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打精神,好容易熬到了未正二刻下学,恭敬目送师傅们离开尚书房,这才一溜烟儿蹿了出去。
小豆子已经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见自?家阿哥出来?,连忙揣着怀中的小东西上前悄声道:“阿哥,您瞧瞧这是什么。”
胤礽好奇凑过去,瞥见小豆子的衣襟里?头裹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黄白相间的毛色,仰头对着他便发出一声微弱的“喵”。
竟是只小奶猫!
胤礽兴奋的不?行,扒拉着小豆子的衣襟,问:“哪儿来?的?”
“捡的。方才和明德公公走了趟鹰狗处,去给甜瓜要些涂眼?睛的药,就在夹道边撞上了。明德公公说,可能是哪位小主的猫乱窜,大?了肚子生产之后,品相不?好的便被丢出来?了。”
小豆子有些紧张地看着胤礽:“阿哥,我捡回来?,是不?是办错了?”
毕竟季明德叮嘱了,这东西不?能乱捡。
胤礽才不?在意那?些,拍拍小豆子的肩,笑得比朝阳初升还灿烂:“一点?都没错!它这么叫唤肯定是饿了,咱们先去前头御茶房要些羊奶来?,给它垫垫肚子。”
主仆两?个头挨着头,就要往北边围房去。
胤禔却在后头将人叫住:“二弟,你要养这只猫了?”
胤礽回过身,见大?哥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也没当回事,干脆利落的点?点?头。
胤禔压下心底翻涌的嫉妒和不?甘,提醒道:“你就要册封做太子了,这样贪玩,会惹汗阿玛不?高兴的。”
胤礽却不?赞同他大?哥的想?法:“比起阿玛的喜怒,自?然还是救命的事更?重要啊。”
再说,他养了小甜瓜之后,从不?曾耽误读书习字,弓马也没落下,汗阿玛才不?会生气呢。
胤禔被驳了面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却还是强撑着笑脸道:“既然如此,不?如把猫放在我这儿,我就在尚书房里?看书,等你们过来?。”
胤礽本想?带着猫喝了奶,就顺路回景仁宫去。但他有心想?和大?哥亲近,缓和缓和气氛,便答应下来?。
橘白猫很?快送进了胤禔手?里?。
等他们顶着大?太阳,捧着温羊奶跑回来?,猫和人却都不?见踪影了。
胤礽反应过来?上了当,气呼呼带着小豆子往惠嫔的延禧宫去。他心里?清楚,惠嫔娘娘一向讨厌动物,绝不?可能答应大?哥养猫。
这猫十有八九要被他丢出来?。
然而事情比胤礽预想?还要糟糕。
延禧宫内,大?阿哥并未将猫带回来?,只有个刚立太子就惦记起长子的康熙,坐在榻上,正与惠嫔有说有笑。
两?个小的在院中吵得不?可开交,引得康熙眯了眼?,站起身走出去。
他立在明间,能清楚听到胤禔满含恶意的声音:
“猫我丢了又如何?不?仅丢了,还专程塞到投放鼠药的石栏底下。那?猫饿的紧,这会儿怕是已经舔食过鼠药,死了吧?”
伴着胤礽委屈又颤抖的分辩声,康熙心头骤然窜起一股邪火。他再不?顾惠嫔的求饶阻拦,大?步跨出正殿,冲着前院的胤禔呵斥一声:“孽子!”
胤禔面上得逞的笑还未来?得及收敛,便惊慌失措看向前殿,跪伏在地。
汗阿玛怎么会在这儿!
胤礽看到康熙,眼?泪花儿再也忍不?住了。
他脚底下踉跄着扑过去,将脑袋藏在阿玛腿边,委屈地说了一个字:“猫……”便再也不?吭声了。
比起两?年前,小家伙已经知晓何为生死了。
康熙今日?过来?,一则起了扶持长子之心;二则为着保成莫名染上天花,心中有些疑虑,想?要验证。
胤禔偏偏赶在这当口,对只奶猫用?了毒。
康熙揽着身边的爱子,掌心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脊背,再顾不?得其他人。
他冰冷的目光从胤禔身上收回,看向惠嫔:“你就是这般教导皇子的吗?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朕且问你,保成突染天花一事,可与延禧宫有干系?”
