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留着惠嫔,早晚是要将大阿哥送回去的,她索性主动递了梯子。
康熙叹气,倚着炕桌沉思半晌,斟酌着道:“朕打算恢复索额图保和殿大学士一职,再授明珠武英殿大学士,支持靳辅治黄。至于大阿哥……到底母子连心,还是送回延禧宫交由他额娘照看吧。”
赫舍里浅笑:“皇上圣明,如此,两宫也都能安宁了。”
后宫暂且平静下来,前朝却斗得热火朝天。
明珠升官,索额图官复原职,很快便被两派各自尊称一声“明相”和“索相”。前朝党羽对峙,佟国维这个内大臣则袖手旁观。有时候三人入乾清宫议政,见索额图吵不过明珠,还一头钻进人家挖好的坑,佟国维也会不轻不重地开口帮两句。
康熙有感于权力平衡的变化,盛夏之后,忽然以研讨学问为由,在乾清门西侧辟了座南书房。当日,侍讲学士张英、内阁学士高士奇奉旨入值,并打破先例赐居大内苑西。
景仁宫内。
赫舍里听闻此事,只淡淡嘱咐逢春:“传信回去,叫叔父该放手的早些放手,贪多无益。这天下皇上是君,君要皇权集于一手,他若还把着不放,难道是嫌赫舍里家死的不够早吗?”
顿了顿,她又低声:“另外,叫他下头的人不许再提立储之事,尤其不能将二阿哥牵扯进去。否则,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
逢春福身退了出去。
外头又有内务府的管事太监赵金禄来禀奏事务。
赫舍里将人唤进来,就瞧见胤礽探头探脑地趴在外头窗下,招招手,用一块糕点将人骗进来。
赵金禄打了个千,说完吉祥话才道:“皇后娘娘,内务府新拟定了后宫人员的口分,着奴才将册子拿给您过目。”
夏槐接过来递给赫舍里,小太监便跪地候着。
皇后的口分没什么大变动,只是底下却完全不同了。按着排序,分别改为贵妃、妃、嫔、贵格格(贵人)、常侍女子(常在)、使唤大女子和使唤小女子。
显然,这既是新的口分划分,也是位份划分。
赫舍里瞧着不由皱了眉。
“旁的都好,只是最后那使唤女子,每日只得半斤猪肉,太少了些。这好歹算你们半个主子,来日未必没有出头的时候,可不要学那些拜高踩低的做派。”
赵金禄叫这话吓了一跳,忙跪着求饶两句,又改了使唤大女子每日猪肉两斤,使唤小女子猪肉一斤,各自每两日鸡一只,这才作罢。
胤礽吃完糕饼,乖巧地自个儿擦了嘴巴,就趴在炕桌上读起册子上的字来。
“皇后处,每日六十斤猪一口……”小家伙慢悠悠念完,震惊道,“额凉,你每天都能吃一头猪!”
这话惹得赫舍里和夏槐都笑起来。
夏槐掩唇,逗道:“不止一头猪,还有三只鹅,六只鸡呢。二阿哥也有自个儿的口分,若是都塞进肚里,怕是要撑得起不来身了。”
胤礽爱吃,闻言不服气得挺了挺肚子:“才不会呢,汗阿玛说了,保成是大清最能吃的巴图鲁!”
景仁宫顿时便又笑成一团。
八月二十二,大学士觉罗勒德洪为使,为钮祜禄氏和佟佳氏举行贵妃册封仪式时,稍微出了些岔子。
钮祜禄身子一向不好,自入宫之后,多是闭门在永寿宫内,旁人也不清楚状况究竟如何。今日册封仪式,众人瞧见那妆都盖不住的病容,心里多少有了数——
这怕是熬不过几年了。
谁知道,钮祜禄才撑着走完贵妃仪式,便病倒了。
永寿宫内聚满了太医院的人,一连折腾了数日,总算是稳住了病态。只是人还下不来床,只能病恹恹地躺着。
康熙去瞧过两回,再来景仁宫时,免不得叹惋:“遏必隆当年左右摇摆,毫无主见,他养的女儿却是个有大智慧的,只可惜实在是命薄了些。”
赫舍里记得,钮祜禄氏应当是年底病重,撑到了过年之后薨逝的,死时不过才二十岁。
这紫禁城当真是一把夺命的冷刀。
她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安抚道:“许是天热引发的呢。臣妾这几日都苦夏,钮祜禄妹妹身子更娇弱些,不舒服也是有的。”
康熙这才记起,他的皇后同样体弱多病,是从产房里头捡回一条命的。
忙问:“舒舒可有好些?”
