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我都挺了两天了,放心,快好了。”
程浩风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摸了摸南星的额头:“你骗人!脑门儿烫得都能生火做饭了,诶——你这是去哪啊?”
“我去找趟黄公子。”
“找他干嘛?你们两个病人,凑到一起,执手相看泪眼吗?”
“别瞎说!”南星低声喝道:“我找他是为了银子的事儿,他既然不肯收回,干脆就捐去赈灾,但至少得知会他一声。”
程浩风不解:“这着的是哪门子急,等你病好了,再去也不迟啊!”
“黄公子只在歙州暂居几日,指不定哪天就走了,以后我上哪儿找他去。”
程浩风无奈道:“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南星一把将他拦住:“医馆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你帮着大哥二哥多分担点,别四处乱跑了。”
“可你正发着烧呢,我……”
“放心,”南星宽慰道:“就几句话的事儿,我去去就回。”
寒冬腊月的午后,南星发着烧走上熙熙攘攘的街道,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团上,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就这样头重脚轻地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黄公子”所在的客栈。
表明了来意,又稍等了片刻,侍卫便引着他上了楼。
不知为何,南星这回“二进宫”,全然没有上次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二楼的走廊不再漫长,仿佛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便走到了尽头。
这次,周祺煜没有矫情地赖在床上,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悠哉地坐在窗边,阳光倾泻而下,星星点点洒在他的暗云纹长袍上,衬得整个人分外精神——看得出来,他的病好了不少。
见南星站在门口,周祺煜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像是在问:“你怎么来了?”
南星开门见山道:“黄公子的银子,恕在下不能接受。我来是想与公子商议,这一千两银子,能否拿去赈灾?眼下冻害肆虐,穷苦百姓衣不蔽体,连床像样的铺盖都没有,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应该能帮上不少。”
周祺煜放下手中的书,玩味地看了他片刻,漫不经心道:“银子是你的了,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语气随意得令人发指,好像谈论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隔壁家二狗今天的吃食。
南星彻底无语了,不过想想看,自己费尽周章地找过来,想要的也不过是这句话而已。
他冲着周祺煜深深作了个揖:“郁康代歙州百姓感谢公子慷慨解囊!今日冒失叨扰,在下先行告辞。”
说完,南星想转身离开,可还没来得及抬脚,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仿佛听到身后有人叫他,遥远得恍如隔世,身子却重逾千斤,拖着他不断下坠,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人在浑浑噩噩时,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身体四肢明明连在一起,却好像分裂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南星觉得这一觉睡得好辛苦,一直在自己与自己较劲,直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体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酸痛。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视线逐渐变得清明——娘个神!这头顶上的帘帐,是怎么回事?
南星一激灵地坐起身,正对上周祺煜的视线:“……黄公子,我这是……”——刚一出声,竟发现嗓子成了破风箱,哑得不成样子。
周祺煜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屈尊降贵地递给他一杯水:“你刚才晕过去了。”
南星这才囫囵个儿的把事情经过回忆个大概,不好意思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喝过水,伸长脖子看了看窗外,竟然已经漆黑一片。挣扎着想要起身,忽听一旁的周祺煜道:“你不用着急,我已经让人帮你稍过话了,今晚你可以睡这儿。”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红木雕花大床。
“使不得,”南星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太叨扰了……我还是……”
“你还想再晕一次吗?”周祺煜打断他道:“我不懂医,但能看出你在发烧。郁先生不妨给自己开副药,等烧退了再说。”
周祺煜说话时常常面无表情,让听话的人很难判断他的喜怒。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身上总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地照着他所说的去做。
南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言听计从地写完一剂药方,交给了温良。
一旁的周祺煜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书。琉璃灯下,他的五官也变得柔和起来,眼睫微微眨动,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度。
南星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在凌霄山下的山洞里,他无知无觉躺在火堆旁的模样——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两个人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对坐无言,岁月安好。
“郁先生,药已经安排人去煎了,您先吃点儿东西垫补下吧。”
温良打断了南星飞远的思绪,利索地将碗筷摆好:“没敢给您准备大鱼大肉,都是些清粥小菜。”
南星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难为情道:“我是个郎中,却成了病人,还要劳烦你们照顾。”
“您言重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温良说完将一碗热粥递到南星面前,又道:“估摸先生八成是累病的,我听歙州的百姓们说,这次冻害闹得凶,官府不闻不问,反倒是先生的共济堂在主持救济,况且,您又治好了我家主子,以后有事儿,您尽管吩咐。”
温良虽然是习武出身,为人却八面玲珑,短短几句话,将南星说得无地自容。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共济堂都是师父和师兄弟们在撑大局,我不过出些力气罢了,倒是要感谢你家黄公子慷慨解囊。”
周祺煜闻言一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黄公子”指得是他,抬头纠正道:“银子是你的,与我无关。”
南星:“……”
吃完饭,又喝过药,南星觉得皱巴巴的身子舒坦了许多,不由得困意袭来。偏偏旁边的周祺煜,书看得没完没了,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南星简直没了脾气——按理说,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房间,总不能鸠占鹊巢把主人轰走,可也不好当着主人的面就这么呼呼睡去。
他强忍着哈欠连天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黄公子,你看天色已晚,不如早点儿洗漱歇息?”