戕害皇子,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惠嫔面色惨白,跪地道:“皇上这话岂不?是在剜嫔妾的心窝子,嫔妾与皇后娘娘素日?无?怨,又有大?阿哥养在身边,为何要犯下这等大?错牵连整个乌拉那?拉氏。”
康熙冷笑一声,指向胤禔:“凭他是朕的长子。其中好处,难道还不?够吗?”
若中宫再无?所出,长子立储,便是名正言顺。
惠嫔额角冒了汗,亦不?敢擦拭分毫。涉及立储,皇上一念之间便可要了他们母子性命。
她颤巍巍俯下身去,决意拉人下水:“万岁明鉴,延禧宫绝不?敢生出此等心思?啊。”
“嫔妾想?起来?了!二阿哥生辰宴那?日?,嫔妾去的早了些,远远就瞧见有个嬷嬷打扮的人,将乌雅常在桌上铺的幔子与二阿哥的对调了。嫔妾当时没多想?,如今却觉着十分可疑。听闻二阿哥出痘时,先是小臂生出一片红疹,可不?就正好对上了。”
康熙冷笑一声,看着她:“嬷嬷?可认得是哪个宫的。”
惠嫔将腰弓得更?低一些:“瞧着像是……二阿哥的奶嬷嬷。”
景仁宫内,兆嬷嬷刚一进门,便被仁喜和另一个小太监拿住,押进了正殿内。
赫舍里?侧坐在榻边,摘了护甲,漫不?经心地用?枝剪处理着花房刚送来?的百合。那?花儿开得粉嫩,口径又大?,还自?带香气,只是几剪子下去,却被赫舍里?绞成了花泥。
兆嬷嬷跪在地上,听着这“咔嚓咔嚓”的声响,只觉得心发慌。
须臾,榻上的主子终于开了口:“本宫自?问待你也不?薄,你又占着阿哥身边一等妈妈里?(保母)的位子,日?后少不?了好处。怎么如此想?不?开,为了凌普在内务府那?点?油水,竟敢害起阿哥了?”
兆嬷嬷本也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眼?见事情败露,还当赫舍里?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连忙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娘娘饶命,奴婢没想?害二阿哥啊!奴婢知道,太医院已经研制出种痘的技艺,这才敢……”
她将一切都交代?了。
这件事是因翊坤宫而起的。宜嫔才刚复宠,听闻承乾宫扶持的新人有了身孕,自?个儿却没点?动静,便寻了郭络罗家在宫中可用?的人,试图除掉这一胎。
恰逢辛者库有人染上天花,才送出宫去避痘,她便要那?宫女趁着家宴,将痘浆沾在了乌雅常在高脚桌的幔子上。
兆嬷嬷属于黄雀在后。起了贼心,便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掉了,好嫁祸给宜嫔。到时候郭络罗家彻底倒台,她夫婿岂不?就能在内务府混出个人样。
至于胤礽,这无?知妇人只觉得人痘是万能的,阿哥绝不?会因此送了命。
像她家的孩子就是粗养着长大?,皮糙肉厚得很?。
赫舍里?越听越恼火,听到最后,举着那?柄枝剪冲到她面前,咔嚓一声绞了她的头发。
“你不?配为人母。”
她不?愿再与兆氏多言。见季明德慌慌张张进来?,便问:“怎么了?这个时辰,阿哥怎么还没回来??”
季明德将隔壁延禧宫两?个阿哥的争执讲了,至于万岁爷疑心惠嫔的事儿,倒是没传到外头。
赫舍里?听到儿子又受了委屈,满心心疼,却还是忍住没过去。
今日?是死了只小猫没能护住,来?日?就可能是身边的人被害。她不?能时时刻刻做好守护神,必须要胤礽自?个儿立起来?,才能免除来?日?同样的痛苦。
她要让这孩子吃个教训。
人虽不?过去,赫舍里?却抬眼?示意季明德,将兆嬷嬷压过去,交由康熙亲自?审问。
兆嬷嬷一路哭喊着求饶,被仁喜狠狠唾了一口:“我呸!娘娘和阿哥爷待你那?般好,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走得远了,隐约还能听到兆氏吃痛的惊呼。
屋里?头的人彼此心照不?宣,都觉得仁喜骂得好,打得更?是好极了!