赫舍里浅淡一笑:“保成琢磨出个冰碗,里头用了冷元子、绿豆沙、糖霜玉蜂儿和各式瓜果,淋上酥山很是解暑,皇上要不要也尝尝?”
康熙被赫舍里的描述弄得心动,嘴上怪道:“兔崽子,有了好东西也不知分给阿玛。”
待会儿回来,定要揉搓一番!
天热之前,各宫的廊檐前便早早挂上了竹帘,一来是隔热,二来也是防着蚊虫钻进殿里。
小甜瓜如今已经度过了尴尬期,长成成年柯利犬的身型了。陨石色毛发加上一双湛蓝的眼,各宫娘娘来请安时,都免不得夸赞一句。
这狗随他小主人,爱吃,爱褒扬。
听到娘娘们夸它,就摆一下尾巴示意友好,勉强还算矜持。
赫舍里平日对待嫔妃们宽容些,逢上初一十五,却少不得宽严并济施以规矩。一大早,除过钮祜禄贵妃免了请安之外,其余人便都到了。
宜嫔是新晋的宠妃,皇上近来总去她那翊坤宫,因而人一进西稍间,免不得被针对暗讽两句。
端嫔掩唇笑着:“宜嫔妹妹貌美,引的皇上连日来只知翊坤宫了,真是叫人羡慕啊。只是听说妹妹家中又送了个名叫布音珠的女儿进宫,比妹妹还生得更美一些呢。看来,郭络罗家是要出头了。”
宜嫔为这事儿本就气恼着,闻言皮笑肉不笑道:“姐姐确实比我更美一些,若是承宠,还不知端嫔姐姐何时才能得见皇上一面呢。”
端嫔登时黑了脸。
安嫔(李氏)见状,冷笑一声:“可惜,你姐姐进宫晚了几个月,没赶上后宫大封。不然,一介孤孀之身若能趁机封个常在,也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这话叫宜嫔彻底黑了脸。
布音珠确实已经嫁过人了,如今夫婿身死,也不过才二十五岁。阿玛见她能以美貌得宠,便私自将姐姐也送进来,招呼都不打一声。
赫舍里氏听着外头乱哄哄的,拾掇妥帖从次稍间出来,笑道:“这般热闹,妹妹们是在讨论什么趣事儿,与本宫也说说。”
佟佳贵妃先前一直没吭声,闻言开口,语气里带了几分好笑:“她们在猜,宜嫔的姐姐进宫,能不能以孀妇的身份得个常在。”
赫舍里的笑容便从脸上消失了。
她环顾一圈,严肃道:“孀妇充入宫中是历来的规矩,你们都是老人应当知晓,还要谨言慎行,免得本宫难做。另外,宜嫔的长姐入宫,已经拟定了贵人的位份,倒是不劳妹妹们费心了。”
郭络罗氏姊妹花,一个嫔位,一个贵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荣宠啊。
一时间,其余嫔位的娘娘都有些吃味起来,便是佟佳贵妃,面上的表情似乎也僵了一瞬。
赫舍里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了几句嫔妃近来的状况,又叮嘱贵妃和宜嫔几个也该早日开花结果,便叫人都散了。
胤礽这个时辰刚起来,打算去布库房围观谙达们“打架”。
小家伙显然还没睡够,打着哈欠看向赫舍里,眼睛都睁不开道:“额凉,保成想带几个汤包给谙达们吃。”
赫舍里温柔地揉揉他的脑壳:“要不要额娘叫人再备一些卷饼?里头裹上炸香的鸡肉,黄瓜丝儿和葱丝儿,抹了酱滋味一绝。”
胤礽立马来神了,鹿眼圆睁,熠熠生辉,使劲儿点着头应是。
钱公公是深知他们小主子脾性的,早早儿备好了食材,做几个卷饼、汤包的不费工夫,临出门前,还特意给食盒下层装上温的花果茶。
胤礽一路奔到布库房,谙达们才被摔打完。
近日,纳兰容若也被康熙派来陪练。他是个好手,谙达们难免也有不敌的时候,胤礽瞧见了,越发崇拜这个好看的侍卫。
