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就叫明珠去感受吧。
前朝忙过一阵,康熙对太皇太后的思念也淡去不少。
这日在景仁宫用晚膳,他?特意?留了胤礽一道,瞧着是有?事要说?。
东次间内上了灯。
康熙用帕子沾了沾嘴边,开口道:“保成?如今也满十五了,朕打量着大阿哥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两位格格,今年小选,皇后不妨也给他?挑一两个好的?”
赫舍里笑?起来,没忙着拒绝或是同意?。
今年大选因?为太皇太后离世,给延迟到了明年春天。皇上这时候要从小选的包衣里头?给儿子挑人,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胤礽却?径直站起身?道:“儿臣想为乌库玛嬷守孝三年,格格是小事,乌库玛嬷对儿臣的慈爱之心却?不能不报,还请汗阿玛成?全。”
他?说?着躬身?一礼,露出了小臂上的蜜蜡数珠。
康熙定定看着那串珠子,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半晌才?笑?道:“你能这样想,朕很欣慰。便成?全你这一番孝心吧。”
“只是,三年期满,你就十八岁了,到时可?不能再拖。”
胤礽恭敬回礼,笑?道:“儿子晓得?,多谢阿玛。”
七月之后,紫禁城内便又燥热起来。
畅春园去年已经修建完毕,康熙也去住过一阵子,着实舒适不少,今年便还打算带着妻儿一道去园子里避暑。
处在这当口上,承乾宫怡贵妃忽然诊出有?孕了。
康熙对此大喜过望,连赫舍里也不免为之欢喜起来。
她掩唇笑?道:“二十五年冬,贵妃的额娘进宫带了一位民间医者,说?最?迟一年定能大好。如今刚过去一年多,贵妃就有?了龙胎,可?不正是应验了嘛。这一胎来得?实在不易,皇上今年可?别?让佟妹妹坐镇后宫了,还是臣妾留在宫中,叫佟妹妹去园子里避暑吧。”
康熙道:“你的身?子才?养好几年,不能太过劳累,再说?了,紫禁城夏日里也热得?很。”
“不过是些宫务,逢春、夏槐她们帮着处置惯了,不会?累着。”赫舍里笑?着挽上他?手臂,“臣妾躲懒的工夫厉害着呢,这般热的天,定是钻在置了冰鉴的屋子里,一步也不肯挪动,皇上就安心吧。”
康熙终于笑?起来,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这回去畅春园的除了怡贵妃和宁贵妃,还有?荣妃、宜妃和章佳贵人。
章佳氏在去年太皇太后病重前,又生下一位八公主,因?此被晋为贵人。她的位份到底还低,养着十三阿哥已是开恩,公主便被抱去交给宜妃抚养。
九阿哥如今六岁了,比起旁的阿哥公主,那可?真是人嫌狗厌得?厉害,宜妃巴不得?进了园子叫他?出去和阿哥们同吃同住,自个儿则养着乖巧软糯的八公主,每日里别?提多自在了。
几位嫔妃养在膝下的孩子都带上了,外加大阿哥、四阿哥和七阿哥也跟着一道去无?逸斋读书,唯有?怡贵妃的四公主没瞧见。
赫舍里有?些奇怪,问道:“佟妹妹,怎么没瞧见四公主?”
怡贵妃笑?道:“娘娘也知?道,那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臣妾是越发管不住了。她要留在宫里陪一陪太后和郭络罗贵人,臣妾也不好拒绝,便随她去吧。”
赫舍里听着这话,挑了眉梢道:“四公主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呢。妹妹去了园子里,可?曾安顿好人照顾公主的起居?”
“人自是留了的,只是孩子想要跟她亲额娘住几日,臣妾便允了。这段日子,应当是郭络罗贵人来照料塔娜,臣妾便要做个撒手掌柜去。”
怡贵妃笑?着说?完,便有?御前的人在旁催促启程。她连忙对着赫舍里福了福身?,登上车驾。
赫舍里也就没能提醒一句。
塔娜从小养在承乾宫,自是与贵妃有?深厚感情的;
可?翊坤宫那头?呢?郭络罗贵人再没有?旁的孩子,养过一阵之后,真能舍得?再放孩子离开吗?
