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by楚山咕

作者:楚山咕  录入:08-15

十步宗在等身先士卒的某人砍下两相欢,最好还能耗去曲相和的体力,给慕容麒挣出更大的胜面;
亦或者,等到“鸦”误伤到某个居民,十步宗就可扛起大旗,立即亲临战场,向“鸦”及曲相和发起名正言顺的宣战。
而“鸦”,“鸦”在等慕容麒、十步宗以及更多藏在暗处的人的“忍无可忍”。
楼中琴音转而激昂,孔清兰的威望足以让围观的居民心神一荡,渐渐慢下脚步,回归了基本的秩序。
人潮耸动着外流,同时一点点冲击着曲相和留在人群里的杀手。
湖水的波纹停了。
风不动、湖不动、人不动。
只有冥冥之中的棋局,依然在落下双方豁出一切的棋子。
两相欢又是一刀,淋漓的鲜血宛如天雨。
惨烈中,他笑意妍妍地挑衅莫饮剑:“早闻莫少主年少风流,原来还是个‘乖孩子’的类型吗?比起我家师弟师妹,还是差得远了。”
“你——”束天剑发出极怒的嗡鸣,莫饮剑当真快要忍不下去。
濯缨阁无数的铃响却在此刻加入了孔清兰的琴。
一根梵杖蓦地扫开长风,回荡的铃音仿佛平慰着湖中沉没的亡灵。举杖的年轻僧人托身如尘,飘过湖水,杖身震开两相欢的刀光。
两相欢倒仰出去,险险悬在船外,只差一毫就要入水。
反观僧人,另一只手默默捻动佛珠,灯玄取代了两相欢原本的位置,垂眼睥睨:
“——阿弥陀佛。世间因果循环,阁下妄造杀孽,不怕日后报应么?”
两相欢扬身掠回邻近的画舫:“连和尚也来多管闲事?”
“苍生有患,人尽趋之。”灯玄携杖行了一记佛礼,“觉恩寺的债,也应一并清算。”
觉恩寺灯玄!
被十步宗宗人捞出水面的唐惜朝等人面色豁亮。
此地能与曲相和抗衡的只有莫怜远一人。所以,除非曲相和率先动手,莫怜远和慕容麒都绝不能动。
奈何他们连两相欢这一重都难以突围,更别提逼得曲相和先下杀手,两个前辈自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和曲相和长此僵持。
但灯玄就不同了。
他不是十步宗的弟子,又和两相欢同属青年一辈。更重要的是,灯玄的本领一定不在两相欢之下,甚至逼得曲相和先行出手也犹未可知!
思量间,灯玄又是一杖格开两相欢的劈杀。
他自八风不动,气定神闲,两相欢却次次落空,烦不胜烦。终于厌倦了客气的缠斗,两相欢竖起刀锋,直剖向灯玄的命门。
而灯玄这才微微睁动了眼。
谁都没有看清那一杖抬起的时机,只是听得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噗通落水的两相欢。他也久经交战,皮肉上多有外伤,血水刹那漫开,头发衣服都湿透了。
灯玄伫在船上,眼也未给,径自望向了曲相和:“紫衣侯,还请赐教。”
这位稳重沉默的僧人一直如一口老钟,既不阿谀,也不倨傲,他平和到众人时常以为他已忘怀了觉恩寺的血仇,而今投靠十步宗,也是生存所求。
但现在,他成了第一柄叩开重围的利剑。
灯玄佛杖上的梵铃响了又响,清脆冷冽却无休无止的铃音好似某种情绪的宣泄。
他在沉默,梵铃却不停歇。
曲相和抬起眼眸:“这根法杖,是禅心留下的吧?”