这些吃食也多半是为了收买容若才带的。
练完一阵布库,纳兰容若再度被二阿哥投喂了。
他这个月贴了不少膘,连阿玛都看出来了。年轻人到底还是顾忌着外表,只用了一张卷饼便停下来。
胤礽鼓着腮帮子,嘴里的汤包囫囵咽下去,紧张问:“怎么啦,不好吃吗?那我明日换个新花样带来。”
纳兰容若语塞,默默伸手又取了只汤包,再灌一杯茶:“没有,很好吃。”
胤礽这才满意了。
纳兰容若隐约知道,皇上召他入宫是提前为二阿哥培养着,等过两年毓庆宫盖好,约莫就该派去阿哥身边护卫了。
他弯了唇角,倒是很喜欢被人这般关心着。
胤礽不知不觉间收获了一枚追随者的真心,自个儿却单纯为分享了美食乐呵着。他扯着纳兰容若的袖子道:“保成好厉害,如今骑马,已经能叫谙达牵着慢慢小跑了。”
纳兰容若被小家伙的可爱劲儿逗笑了,鼓励道:“再过一两年,二阿哥长大身体更强壮些,便能自己独自跑马了。到时候,皇上行围或许也会带着您。”
想到这个,胤礽便忍不住撅起嘴:“汗阿玛说嫌我太小了,容易有危险。”
容若肃目:“皇上说的没错。”
胤礽气呼呼的:“哼,那保成也嫌阿玛太老了,不给他好吃的!”
容若:“……”
他不敢吭声了,主要是因为布库房外那道明黄的身影。
康熙兜头听见这么几句话,眉梢微挑,气得牙痒。上前用大掌擒住逆子的脑袋幽幽问:“朕还纳闷呢,近日景仁宫的新鲜吃食怎么不往乾清宫送了,合着是兔崽子跟朕耍小性子呢?”
帝王今年不过二十四岁,自然跟“老”不沾边。
因而完全不计较这话,反而觉得保成真性情。
胤礽缩着脑袋回眸,一副干了坏事被抓包的样子,小心撒娇道:“阿玛,阿玛吃汤包和卷饼。”
康熙瞄一眼吃剩的食盒,使劲搓了搓儿子的脑袋,笑骂:“兔崽子,也就你敢使唤朕吃剩的!”
谙达们跪在地上,见皇上一点没生气,心里头震惊又高兴,默默将二阿哥的份量再往上提了提。相较之下,纳兰容若则见怪不怪了。
“过两三年,朕要去塞外建木兰围场,那里虎豹鹿獐多得很,山川林草也更美,一定带着保成去。”康熙主动哄得胤礽开心了,又问,“伊哈娜和乌尔衮呢,怎么今日不过来?”
胤礽毫不犹豫卖人:“二姐姐说不喜欢布库,叫上乌尔衮跑马去了。乌尔衮可听二姐姐的话呢,如今,教得她蒙文好多啦!”
康熙意外地挑了挑眉,想起乌尔衮的身份,巴林部将来多半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便也默认了此事。
一场连阴雨过后,天气逐渐转凉。
赫舍里张罗着给胤礽新裁了一批秋衣,又叫逢春从私库取了银子,打点内务府,为景仁宫上下预备着新花棉被。随后才忽然想起来,给康熙做两身寝衣。
外头阴雨天,坐在窗下也不明亮。夏槐忙点上灯,道:“娘娘这身子一到秋日总要咳起来,不宜再费神做这些针线活儿的。”
赫舍里笑道:“皇上既然穿的惯,本宫做了总是好一些。”
夏槐便不再劝说了,转头讲起最近后宫里的小事。
“皇上如今除了来看娘娘和阿哥,一半是在宜嫔那儿,一半是在佟佳贵妃那儿,却怎么也不见这二位的肚子有个动静。佟贵妃倒还稳得住,只是宜嫔被她阿玛(三官保)五次三番命人催着,喝了不少生子的汤药,今儿个更是送了郭络罗贵人去承宠,指望长姐先怀一胎呢。”
赫舍里氏手上针线不停,冷笑一声:“三官保的手是伸得越发长了,后宫嫔妃的事也想掺和,派人盯紧了他。”
夏槐应声,高兴问:“娘娘这是打算对郭络罗家出手了?”