“兆氏满心满眼?惦记着自?家夫婿前程,竟想?借着阿哥出痘,来?扳倒郭络罗家,趁势扶凌普上去。也不?知凌普是否承她这份‘情’。”赫舍里?冷笑一声,“为免凌普装傻自?保,逢春亲自?去一趟,将凌普为主谋的事儿先告诉皇上。内务府本宫不?好出手?,得叫皇上革了凌普的职,最好给个痛快,才算除去隐患。”
逢春应一声,便要往延禧宫去。
赫舍里?又叮咛:“记着,连同宜嫔谋害乌雅常在腹中孩子的事儿,都要原原本本一并告知。”
一夜之间,宫中生了大?变故。
皇上雷霆之怒,先是以戕害皇太子未遂的罪名,火速处置了奶嬷嬷兆氏、内务府笔贴式凌普一家;随即又以不?敬贵妃的罪名,浅罚了宜嫔和郭络罗贵人禁足;连延禧宫的惠嫔也因教子无?方罚去抄经了。
大?阿哥倒是全须全尾的,照常去尚书房。
眼?瞅着乌雅常在险些遇害的事儿,就要这般轻描淡写揭过去。
赫舍里?到底看不?过去,帮着说了句话:“皇上也真是,既然有罪的都轻轻落下了,受罪的何不?抬举一些,免得佟妹妹心里?头也不?舒坦。”
拉出佟佳氏,康熙果真有些意动。
赫舍里?便笑道:“臣妾瞧着乌雅常在是个有福气的,不?若就因祸得福,给她个贵人的位份吧?若能再得皇上亲赐封号,才更?安两?位妹妹的心呢。”
康熙思?量半晌,觉得贵人也不?是什么高位,给便给了,连同封号的事也一齐应下来?。
次日?一早,梁九功便带着各式钗环服缎的赏赐,共计十八样,亲自?走了一趟承乾宫宣旨。
乌雅氏安安宁宁呆在配殿,日?日?绣花养胎,就摇身一变成了“德贵人”。直到梁九功说着吉祥话贺喜,她才回过神来?。
梁九功有意点?她:“万岁爷原是打算等小主诞下皇嗣之后,再晋一晋您的位份,也好来?个喜上加喜。是咱们皇后娘娘心慈,提了一嘴,这才能提早给小主道喜了。”
德贵人心中一个激灵。
竟然是皇后娘娘出面说和的。她还以为,宜嫔要害她腹中孩子的事儿,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她谢过梁九功,悄悄递上个白玉镯子,又遣贴身宫女玉烟给随行太监们散了茶水钱,瞧着做事倒是有些章法。
梁九功心中掂量着,觉得皇后娘娘看中的人当不?会差。便也卖个面子,笑道:“小主客气了,日?后还有的往来?,奴才就先预祝您前程似锦了。”
好生送走御前的人,德贵人换了身正式些的常服,便想?去给赫舍里?磕头谢恩。
谁知还没走出承乾宫,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便带人来?了。
“奴才给德贵人请安。今儿个是小主的好日?子,皇后娘娘知道您身边缺几个伺候的人,便吩咐奴才带些好的送过来?,叫您自?个儿挑选。”
乌雅氏从前就是做宫女的,只瞧一眼?,便知送来?的人确实都是精挑过的。
她笑道:“我哪有什么好眼?光,还请教公公,皇后娘娘可有什么看得入眼?的人选?”
