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8-15

凤曲已经发无可发,邱榭早就坦白,今天理所当然是让他出局。
只不过,他知道,在邱榭出局之后也不会结束。
因为场上仍然留下了一个问灵、一个信教者,和一个内应。
“还需要发言吗?”邱榭笑问,“不然就直接投票吧,我还得去找子邈和扬灵赔罪,他俩估计要恨死我了。”
秦鹿道:“听听问灵的意思。”
邱榭笑容更盛:“都最后一次会谈了,还要把他扮成问灵?我们从第一天就知道倾兄不是,他不适合这种需要说谎的游戏,说谎时太爱眨眼了。”
凤曲委屈地眨眨眼睛:“我有吗?”
邱榭点评:“很严重。”
凤曲只得一叹:“我是内应,模仿了问灵的身份。如果真问灵不是阿露……大人的话,我大概早就暴露了。”
“那也未必,子邈还是一直都相信的。很多人都会笃定你不擅长撒谎,所以再蹩脚的谎言也能全盘接受。”邱榭顿了顿,失笑道,“但有的人谎话说多了,哪怕金盆洗手说一句真心,也可能没有听众。”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又投向了秦鹿:“既然倾兄也是内应,那昨晚大可由我淘汰掉最后的信教者,也省得今晚还要倾兄再动一次手。秦世子偏要把游戏推迟到今天,是还有什么考虑吗?”
如果昨晚就让邱榭淘汰云镜生,那么今天就是两队一起胜利。但因为秦鹿突然把自己解释为信教者,才让邱榭误以为场上只剩华子邈一个掌教者,于是选择了淘汰华子邈。
从结果来看,这件事似乎根本没有必要。
秦鹿只是笑了笑。
他笑起来时眉宇舒展,眼眸明亮,长发没有尽数挽入发冠,而是垂下如丝如绦的几缕鬓发,把在手中,由日光倾落,透出隐隐的雪色。
“因为小凤儿之前被你和楚扬灵的矛盾吓一大跳,不给他一个解释的话,本座怕他晚上做噩梦。”
邱榭应声弯一弯眉:“我还担心您是要帮谢昨秋报仇呢。”
秦鹿颔首:“也有。”
凤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我?噩梦?”
秦鹿眸光一定,微笑着看向云镜生:“除此之外,也是有关沈呈秋和偃师珏的事。”
一切残缺的线索都在今天逐一补全,拼凑成一个渐趋完整的故事。
邱榭曾经主动向凤曲提起的“沈尚书”也非偶然。因为凤曲在宣州的表现太像和饥荒有过牵连,他才会出言试探,以为凤曲说不定是当年贪墨案下某个官员的后代。
不过在试探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因为凤曲对“沈呈秋”毫无印象的表现侧证了他的清白,也让邱榭大松一口气。
至于这个沈呈秋,实则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就像云镜生和偃师珏曾向凤曲展示的那一折戏——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科考入仕的清官,背无荫庇,皆靠自己寒窗苦读、发奋图强。
只不过,在他任职期间,曾经执掌幽州。
坐落在幽州的明烛宫适逢门派倾轧,连自家宫主都被屡屡暗杀,只能闭门关山,尝试送走宫中晚辈,希望保留一点火苗。当时即将被送走的孩子里,就包括了首徒邱榭和宫主之女楚扬灵。
这对师兄妹在逃难途中一度受尽磋磨,幸被沈呈秋赴任的轿子所遇。幽州地穷人蛮,江湖气重,历任府衙都不敢干涉这些绿林草莽,唯独沈呈秋新官上任,得知此事当即一手揽下。
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却硬是花费四年,在那片惊涛骇浪的江湖中保住了明烛宫这一点文火。
“沈大人之于我们有大恩。”邱榭面带戚戚,“他是大虞最好的官员,因为在幽州治患有功,也得到了襄王赏识,回朝之后一路高升,位列六部尚书。当时,他才不过而立。”
凤曲听得扼腕,对沈呈秋了解越深,就越觉得天妒英才。这样心怀苍生的人竟然薄命至此,怎么想都觉得惋惜。
“彼时明烛宫指天发誓,将来沈大人有任何需求,我们举宫上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邱榭话语一顿:“扬灵也将这一誓言牢记心中,可是……”
可是沈呈秋后来的敌人是偃师家。
“不是说他受到襄王赏识吗?”凤曲问,“难道连襄王也不能保护他?”