赫舍里好笑地看她一眼:“宠妃与贵妃持衡,本宫动她们做什么?”
不过,她确实有别的打算。
内务府世家贪腐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这些皇家的奴才掌握着内库,中饱私囊,贪污受贿,比起外朝有过之而无不及。远的不说,单单两淮盐引和玉石采挖,便能牵扯出一帮妃嫔的母家。
日后的四妃,可都是出身包衣。
赫舍里想着,若她早早离世了,也好给胤礽除去一些阻碍,留下得用之人的把柄。
她没跟夏槐说起这些,怕惹得这妮子又掉眼泪。
索性将话题扯回去:“宜嫔也是太年轻了,不过才入宫承宠几个月,就这般急躁心性。宠妃二字本就惹眼,此时若不约束着身边人沉下去,怎么被构陷都不知道。”
夏槐也点点头,语气略有些瞧不上:“更何况,她长姐只是个贵人,先一步生了孩子可没资格养育。宜嫔是一宫主位,又是孩子的姨母,保不齐皇上就让她养了。”
赫舍里便笑:“这里头的小心思,后宫女人谁瞧不明白呢,郭络罗贵人自然也懂。本宫瞧着,这对姐妹花日后怕是要反目。”
夏槐心里头巴不得她们内讧呢,只是怕挨批,没在赫舍里面前表现出来。
郭络罗姐妹的心思,很快就传遍了六宫。
诞下子嗣的嫔位多是嗤之以鼻,十分瞧不上宜嫔的做派,也有像荣嫔这般怜惜郭络罗贵人的。不过也只是提到了叹惋几句,不会真的插手进去。
佟佳贵妃也听说了此事。
她身边是从佟府带出来的丫鬟,一心惦记着母家荣耀,提醒道:“涉及子嗣,主子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着。郭络罗姐妹一心求子,轮番侍寝,娘娘不若也去乾清宫送碗参汤?”
若能留下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佟佳贵妃想到自己才封贵妃,皇上便抬举宠妃,不由攥紧了帕子道:“寻小厨房炖了汤,本宫亲自给皇上送去。”
须臾,贵妃步辇从承乾宫出发,往乾清宫去。才上宫道走了没两步,旁边巷道里头忽然钻出一个小宫女,冲撞了佟佳贵妃的步辇。
佟佳氏向来不会苛待宫人,只是她方才瞧得清楚,这宫女是瞅准了她的步辇路过才撞上来的。她垂眸瞧过去,见这丫头生得清丽可人,颇有楚楚动人之态,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合着这是来碰瓷的。
佟佳贵妃佯怒,笑道:“好心机的丫头,今日若寻不到撞上本宫的理由,可少不得一顿板子发落。”
小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语调却是稳的:“奴婢有罪,只是听闻贵妃娘娘明察秋毫,善待奴才,便想在您面前得脸谋个差使,还请佟贵妃开恩。”
佟佳氏挑眉:“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愿意用你?”
“奴婢不是最机灵的,但奴婢忠心耿耿只认一主,还能审时度势,看着主子的眼色行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小宫女将心一横,磕了个头道,“便是奴婢这张脸,也能拿来为主子所用。”
佟佳贵妃瞧她这般姿容,心性,再想到宜嫔姐妹分宠之事,有些意动。她倚着步辇,懒懒问:“你是哪个旗的?”
