谢清遥,勉强道:“我真的是星星,我是沈星河。”
他们就这样对望着。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
外面传来了太监的声音:“禀大将军,叶霓裳求见。”
谢清遥漆黑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他:
“他生着病,一旦认为你是沈星儿,那他很有可能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沈星河面露警惕,微微皱着眉:“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我都说我是星星了,我是沈星河,你能不能别折磨我了?”
谢清遥目光渐渐沉下,他陡然嘶吼:“放他进来!”
叶霓裳走进来了,心中一惊,颤声道:“小星!你脑袋怎么了?”
叶霓裳消瘦了许多,他坐在了床榻边:“小星,怎么回事?”他移目看向谢清遥,质问:“他脑袋怎么破了?”
谢清遥的目光落在他头上的白布上,他望着他右眼,他的眼白处残留了一抹血的红点,他心软了。
如果叶霓裳真的病重,他会因此愧疚一生的。
谢清遥闭了闭眼,他出去了。
他给他们两个人说私房话的机会。
他神魂晃荡的出去,倚着红柱栽在地上,他抬抬手,让宫女关门。
他闭着眼,也不知等了多久,忽而听闻里面传来了凄怆的一声尖叫。
叶霓裳跌跌撞撞的夺门而出,他愕然望着谢清遥:“他......他不是小星!”
谢清遥垂着眼,没搭理叶霓裳,他想,他们兄弟二人自然已经悄然对过话了,此刻不过是唱戏给他看而已。
一定是这样的。
“到底怎么回事!小星呢?飞升?怪不得谢虎说什么飞升!小星当真飞升了!我问你话呐!我的小星呢!”他失控的尖叫着。
血,滴答滴答的坠在地上。
谢清遥木讷的移动漆黑的眸。
有血顺着叶霓裳的鼻子滑落。
叶霓裳愕然昂头看向宋伯怀,见他满脸泪痕,面白如纸,仰头栽在了太监的怀里。
宫女尖叫:“不好啦!宋夫人见流血啦!”
叶霓裳被人抬走了。
谢清遥垂着眼,望着地上刺目的红。
一瞬间,他全身都僵了。
他失音了,半张着嘴,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不可能的。
他仍然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一定是假的,是假血!
是计,是苦肉计。
他在心里这样的想着。
下午,太监来禀:“大将军,宋夫人已经醒来,宋大人求见。”
他咧嘴笑了:“让他把叶霓裳接走,告诉叶霓裳,他的戏唱的也不怎么样。”
“是。”
谢清遥想站起来,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月亮出来了,他就目不转睛的望着天边的圆月盘。
他恍恍惚惚的昏睡过去,梦里,他梦见了沈星河坐在床榻上,叉腰昂着头,得意洋洋的和他说:“好了,我饶你了。”
他笑醒了。
浑身一颤,却发现是一场梦。
他崩溃了,从地上爬起来,神魂晃荡的踹门而入。
他抱膝坐在床角一隅,全身紧张的望着他。
所有复杂的情绪化为最直接的愤怒,他迈步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他凶狠的质问:
“叶霓裳腹根本没事,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还要装下去么?我知道是你!”
他惊惶尖叫着:“放开我!你放开我!沈狗!你想干什么!”
他死死锢着他的腕子,猩红着眼,几尽嘶吼:“你再装下去,我把他们统统都杀了。”
他像是穷途末路的人,他被逼到绝境了。
沈星河惊慌惨叫着,额头的血渗出来了,谢清遥下意识松了松手。
他仓皇下地,慌乱间带翻了摆在床榻边的小桌,桌上的残羹碎了一地,铺了满地碎瓷。
冷菜剩饭飞溅了他的皂靴上。
满地狼藉。
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沈星河奔至殿门前,拍着门板,死命朝着外面呼救:“救命啊!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啊!来人啊!救救我!”
谢清遥猩红着眼凶狠盯着他,牙缝里迸出话来:“你再装下去,我先剐了萧朗星给你看。”
夜深,萧朗星寝殿外。
三个人站在月洞门外窃窃私语。
谢老三:“什么?我嫂子变成仙人飞走了?”