邱榭摇头:“沈大人被治罪的时候,襄王已经过世多年。莫说襄王,那时连先帝都……总之,时过境迁,只有沈大人还抱守初衷,因此更被视作异类。”
凤曲听懂了邱榭的故事。
听上去,就是沈呈秋对明烛宫有恩,但他惹上明城的时候,明烛宫还是选择了蛰伏。楚扬灵似乎也因为这件事对明烛宫有了怨言,甚至决定离家出走,亲自前来明城——不知是真的为了盟主大比,还是只是想为沈呈秋平冤。
“至于谢昨秋,他可能是沈大人旧日的学生之一。但这个名字多半是他现在捏造的,因为此前我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秦鹿这才开口:“他叫‘平安’。”
凤曲怔怔地看过去:“你们认识得这么早?”
“秦世子知道也是正常的。”邱榭道,“秦世子……应该也算是沈大人的学生之一吧?”
凤曲身体一僵,下意识想问为什么连秦鹿都没能保住沈呈秋。下一瞬,他便意识到眼前的青年也不过刚刚束冠的年纪,沈呈秋死于饥荒末尾,那时的秦鹿至多不过十四五岁。
这个认知更让他心绪一沉。
秦鹿总显得运筹帷幄、老谋深算,这份从容不逊于凤曲见过的任何一位长辈。因此他总会忽视,秦鹿真实的岁数和阅历并不比他多出多少,只是秦鹿见过太多诸如宣州“捉妖”、明城饥荒、幽州门派之争和沈呈秋这样的人的下场,才显得他整个人都格外沧桑稳重。
……甚至有些可怜。
秦鹿不知道他一个眼神就藏了这么多的感慨,兀自接过邱榭的话头:“亦师亦友。”
邱榭蓦一合掌:“难怪明城饥荒的时候,瑶城开放城门接收了大量灾民,比宣州还要慷慨。原来那时候世子就——”
秦鹿制止了他把话题转向更远:
“谢昨秋本名‘平安’,是朝都大户人家的奴仆。当然,连‘平安’也是沈呈秋给他取的名字,更早之前的,估计是没有名字,或者太难入耳的贱名。
“平安人很好学,但没有读书的条件。沈呈秋就把他从原主人手上买下,送进了流风书院,他自己也偶尔去流风书院教书,所以有了一帮江湖学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沈呈秋出事的时候没人帮得上忙,平安可能是耿耿于怀,想要为沈呈秋报仇雪恨吧。”
似乎想起了凤曲那天和谢昨秋有过短暂的对话,秦鹿补充:“沈呈秋死后,平安就一个人失踪了。这些年混迹什么地方,学了些什么东西,我们都不清楚。倘若他曾说出什么刺耳的话,你也别在意。”
凤曲听出他是在帮谢昨秋解释,心里又微微地刺挠起来,半是玩笑半是不满地问:“就这么怕我报复他?”
秦鹿笑笑:“你?报复?”这比沈呈秋真的贪污了还要可笑,秦鹿道,“我只是怕他坏了你的心情,还得连累到我。商吹玉的眼刀可不好受。”
凤曲心里熨帖了点,又想起一直就在房间里旁听的两个看守。
他紧张了一下,指指看守:“被他们听到没关系吗?”