她想,这般考验人心,岂不是生出事端。
畅春园内,阿哥们读书嬉闹的日子总是快活些。
虽然每日依旧课业繁重,但比起紫禁城,这里连空气都自在许多,也没有?人整日盯着,便能得?出一分空闲玩闹一阵,回头?再挨额娘一顿熊也是值当了。
胤礽今日读完书,要跟着康熙去瞧瞧水稻。
畅春园的前身?是清华园,其中有?一半皆为水域。康熙向来喜好鼓捣农桑之事,便又在西边的浅水区——紧靠无?逸斋北角门外,搞起一大片稻田,足足有?一顷六亩之多。
胤礽去年瞧过之后,还感叹:“汗阿玛,您一个人从早种到晚,播种期过去您也种不完啊。”
康熙嗤笑?:“谁说?朕一个,不是还有?你吗?”
于是,去年盛夏,胤礽便被揪着一道给稻子扬花、灌浆,还得?收割,可?累坏了每日忙碌奔波的太子爷。
今年则不同,胤礽是一万个自愿前来的。
只因?这片稻田种植的不是普通稻米,而是采纳了胤礽的建议,特意?改良试种的京西稻。
康熙叹道:“如若今年能种成?,大清便有?了产量奇高的御稻米,推广到南方一年两种之后,还不知?要造福多少人。保成?,你便成?了大清的功臣啊。”
胤礽眉眼间俱是张扬:“儿子就是大清的农神?娘娘,往后出去,高低也是位娘娘了。”
康熙没憋住,笑?出声来。
随即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兔崽子,成?日里跟你阿玛插科打诨。去,瞧瞧稻子如何!”
胤礽笑?嘻嘻应一声,快跑几步扎进稻田里。今年的稻子比起往年略呈白色,谷壳茸毛短而稀少,稻米壳子很薄,胤礽轻轻一撮,露出里头?饱满的穗粒,一抓就是一大把。
他?兴奋喊道:“阿玛快瞧,成?了!”
康熙闻言,连忙三步并两步跑上来。
他?太过欢喜,压根儿没注意?脚下的水坑,一个趔趄扑在了水田里头?。
胤礽眨眨眼:“……阿玛,倒也不必如此大礼谢我。”
京西御稻果真大获成功。
康熙这一趔趄也便不打紧了,他?挥退梁九功,站稳之后揪了揪胤礽的耳朵,就如从前这孩子调皮起来一般的做派。
胤礽连声告饶:“阿玛手下留情,儿子错了。”
康熙哼笑?一声,也就点到为止,带着半身泥回他:“若能叫稻谷的产量翻一番,朕莫说?一个趔趄,就是在水田里滚一遭也没?什么。兔崽子,还敢揶揄起阿玛了。”
胤礽毫不怀疑这话的真伪。
甚至在心里头盘算,若他?寻得善于农学?的稀世之才?,真能叫京西御稻产量再翻,是不是能看一看阿玛在水田里打滚了?
太子爷想象一番,连连摇头。
他?脑子里只有?泥猪扑腾的画面,完全想象不到阿玛,还是算了。
西北门外的这处御田和周围数十顷水田一样,照样有?皇家的庄头带着农丁打理。康熙急于知晓京西御稻的具体情况,索性吩咐一声,叫梁九功寻管事的包衣佐领来回话。
他?得先去沐浴,换身常服。
胤礽因此得了半日空闲。外头太阳正毒,他?索性唤了几个阿哥一道来自个儿院子里吃烤牛羊肉和冰镇西瓜。当然也做做表面功夫一道请了大阿哥,只不过都心知肚明?,他?压根儿不会来。
畅春园的里白日的蝉鸣、夜晚的蛙叫,都是禁城内没?有?的热闹。
兄弟几个以瓜代酒干了一勺又?一勺,直到最后半个大西瓜全挖空下肚了,才?觉着肚子里晃荡着满满的水。
于是,一个个滚圆的肚子就这么倒在躺椅上,午后的树荫下,间?或有?凉风吹过,叫阿哥们都不免感叹起来——
“还是畅春园好啊!”