叶霓裳挥挥手:“反正你二哥是这么认为的。”
谢虎好奇的看着叶霓裳:“你都被识破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叶霓裳:“不愿意看见老宋,啥玩应,一直千方百计不让我进宫,敢情他早就瞧出来他家老头不对劲了,让他等着吧,治治他。男银,得治。”
谢虎轻声问:“当时只有你自己和瘦猴在室内,他和你说啥了吗?”
叶霓裳摇头:“没有啊,他一直问我,你谁,你别过来。但我一瞧那就是他,错不了。
我把抠了抠鼻子。
我跟他说,‘兄弟,你瞧好儿吧’,我转头‘嗷’一嗓子粗七了。”
谢虎:“当时只有你二人在屋子里,他都没跟你说什么?”
叶霓裳:“没有,他可能是怕有人暗中观察吧,但我观察没有哇。”叶霓裳一挥手:“哎呀反正错不了,就是他。”
谢虎感觉不对劲:“有没有可能真的是飞升了?”
谢老三气得直乐:“你可真有意思了,我嫂子如果是仙人,当初我败了他一千一百两,他还至于躺炕?他再去点石成金不就得了吗?”
谢虎沉声分析:“可当初只有他知道你和花嬷嬷困在马帮,二爷都不知道这个事。
我当时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他是田螺姑娘,仙人来的。”
叶霓裳“嘎嘎”乐:“你可别跟我这扯犊子了!他要真有那个未卜先知的法力,你觉得他能救这个谢老三回来祸祸他吗?
啊?这位可是恩将仇报的少年。
咱小子可不是辛苑呐!就咱祥子那小脑瓜,老好使啦,掐指一算,咔咔一合计,一准不救他了。”
谢老三也乐了:“对啊,我嫂子肯定是从小八那或是李大娃那边知道的。”
叶霓裳笑得花枝乱颤:“谢虎,你头脑简单我知道,但这么简单是我兄弟想到的。”
谢老三:“我嫂子越来越离谱了,他怎么连这种话都信?”
叶霓裳:“耐呗,这一耐,对方忽悠啥信啥,真滴。”
谢虎:“我其实也觉得不可能,人家仙人不吃不喝的,瘦猴能吃能喝的。
仙人也不可能是他那样整天骂骂咧咧的吧?
再说了,仙人应该菩萨心肠,他人都杀了几个了?
最重要的是,仙人可不会沉迷宽心,狠掏我家二爷。”
谢老三:“这事不可能。哪有什么飞升,什么仙人,不可能。我嫂子就是跟他治气呢,吓唬他。
活该,准把我嫂子气的不轻。他关我也便算了,把马爷也关了?他有没有良心?没马爷他站得起来吗他?活该。”
叶霓裳:“对对,铁定是忽悠他捏,该,活该!行了我家走养身体了,有啥事儿告我嗷!”
月洞门里,屏息凝神的萧朗星震惊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夜里,他趁着谢老三睡着,蹑手蹑脚的下了罗汉榻,推门出去了。
谢清遥命令过宫人不要阻拦他,但萧朗星没有去萧宸瑞那,他朝着沈星河的寝殿狂奔过去。
黑夜里,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寝衣,赤着双足,奔跑在朱红色的宫墙下。
他满脑子都缭绕着他们三个人的对话。
大人不信这些东西,可想象力丰富的小孩子往往最是会相信的。
又况且,当初沈大哥是知道小石头的身份的。小石头至今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的。
他担心极了,担心他的沈大哥会变成仙人飞走了。
他奔跑进来,推开了门,见得谢清遥坐在宽大的椅子上。
萧朗星从没见过谢清遥这样潦倒的样子。
四目相接,萧朗星浑身一震,朝着沈星河那边失魂落魄的扑过去:“沈大哥!沈大哥你怎么了!”
谢清遥移目看向他那边。
他坐起来,朝着萧朗星笑:“你别害怕,过来。”
谢清遥一愣。
他死死攥着得手,几乎青筋毕露。
他穷尽一切办法,都换不回他一个正眼,萧朗星来了,他语气温和的与他相认了是么?