秦鹿说:“没关系,因为沈呈秋也是偃师珏的老师。偃师珏……从不怕让人知道沈呈秋是个好人。”
这话让凤曲瞠目结舌。
好像给了岳山东坊那晚的会面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两人的师生关系,所以偃师珏即使杀死了沈呈秋,其实心中也有愧怍,还是很希望沈呈秋不至被太多人误会,能有人站出来为他洗刷冤屈?
……听上去比他还有病。
总不能是偃师珏也和他一样,除了自己,还有一个阿珉这样的人格,一边恨不能做尽坏事,一边又在回头是岸,忏悔不已吧?
阿珉:「谁做尽坏事?」
凤曲选择性忽视了他的质疑。
却是一直沉默的云镜生张开了口:“那家伙才没这么——”
两名看守应声打断:“发言时间结束,请停止对话。现在分发纸笔,各位考生请准备投票。”
“好烦啊,”邱榭笑着抱怨,“不让她把话说完,他们不就肯定会投我出局了吗?真是白白表诚了。”
话虽如此,邱榭退场时却是不慌不忙。
他还有闲心庆幸自己昨晚淘汰了华子邈,这样一来,华子邈就不能在旁大呼小叫,打扰他聊天的雅兴。
至于秦鹿的身份,邱榭也非常体贴地暗示了自己会帮忙掩护。
毕竟曹瑜等人之前还加入了声讨“天权”弃众考生于不顾的骂战,当时热血贲张,殊不知“天权”本人就在楼上看戏。
但云镜生没有在投票之后继续说话。
相反,她凝视了秦鹿一会儿,语气中满是戏谑:“就这么害怕吗?居然真想把责任都丢给一个海外的小毛孩子?”
凤曲站起来,不假思索地挡在秦鹿身前。
云镜生坏脾气地哼了两声:“你在瑶城的几年里,大人写下这么多求助的书信,你是一封不看。若是当时你能出手相帮,大人现在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找到这个蠢小子的头上。”
秦鹿展扇摇了摇,却道:“明明是你在夜市被小凤儿打得落花流水,才让你的主子更加确定了小凤儿才是正确人选吧。”
“……你怎么知道那件事?”
“本座夜观天象。”
云镜生的表情更难看了,和左眼上的疤痕相衬,显得气质越发冷酷。
凤曲被她一瞪,正是莫名其妙,又听见云镜生不情不愿地肯定:“他也就武功不错。”
秦鹿笑眯眯地:“他可是宣州百姓的救命恩人,岂止武功不错。”
云镜生:“……”
云镜生:“好吧,人品也比你好得多,世上不会有比你秦鹿更加忘恩负义的人了。”
凤曲双眉一竖:“你说话怎么这么冲?”
“由她说吧。”秦鹿道,“她越骂我,就越是夸你,本座爱听那个。”
云镜生在口舌功夫上实在不是秦鹿的对手。
当然,在这方面秦鹿本就很难有对手。
凤曲却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你不是在被‘玉衡’通缉吗?他为什么通缉你?而且你还来考试,他都没有当场把你抓起来?”
云镜生一怔,继而冷笑:“我要不是挨了抓,怎么会来这里跟你们胡闹。”
凤曲吓了一跳:“你已经被抓了?不对啊,那天你叫我去——”
不就是偃师珏要见我吗?
你嘴里的“大人”,不就是偃师珏本人吗?
话没说完,却被云镜生一记眼刀截停了。
凤曲惊愕地用唇形无声询问:“他不是偃师珏?”
不知是碍于看守还是碍于秦鹿,云镜生收敛怒容,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在这里开口。
秦鹿也不是不知道那晚自称偃师珏的邀请。
他知道的比凤曲要多,考虑的自然也比凤曲更深,云镜生出现在此,一边被偃师珏通缉,一边又受偃师珏之命来邀请凤曲,秦鹿本就心有疑惑,只是找不到机会打听,而云镜生又似三缄其口,其中果然大有名堂。
思及此,秦鹿只道:“小凤儿晚上随意捉个人淘汰,明天考试结束,就等穆青娥他们回来。再有什么变故,到时再商量吧。”
凤曲也很赞同。
今晚淘汰了云镜生,他和秦鹿就能拿下三分,以另外三个人的本事,要凑够七分也不算难事。
谁料云镜生忽而问:“你要淘汰我?”