那宫女许是猜到有机会,连忙重重叩首答话:“回贵妃娘娘,奴婢正黄旗包衣,阿玛是多弼佐领三等侍卫。”
“哦?叫什么名字。”
“乌雅玛琭。”
“姑且,跟在本宫身边吧。”
佟佳贵妃说完,也不再管乌雅氏去承乾宫做什么差事。若是这点留下的本事都没有,也帮不上她分毫。
乾清宫内。
胤礽正被康熙按着头,欣赏一副黄应谌的《陋室铭图》。画儿是康熙六年所作,如今过去十年,黄应谌已然出宫,佳作却依旧保存得崭新如故。
胤礽平日里跟着他额娘看看山水、花鸟图,也多半是瞧个热闹。今日这副实在看不明白,委屈巴巴哭诉:“阿玛喜欢,就多多的看,保成看得都要头晕了!”
顾问行袖着手,笑眯眯帮着说话:“皇上,二阿哥尚且年幼,还没读过《陋室铭》,自然不知其中妙趣。”
康熙点头:“顾太监说的是。保成,阿玛便教你背这篇骈体文,如何?”
回应帝王的,是胤礽可达鸭一般的抱头叫嚷。
康熙登时仰头大笑,完全一副“欺负小子逗乐老子”的没正形样儿。
佟佳贵妃到门外时,正听到父子俩笑嚷嬉闹的响动。她转头叫住要进去禀报的梁九功,问:“里头可是二阿哥在?”
梁九功回到:“是啊,今儿个阿哥亲自来给万岁爷送午膳,就被留下赏画了。”
佟贵妃心中了然,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进去打搅他们父子情深了。这是特意熬的参汤,梁公公记得给皇上送去。”
梁九功应一声,躬身送走了佟佳氏,就将参汤送进去了。
胤礽听说佟贵妃来了,仿佛见到了救星,连忙跟康熙撒娇:“佟娘娘比保成厉害!阿玛,跟佟娘娘一起看画儿吧。”
说完,小家伙就打算拔腿跑路。
康熙一把将人提溜回来,笑道:“你佟娘娘早就走远了,她专程给你腾的位子,可不许跑。”
于是,等到晚上回了景仁宫,赫舍里就收获了一枚累到趴下的可怜团子。
胤礽四仰八叉倒在后殿的榻上,小炕桌都给蹬到一边去,榻下是同样睡得四脚朝天的小甜瓜,歪着舌头打起了轻鼾。
赫舍里好笑问:“这是怎么了?给你汗阿玛送个午膳,倒像是做了苦力。”
胤礽一骨碌爬起来控诉:“就是苦,阿玛坏,保成再也不去了!”
包子脸这会儿气呼呼的,将下午的事儿添油加醋说完,赫舍里和两个丫鬟便掩唇笑起来。
夏槐心思浅一些,只顾着逗阿哥玩儿。
逢春倒是留意到佟佳贵妃对中宫的诚意,叹道:“听闻,佟大人在懋勤殿也替索相说过几次话。”
赫舍里笑着挠了挠胤礽圆滚滚的肚子,道:“佟国维向来聪明,偏帮只在言语间,皇上才不会计较。如今也就索额图一人瞧不出了。不过也好,免得他又做出什么多余的事。”
逢春和夏槐都是死心塌地听娘娘话的,赫舍里家在她们心中,只能往后排。如今见娘娘对母家的态度硬起来,由衷地替主子高兴。
瘫在榻上的胤礽悄悄竖着耳朵,眨了眨眼。虽然没听懂额娘说的话,但他记住了一件事——
索额图是个多余的笨蛋。
入秋之后,南方战事越发焦灼。
康亲王杰书在这节骨眼上办了件错事儿。
三藩之一的靖南王耿精忠受降后,为了将功折罪,亲自率军攻下潮州。康亲王信不过,一入潮州便让耿精忠手下官兵皆留守,只遣他携亲卫返还会城。
康熙知晓此事,痛批道:“剿灭吴三桂的紧要关头,当以招安抚顺叛军为先。这时候撤下耿精忠,岂不是乱了人心!今后再有这种大事儿,你还是请旨吧。”
随后,便命耿精忠继续驻守潮州,好歹是将局势稳住了。
康熙处理完南方战事,又得关注前明余孽的动向。他掐着眉心,打眼瞧见秘奏上写的大逆不道之言,顿时气得掀翻了案几。
摞成山的奏折“呼啦”散了一地。
梁九功这时候不敢吱声,倒是顾问行猜到些许,温声询问:“皇上看折子累了,可要去慈宁宫坐一坐?”