“跟着二哥也是真滋润!”
胤礽就这般忙里偷闲,在无逸斋读书,御田里亲事农桑,偶尔与弟弟们嬉闹,亦或跟随着康熙前往畅春园东北角的西厂。
西厂阅武楼上检阅八旗兵丁,是康熙每隔一段日子都要进行的事务。
胤礽跟着去了几次,深深怀疑阿玛营造畅春园,就是为了更方便来西厂检阅八旗军,简直恨不得住在这儿呢。
等?到十一月初,怡贵妃的身子重了开始显怀,康熙终于恋恋不舍地带着众人回了宫。他?也知晓,再晚一些,表妹的身子怕是不便挪动。
幸而?秋冬之交宫中凉爽,景色也算秀丽,康熙回来很快便适应了。
承乾宫内诸事如常。
佟佳氏扶着腰靠坐在暖阁的软塌上,便笑?道:“几个月未见,本宫倒真有?些想塔娜了。栀子,你?亲自走一趟去翊坤宫请四公主回来吧。”
栀子是她从佟家带出来的贴身丫鬟,如今也是承乾宫的掌事宫女,出门在外行事便宜,免得再节外生枝。
栀子应声出去。从东六宫到西六宫一个来回得花些时间?,佟佳氏便闭目养神候着,其间?小?厨房送了一盏燕窝来,她用了些,又?想吃渍好的酸梅子。
塔娜与她一样,也爱吃这些个酸倒牙的东西。
佟佳氏才?吩咐人多?取一些来,栀子便从外头回来了。她弯着眸瞧了一眼栀子,再看她身后空无一人,笑?意便慢慢淡下去。
栀子行了蹲安礼,告饶道:“奴婢办事不利,过去时未能见到四公主。翊坤宫的奴才?说?,郭络罗贵人用过早膳,便带着四公主去了慈仁宫侍奉太后,怕是还要些时辰才?能回来。”
佟佳氏勾了唇角:“侍奉太后?”
“今日皇上回銮第二日,昨儿个太晚,没?能去慈仁宫请安,今日却一定会去。依本宫看,侍奉太后是假,想求皇上办事才?是真。”
栀子也是想到这个,才?会一脸郁闷的回来。
她低声问:“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慈仁宫请四公主回来,就说?娘娘想公主的紧,皇上跟太后总会顾念着主子几分。”
佟佳氏摆摆手:“既然已经?到了太后宫中,这时去请反倒显得本宫失了分寸,不知礼数。罢了,且等?着吧,是去是留,皇上很快就会派人来告知了。”
她说?着垂眸自嘲哂笑?,捏了一颗酸梅放入口中,一股酸涩之意被她尽数咽下。
“先前皇后娘娘已经?提醒过,到底还是本宫大意了。”
这事儿很快见分晓。
晚膳时,康熙亲自来了一趟承乾宫,见佟佳氏气色不错,再问过脉象也平稳安定,这才?握着她的手坐在炕边。
“今日朕去慈仁宫给太后请安,正巧遇上了郭络罗贵人带着四公主在那儿。她——将塔娜照顾的很是周到,朕便想着,你?如今有?孕在身,又?是好不容易才?有?的这一胎,该精心养护着,塔娜在身边需要时时照管,朕不忍你?操劳,还是送去翊坤宫叫布音珠先养着。”
佟佳氏温婉笑?着:“臣妾实在舍不得塔娜,但身子一日日重了,也怕照看不好叫这孩子受了委屈。如此也好。”
“不过……以郭络罗贵人的位份,养着公主在膝下怕是不够格。皇上可想好了给她什么位份?”