凤曲脆声回答:“当然啦。”
“……”云镜生被他这略显轻快的语气气得翻个白眼,但想到自己的“小命”捏在他的手里,语气又压了压,略微显得客气了点,“你就没想过那些淘汰的人都去了哪儿?”
这话倒把凤曲说懵了。
他反问:“难道不是送回客栈,等着下一局再开?”
云镜生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那你就去城中客栈找找看呢?”
恰是此时,他们会谈的房间被人敲响。
凤曲原以为是看守去而复返,没想竟是脸色沉重的商吹玉。商吹玉刚走进门,看见凤曲和秦鹿二人俱在,神色松了一瞬,接着道:“我们那边不太顺利。”
秦鹿见他只有一人,心里就有了猜测:“穆青娥没了?”
商吹玉沉重地点一点头。
他不敢直视凤曲的眼睛,怕从那里看到失望或者不满,但穆青娥是昨晚被叛教者淘汰的,这也确实不是他能参与的战争。今早发现穆青娥退场,商吹玉就隐感不妙,会谈结束,便匆匆来找凤曲二人商议了。
若是之前,听说淘汰,凤曲至多也就扼腕遗憾一下,然后想着他们马上结束,也可出去陪伴穆青娥。
但被云镜生这么似是而非地一吓,凤曲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我得去找找淘汰的人都在哪儿。”
秦鹿面色微沉:“你相信云镜生的胡话?”
云镜生反问:“凭什么不信?难道你信得过‘玉衡’的人品?”
秦鹿却不做声了。
以那个升任“玉衡”后就一改从前面貌,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家伙的手段,秦鹿当然不抱任何期待。
但要说“玉衡”敢对考生做什么坏事……莫非朝廷对于“玉衡”真就不剩半点约束力了?
凤曲道:“我去县里客栈找找人,如果能找到青娥,或者先前淘汰的其他人,就还万事好说。要是找不到……”
他没说完,越发凝重的面色下,酝酿着某个必定会被秦鹿和商吹玉反对的主意。
秦鹿也同样低眉沉思着,忽然自语一句:“信教者,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凤曲抬头:“什么?”
秦鹿喃喃说:“从前流行这个游戏时,应该没有信教者这个身份,而是叫……‘殉教者’。”
凤曲、秦鹿和商吹玉三人一起找遍了整个靖和县。
他们原本还想去找五十弦,可五十弦来无影去无踪,找了一会儿不得下落,既不知是淘汰了,也不知是躲在什么地方。最后只好三人去找。
但靖和县里里外外十来家客栈酒楼都被翻找一气,因为管店的都是官兵,自然都守口如瓶,打听不出任何消息。凤曲这才意识到“玉衡”为何要让官兵驻店,恐怕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切断他们的情报来源。
唯一有所松动的,还是他们原本入住的那家。
一行新客因为来时负伤而暂缓了去观天楼参加考试的计划,据他们所说,桑拂曾经押着桑栩回来,昨天等回了灯玄,三人什么话都没说,连夜收拾了包袱启程走了。
凤曲一愣:“不是说要通过考试才能走吗?”
桑栩、桑拂、灯玄全都淘汰了,而他们这局的阵营斗争还没分出高下,凭什么他们就能离开?
几个客人无奈摇头,他们连考试规则都不知道,只是恰好看到三人离城,而本该闭城的城关竟然破格开放,默许他们仓促离开。
“难道是‘玉衡’私下和十步宗有什么交易,他们的人即使淘汰也不受什么影响?”凤曲思忖着,“可是他们不用补考了吗?为什么这么着急走?而且,他们应该还有其他队友吧?”