“……”
曲相和不惮让人知道他的罪行。
慕家也好,觉恩寺也罢,还有那些扑棱着上蹿下跳却不自量力的小孩,曲相和虽然不是每一桩都记得,但总不会吝啬承认。
至少,觉恩寺的那一件,他还真是记得。
僧人的眸中第一次燃起了鲜明的怒火。
曲相和负手不语,迎上那根破空袭来的法杖:“比起禅心,还逊三成。”
若是别的长辈来下论断,大概大家还会夸赞几句。可说出这话的是自己的灭门仇人,这就更让灯玄怒上心头。
他之所以亲近十步宗,为的就是留在玉城,等待报仇的时机。今夕虽然不是他原计划里的机会,但仇人就在眼前,叫他如何能够姑息。
哪怕不为觉恩寺的血仇,只为在场伤重的侠士、为受惊的百姓、为多日施恩于他,而今陷入为难的十步宗——
灯玄朗声道:“前辈不妨出手,叫小僧将这差距看个明白!”
这一语正中曲相和的下怀。
慕容麒面露忧色,莫怜远也不觉屏息凝神。莫饮剑更是抱紧了剑,怒不可遏,又心急如焚地默默祈愿。
百姓和伤者都看得痴了,唯见湖上卷起千重风浪,和煦的铃声刹那间都方寸大乱,彷如魔音贯耳,吵闹不休。
当中的灯玄置身涡流,冷汗涔涔,提杖严阵以待。
刚刚松缓的气氛陡然紧张,无数人小声祈祷着灯玄的凯旋,内行的侠客却是无一展颜。
商吹玉一直压紧了随时都想冲出去的凤曲,此刻双眉紧攒:“灯玄完全不是对手,恐怕过不了几个回合。”
秦鹿也敛起长久的笑容,静神旁观:“觉恩寺灭门之时,灯玄也不过十五六岁,虽有真经傍身,但毕竟没有师长指点,许多招式都是虚有其形。”
阿绫则绞紧了手指:“这才更显得紫衣侯的恐怖吧。”
灯玄徒有其表的自学都能在江湖上占得一席之地,早年功法大成的禅心大师面对那时的紫衣侯却都毫无招架之力。
灯玄的落败几成必然。
比胜负更值得关注的是,他能把曲相和逼到何种地步?这场战斗,灯玄是不是还能点到即止,全身而退?
——结果很快有了分明。
云开月明、星稀山默。灯玄仿佛中箭之雁,只撑了十数回合,就从浪尖风潮中跌落下来。
慕容麒拔身纵上,剑光斥开了风浪,挡下曲相和追击的一掌。
桑拂和桑栩姐弟同时逐去,一人接住了灯玄,另一人则抢下沉甸甸的法杖,借着慕容麒的隐蔽匆匆返回濯缨阁里。
灯玄的胸腹贯开一道深彻狰狞的伤口,仿佛被野兽撕裂一般,眉宇紧皱,额汗淋漓。数名医师急忙安置好先前的伤者,提起药箱奔了过来。
阿绫也咬咬牙,挤开人群一道行去:“喂,快把他放平止血!”
凤曲也想一起跟去,却被秦鹿和商吹玉一齐拉住:“曲相和留他一命,就是为了……”
“我知道是为了引我出去!”凤曲拂开二人的手,恨声说,“那晚他杀老祖也是如此,他、他——”
慕容麒的剑在曲相和的掌上割出一道伤来。
两人各自掠走,隔空相望。
两相欢从水里浮出,惊声呼唤:“阁主,您受伤了!”
曲相和冷冷乜他一眼:“废物,滚下去。”
两相欢如遭雷劈,面上涨红又惨白,只得默默爬上岸边。
几个杀手接应了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几乎流干了血,泛白的边沿皮肉翻卷,十步宗这才拨了一名医师过去,装模作样地帮他包扎。
“那块金书玉令,是‘天玑’给你的吧?”