康熙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对视半晌,才?失笑?道:“你?倒是真的疼塔娜。”
佟佳氏垂眸笑?了:“那是臣妾从一臂之长,一点点抚养长大的孩子,虽非亲生却胜过亲生,如何能不盼着她好呢。还请皇上为着四公主考量,给郭络罗贵人一份尊荣。”
康熙沉吟片刻,低声自语了一句:“的确胜过亲生。”
又?道:“朕会择日封郭络罗贵人为嫔,塔娜便随她迁去翊坤宫后殿正殿居住,暂且抚养着。只是,这孩子依旧会记在你?名下。”
佟佳氏倒是没?想到皇上是这样的打算。
她转念一想:她是贵妃,又?有?佟府这样的母家,若塔娜日后逃不脱抚蒙的命,她这个养母便能成为公主最大的倚仗。
佟佳氏笑?笑?,默认了康熙这一番好意安排。
郭络罗贵人双喜临门,自是欢欣。
她虽然未行过册封礼,诏书却已经?下来了。皇上竟然给了个嫔位下来,封号为“谨”。这是个比“僖”更为严肃苛刻的字眼,满含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谨嫔却并不在意,只要能将塔娜接在身边照管,什么都值了。
不过,对于塔娜的玉牒依旧记在怡贵妃名下之事,谨嫔心中总有?一丝丝别扭。她只能告诉自己,从前贵妃对她、对塔娜都是真诚以待,从不拦着她探望孩子。如今她已经?将孩子要回来,到此为止了。
四公主却被这连番的变故弄得很是不爽。
她没?跟谨嫔透露半分,怕伤了亲额娘的心,也怕叫两位额娘越发对立,她自个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于是,塔娜变得越发喜欢外出,成日里都跟着她二姐姐肆意跑马。
伊哈娜如今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今年秋日才?跟漠南蒙古巴林部的乌尔衮定了亲,荣妃和康熙舍不得这个掌上明?珠,便要多?留她几年,等?乌尔衮袭了郡王爵位,再将伊哈娜嫁过去。
伊哈娜轻易就察觉到妹妹的不对劲,在疾驰的马背上侧身笑?问:“在翊坤宫待着不好玩?”
塔娜摇摇头:“倒也不是,就是许久没?见过佟额娘了,有?些想她。可额娘又?总是防着佟额娘,跟我?闹别扭……唉。”
十岁的小?姑娘琢磨得头大。
“这有?什么难的。”伊哈娜笑?嘻嘻地压低声音,“你?二哥一向?最会夹在中间?做人了,等?过些日子谨嫔娘娘放松下来,咱们就叫上保成一道去承乾宫瞧瞧怡娘娘,如何?”
塔娜也被这话逗笑?了:“二哥真的好惨,哈哈哈哈——”
“谁叫他?有?本事呢,当了太子好好熬着吧。”
姐妹俩拿着胤礽开涮几句,便将此事定下来。只是,谁也没?想到,谨嫔的心结迟迟不曾化去,探望怡贵妃的事竟一拖拖到了年后。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还未过去,帝王便要启程第二次南巡。
这回,后宫除过赫舍里皇后谁也没?能跟着。
康熙又?特意点了广储司郎中曹寅随行。曹寅是他?幼时的伴读,后来又?充任侍卫,几经?辗转到了内务府广储司。此番随行巡视江南,是有?意将人派去苏州织造任职提督。
御驾内,康熙正与赫舍里手谈。
“宫中御用礼服、四时衣服,乃至阿哥公主朝服等?,均是依照礼部定式,移交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恭进。”康熙落定黑子,继续道,“苏州织造的缂丝、刺绣工艺最精,兼有?‘绣市’之称,派个朕信得过的人过去打理,内库才?能丰盈些。”
赫舍里笑?着将两颗白子放在棋盘右下角:“皇上筹谋深远,掌控满盘,臣妾不能敌。”
康熙便笑?起来:“舒舒自小?受索相亲自教导棋道,定然是有?意让子,哄朕欢心的。”
赫舍里但笑?不语。