谢清遥目眦尽裂的望着萧朗星。
萧朗星听得他这么说,也笑了,朝着床上爬上去:“沈大哥!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啊!”萧朗星尖叫一声。
他一把将萧朗星扯入怀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锋利的碎瓷片。
他两步带着萧朗星下了床,尖叫着:“别过来!”他恶狠狠地看着谢清遥。
宫女和太监大惊失色,谢清遥却异常的平静:“你们下去。”
宫女太监退惊慌下了。
谢清遥只是望着他的手:“星星,你当心,别割破了你的手。”
他朝着他走过去:“星星,把碎瓷给我,你别割伤了手......”
待得谢清遥行于他的身前,他骤然抬腿给了他的腿一脚。
毫无防备的谢清遥右腿吃了一痛,单膝跪在地上。
他一动不动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是沈星儿,不是沈星河。
他终于确定了。
“啊!”萧朗星惨叫着:“你不是沈大哥!你真的不是沈大哥了!我沈大哥呢!我沈大哥去哪了啊!”沈星河不会用碎瓷抵在他的脖子上的,更不会踹谢清遥的!
萧朗星也确定了。
他嚎咷痛哭。
谢清遥的耳边缭绕着萧朗星的恸哭声。
他木讷的转过头,望着萧朗星。
萧朗星的眼睛里凝着绝望的神情,脸涨得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淌,他的脖子被沈星儿死死的掐着,两只手根本没有挣扎。
萧朗星万念俱灰了。
“沈大哥!我要沈大哥!我要沈大哥!啊!”他哇哇的哭,身子往下坠,打着挺,回归了最原始的样子,撒泼似哭嚎的孩子。
他什么都不管了,转着身子撒泼,鼻涕口水糊了一脸,吹出好几个鼻涕泡来。
萧朗星口中模糊不清的凄喝:
“我不让你走!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沈大哥!”
他的哭声起起伏伏的,最终转为哀嚎,他哭得那么无助,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在漫漫长夜里,哭声显得格外凄厉。
沈星儿手中的碎瓷划破了他的脖子,他动作粗鲁,萧朗星的衣裳被他胳膊夹上去,他狼狈的露出上半身,肚子起伏着,胸口深陷了好大的坑。
涕泪横飞的萧朗星太过激动,脸也涨得越发的红,最终昏厥在沈星儿的手中。
谢清遥终于绝望的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沈星儿仍凶狠的用碎瓷抵着萧朗星的脖颈和锦衣卫对峙:
“别过来!给我辆马车!给我装金子!让我离开这!我离开这我就放了他!你们都别动!”
沈星儿粗厉的声音,不断地吼着金子,马车。但没有朝着跪在地上的谢清遥看过来一眼。
锦衣卫将他围了,轻而易举的将他制服了。
无人敢伤害他,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谢清遥的夫人,他们将沈星儿一记手刀切昏了,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又将皇上带回去了。
谢清遥屈膝跪在地上,攥着拳头悲愤交加,无比悔恨的一遍遍的砸着地砖。
泪水溅在冰凉的地砖上。
他悔恨的想,自己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庭院寂静,流风拂过,将灯笼吹得轻轻一晃。
谢虎淬了口唾沫,看向谢老三:“他妈的,瘦猴为了装仙人下凡可真豁了。
够狠,直接把小孩吓成这德行了。”
花嬷嬷:“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啊?老马近来都去儿子那医治,我瞧他神情挺严肃的,他大概是怕我担心,跟我说没事没事的,可我瞅着,这不像没事啊。儿子会不会真的是仙人下凡?”
花嬷嬷瞪他一眼:“你哮天犬还差不多!”
谢虎哈哈一笑,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二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生信了瘦猴是仙人下凡,二爷从前可什么都不信的,记得吗,宋大人还说过,他从前酬神,不但不磕头,还对着满殿神佛大放厥词。”
花嬷嬷不经意一瞥,赫然见得窗子里映出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梁下,吊着萧朗星的身影。
他大惊失色:“坏了!孩子上吊了!”