周祺煜抬起眼,竟然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冲着门口做了个手势,片刻之后,洗漱用具便被一一送了进来。
南星目瞪口呆地看着侍卫们忙进忙出,又觑了觑身边的周祺煜,试探着道:“你……是要在这儿休息?”
周祺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
南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我……?”
“你不在这儿你在哪儿?”
南星:“……”
第十三章 同床
若要说起来,两个大男人睡在一起,实在没什么大不了。比如四弟程浩风,这么多年来,无数次地赖在他房里不肯走,非要跟着一起过夜,平常地如同家常便饭。
然而今天,面对着眼前这位黄公子,南星却破天荒地别扭起来。
“难道是因为不熟悉?”他在心底自顾自的想,可大家都是男人,对方有的他也有,且若算上凌霄山下那次,这也不是两人第一次通宵独处了,实在没什么好害羞的。
不过,南星不得不承认,黄公子的身材是真的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对比起来,自己这身板,就明显单薄多了。
他忽然有些好奇,想知道黄公子究竟哪里人,做得什么生意,是否已经成家……可若对方不主动交代,自己也不便细问,否则总有窥探他人隐私之嫌——毕竟,乱嚼舌根的事儿,南星做不出来。
“往里面去点儿。”黄公子站在床边,面无表情道。
“哦。”床上的南星卷着被子,朝着里面的方向滚动了一截。
其实单从空间来看,这张床上睡两人简直绰绰有余。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南星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要是我打鼾说梦话,你就叫醒我,别影响你休息。”
他看不到旁边人的表情,只依稀听见对方含混的“嗯”了一声,就再没了动静。
一片黑灯瞎火中,南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发起愁来,想到自己这么稀里糊涂地晕倒,又莫名其妙地夜宿在此,身边还躺着一个守门神般的冷面公子,晚上起夜都成了困难。
不知道师父和师兄弟们怎么样了,是不是依旧有着干不完的活,忙得脚不沾地……
“哎呀,又想小解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懊恼,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那么拼命地喝水!如果睡在床边也就罢了,偏偏睡在了里面,这一趟一趟的,每下一次床,都搞得跟翻山越岭似得,还要万分小心,不能惊扰到身边的黄公子,可若是忍着不去,又实在是憋不住……
南星简直快要魔怔了,“起夜”成了心里绕不过的坎儿——明明刚去过的,怎么又有了!
苍天啊!!!