管事太监眼?皮子一抬,笑得亲切起来?:“娘娘倒是没嘱咐什么,只是里?头有个叫画扇的,体贴懂事,想?来?小主用?着能顺手?一些。”
德贵人坦然点?头:“那?便她了。”
宫里?多了几个伺候的人,德贵人便不?得不?重新回屋去。等她将人都安置妥帖,景仁宫也递了消息过来?,要她好好养胎,不?必去谢恩了。
略作思?索,她还是打算带着玉烟和画扇,去正殿给佟佳贵妃请安。
佟佳氏一大?早就听说了她的喜事,从贵妃榻上起身,叫人垫了软垫请她坐下:“这回是本宫大?意,叫宜嫔钻了空子。好在皇后娘娘怜惜你,才免得哑巴吃黄连了。”
德贵人笑着应一声。
佟佳贵妃又惯例问了几句,无?非就是吃穿冷热,养胎安胎的事宜。
德贵人虽然面上温和笑着一一回话,心里?头却觉着自?个儿仿佛成了佟家借腹生子的工具。只消皇子一出生,她就该被当成抹布甩开了。
这种想?法挥之不?去,直到从正殿出来?,她的情绪都不?是很?好。
画扇瞧着不?爱言语,却很?细心。
察觉到主子心烦意乱,便跟玉烟知会一声,出门去了趟花房。等她再回来?,怀里?抱着许多认不?得的花枝木叶,有些添水插在花瓶内,有些捣碎焚在香炉里?,没一会儿,德贵人便觉得情致舒畅许多。
她惊喜地看着画扇,又似乎透过画扇,在感激皇后娘娘的恩德。
有娘娘在,她总还有一线生机。
盛夏的艳阳天里?,热气蒸腾上涌,叫人生出压不?住的火气。
七月末,康熙因为一件三?伏天供冰的小事,忽然发落了内务府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宜嫔阿玛三?官保、惠嫔阿玛索尔和、以及端嫔阿玛董德启。
七嫔之中,安嫔、敬嫔、僖嫔因为出身满洲(汉军)八旗,躲过了这次针对包衣世家的“大?清扫”。
唯有荣嫔不?同,她阿玛盖山反倒被抬举着升官了。
马佳氏上下听了赫舍里?的嘱咐,小心谨慎地夹着尾巴一年有余,终于扬眉吐气,都高兴极了。
荣嫔更?是牵着伊哈娜跑来?景仁宫道谢。
“嫔妾就知道,娘娘说话做事定有深意,心中亦是念着我们母女的。今个儿一早得了好消息,连忙就巴巴儿跑来?,少不?得要跟娘娘讨杯好酒吃。”
赫舍里?被逗乐了,刮了刮伊哈娜的鼻子,调侃道:“哪有人来?道谢,不?光空着手?,还拖家带口要主家赔酒又赔菜的。本宫瞧你倒是越发会打秋风了。”
荣嫔用?团扇掩唇笑着,还未开口,伊哈娜便替她额娘解释:“皇额娘,是你宫里?的饭实在太香了!我能连吃三?碗。额娘想?叫我强壮一些,才总来?蹭吃蹭喝的。”
这话叫两?个当额娘的都弯唇笑起来?。
赫舍里?好容易止住笑:“好好的公主,怎么跟着保成学的也成了小馋嘴。不?过伊哈娜是个活泼性子,成日?在校场跑马,吃多些也无?妨,还能叫身子骨更?结实些。”
荣嫔对这事儿亦是同样的看法。
走到今日?,她早已不?求权利富贵,只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长大?,长寿安康地度过一生。
赫舍里?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愿意与荣嫔多亲近的。
两?个人带着伊哈娜坐在东暖阁,将南窗的竹帘放下来?,摆着冰鉴吃着瓜果,说说笑笑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三?伏天里?头,尚书房也会将功课减半。
因而才过午初,胤礽就满头大?汗跑回来?了。
赫舍里?瞧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连忙递了杯温的蜜水过去:“又是跑回来?的吧?这么热的天,仔细中暑晕倒了。”
胤礽“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抹了嘴巴笑道:“没事的,额娘。我跟二姐姐还打算约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贵人骑马,乌尔衮也会去!”