他推推门板,却发现根本进不去。
里面锁住了。
“让开!我来!”谢虎一声吼,“呀!”了一声,以身撞门,破门而入,赫然见得萧朗星以帐帘为绫,吊在梁下。
他脸上凝着痛苦的表情,却没有挣扎,手里还抓着他的虎头帽子。
谢清洲抢步过去,将萧朗星救下。
桌子上摆着一倒地的椅子,谢清洲将小石头放在桌上。
萧朗星捂着胸口喘息着。
谢虎大惊,话更没逻辑了:“你怎么回事!我都跟你说了!那就是你沈大哥!这世上根本没有有鬼也没有神!”
萧朗星一言不发的捂着胸口瘫倒在桌上,他咳嗽了两声,也不哭闹了,满脸绝望的看着手里的虎头帽子。
“这什么?”谢清洲拿起了一张纸,垂眼看了看,谢清洲脸色变了,攥着纸,朝着外面跑出去了。
一张纸,用稚嫩的字迹写着:
【诏书:
萧朗星自愿退位,由谢清遥继承大统,众卿不得违逆,若有敢谋反者,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纸在谢清遥的手中攥得起了皱。
他狰狞的望着脊背贴在门板上的萧朗星。
“为什么写这个。”他冷声质问。
萧朗星抽搭搭的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的望着躺在床榻昏睡着的沈星儿。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他就眨眨眼睛,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不停抽噎着。肩膀,脑袋,每喘一声气就抽搐一下,吭哧吭哧的呼吸声。他的两只手无助的攥着衣角。
“我问你为什么写这个!”谢清遥站起身来,朝着他歇斯底里的走过来,他咆哮着,狰狞极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才使得萧朗星转头向他这边看过来。
“我想去找他。”他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望着谢清遥:“这人间我不想呆了!我呆够了!”
他大吼着:“他们都笑话我!笑话我是个小傀儡!以前听见这种话,我生气,可我一点也不伤心,我知道我有沈大哥护着!
可我以后再没有沈大哥护着我了,再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做了。我该和谁告状呢,我又没沈大哥了。”
他失声痛哭:“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到家了,为什么又没了,为什么别的小孩生来就有家,有爹娘疼,为什么就我没有。
为什么让我得到了又失去,为什么老天爷专跟我一个人过不去!
我做错什么了?
我也不想姓萧了,我姓萧就对不起小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花奶奶,对不起每一个人!
你们都是因为爱他,才会爱我的。
他没了,家没了。
我死了就能去找他,我死了就不用姓萧了!就再也不用觉得对不起你们了!
我想去找他。
他最懂我了!这世上只有他最懂我了!”
谢清遥踉跄起身,几尽恨意的望着小石头:“如果你真的把他当你的亲人,为什么你那日会恸哭乌金珠!
我明明告诉过你,哭不出来便罢了!你为什么还要哭给那些不相干的人看!
你为什么还要堂而皇之的哭给天下人看!”
“因为我感谢我娘!我感谢我娘给了我生命,让我找到了家!可我现在又不感谢她了!这人间太苦了!她还不如直接把我掐死!”
谢清遥咆哮的质问:“感谢她你就可以哭么?你不怕你沈大哥看见了寒心么?忘了我一开始和你说过的话么,你永远不准寒他的心。”
萧朗星一怔,连哭都忘了,只抽噎着问:“可是,是沈大哥带我去的城楼。”
谢清遥全身都僵了:“什么城楼?”
萧朗星脸上挂着泪痕,两只眼睛左右闪烁,疑惑而不解的叨叨着:“我哭不出来,我去找沈大哥......他说......”
“他说什么!”
萧朗星咽了口唾沫,将那日沈星河的话对谢清遥说了。
萧朗星说完了,脸色愈发的白,愕然望着谢清遥:“所以是我让他寒心了,所以他才走的吗?”
