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曲顿了片刻,开门见山地答:“是,我出去旁观了老祖和紫衣侯的决战,今早帮老祖收了尸。”
秦鹿握着汤匙的手颤了一下,商别意面上的笑容也随之淡去。
这些变故本在意料之中,但被开口说出,还是难免让人唏嘘。
商别意闭目调整一会儿:“阿鹿,你来解释这些天的事吧。”
秦鹿蹙着眉头关上窗户,似乎在犹豫从哪说起。凤曲倒从两人的配合里看出玄机:“你们果然没有‘反目’。”
——那就从这里说起。
“十方会看似松散,其实不少人都是老八的心腹。比如曹瑜、明雪昭和阿绫,这三人都是老八的人,只是各司其职,不太过问彼此的任务。
“本座和十方会本无干系。不过沈大人死后,本座对他的罪名有些疑心,才找到了和他生前关系亲近的老八,想借老八的势力套出一些内情。”
秦鹿放下粥碗,平静道:“别意,则是本座引荐给老八的帮手。”
商别意接过话头:“为向八门行者表忠,我才参加了盟主大比,最初是想夺得魁首,以证实力,但八门行者私下找到了我,说是情势迫急,他必须向我坦白十方会当下的使命……”
秦鹿站了起来。
随后,凤曲便听他说:“我们,决定弑君。”
神恩一母八子,母蛊“太常”始终传承在帝王之家。
早前正是为了制约“太常”,子蛊宿主才纷纷远离朝都,归隐山野。如商瑶迁居凤凰峡,倾如故移门且去岛,前朝遗民冒死也要将仅剩的几枚子蛊转移扶桑……
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太常”集齐八子。
只是百年过去,不少子蛊迭转流离,或被杀人取蛊,或是孤身老死,子蛊自行逃逸。
总之,“太常”找到八子的可能越发渺茫,以至大多数人都快忘记了母子齐聚的可怖。
今上便在如此形势下,决定召开盟主大比,广集八方豪杰。
“皇帝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帝王权力,他开始肖想如前朝一样,单靠蛊虫就能制霸八方的惬意。如果让他如愿,前朝的惨景就会重演,到那时,必定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凤曲道:“所以,皇帝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螣蛇’——因为照辈分来论,今上应该是我的堂兄吧?”
“啪”地惊碎,秦鹿史无前例地僵在原地。那是他脸上从没有出现过的表情。
转身时不慎拂落的粥碗碎在地上,就连秦鹿珍惜的衣角都沾上了鱼粥的汤水。
「他认识你。」阿珉下了断言,「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你是‘螣蛇’。」
所以他宁可装作和商别意反目,也要跟上自己的脚步。所以连“追爱”这么蹩脚的借口,秦鹿也能把它说得洋洋自得。
秦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陪他走到朝都——或者说,从一开始秦鹿就没想让他走到朝都。
“你只是不想让我被皇帝抓走?”
“……”
“九岁前的我,世子殿下就已见过?”
秦鹿猛地弹了起来,他接连退后几步,就连蒙眼的白布都挣得松了几分。但他表现出罕见的坚决,反驳道:“没有。”
这就是凤曲点名要见秦鹿的理由。
他想象不到,一个常年往返于瑶城和朝都之间的瑶城侯世子,怎么会对襄王的儿子一无所知。
然而秦鹿哪怕脸色苍白,也还是坚定地说:“我们从未见过。”
商别意和颜悦色地解释:“阿鹿大部分时间是在瑶城,只有岁末朝拜才会进宫。倘若是不曾在宫宴露面的皇室子弟,阿鹿也不会认识的。”
凤曲问:“我从来没参加过宫宴吗?因为我爹死了,还是因为我是‘螣蛇’?”
秦鹿已经被他问出了一些窘色。
若是以前,凤曲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平日对秦鹿的观察现在派上了用场——秦鹿紧绷的唇线、微白的面孔,还有不经意压缓了的呼吸。
都说明着秦鹿此刻的不安。
还是商别意道:“阿鹿,还记得阿绫叮嘱你要喝药的事吗?时辰差不多了。”
凤曲被他引走了注意:“你生病了?”
秦鹿的面色却比先前更急:“只是一些补药,不重要。我去喝了药再回来,你们聊吧。”
说完,他摸上门把,急匆匆地闪了出去。
一向以轻功著称的秦鹿难得让凤曲听出了脚步。
商别意在后长长地吁一口气,开口问:“昨晚,你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目睹空山老祖和紫衣侯的生死决斗——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机遇,但对凤曲而言,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陨落,商别意能猜到他的心情。
毕竟这是连方敬远那样的人都会心生怜悯的凤曲。
凤曲转头看他,一时没有答话。
商别意问:“是紫衣侯告诉了你有关襄王的事吗?”