于是,近乎一整个晚上,他都在万分纠结中,一遍又一遍地翻越黄公子下床,再一遍又一遍地翻越他上床,眼看着窗外黎明破晓,早起的鸡都叫了……
“算了,不睡也罢!”南星赌着气缴械投降,“只不过一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一旦把这件事想通,他的心态反倒平和了许多,这才慢慢地有了些许睡意,尿急之感一扫而空,连眼皮都跟着沉重起来……
再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早已日上三竿。南星哈欠连天到伸了个懒腰,惊觉自己的烧退了,一旁的黄公子也已不见了踪影。
片刻之后,一名年龄不大的小侍卫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将洗漱用品、茶水早餐摆放到了一边。
“你家主人呢?”南星问道。
小侍卫回过身道:“主子一早就出门办事了”,说完,又从桌案上端起一碗药递给南星道:“他临走前特别叮嘱,让先生务必把药喝了。”
南星接过药碗看了一眼,正是昨天自己开给自己的药方——没想到黄公子外表冷冰冰,骨子里还是有点温度的,一时间干脆忘掉了昨晚的折腾,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今天一早起来,温良就发现了主子的不同——他看上去格外神采奕奕,十分神清气爽,很明显,周祺煜昨天晚上睡得不错,这让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踏实了一半。
跟着自家主子这么多年,温良对于周祺煜的各种习惯了如指掌。特别是近半年来,主子的睡眠简直成了心病,药吃过不少,名医也看了许多,结果都打了水漂——反正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法子用尽了,依旧屁用没有。
“可是昨晚……难道是郁大夫的功劳?”温良自顾自地纳闷儿,想到昨天听说他两人要睡一张床,惊讶地当场把嘴巴张成了圆形。
要知道,周祺煜天生自恋,又洁癖得令人发指,别说普通人,连若琳小姐都没怎么近过他的身,更不可能睡在他的床上,可是昨天晚上……主子是抽风了不成?
更不可思议的是,客栈里明明那么多间房,两人偏偏要挤在一起——他和郁先生何时熟络到这种地步的?
温良稀里糊涂地想了一路,直到一行人拐进一条街,停到了一处府邸前,抬头可见,大门口高悬“徽州府署”四个大字。
此时,徽州知府贺同山还躺在被窝里做着春秋大梦,忽听下人来报:“庆王殿下造访”,以为是听到了梦话,直到被管家壮着胆子摇醒,这才发现周祺煜真的来了,赶紧乱七八糟地披上官服,屁滚尿流地往前院跑去。
面对着周祺煜,贺同山的心无疑是虚的——半年前的那场行刺,自己虽不是主使,但的确参与其中。按说他一个小小知府,借来一万个胆儿,也不敢动当朝亲王一根汗毛,可偏偏他还有个做了皇后的表姐,周祺煜又把自己的儿子伤成了半残,两边一拍即合,干脆说干就干。
“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贺同山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不是说庆王要去金陵么,跑来徽州做什么?”
周祺煜神色淡淡地靠在太师椅上,开门见山道:“上次来徽州,本王走得急,有些未尽事宜,想请知府大人帮个忙。”
贺同山直觉不是好事儿,硬着头皮回道:“王爷这样客气真是折煞下官,有事您尽管吩咐。”
周祺煜:“不知为何,本王自从徽州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吃过很多药,可都不见好。”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后来找人查了查,竟说我吃的药……是假的。”
贺同山心里“咯噔”一声,热汗刚退,冷汗又起,听那年轻的王爷继续说道:“药商一口咬定,他手上的货,都是从徽州进的,我就想请贺大人帮忙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周祺煜的眼神,锐利得像两把锥子,将贺同山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按照大燕律法,包庇药商叛卖假药,一旦有实锤,论罪当诛。“但是不应该呀!”贺知府在心底打着鼓:常家人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制假贩假,可是发往京城的药,从来都是谨慎小心,更不用提庆王,配药煎药全由太医院负责,都是专供宫里的货,不可能有假啊!
他吞吐了半天,试探着问道:“不知王爷吃得是京城哪家的药?又或者是那人记错了?我朝幅员辽阔,也不止徽州出产药材……”
“本王来此,就是想还徽州一个清白。”周祺煜截口打断他的话:“听说贺大人和供货的药商是亲戚,
想借大人的面子,去源头探个究竟,不知您肯不肯赏脸?”
贺同山的脑袋“嗡”的一声——周祺煜敢查常家的药,这是想彻底撕破脸吗?偏偏今天刚好有批货要发运京城,他专挑这个节骨眼儿过来,难道目的在此?
贺知府还未来得及开口,府衙一名杂役急匆匆冲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道:“大人,送京城那批药,被人扣下了!”