秦鹿的面色尤其难看,不知在想什么。
商吹玉出声提醒:“天色晚了,得回去了。”
他们还在局中,不得不遵守“玉衡”的规则。日暮就要返回酒庄,继续那个荒谬又无聊的游戏,谁也不知道违反的后果是什么,但距离结局一步之遥的时候,一般人也没心思去违反。
秦鹿看了凤曲一眼:“……今晚就淘汰云镜生,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凤曲脚下一软,干咳两声。
没有回应秦鹿的眼神,他只能用点头糊弄一下,假装自己一定听话。
——那是不可能的。
穆青娥被淘汰后不知去向,凤曲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找回她的办法,就是自己也淘汰。
总不能每个被淘汰的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去处,至少一开始总有规律可循。
穆青娥是个姑娘,身无武功,万一要和一刃瑕、九万里之流共处一室,说不定还有别的更过分的流氓……越往深处想,凤曲就越觉得心惊。
虽然会损失一分,但如果淘汰也没什么要紧的后果,大不了大家再补考一次。
要是穆青娥出了什么意外,他都不知该怎么和常神医交代。
凤曲就这么拿定主意。
而今晚的看守送过饭后,果然没有再让他喝药。
它们收拾餐盒,终于承认了他内应的身份,爽快道:“您的身份是‘内应’,请问您今晚要淘汰谁?”
窗外凉风习习,夏天彻底来了。
聒噪的蝉鸣覆盖了整个靖和,萤火点点滴滴,像是县城上空无形的神明。
凤曲问:“可以淘汰自己吧?”
看守顿了片刻:“可以。但现在没有引灵,不可能有人救您。”
“嗯嗯,我不是为了那个。”
“所以,您确定淘汰考生倾凤曲?”
“是。”
两个傀儡的面上都浮出奇特的惊异。
如果它们是活人,大概会把这份诧异表现得更加直白。但作为傀儡,他们只会忠诚地完成任务。
在确认了凤曲的意向之后,提斧的傀儡便高高举起了斧头。
凤曲迟疑一会儿:“等等,难道我要站着让它劈吗?”
笑面的说:“是的。”
“不对吧?不会吧?”凤曲面露惊恐,“活生生地被劈死?”
笑面的道:“所以我们通常会让您喝药。”
这是什么话?睡着了被劈死就比这个好吗?!
眼见巨斧落下,凤曲既然醒着,哪有不躲的道理。
他在狭窄的房间里飞速闪躲,任由斧子一下接一下地劈毁木桌、盥洗架、乃至床铺,木屑在房中肆无忌惮地横飞,倾塌的木头就会变成一堆不可回避的障碍。
凤曲急问:“之前的考生都被你们劈死了?”
傀儡不答,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它们不会疲惫,只会越战越勇。凤曲深知不能陷进持久战中,他的体力终会见底,不像这两个怪物——
他一面周旋,一面左手持鞘格挡巨斧,右手用剑披刺,尝试在傀儡身上留下些许伤痕。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倏忽从窗外刺来。
浓烈的杀气遮天蔽月。
「退。」
“等等——”凤曲抵御住阿珉的杀意,看向那道挡在自己身前的黑影。
对方将剑一抖,月光映出他身后犹如蛛足一般遽然张开的倒影,那是一条条罗网似的长蛇,顺着剑光破风的轻吟,群蛇扑向了两个傀儡。
有栖川野转回头来:“我有办法,找,主人……朋友。”
凤曲眼睛一亮:“是说你知道青娥在哪儿?”