凤曲反问:“你也知道襄王?”
商别意却摇摇头:“最初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吹玉对你关切太过,我才遣人调查。真正知道你是‘螣蛇’,还是八门行者下了定论,我这才从‘螣蛇’猜到或许和襄王有关——仅此而已。”
现在追究谁骗他,谁瞒他,其实意义也不太大。
凤曲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目标:
曲相和将来会登岛和倾五岳厮杀,他只想在那之前杀了曲相和,也为老祖报仇。
似乎是看穿了凤曲的想法,商别意主动道:“我们也想杀了曲相和。”
“……”
“‘神恩’八子,你我和阿鹿占其三,有栖川姐弟和曲相和再占其三。余下的‘太阴’和‘九天’暂未现世,姑且不提。”商别意低声道,“我们一切策略的初衷,都是保住我们三子,截杀另外的三子。”
凤曲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秦鹿也是?”
商别意答:“他的蛊,是沈呈秋沈大人亲手种下。但我也不能理解,沈大人明知‘神恩’的利弊,为何偏偏选中了阿鹿……”
凤曲心中微沉。
他理解了谢昨秋为何对秦鹿总有忌惮,也理解了秦鹿最初为何对沈呈秋避而不谈。
神恩子蛊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沈呈秋偏偏把它种给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秦鹿后来会成为“天权”,会和康戟结盟,甚至会来到他的身边,成为同伴之一——似乎都是因为沈呈秋种下的那一只蛊。
“那秦鹿昨天演那一出戏,是为了……”
商别意撩开垂落的床单,就在他的床下,还残留着几道发黑的血迹。
凤曲不禁捂住了鼻,才意识到房间里散不去的苦臭不仅仅是商别意的药,难怪秦鹿会开了窗户一直通风。
那里是一处尸体躺过的痕迹。
商别意道:“阿鹿的影卫顶替了莫怜远的人,他会告诉莫怜远,商别意同秦鹿翻脸,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然后呢?”
“然后莫怜远为了独占带回‘白虎’的功劳,会瞒着曲相和与我接触。我再稍作迎合……随机应变罢了。”
凤曲听得双眼失神,难以想象这样一盘棋居然开始于秦鹿的三言两语。
而商别意彼时还在昏迷,两个人竟然都不用交流,就能心有灵犀地布局至此。
“那、那我能做些什么?”
商别意扬起温柔的笑意,眼眉弯弯:“你是我们当中武功最好的一个,有些事,当然非你不可,只怕要辛苦你了。”
凤曲实在听不出来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但商别意冲他笑了,他便认真地回以笑容:“不客气,是我自己愿意做的。”
不想商别意反而怔了片刻。
他的眼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接着合上双目,疲惫地沉默很久。
“——凤曲,我真的很抱歉。”
要说他完全不怀疑商别意的话吗?
感情上是有些为难,但理智上,他自己的脑子可能更值得怀疑。
阿珉难得地没有泼他冷水,就现状来看,和商别意、秦鹿结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虽然秦鹿的表现也有些耐人寻味。
「你要和他们一起弑君吗?」
“不知道。但听上去现在的皇帝好像不太好。”
「你相信他们?」
凤曲没有回答。
就像他说的那样,今上和他是堂兄弟的关系。
再陌生的族亲,同在深宫,幼年都不可能毫无接触。
但凤曲的确作为堂弟,对“堂兄”没有印象;作为大虞的臣民,久在岛上,他也对皇帝的作为无甚了解。
他很难判断这个皇帝是怎样的人。
阿珉道:「我和皇帝见过一面,印象里是个……」
阿珉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然后说:「是个不太正常的疯子。」
“……好的。”
他都想集齐八子了,也没人指望他能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商吹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凤曲从商别意的房间出来。凤曲从阑干向下一望,就能看到商吹玉端坐如钟的守在大堂,听到脚步,立即扬起了头:“老师!”
凤曲摸摸鼻尖,见他吩咐伙计从后厨端出各色早点,俨然是一幅等待已久的样子。
黄金糕、桃片酥、玉米粥……
但凡是凤曲曾经留意过的餐点,都被商吹玉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就在桌上等着凤曲动筷。
不等凤曲开口道谢,客栈外先响起一串朗笑:“我就知道夫人在这儿肯定吃不好!这么穷酸的东西,来人来人,赶紧!”