前世,苏州织造发展壮大,到最后有?密折奏报各处内情的效用。玄烨派曹寅过去,可见是要开启对江南,乃至各处的监视与掌控了。
她当然不能敌。
若是保成前世将手也曾伸到过江南,甚至意图接管苏州织造……
即便他?不清楚苏州织造的真正效用,只是被其他?人逼着自救,玄烨也一定会疑心。
赫舍里叹息,打定主意,此行定要多?了解三织造一番。
帝后南巡一月有?余,宫中大小?事务都由两位贵妃共同掌控,慈仁宫太后到底不通汉话,康熙走前特意叮嘱,无事便不必去打搅了。
宁贵妃将那些繁杂琐碎的宫务揽过去,派人传话承乾宫。
“咱们娘娘说?,如今宫中最紧要的事就是怡贵妃这一胎,那些个费神的事儿就暂且别管了,太医院和接生嬷嬷也都一一备好,还请您安心待产呐。”
佟佳氏大着肚子,靠在软塌上,笑?着承了这份情:“你?们娘娘做事一向?心细严谨,本宫自然信得过,只是难免要叫她操劳了。”
“栀子,去取那对金镶伽南寿字镯来。”
她又?笑?着对宁贵妃派来的宫人道:“这东西不算稀世珍宝,却是本宫阿玛从五台山道场寻高僧开光请回来的,宁贵妃不弃,拿去给十阿哥戴着玩儿吧。”
宫人忙谢恩接下,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退出去。
佟佳氏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叹道:“幸而?还有?钮祜禄氏帮着坐镇。也不知,皇上能不能赶在本宫生产之前回宫啊……”
越是临近产期,她这心里头越是慌乱,实在没?底。
三月下旬,康熙转道回京,却终究没?能赶上佟佳氏生子那日。
宫里头谁也没?想到,佟佳氏已经?坐稳了胎,太医日日请着平安脉,也说?脉象一切平稳,怎么偏偏在产房里头就出了岔子。
孩子是脚先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个好兆头。
屏风下,看这一胎的太医面色惨白,跌坐在地上喃喃:“贵妃娘娘这一胎脉象素来平稳啊……”
“郑太医莫要说?了,还是快些商议好如何用药吧。无论横产、逆产,都非你?我?号脉看诊便能算定的,如若保不住……还是优先保住贵妃娘娘才?是啊!”
这话叫郑太医醍醐灌顶,一群老大人顶着掉脑袋的风险慌忙思索对策,与接生嬷嬷齐心协力,终于才?保住了怡贵妃的性命,并幸运地将腹中胎儿也接生出来。
怡贵妃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可是小?公主还没?来得及见一见她的阿玛,也未得取名,未曾序齿,便在当夜悄无声息地去了。
春夜依旧寒凉。
承乾宫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四公主听说?这事儿之后,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谨嫔想要将人拦住,四公主却翻手将她挥开:“您是我?的亲额娘,可佟额娘也是将我?养大的人啊。女儿做不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若女儿真是个这般冷情冷性之人,额娘当真就不会觉着心寒吗?”
谨嫔默了默。
事实上,她是以女儿如今的态度为傲的。
可塔娜的玉牒就像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去,消解不开,便只能将人看得再牢一些。
她见硬的行不通,便打算来软的。
谨嫔叹息一声,上前安抚道:“额娘哪里是要拦着你?。只是想提醒你?,你?佟额娘才?没?了一位公主,此刻正是伤心的时候,你?这般跑过去,怕是要惹得她更伤心了。”
塔娜有?了一瞬的犹疑。
谨嫔再接再厉:“额娘派人去探探口风,若怡贵妃有?意见你?,额娘绝不拦着。这回总可以了吧?”