贺同山瞬间抬头,看向周祺煜,勉强维持住了表面平静:“王爷这又是何苦呢?查验这种事您知会一声,交给下官处理不就行了?”
“我也是怕大人为难,”周祺煜用手指敲了敲座椅扶手,稍稍正了正身,说道:“万一查出问题,大人会不会念在手足亲情,不忍动手呢?”
“王爷,下官提醒您一句,咱徽州地界上的药材,都是常家人的生意,受着皇后娘娘的福泽庇护,怎会有假呢?”
贺同山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你周祺煜就算查出了问题又能怎样?常家这棵大树背后有皇后娘娘坐镇,你就算想拔,也得拔得动才行。
“哦,”周祺煜波澜不惊地回道:“贺大人还真是提醒到我了,若是有人借着皇后娘娘的名义,行不轨之事,做儿臣的该不该想方设法,为娘娘正名?”
贺同山当机立断,深知当下不是和周祺煜硬碰硬的时候——反正运往京城的药,不可能掺假,他若要查,就让他查去好了,也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将如意算盘打得山响,对周祺煜道:“下官不妨把丑话说在前面,今天之事,我会一五一十上报朝廷,告知皇后娘娘。”
周祺煜早就不耐烦了,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不容拒绝地催道:“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有劳贺大人前面带路。”
大清早的美梦被周祺煜毁了个稀巴烂,贺同山咬牙切齿地问候了他的祖宗八代——药都被你们扣下了,还要我带个屁的路!心里虽这么想,脚上却不敢怠慢,赶紧提了提裤子快步跟了上去。
第十四章 验药
南星稀里糊涂地在客栈留宿了一夜,第二天被人送回医馆,还没来得及解释来龙去脉,竟被告知师父又被官府的人请去了,说是要查验一批药材。
“奇怪”,南星有些诧异,徽州地界上的官府和药商,从来都是穿一条裤子,制假贩假早已经尽人皆知,唯独当官的装瞎看不见,今儿个怎么忽然想起查药了,难不成是官府终于开眼了么?
交代完亲爹的事儿,程浩风这才想起来追问南星:“昨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和那人很熟吗?”
南星端起桌上的茶杯,冷不丁被问到,稍稍愣了片刻。
程浩风:“昨天黄公子捎信过来,说什么和三哥一见如故,两人促膝长谈,见天色已晚,三哥就不回来了之类”。
南星一口水没憋住,险些喷在程浩风脸上,咳了半天才缓过来:“送信的……真这么说?”
“我骗你干嘛!”程浩风难得正经一回:“当时大哥、二哥也在场,不信你去问他们。”
南星不禁想起黄公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能说出这种话来——难不成是送信的侍卫借题发挥,帮自家主子客套了一番?
程浩风正经不过片刻,神色一垮,又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说道:“这位黄公子又给钱又留宿的,不会真有什么企图吧?”
“又乱说!”南星拿他这个幺弟实在是没脾气,沉沉叹了口气,这才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三哥,你晕得可真是时候,”程浩风道:“留在黄公子房里过了一夜,神清气爽不说,连病都治好了,你是故意的吧……”
“没完了是么!”南星忍无可忍地蹬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偷跑出来躲懒,药棚怎么样了?”
“有大哥二哥盯着呢,不过来看病的人确实比前些天少了不少。”
话音刚落,只见程府的王管家顶着一脑门热汗,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王伯,这是怎么了?”南星问道。
“老爷……老爷让回来拿药箱,说是知府贺大人……急火攻心,昏过去了。”
为了几车送往京城的药,常家人已经乱成了一团,此时此刻,周祺煜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看热闹,贺同山则一脸铁青,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就在刚才,不知周祺煜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半个歙州的百姓都找了过来,将本就不宽的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乌央乌央地围观常家人验药。
常家是当朝皇后的娘家,原本没把这事放在眼里,只派了两个管事的有恃无恐戳在一旁——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被周祺煜扣下的这批药,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山参,专供皇帝修仙用的,不可能有假。
贺同山偷偷觑了一眼身边的周祺煜,心想这位年轻的王爷,虽然脸长得人模狗样,可惜却没太长眼,费了这么大周折,扣下的偏偏是宫里的药,简直就是找死!他怀着一颗看热闹的心,假模假式地抱了抱拳,问道:“王爷,那您看……咱就开始?”