来人正是莫饮剑。
这回商吹玉来不及挡他,莫饮剑一步迈进客栈,身旁的手下就把客栈伙计一概推开。随后,三两个下属簇拥着一个冷汗淋淋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
莫饮剑道:“夫人,我叫来了景云县最好的厨子!”
然后对后厨的伙计一哼:“把地方腾出来啊,没用的东西。这么敷衍的餐食也配端上桌子?夫人,我连食材都带来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菜。”
凤曲:“……”
除了商吹玉,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被莫饮剑绑来的大厨更是两股战战,好像平地都要摔上几跤,几乎是被十步宗的人架着靠近后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凤曲及时叫住他们。
莫饮剑理所当然地伸手拉他:“夫人客气什么?景云县由我们十步宗保护这么久,我找观湖楼借个厨子,这是他们的荣幸。”
“你说的‘借’是个什么借法?”
“就问他们谁做的饭好,都说是他,就带来咯。”
凤曲无奈地长叹一声。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厨手腕上捆着的绳索,人家面上惨白一片,走起路来抖如筛糠。
怕成这样,还能做出什么好菜?
要是再发挥失常,只怕莫饮剑这脾气要给人一剑捅了。
凤曲拨开莫饮剑的手:“你们放了他吧。”
莫饮剑果然很不情愿:“为什么?!难道夫人你要吃桌上那堆狗都不吃的——”
凤曲耸了耸眉,顺手端起桌上的玉米粥。
他用汤匙舀了一勺,递近莫饮剑的嘴边:“啊——”
后半句话就被莫饮剑吞了回去。
“一大早就到处跑,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凤曲道,“坐下一起吃吧。”
莫饮剑眨巴一会儿眼睛。
前不久还嘟嘟囔囔说个没完的嘴,现在安安静静地一闭,再张开,便是任由凤曲一勺子送了进去。
丝滑的玉米粥流进喉管,莫饮剑咂了咂唇:“果然不好吃。”
商吹玉:“啧。”
他明白凤曲的心意,趁机帮那位大厨解开绳子,塞了点安慰的碎银便放他走了。
说着不好吃,莫饮剑却紧挨着凤曲坐了下来。
商吹玉几回想要发作,又被凤曲塞上几块糕点堵嘴。
十步宗人都守在莫饮剑的身边,围成一个圈,个个冷面佩剑,杀气腾腾。凤曲竖耳听了几息,吐息平稳、站姿挺拔,的确都是个中高手。
莫饮剑自己或许尚未察觉,但凤曲能感受到这些人时不时扫向二楼的目光。
半晌,莫饮剑填饱了肚子,想起正事:“夫人,下个考点就是千里县,十步宗的主宗就在那里。我爹听说了你的名声,可高兴了,说无论如何也想见你一面!”
凤曲一怔,没想到莫怜远会直接对他开口。
不过莫饮剑紧跟着又嗤一声:“但也不止见你,我们现在不杀商别意了,说要请他一起做客……哎,有什么必要……”
十步宗人轻轻咳嗽一下,莫饮剑回过神来:“反正你就跟我一起回咯,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怎么突然要见我们?”
“很突然吗?你是我的夫人啊。”
“我没答应过吧。”
“哎呀,可是我们明明是那个,那个……两个人的感情都好到能一起看月亮了——”莫饮剑拖长了尾音,耍赖似的靠上凤曲的肩膀。
还没靠上,坐在凤曲对面,恰把莫饮剑夹在中间的商吹玉出手一拽,便把莫饮剑反向拉了过来。
商吹玉慢条斯理地开口:“莫少主总爱说笑。那个词是‘两情相悦’,用得不妥。”
“我哪有说笑!知道你读过书,了不起,好了吧?对了,夫人你知道商别意现在在哪儿吗?听说他被秦鹿的人丢到郊外一处破草堂去了!”
十步宗人的面色都遽然一变,完全没料到自家少主这么坦白。
但不等他们提醒少主,凤曲接过话头,表情毫无异样:“秦鹿有时的玩笑是会过火,昨晚我也说过他,现在已经把别意接回来了。”
莫饮剑道:“噢,他还没死么?”
凤曲斜他一眼,笑着反问:“你盼着他死吗?”
莫饮剑哑了一下,他大概并不知道莫怜远邀请商别意的目的,只是对商别意天然有些恶感。但真被凤曲问到,莫饮剑琢磨一会儿:“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凤曲便不做声了。
以莫饮剑的城府,莫怜远必定不会对他和盘托出。
那一句问,更像是口直心快的吐槽,或者是旁人叫他问上一句。在凤曲给出回答后,莫饮剑身后的门人就都如释重负一般,好像非常满意商别意尚在人世的答案。
莫饮剑继续说:“说起来,景云县都不下雨,睦丰的雨倒是大得很。哎,阿枝那小鬼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还在睦丰等他爹吗?”