冷不丁地,曲相和将话题转到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慕容麒没有作答,只是握紧了剑。
曲相和寒声讽道:“当年暗度陈仓的小贼,看来也有慕容济的一笔。此事我当禀明圣上,至少知道,慕容济死得不冤。”
慕容麒掌中的剑转了又转,虽是人偶,但他似乎也有了活人悲愤的情意。
半晌,那把由他精心锻造,凌厉无匹的宝剑横空斩去,慕容麒主动挥出了剑,濯缨阁中同时荡开激烈的琴音。
和孔清兰不同,这次的琴弹得更急、更躁、更悲、更怒。
好像蛰伏多年,一夕迸发的彻骨的恨。
秦鹿听了片刻,喟道:“……是‘天玑’啊。”

玉城曾有一支赫赫有名的巧匠氏族,以“慕容”为姓。
传至慕容济这一代时,慕容之名更是遍传四海,如雷贯耳。
慕容济铸剑不看钱财、不看权势,只看掌器人是否合自己的眼缘。因此,江湖上常有初出茅庐的新秀都能求得他的作品。
被他看中的侠士,往往都在不久之后声名鹊起,成为一方名侠。
因而比起请剑,大家更在意的是自己是不是能成为慕容济眼中的“可造之材”。
然而先帝忽然下旨,请慕容济入宫铸造。自那之后,慕容济所铸兵器再也没有到过坊间。
旧日成就的刀剑仿佛孤品,身价倍增,几经流转也成为了权贵富商标榜高贵的装饰,而非曾经所向披靡、匡扶天下的伙伴。
作为慕容济进宫之前特意向十步宗求得的造剑人偶,慕容麒几乎学会了一切慕容家铸造的法门,而且他不会疲倦,效率比慕容济更高。
可慕容家的兵器还是没能流传下去。
因为慕名而来的侠客们很快发现,慕容麒仅仅学会了造剑。
他会给所有人造剑,造出的剑也无可挑剔。可要他评价侠客时,人偶都只能沉默。
人偶不懂得什么道心,更不懂得什么天命,他只会遵从要求造出趁手的兵器,那些铜铁即使锋利无比,可人们使着总觉远不如慕容济的作品。
简直索然无味。
等到宫中传出慕容济病逝的消息,他的独子慕容麟走出深宫,成为钦封的“天玑”,人们翘首期待,却听慕容麟坦然承认:“我不会铸剑。”
慕容家的道便彻底断了。
琴音铮铮,如怨如怒,仿佛极北的风吹彻旧战场上如山的尸骸,天寒地柝,风雷大掣。
连秋湖心亦卷起了空前的风暴。
澎湃的浪潮吞没云端孤高的月,吞没画舫簇拥的灯,一时光芒暗淡、万籁死寂,天地之间只剩下琴剑激响和浪的呼号。
席天卷地的昏暗中,一点紫衣明灭如夜。
长夜里钩剑厮战曳长的星火,便像一只只忽睁的怒目。
所有人都静静地观战。
直到两团深影猝然分离,疾风卷噬了濯缨阁震荡的千万楼铃。
画舫内有人支起了一盏颤悠悠的纸灯,鹅黄的暖光透过薄窗,映出一道刚溅上的血迹。
那只可能是曲相和的血。
商吹玉呼出屏息许久的一口气:“似乎是慕容占了上风。”
秦鹿的眉宇也稍稍松开些许。
唯独凤曲倏然攥紧了两人的衣袖:“不对。”
人群中压抑的欢呼还未传开,黑云远去,烟尘静消,月光缓缓地洒照下来。
犹如一盆冷雨浇彻万人的心。
——慕容麒落回船上,手里只剩了半把残剑。
比剑更狼狈的,是他腹部硕大的空洞,还有完全断开,掉落在甲板上骨碌碌滚远的左腿。慕容麒撑不起平衡,已然坐倒在地。
曲相和微闭右眼,眼下淌了一行血:“还打吗?”
慕容麒扬起头颅,得意地一笑:“老子又不会痛,凭什么不打!”说着,他抓住一旁的桅杆,竭力想要站直身体。
曲相和微微颔首:“那这次就斩了你的头。”
慕容麒唾了一声:“真是狂妄!今是中元,老祖可还看着你呢!”
“我连活着的他都不怕,况且是死了的他。”
“哈,那还有倾九洲、应淮致、沈呈秋、禅心、慕仁用……所有人、所有人都看着你呐!”