塔娜到底只有?十岁,也从未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亲额娘设防,便点头应了。
这事儿谨嫔确实交代人去办了,只是办差的是她的心腹丫鬟,主子一个眼色便知深浅,索性就在外头兜了两个圈子,回来一脸愤懑道:“承乾宫闭门不见人,奴婢没?能进去,只是怡贵妃的大宫女栀子出来传了话,说?——”
“说?什么?”谨嫔问。
“说?怡贵妃没?了自个儿的孩子,这会子……不想看到旁人的孩子。”
谨嫔的脸上登时浮现出尴尬、心疼和小?心翼翼,她看着塔娜,低声安慰:“你?佟额娘定然不是故意的,她刚没?了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
四公主深深看了一眼谨嫔,福了福身:“女儿知道,不会当真的。额娘若没?什么事,女儿就回东配殿去歇晌了。”
谨嫔知道,塔娜哪里有?什么歇晌的习惯,不过都是躲着她的借口罢了。
躲便躲吧,只要不去承乾宫,暂且闹小?性子也没?什么。
她看了看外头阴沉的天,叹气道:“要下雨了。”
也不知皇上哪日能回京。
承乾宫的两树海棠今年才?要开花,就被这一场暴风雨打得落了一地。
佟佳氏坐在窗下,怔怔看着外头的海棠花瓣出神。
栀子取了件薄披风来,给她系上,心疼道:“窗底下到底凉,娘娘这身子如今可得注意着,莫要再染上风寒了。”
佟佳氏自嘲一笑?:“不过一副空壳罢了,身子破败至此,又?没?了孩子,养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呢。”
栀子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不是还有?四公主吗。四公主是娘娘亲手抚育长大的,这时候总该念着娘娘的恩德,回来咱们宫里才?是啊。”
佟佳氏嘴边的笑?意便凝固住了。
她看着地上的海棠残花,想到了死去的女儿,又?想到了自个儿。这花还没?开圆就凋零了,可不就像如今的她一般嘛。
以她如今的状态,又?能为佟家、为塔娜做些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默声等?着沉入泥沼罢了。
所以,那孩子不来也是对的。
就好好跟着她亲额娘过好日子,不再惦念她才?是正途。
佟佳氏脑中全是悲观郁闷的想法,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对栀子笑?了笑?,道:“好了,别说?了。你?去帮本宫将那些落海棠收起来吧。都是新?花,这般败了可惜,收回来总也算是有?用的。”
栀子默默叹了口气,出去院中拾取花瓣。
佟佳氏便隔着窗扇叮嘱:“撑着伞,莫要淋雨着凉了。”
这些海棠花瓣最终被她一个个用纸擦干,挑些好的夹在书页里头当个书签用,余下的便入了熏炉,成为殿内的燃香。
康熙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四月的天,帝后奔波一路赶回京师,已是满身疲惫。但因为听说?了她几近丧命之事,康熙还是连夜走了一趟承乾宫。
他?来时,佟佳氏就坐在灯下,依旧在看窗外,甚至没?发觉康熙已经?立在槅扇外好半晌。
康熙面色沉重,低声问:“贵妃这样多?久了?”
栀子道:“自从小?公主去了以后,一直如此。每日除过用膳,娘娘便一直坐在南窗下,看着那两株海棠树出神。有?时候外头天都黑了,也不知在瞧什么。”
康熙挥挥手叫人都退下去,自个儿站在了佟佳氏身后。
他?想:太医说?表妹郁病缠身,心结难消,没?成想竟会严重到这般地步。只单单看侧影,便知道人瘦了,也憔悴了不少?。
佟佳氏终于从纷乱的愁思中回神,看到康熙,怔愣许久才?和气笑?道:“皇上回来了。臣妾竟未察觉,请皇上赎罪。”
康熙按着她,不要她起身行礼,自个儿也坐在一边,道:“朕叫四公主回承乾宫来陪着你?,如何?”
佟佳氏浅笑?,眼中未见波澜:“孩子已经?适应了翊坤宫,就别再挪来挪去,免得叫她不安心。臣妾很好,不用人陪着,皇上也是,您有?政事缠身,实在不必为了臣妾这般劳累。”
康熙斟酌着:“那朕叫阿哥公主们来多?瞧瞧你??这宫中不止四公主,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连同两位公主,都是在你?宫里养过几日的,叫他?们来探望你?这个佟额娘,不为过。”
佟佳氏不说?话,只用眼神抗拒着再见到孩子们。
她将康熙一番关切与偏袒拒之门外。康熙顾念着她的身子,便也不好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