去了一个月的尚书房,小家伙倒是被张英掰过来?,改了“额凉”的发音。
赫舍里?心中竟有些失落。
她藏起那?份情绪,无?奈笑道:“大?热的天,你们不?嫌热贵人还嫌呢。先不?许去,吃完午膳再说。”
这孩子近来?也不?知怎么的,和去年入宫的蒙古格格玩到一块儿去了。好在伊哈娜总在边上看着,赫舍里?也算放心些。
不?能骑马了,伊哈娜比胤礽还不?开心;
但一听午膳准备了烤牛羊肉、冰镇的捞汁儿海鲜、酸梅鸭和荔枝冰碗,两?个孩子很?快又手?舞足蹈起来?。
今日?只他们四人关起门来?用?膳,倒也不?必拘礼,围着膳桌边吃边聊起来?。
荣嫔笑道:“听闻万岁爷看中了奉先殿边上的地,要给阿哥盖一座宽敞的太子寝宫。只是工部前脚才修好香山行宫,掏不?出银子,便只能先盖个小一些的将就住。等日?后阿哥娶亲,再加盖跨院补上。”
听荣嫔说完,赫舍里?便明白了。
这是来?替万岁爷说话的。
赫舍里?对册封太子的事多少有些抵触,荣嫔都能察觉一二,继续称胤礽为“二阿哥”;康熙那?头自?然也发现了爱妻的不?满。
这事儿他没先知会一声,确实理亏。
今日?便派了荣嫔来?做说客,好好美言几句。
赫舍里?摇摇头,道:“毓庆宫大?小如何,是否气派本宫都不?在意,只要保成喜欢,便是最好的。不?过话说回来?,当额娘的,哪个希望孩子这么小就离开自?个儿。所以无?论如何,本宫心底都会挑剔。”
荣嫔一怔,倒是没想?到能听到这么直白的……闹别扭。
她“扑哧”笑出来?:“娘娘这份性情,嫔妾实在喜欢得紧,怕是皇上也因此又爱又苦恼呢!”
赫舍里?佯嗔她一眼?:“快些吃吧。这两?个小猢狲抢光了,你可要饿肚子回去。”
这话便是吓唬她了。
小厨房备菜只多不?少,每日?富余的总会分给奴才们吃一些,哪里?会短了主子的份儿。
荣嫔心中门儿清,便笑道:“娘娘这是恼羞成怒,不?好意思?了呢。”
正埋头苦吃的胤礽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来?:“荣娘娘,阿玛最爱额娘这幅样子了。只是保成学过一回,挨了阿玛好一顿打,你可千万别学呀。”
这话一出,膳桌前登时笑倒一片。
荣嫔笑得东倒西歪,嘴里?还嚷着“东施效颦”。
赫舍里?被儿子揭了老?底,面颊微红,只好咬牙切齿使出杀手?锏:“入秋之后,皇上便要带人去香山行宫小住。本宫和荣嫔、二公主都会随驾,保成这般调皮,还是待在宫里?好好读书吧。”
胤礽一听可以出宫玩儿,连忙摆出一副可怜乖宝宝的样子,扯着他额娘的胳膊撒娇。
赫舍里?这会子可不?吃他这套。
小团子使出浑身解数,正想?就地打滚试试,夏槐从外头进来?。禀道:“娘娘,德贵人在宫门外求见。”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赫舍里?似乎并不?意外,温柔笑道:“请进来?吧。”
德贵人如今显怀得厉害。
她穿着大一号的碧色旗装,肚子依旧尖尖隆起,由画扇在边搀着,一手扶着后腰从外头缓步挪进来。
膳桌边,奴才们麻利拾掇干净,悄声退出去。
夏槐给?两位主?子娘娘都泡了花果茶,阿哥公主则捧着膳后的荔枝冰碗吃得不亦乐乎,唯独德贵人那儿,思来想去只备了一小碗酸梅汤。
荣嫔和伊哈娜在场,德贵人进了屋,便赶忙说?着问安的吉祥话?,还要蹲身行礼。
赫舍里将人拦住:“这是做什么。妹妹重视宫规是好,可也不能委屈了腹中的孩子。若因小失大,莫说?是妹妹,本宫与荣嫔也难辞其?咎啊。”
这话?倒叫德贵人再不好屈膝行礼了,只好赔着笑:“那嫔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皇后娘娘垂怜。”
赫舍里这才有了笑脸,伸手示意她过来身边坐下。
荣嫔将人瞧了半晌,忽而笑着打?趣:“嫔妾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起,‘尖肚生男,圆肚生女’。德贵人这肚子,可不就是要一举诞下个小阿哥嘛。”
赫舍里早知这一胎便是四?阿哥胤禛,也掩唇附和道:“妹妹这一胎,确实是本宫见过最尖的肚子呢。”
这话?就像是个开关指示,叫三人之间?一下子亲近起来。
德贵人随着两个主?位笑得开怀,仔细去瞧时,眉间?却隐隐有几分?郁色。
赫舍里心中明镜似的——
若真是个皇子,她只怕更不甘心给?佟贵妃养。
胤礽和伊哈娜在边上,呼噜呼噜干完了满满一盏的荔枝冰碗。这时候腾出嘴巴来,也忍不住要插话?:“德贵人肚子里头确实是个小弟弟,就像荣娘娘当初一样。对吧?二?姐姐。”
伊哈娜鼓着脸颊,看都不带看的,点头应和:“对。是弟弟!”