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曲相和的神情也渐渐转厉,并指拭去钩子上的铁屑木花。他抬起眼,冷道:“本座好心赴约,你们反而设了大局,叫人不快。江湖之辈,本就当以武功论短长。如果这是你们正人君子的做派,那本座就做一回小人——慕容麒,倘若我再胜你一次,‘螣蛇’、‘白虎’或者‘直符’,你们就交还一个。”
“你……老子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听不懂,莫宗主总听得懂。”
“曲相和,你弄清楚,今晚只是你和老子的决斗!”
“是吗?”
曲相和平静地答:“那就换一个。如果在场没人拦得住,今晚,本座就屠了千里县。”
众人哗然,一时又要惊乱。莫怜远在楼中猛一拍桌,怒喝道:“你敢?!”
“有何不敢?”曲相和呵地轻笑,“本座想杀谁,就杀谁,只有你们求我开恩的份。今天你们敢刀剑相向,就不该只做这点准备,现在激怒了本座,就要承担后果。孔清兰,你说是不是?”
孔清兰推开花窗,露出半张俏面,恬静道:“紫衣侯此言差矣,我们一开始就说过,十步宗只做中立的观战。那些前来请教的后辈,没有一个是十步宗的门人,可千里县的确是在十步宗的荫庇之下。如今你要在千里县大开杀戒,十步宗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妾身一介女流,无敢阻拦,但外子忝列群英前十,门内更有长老若干,皆是老祖旧友。千名精锐许誓在此,甘为千里县抛头洒血,谁人来犯,当若死敌。诚然,紫衣侯也不必在意妾身的几句肺腑之言,在场还有多少眼睛瞧着您,您心里有数。但凡今日不能赶尽杀绝,总会有漏网之鱼,来日锱铢必较……紫衣侯年盛力强,恐怕是忘了,老祖当年比您现在还要得意。”
曲相和的笑容收敛起来:“本座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看来是深思熟虑。”
“这些本不用妾身说明,您自己就能想到。”
“那你的意思,是要和本座赌一赌,看本座赢了慕容麒后,敢不敢对你们赶尽杀绝了?”
慕容麒愤慨骂道:“你还未必能赢老子!”
孔清兰却仍是从容不迫:“紫衣侯既为群英之首,是天下共睹的英雄豪杰,当然一言九鼎。可惜妾身要赌的不是您‘敢或不敢’,而是‘能或不能’。”
“哦?你以为一个十步宗真能吓倒本座?”
“紫衣侯又错了。”孔清兰笑盈盈道,“‘君子不悔’放在这里,您都不曾好奇过妾身的心意?要杀您的是您的仇家,要拦您的人,也从来不是十步宗啊。”
话音未落,曲相和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濯缨阁内。
方才守着“君子不悔”的莫饮剑,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张传说中的宝物棋盘。
未等曲相和想通孔清兰的深意,忽然耳翼微动,脚下不知为何轻轻颤动起来,仿佛地震一般。刚刚平静的湖面也再度掀起了波澜,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好像某个不善的讯号。
环湖岸边的众人也似听见了隐约的动静,幽幽暗雷久潜风浪,此刻终于放弃了蛰伏。
“阁主小心——!!”
两相欢最早察觉异样,尖声传报。
然而为时晚矣,湖面倏地扬起千尺高的巨浪,迎向曲相和所在的画舫猛拍而去。曲相和眉目一凝,举钩穿刺,奈何水幕如山倾轧直下,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诡异的浪头突然将曲相和卷进了水下。
众人骤惊,两相欢更是面色刹白,提刀就想奔助。一把剑却恰是时机地横到他的颈边,莫饮剑笑吟吟地俯视:“输了可就不能再回去咯?”
“是你们搞的鬼?!”
“诶?胡说什么啊。”莫饮剑得意地扬起眉宇,“是天意,天意啊!”