凤曲拿着糕点的手不禁一颤。
他低头咬下一口,借垂落的鬓发挡住眼中情绪:“他有他的主意。”
“可我总觉得最近玉城的气氛不对,是我多心了吗……”
“哪里不对?”
“就是我先前打工那家铺子,老板那几天的态度都怪得很。”
凤曲循声看了过去:“怎么怪了?”
“唔,夫人不知道吗?老板他又不是活人,认真了算,十步宗还算他的生身父母。那些天对我这么豪横,一看就是慕容给他灌输了什么坏话。”
凤曲默默坐正了身体,听他说着,眼眉随之一正:“不是活人?这是什么说法?”
莫饮剑对他毫不隐瞒:“玉城的铸剑师天下闻名,先帝就请过慕容家的一位前辈进宫。但那个前辈不愿自己的手艺从此只在宫里流传,临走前托十步宗做了一只和他形貌肖似的人偶,以师徒相称,继承了他铸剑的技艺。
“——直到两年前,一个自称是前辈儿子的家伙来了玉城,却根本没有学得前辈的技术,只有那只人偶对他毕恭毕敬而已。”
商吹玉道:“你说的那个‘慕容’,就是‘天玑’慕容麟吧?”
原来昨晚和他一起收殓老祖的那位前辈,连活人都不是吗?
当时光线太暗,哪怕点了火,凤曲的心思也都集中在老祖的尸身上,并没有太在意铁匠的身份。
现在听莫饮剑和商吹玉的意思,那个铁匠的立场也有些值得推敲了。
莫饮剑则撇了撇嘴,说:“是咯。慕容麟一不会铸剑,二不是玉城本地的人,结果那皇帝偏要把他塞到玉城观天楼。喏,要不是老祖坐镇,这场考试根本成不了气候。今后要是老祖没了,才有他慕容麟的苦头吃。”
说者无心,听者却已沉了面色。
空山老祖已经殁了,凶手曲相和更是心知肚明。
只听莫饮剑的语气就能猜到,十步宗和“鸦”都对慕容麟这位“天玑”毫不客气,一旦确认空山老祖的死讯,恐怕慕容麟根本压不住局势。
三人正聊着,阿绫从二楼秦鹿的房间走了出来。
她也从秦鹿口中得知了空山老祖和曲相和的决战,此刻面上一片阴翳:“莫少主来得正好,我也有事同你商议。”
莫饮剑应声抬起头:“什么事?你说。”
“你们要往千里县去,队伍里得有四个人。莫少主看我如何?”
莫饮剑还未开口,商吹玉蓦地站了起来。
他还在和秦鹿较量,没想到阿绫会来横生枝节。要他接受莫饮剑和商别意两个外人都已经是卧薪尝胆,现在居然还有可能让他和老师就此分开!
莫饮剑更是火上浇油:“不错啊,夫人你怎么看?”
一双双眼睛就都聚在了凤曲身上。
凤曲刚端起润口的茶,一时间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僵了数息:“等别意转好了,问问他的意见吧。”
阿绫直言道:“他在景云如何能好?上好的药材都在千里县,你们不带上我,路上又由谁来给他调养?”
商吹玉则说:“千里县距此不过一个白天的路程,到了地方,自然能请大夫。”
莫饮剑好整以暇地玩起头发:“本少主倒是想选秦鹿,他和商别意不是翻脸了么?听上去是出好戏啊。”
凤曲默然转开视线:“我们连景云的考题规则都还不知,说不准是别人赢呢?”
莫饮剑含笑哂道:“我们进城以来,连个观天楼的道人都没看到。谁晓得这地方还听不听老祖的规矩?不如直接往千里县走了,这儿离十步宗这么近,我看谁敢拦本少主的车。”
他不知道空山老祖的事,所以能这么轻飘飘的。
但莫饮剑说得不错,凤曲静心思量,越听越觉得在理。
他们一路没见到观天楼的人手,不知道是老祖事先撤去,以便他们逃出曲相和的视野,还是观天楼人都忙着处理睦丰县的乱局。
如果想钻考试的漏子,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想到考试,凤曲又有些泄气:“但我们连明城的信物都没拿到。”
莫饮剑讶然看他:“怎么会?”