荣嫔满脸惊诧,与赫舍里对视一眼?。
当初二?阿哥说?她怀的是男孩儿,之后便生下了胤祉。难不成,小孩子天真无邪,真能看见些什么?
荣嫔不再多想,打?个哈哈将这事儿圆过去,而后笑侃了几句闲话?,便以钟粹宫内有事为由,带着伊哈娜先回?去了。
德贵人显然有话?要对娘娘说?。
敌友未明的情况下,她还是不呆在那儿,免得干扰了娘娘的判断。
伊哈娜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她额娘走远了,胤礽撅着小嘴,也觉得正殿没趣儿,光着脚丫子一溜烟儿跑去后殿找小甜瓜玩。
赫舍里背后念叨了两句,这才摇头失笑:“养这么个小猢狲,真是叫本宫有操不完的心。”
德贵人在旁瞧着,目中流露出艳羡:“娘娘与二?阿哥母子关系这般融洽,倒叫嫔妾好生羡慕。也不知,嫔妾日后还有没有机会抱一抱这孩子。”
她摸着隆起的肚子,语调尽显悲婉。
赫舍里便知正题来了。
她不紧不慢呷了茶,这才温和劝慰:“王荆公?(王安石)暮年辞官,闲居江宁府,曾作了一首《江上》,本宫甚是喜欢。‘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本宫今日便将此?句赠与妹妹,一解烦忧。”
德贵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面上浮现掩饰不住的喜色。
她撑着肚子想要起身跪拜,口中激动道:“有娘娘这句话?,嫔妾、嫔妾定当竭尽所?能,侍奉娘娘左右。”
这回?不用赫舍里说?,逢春便上前将德贵人扶住,笑道:“小主?这话?便生分?了。侍奉主?子自有奴婢们,还请坐着陪娘娘多聊一会儿吧。”
德贵人这才察觉失言,有些羞赧地瞧了赫舍里一眼?,生怕自个儿做过宫女的小家?子气,惹得娘娘嫌弃。
赫舍里很快就看穿了德贵人的卑怯,却又包容宽和的装作没察觉,覆上她的手背拍了拍:“下个月,皇上便要带人去香山行宫小住,以期避避暑气残热。本宫瞧着妹妹苦夏许久,人都消瘦了些,这回?,不妨也跟着去行宫吧。”
说?着,又笑吟吟添了句:“香山寺积福之地,妹妹去了,或有一番机缘呢?”
德贵人心动了,红着脸应下来。
她今日特意只带了画扇过来请安,也有向皇后娘娘示好的意图在。可自打?进了屋,娘娘别说?提起画扇,就是连个眼?神也没给?过。
这反倒叫德贵人松了口气。
给?她送了人,却又不事事联络,这样最好不过。
等景仁宫送走了德贵人,两个丫头都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赫舍里不禁笑道:“荣嫔隔三差五的过来,也没见你们这般劳神费心。”
夏槐摇摇头:“娘娘,那怎么能一样。荣嫔跟您一条心,相处起来也多是喜乐事。德贵人就……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她动不动就跪啊哭的,着实难应付。”
逢春虽没吭声,看那神色,约莫也是赞同的。
赫舍里便只听着,随手翻开先前未读完的书,等夏槐那张利嘴说?累了,她唇角才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她非良友,却可结盟。至于到底能与我们同行多久,单看她对未出世的孩子有多少爱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