周祺煜懒得跟他废话,抬手做了个手势,温良会意,指挥着一众侍卫上前,将打包封存的药箱重新解封。
“程大夫,麻烦您帮忙给看看”,温良对候在一旁的程博鑫说道。
程博鑫恭敬回礼,径直走到药车前。今天一大早,他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里,传话的只说是官府大人找他验货,可直到现在,一头雾水的自己依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不知道那人所谓的官府指的是哪边,也不清楚不远处衣着华丽的公子究竟是谁,不过从其他官员的反应来看,此人身份地位不一般,单凭他坐着,贺同山只敢站着这一点,就很能说明问题。
程博鑫收拢了思绪,从药箱中小心取出一棵,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之后移步到另一侧,随手又拿起一棵,如此往复,竟过去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他皱着眉,犹豫地转过身,似乎是在斟酌词句,停顿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依在下看来,这箱中的药并非人参,而是支罗服,也就是萝蔔的根。”
一句话如同水入油锅,人群中顿时沸腾起来。
“放他娘的狗屁!”一个尖利的声音忽地响起,常家二少爷、当今皇后的胞弟常有青指着程博鑫大骂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送给圣上修仙的极品山参,岂容你胡说八道,小心撕烂你的嘴!”
程博鑫一挺胸脯,不卑不亢道:“在下虽然不才,但是野山参和萝卜根还是分得清的。”
此话一出,引得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萝卜根也能用来修仙?”
“那感情好!我家地里还留着两亩萝卜,咱也修修去,搞不好真能当回神仙……”
常有青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把推开程博鑫,从药箱里胡乱抓起一棵,刚要开口反驳,却蓦地愣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
方才还一脸镇定的贺同山忽然看不明白了,急匆匆地凑过来问道:“有青,这是怎么了?”
常有青脸色骤变,简直比死人还要难看,一叠声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程博鑫道:“大人如若不信,不妨多找几位同行,一验便知。”
贺同山至此,终于慌了神——专供皇上的药竟然有假,这不是要人老命吗:“快!快去找人!把全城的郎中都给我找来……验……验……”话只说了一半儿,气却没喘上来,连着翻了几个白眼,居然倒地不起了。
于是,当南星提着药箱慌慌张张地赶到时,入眼的先是一片混乱。一抬头,正看到黄公子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
周祺煜似乎也没料到南星会在这里出现,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毕竟人命关天,南星顾不上多想,快步走到程博鑫近前:“师父,药箱。”
程博鑫正在照料地上的贺同山,头也不抬地说道:“气机逆乱,阴阳不接,脑失所养,应是气厥。”
南星单膝跪地,利索地从药箱中取出几根银针,交到师父手中。
程博鑫快速找到百会、人中、内关、泉涌等穴位,一一用针刺了进去。
过了片刻,贺知府才渐渐有了反应,只是神智尚未恢复,像是一只躺在砧板上的鱼,本能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
南星指挥着贺府家丁,小心翼翼将他搬上马车,打算先送回府中再做后续治疗。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黄公子,那人依旧波澜不惊地坐着,仿佛贺同山的死活,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冬日的阳光穿过阴霾,倾泻在他的身上,成了一道好看的风景,可是总感觉他的周身萦绕着一种阴冷,拒人千里之外,让人无法靠近。
贺同山显然没有儿子命硬,经此一瘫,竟再也没能下过床,成了个嘴歪眼斜的废人,全凭最后一口气吊着命。
周祺煜当真没给留一点面子,将常家药材造假一事一棍子捅上天,直戳到元安皇帝的肺管子上——这个半仙儿皇上可以不记得自己有几个儿子,却唯独不许修仙大业被人玷污。当即下令,将常家皇商主事的几人收监入狱,严令彻查。
得知此事的常皇后险些气得喷血,咬牙切齿将各种手段使了个遍,才勉勉强强保住了自家人的性命。对于周祺煜,自然是恨到了骨子里——这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脸,打得还是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