萧朗星像是兜头被泼了一桶凉水,他从头冷到脚底,震惊无比,思绪纷乱,两只眼睛闪闪烁烁的,最终,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红柱,他忽然就放松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光。
“沈大哥!”他哀嚎着,朝着红柱奔过去。
谢清遥瞳仁骤然一颤,下意识的冲过去了。
他和萧朗星站的近些,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一个反应,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他似乎只是在跟一个孩子赌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荒唐。
萧朗星撞在了谢清遥的怀中,两个人都倒下来了。
萧朗星恸哭:“我要去和沈大哥解释!不是这样的!我要和沈大哥解释,我没有不把他当亲人我甚至想叫他爹爹,放开我啊!我要和他解释呀!他寒心了,我让他寒心了!啊!!!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萧朗星一头扎进谢清遥的怀中。
如穷鸟入怀。
谢清遥低头看着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几尽绝望的萧朗星,他终于意识到,是他自己把一切搞砸了。
耳畔里,萧朗星尖锐的哭声渐渐不再清晰,他的脑海里悠悠回荡着沈星河的话:
【我不要你那么沉重的爱,爱我之前,你先学会爱你自己吧。】
谢清遥红着眼,他满身的戾气消散了。
萧朗星在他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静了长久,谢清遥想起了什么,他眸光一亮,扶着萧朗星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
“听着,是我不对,是我把沈大哥气走的,与你无关。我这就把他找回来,我知道怎么把他找回来,你在家里等着,等着我们回来。”
萧朗星紧紧攥着谢清遥的衣襟,满目扭曲的问他:“你说的是真的么,你是在哄我么?”
“不是,不是哄你,我说真的,爹从没骗过你的不是吗?”
这里每逢到了雨季,总是阴雨连绵,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黑云压城,天色昏暗。
车厢里也黑漆漆的,沈星儿的手脚被捆着,他惊恐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清遥。
有冷汗自谢清遥苍白如洗的脸上一滴滴的落下,他的手死死的摁着右膝。
右膝彻骨般的痛意搅得他几乎快要窒息了,他垂眼,麻木的看着他的腿在以一种丑陋的方式不住的痉挛,颤抖着。
冷风顺着窗子吹进来,他颤抖着手,将沈星儿身上披着的风兜裹了裹。
沈星儿害怕极了,他已不再求饶了,也放弃了抵抗,只闭着眼瑟缩着。
“别着了风。”他神魂晃荡的说。
沈星儿眼眶红了,泪水一颗颗的往下落,他哭了:“你这样变着法子的折磨我,是不是因为我给你下毒?那毒药是王屠户给我的,你是个爷们就找王屠户去啊,他就在牛家沟的东街,你有本事你找他去啊你,别这么折磨我呀!”
“嘘。”他抬抬手,冰凉的手指轻轻遮在沈星儿的唇上,指尖轻轻向上抬,他仔细替沈星儿将脸上的泪水擦了。
“你别哭坏了他的眼睛。”他有气无力的说:“星星回来以后还得用这双眼睛呢。”
一道雷声轰然炸响,惊得沈星儿浑身一抖。
滂沱大雨落下来,顺着车窗往里打,他的腿更疼了。
他想起了那一夜,他冒着这样的雨势,在黑夜里,一个人从山上跑到山下。
他胆子小,老鼠也怕,虫儿也怕,是怎么从野兽遍布的山上,一个人跑到山下去找老马的。
右膝彻骨般的痛意变得微不足道了,被心痛取代了。
胸口这里犹如刀绞,犹如剜心。
他捂着心口,像是沉入大海之中的人,浮浮沉沉,迷茫,恐惧,窒息,发寒,都是濒死的感觉。
马车停下了,他神魂晃荡的下了车。
老马打着伞走过来,雨势太大了,他只能追在谢清遥的身后嚷嚷:“你还是等雨停了吧!”
“帮我看着他,如果他回来了,你派人告诉我。”他晃荡的朝着望星山走过去。
望星山。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上一次来这里,他的腿还走不了路。
那个时候,沈星河告诉过他,这是他的家。
倾盆大雨将他浇透了,乌黑的衣衫将他身上的轮廓紧紧勾勒住。
他昂头,望着山峦长长的石阶,目光最终落在了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