康熙心烦意乱,想到太皇太后倒是平静下来,默许了此事。
慈宁宫内。
老祖宗还没睡下,只瞧了一眼皇帝,便笑道:“拉着个脸,这又是谁给你气受了?早说过吴三桂不是那般好对付的,尚之信又奸猾,且小心打着吧。”
康熙叹了口气,撩起衣摆坐下:“孙儿倒不是为这个来寻玛嬷的。”
太皇太后稀奇了:“那还有什么事能让你烦忧?”
“昨日抓到一批前明的人,他们四处在民间散播谣言,说大清气数已尽,不过是靠着皇室子嗣的寿数强撑着。朕虽然已经派人严惩了这批贼子,但想到死去的孩子,也难免不受影响……”
毕竟,他膝下十位皇子、五位公主,活下来的竟不到一半。其中四位皇子里,还包括了刚出生不满周岁的胤祉。
他们能不能活到成年,康熙都不敢确定。
太皇太后默默听着,感受到孙子语气中满含苦痛,便停下盘珠串的手,睁开眼平和地看向康熙。
“玄烨啊,将手伸过来。”
康熙像小时候一样伸开掌心,递了过去。
老祖宗笑着,用一双略微粗糙又温暖的手裹住他,掌心交叠之处,则放着那串蜜蜡一百零八子数珠。
“玛嬷从前总让你肩负大清,今日却要叫你明白,你肩头虽有重担,却不必时时刻刻都扛着它,喘不上气了都不肯放下。大清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靠的是传承和延续,你得相信新生的力量。就像当初,玛嬷相信你一样。”她将数珠放进康熙手中,拍了拍道,“这珠子跟了我三十余年,拿去给保成戴上吧。”
康熙心中的苦被篝火点亮,只觉温暖。他湿润了眼眶:“孙儿的心思,总是瞒不过玛嬷。”
老祖宗便笑:“保成是你从小疼大的孩子,与我偏疼你一般,将心比心如何能舍得。只是偏爱可有,却也不能全然不顾旁的皇子,你可想过小阿哥该如何安置?”
说的便是马佳氏所出的胤祉。
这一点康熙早就想好了。
回道:“朕想将胤祉交予绰尔济抚养。绰尔济出身正白旗,是科尔沁左翼后旗明安贝勒之子,又担任着内大臣,也算是有资格抚养皇子。”
大阿哥先前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那里,不就健健康康地送还到宫中了嘛。
太皇太后听到绰尔济的出身,放心点头道:“既然有了人选,便早日送小阿哥出宫,也好放心些。”
入冬之前,胤祉被送去了绰尔济家。
胤礽很喜欢这个胖嘟嘟的弟弟,隔几日若是等不到荣嫔来景仁宫,他就要自个儿飞奔去钟粹宫瞧瞧。钟粹宫内其他两位庶妃升了嫔位后,相继都搬去了西六宫。如今只剩下荣嫔和东配殿一个常在,清静得很。
听说弟弟已经被送出宫,胤礽露出了失望又担忧的神色。荣嫔强撑着笑脸还想宽慰两句,反被小家伙语重心长地开导一通。
“荣娘娘,额凉说了,人有七什么六什么的,若是伤心难过就得哭出来,这样才不会憋坏了。荣娘娘可得好好的,和保成一起等弟弟回来。”
荣嫔被暖化了,眼泪倏地落下来,由衷笑道:“嫔妾承蒙阿哥关心,一定记着这话,好好等着胤祉回来。”
胤礽呼了口气,瞧着放心不少。
荣嫔便又道:“皇后娘娘那句话,怕是七情六欲吧。二阿哥可记住了?”
胤礽嘿嘿应一声,火速跑远了,还不忘冲着荣嫔挥挥手。
没有弟弟可以玩儿,胤礽早早回了景仁宫,正好瞧见钱公公正从窑口端出一大盘烤鸡翅。这鸡翅提前腌制过,蒜香满满,混着黄油蜂蜜刷个涂层,口感酥脆香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