岸上的三人同样看得惊了。
商吹玉蹙眉道:“这种天象地理……莫非是老祖留下的阵法?”
秦鹿则别开眼神:“呵,说不定真是报应呢。”
和曲相和两相对峙的慕容麒更是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迟疑地看向濯缨阁:“谁?老八?”
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一击即中,把曲相和都缠到水下好几息浮不出来。
可濯缨阁中的莫怜远只是冷笑,孔清兰摇首不言,眉间仍然忧心忡忡。
场中高手如云,大多数人都已看不清现状。但无论是灯玄、慕容麒,还是突如其来的巨浪,似乎都侧证了十步宗的深谋远虑。
一时间,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早就留意到凤曲一行掩不住的江湖气息,这会儿鼓起勇气,拉了拉其中面相最善的凤曲:“少侠,你有武功,你看着……我们这是平安了吗?”
商吹玉和秦鹿也看向了凤曲。
凤曲的眉心拧成极深的死结,被路人摇了好几下,难得没有回应别人的疑问。
商吹玉关切地靠近了些:“老师?”
就连颅内的阿珉都主动出声:「有人搭话。」
凤曲却还是怔怔地立在原地。
半晌,他的话音低若蚊讷:“……有香气。”
慕容麒败后,还有谁能力压曲相和一头?
濯缨阁里的人都已露过面,有宗主和他的夫人,有观天楼的“天玑”慕容麟。怨恨曲相和的人都已上过战场,无能为力的人也都聚在桥头岸边。
还差了谁?
到底还差了谁?
直到一股不同于桂花的暗香浮上当空,不知何时飘近了他的鼻端。
难怪孔清兰直到此时才撤去“君子不悔”。
“君子不悔”登场的用意根本不是防范曲相和,而是防范另一个即将发作的子蛊……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就到了嘴边。
双钩破浪,仿佛金银二龙。哗地震响,湖中画舫彻底散了架。
风浪无限冲击着湖堤与阁楼,飓风倾袭,摧枯拉朽一般撕毁了一切。此夜的噩梦在人群绝望的目光中再度莅临。
曲相和冲破了镜面似的湖,衣发尽湿,身上破开几道野兽一样的撕裂伤,细小的血流汩汩而下,面色因为极怒而变得微红。
而后拂袖一甩,一朵水花在白堤上炸开,清明的水里却好像混合了什么异物。
等到潮水退去,人们才看清那是一具奄奄一息的肉/身。
他的腹部被钩尖破开,脏腑缓缓流了出来。面部更是鲜血如注,蓬头残衣,身体禁不住地抽搐。
“那是……”
濯缨阁里却传来清脆的落子之声。
孔清兰清冷的话音隔空响起:“‘白虎’,站起来,距离你的目标还差得远呢。”
“………”
瘫软如一团烂肉的人影轻轻一抽,好像听到了孔清兰的话音,又像只是无知觉的动弹。
周围响起人群压抑的啜泣。
今晚的月亮惨白一片,黑云虽然散去,鸦群却再次纠集。
白堤长岸,朱楼碧湖。
鸦落点点,血溅处处。
“站起来……站起来……”人们的祈祷声远远传去。
他们不剩什么可以依傍了,只有这个陌生的、未知的、好像能给曲相和带去一点冲击的……不知男女老少的“东西”。
这个“白虎”。
曲相和已经走近过去。
银钩悬而将落,好像无情的审判。
所有人的心都随之高高束起,祈愿声扼在了喉咙,一双双眼睛惊惶不已。
一线青光犹如闪电掠来,倏忽弹开了那把夺命的银钩。
来人宛若灵蛇一般游走自如,从曲相和凛冽的杀意下卷走了那团血糊糊的影子。
紧跟着,他灵敏地纵去对岸树梢,杀落几只黑鸦。
众人张目结舌,只见一道浅碧色的长影凌视苍生,一手抱住刚刚救下的“白虎”,仗剑道:
“今晚你要任何人的命,都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商吹玉看向空落落的身侧,恨不能立刻紧追上去。秦鹿把他一按,看着远方的二人,愁眉轻拧,却没有开口。
濯缨阁中,孔清兰垂首长叹,莫怜远则是抚掌大喜。
战局似乎又变了风向。
“……”曲相和怒极反笑,“小贼,今晚你不藏了?”