但他旋即想起了和凤曲一行人的初遇——在那座阴森森的石穴跟前,当时的凤曲鲜血淋漓、骨肉模糊,和怪物也没什么两样。
伤成那样,偃师那小子还让他们去拦追堵截,猜就知道是和偃师有了私怨。
凤曲也摇摇头:“差一点。”
莫饮剑扭头一脸沉思,身后的十步宗人似乎等得急了,不由得碰了碰他的手臂。
莫饮剑如梦初醒,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我去二楼看看商别意吧。”
这个主意提得相当突兀,商吹玉下意识就想阻拦。
可是凤曲竟然没什么异议,反而顺着莫饮剑的话头:“你是该去瞧瞧。”
“老师?”商吹玉蹙眉问,“兄长病体难支,恐怕会扫莫少主的兴致。”
凤曲清了清嗓,见莫饮剑也一样如坐针毡——莫饮剑本来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这会儿唯恐凤曲深究下去,所以对他轻易的放过毫不怀疑。
凤曲道:“不会的,我们三人也算一队了,他俩能交上朋友才是好事。”
他都这么说了,商吹玉只得默许。
莫饮剑大松一口气,对两个侍从使了眼色,二人连忙紧跟上他,三个人一齐踏上楼梯。莫饮剑回头对凤曲笑了笑,笑中隐隐有些赧然:“我就和他聊几句而已。”
凤曲对他笑:“好好聊吧。”
如果莫饮剑再多看几眼,说不定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模一样的羞愧。
三人如一阵风似的卷上二楼,阿绫漫不经心扫去一眼,猜到了什么。凤曲则垂着头,安抚地拍了拍商吹玉:“再借我一件新衣吧。”
商吹玉的神色这才转晴。
凤曲太了解这份不安,商吹玉此时就如彼时的他,一头雾水,一窍不通。倘若在这关头,他还对商吹玉知而不报,以商吹玉的性子更要钻牛角尖去了。
两人便借这个由头上了二楼,推开商吹玉的门。
商吹玉从包袱里取出几件崭新的衣物,又把屏风伸展开来,对凤曲恭恭敬敬地一递:“老师。”
凤曲回了神,解开自己的腰带,中衣随之一落。
他的肩背腰腹都爬满了在未央墓宫留下的伤疤,唯有亲近的同伴见过。
商吹玉隔着薄薄的里衣,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眼睛不由酸涩:“……老师来此一趟,实在受苦了。”
凤曲捧着衣物钻去屏风后边,闻言笑了两声:“我的皮肉一向好得快,九岁那年掉在悬崖下边也是头破血流,看着吓人,两三年就不留痕迹了。”
商吹玉默默地沏茶:“若真能毫无痕迹才好。”
凤曲更衣的动作一顿,紧跟着笑声更响:
“那还是留些痕迹更好,否则像是我不战而逃。”
商吹玉问:“您已决定了吗?”
凤曲自然而然地答:“我觉得,是非做不可。”
商吹玉的眼神便也跟着定了下来。
他似乎想叹气,但收拾好表情,面上露出的只有一抹苦笑。
凤曲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只看到他朦朦胧胧的背影,转过身去擦拭自己久未动用的弓。半晌,商吹玉开口说:“我相信老师的决定。”
“万一是我选错了路呢?”
商吹玉答:“若有那时,学生万死,愿为老师‘正音’。”
第103章 睦丰碑
睦丰县的雨水终于迎来了终结,连日的阴晦散却,一丝天光破开厚云,阴惨惨地照耀下来。
青石板的路面上血水横流,穿黑衣的人们收拾着此方残局,两侧住宅一概闭门,默默等候着来自某人的恩赦。
一道纤瘦削薄的背影立于街首,那里矗了一块石碑,上刻“睦丰”二字。
这是睦丰县传承数百年的界碑,也是当地百姓的骄傲。现在,这块墨黑的石碑被血泼得深红,漆金的字迹都转淡了,腥臭的血味却久散不去。
黑衣人走近了对那道背影一礼:“二师兄,除了那块碑,此地一切好了。”
飞檐高墙上落满乌鸦,男人应声转过身来,一只乌鸦慢悠悠飞到了他的掌心。
“二师兄”半蒙着面:“慕容麒到了吗?”
“墓宫有过开启的痕迹,但没人看到他的踪迹。”
“无妨,”二师兄说,“他会来的。”
接着,他对一旁高举大斧的同门下令:“把这块碑,拆了吧。”
长风穿过街道,或敲或推地拍向一扇扇紧闭的门窗。方才禀明情况的门生面露犹豫:“这块碑是睦丰县传了十几代的宝贝,万一他们反抗怎么办?”
二师兄的眼神淡淡扫过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