有栖川野点了点头。
他拉住凤曲的手腕,二人一道踩上窗台。
就在他们即将纵上树梢,借力窜离酒庄的须臾,凤曲下意识往秦鹿的方向看了一眼。
却见秦鹿竟然正正好好就在窗边,眼眸如日如月,好像早就看穿他的心事。
视线交汇的刹那,秦鹿反手合上了窗。
凤曲心虚极了。
就像在且去岛睡过头耽误了晨课,并且顶着倾五岳的目光谎称自己只是去了趟茅厕一样。
“诶,要不然我们把秦鹿也——”
有栖川野手上一紧,抓他的力气大了不少。
凤曲只感到夜风刮在脸上,有栖川野拽着他,三纵五跳翻上酒庄外的屋顶,接着便彻底把所谓考试和秦鹿都丢在了身后。

有栖川野带他去到的地方,是明城县郊的田野。
辽阔的星空之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一望无际。凤曲暂别宣州和瑶城那样雄峻的奇山峭岭,不由得眼前一新。
有栖川野攥着他的手腕一路风驰电掣,沿河而行,倏忽穿进了一段支流所在。支流中怪石嶙峋、鱼虾寥寥,水流清澈得仿佛随时可以饮用。
就在凤曲心生疑窦,渐渐好奇起目的地时,有栖川野拉着他,忽然停住脚步。
他屏息凝神,左右张望一会儿,掏出了一片叶笛。
叶笛声袅袅如诉,与水声合鸣,惊起树梢眠雀,扑棱棱地扇翅,又如一片沉沉的击鼓。
“这是哪里?”凤曲怎么看都不觉得穆青娥会被关在这里,渐渐提起疑心,握剑的手也紧了一些。
有栖川野只是吹笛,凤曲再想开口时,便听得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
凤曲猛地拔剑:“什么人?”
该死,他被有栖川野骗了吗?这里竟然设了埋伏,是想杀他,还是想用他勒索别人?
凤曲心思越来越沉,几乎想要立刻夺过有栖川野,拿他来做人质。
他也差点就这么干了。
好在那阵脚步的主人抢先一步,穿着一身穿林而来,被枝丫割得褴褛可怜的麻布衣服。凤曲还没开口,来者脚下趔趄,砰地砸在地上。
有栖川野停了笛音,对凤曲说:“这是,偃师。”
凤曲怔忡一瞬:“偃师?哪个偃师?”
他看见对方艰难地爬起,灰头土脸,好不可怜。青年身上携带着阿珉说过的,偃师珏所有的香料气味——但已经淡薄得几近于无,和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完全不能匹配。
偃师缓缓抬起了头,凤曲匆匆扫过,见他不像暗藏兵器的样子,这才上前搀扶一把。
他不小心触碰到偃师的伤口,后者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躲开凤曲。
凤曲问:“你是谁?”
偃师低头抽搐似的呼吸着,随后,抬起双手,拨开了挡脸的两边鬓发。他只是看着狼狈,其实衣着发冠都很精致。
像是因为不胜脚力,又不得不独自前来这么偏远的郊外,所以显得劳累孱弱——而当那张脸呈至凤曲眼前,凤曲也不禁一愣,脱口道:“偃师珏?”
他顿了顿,想起偃师珏之乖张暴戾,急忙改口:“不对,‘玉衡’大人。”
“偃师珏”的眸中却蓄起大片的水雾,紧抓他的衣袖,噙着热泪重重地摇头。
凤曲不解,“偃师珏”又急喘起来,松手开始飞速地比划什么。
那好像是聋哑者会用的手语,可凤曲不曾见过,也看不懂他的深意。凤曲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有栖川野,却被“偃师珏”猛地一拽,他发现了凤曲不通手语,眼中悲色更甚。
他明显有冤屈要说。
可是急出满头大汗,依然是对牛弹琴。
凤曲也跟着急了起来:“你会写字吗?不然你写在地上……”
他说着就把自己的剑递了过去,让出一片地来:“喏,你写这里。”
阿珉:「你把剑给他,他打你怎么办?」
凤曲:“咦?”
好问题。
更好的是“偃师珏”大概不通武艺,举着杀伤力十足的剑出神许久,动作明显生涩,不知作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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