少年神清骨秀,屹然傲立。
扶摇剑噌地出鞘,那双眼眸无声地转冷,凌厉眼刀越过了冽冽湖光,淡然道:“不巧,轮到前辈你来藏了。”

有人轻启柴扉,沙沙的脚步同舍外的蝉鸣响成一片。
角落里窝着一团影,他正背对着来人,跟前彩墨点点,几支毛笔落了一地。听到动静,画画的少年转过头来,五颜六色的脸庞挤出一抹笑:“师弟你来啦!”
江容刚练完剑,一身热汗淋漓,本来满腹牢骚,可见到大师兄这副表情,又有些一拳打上了棉花的无奈。
他鼓着脸酝酿一阵,终究只挤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冷笑:“是啊,还没累死呢。”
少年凤曲赔着笑起身,用自己的衣摆给他打扇。
江容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地上,打量四周:“你又在画画,画出什么东西了么?”
凤曲摇头。
江容叹道:“我是真搞不懂你。你到底是想记起以前的事,还是不想记起?要是真的好奇,问问师父不就知道了。要是不想,这些画就该一并忘了,谁知道你做的那些噩梦究竟是真的记忆,还是你画画画得入魔了呢。”
他的大师兄实在和海内话本里的英雄太不一样。
别的英雄都是正直英勇,天不怕地不怕,走到哪里都像神明一般带去希望。
可自己的大师兄呢?
练剑谈不上积极不说,为人还一堆数不清的毛病。一会儿怕黑,一会儿怕血,一会儿怕被丢下,一会儿怕陌生人。
每天就知道缩在荒废的茅舍里画画,说是画了自己的噩梦,可画出来的还不是成片的竹林,和且去岛毫无二样。
江容拂开凤曲扇风的手,没好气儿道:“晚课你可不能再缺席了!师弟师妹都盼着你去授课,难道同门之间,你也想藏拙不成?”
凤曲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能教什么。”
江容说:“你什么都可以教。他们看到你就高兴了,大师兄,你今后是要执掌且去岛的,传出去说一代岛主沉迷作画不思练剑,海内那些门派岂不是笑掉大牙!”
眼见他又要搬出平日小大人的做派喋喋不休,凤曲连忙求饶:“不画了不画了,今晚一定去。”
江容如愿以偿,勉强哼出一声。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凤曲未完成的那幅画上:“所以这又是画了什么?”
——又是竹子!
江容深吸一口气,满腹的说教到了嘴边,却听凤曲道:“我昨晚真的梦到了竹子。竹子里有一座很大的房屋,还有一个男人……那好像是我以前的记忆。”
江容问:“那房屋和男人呢?”
凤曲答:“我不会画啊。”
江容:“……那不还是只画了竹子吗!”
凤曲大笑起来,一侧身躲开他的飞踢,却顺手执起画笔,朝墙角那张纸上猛地一挥。半成的画卷好像被人从中撕裂,一道伤疤落在其上,江容蓦地愣住:“你干嘛!”
凤曲却拍了拍手:“我不画了。”
“那也不用这样吧?这幅都快画完了,还挺好看的啊。”
“没画的都是想不起来的。”
“万一今晚又梦到了呢?那不是关乎你的记忆吗?”
“……哎呀,我画烦啦。”
凤曲丢下笔,残墨如梅,一朵朵开在他的侧脸和衣上。小少年摇了摇头,好像丢掉所有似的,拉上江容,大步流星走出了那方逼仄狭窄、久蒙灰尘的茅舍。
盛夏的阳光从竹叶缝隙里洒落如雨,一瞬蒸干了茅屋带来的阴湿和晦暗。
江容还有几分犹豫:“真的……不画了?是我说什么话,你不高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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