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白侧头闻了闻:“没什么味啊,你是说洗衣液的香味吗?”
陈苗苗一脸陶醉:“不是不是,就是肉香。”
“苗苗你肯定饿了,快和铁蛋一起去吃饭。”身后的庄应荣一把拉开快长在陆霜白身上的变态,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道,“陆小弟,老大他简直不是人啊!”
陆霜白冷静回答:“他本来就不是啊。”
庄应荣喉头一哽:“你说得对,他是禽兽。”
“你说谁是禽兽?”一道低沉的声音如寒冬冷风从三人身后传来,是从办公室出来的宿淮。
陆霜白疯狂摆手:“我没有,不是我。”
庄应荣含泪吞下,大声宣布:“我在说我自己,我是禽兽!各位,我是禽兽!!”
宿淮:“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深刻。”
庄应荣:嘤。
下班后,陆霜白拿上家当,出街摆摊。庄应荣看着稀奇,死活要跟着一起去体验下人类的生活,热情主动地打的。
既然不用挤公交车,陆霜白爽快答应。
陆霜白选择在幽南大学门口摆摊,这也是幽都数一数二的一本大学,更出名的是门口的“一条美食街”。
陆霜白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坐下,就在美食街和大学中间,但凡路过都能看到坐着折叠小板凳的两人。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学生出门觅食,看到有两个亮眼的小哥摆摊,不免多看几眼。
其中一个长相精致清爽的小哥笑眼弯弯,看起来亲切极了,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视线下移,大家纷纷注意到了帅哥脚边泛旧的纸板,上面写着“陆氏神符,3-5元/个”,红色记号笔写的,还是没墨的那种,最后的标明价格颜色稀淡。
有人望而却步,有人见色起意,踌躇一番,决定实践见真知。
庄应荣缩手缩脚坐在小凳子上,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试不知道,试了吓一跳,他好像有点儿“人恐”。
庄应荣:“为什么来大学城这儿?是因为你们人类的大学生清澈愚蠢所以好骗吗?”
可他也听说,人类的大学生崇拜科学,最是讨厌封建迷信,他们在这摆摊真的有生意?
陆霜白:“今日我掐指一算,这儿财运好。”
说完,两人面前投下几道阴影,正是来卖符的几个大学生,其中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女生道:“帅哥,给我来个‘考试必过符’!”
一个小时后,陆霜白准备的符文清空,庄应荣坐在一边看得咂舌,一是惊讶陆小弟“掐指一算”的准确度,这哪是财运好,简直好到爆炸;二则是心疼,心疼陆小弟牺牲自己的色相吸引顾客,更心疼这些散发着微弱金光却只卖五元的符文。
普通人用肉眼可能看不出这些符文的厉害,但对于他们这种妖来说,他们眼里的世界和普通人可不一样。
庄应荣有几个在二部工作的同事,据说在他们人类的玄学圈子里,这样的好符一票难求,卖个四、五数都不在话下,有价无市,人类立做生意的老板最爱买这些东西,怎么陆小弟卖这么便宜?
若是缺钱,把这价提高一点才合理,现在一杯奶茶都要卖个十几二十,陆小弟这是在做赔本买卖啊。
陆霜白收起纸板,对之后赶来的学生们解释今天已收摊,又去旁边的炸串店买了一大把,正好是今天收入的一半,兜里剩了一百元,陆霜白对自己的安排表示很满意。
两人一边等炸窜,一边闲聊,庄应荣提出疑惑:“陆小弟,你怎么下班了还来摆摊,是老大给你的工资太低了吗?”
“那倒不是,三部给我发的工资足够我在幽都过得很好了,就是这钱我拿不了,不如拿去做点善事。”
陆霜白说起自己的卦象,心中悲凉,“自打我成年后,我这身上就兜不住钱,但凡留了一百以上,当天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丢钱。有一次我回到家,发现口袋破了,一块钱也没留下。刚开始我不信邪,还试着把钱存银行卡里,结果那晚一个缅国诈骗团伙破解了银行安全系统,谁的钱也没丢,就我丢了那几百块。你说邪不邪门。”
庄应荣挠挠头,震惊居然有人这么倒霉:“这……你家住了穷神?”
“这世界上还有穷神?”
“当然有,不过挺多人不待见他的,挺惨一老头。”
店家炸好之后将炸串给两人送了过来,陆霜白分了一半递给庄应荣,继续道:“毕业后我试着投了简历,陆续收到了好几家公司的offer,但是一到签合同的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没签成,三部是唯一我成功签了合同的。”
所以在李目成抢了他的offer后,他也只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慨。
“难怪你来咱们三部了,我听说你们人类很看重职业发展,以你的能力也不该来三部干苦力,没啥发展前景。”庄应荣一口撸下五串肉,吃得一嘴油,“你们人类工资结算的是钱,我们是为了拿丹药,你也知道现在这世道灵气不足,不适合咱们妖修炼,再加上好吃好玩的那么多更加影响修炼,大家都需要丹药补补,不然也不会待在三部工作了。”
“丹药珍贵,头五十年每年可以领一颗,你别看数量少,有这待遇已经很不错了,如今会做丹药的妖不多见。而且老大说了,谁若做了重大贡献就可以多领一颗,老大也是怕有些小妖太依赖丹药。”
“我们妖讲究的就是随心自在,哪天不开心了,找个舒服的山头一躺,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也是来了三部之后才知道去山里躺躺还要批假条的,批了假条还要扣钱,老大可真是个严——颜值特高的好人啊!”
陆霜白:“你是想说他是个严——”庄应荣眼疾手快往陆霜白嘴里塞了个鸡翅,瞪大双眼震惊陆霜白的够胆,“陆小弟,这可不兴说,老大听得见!”
“可你白天还说他禽——”庄应荣将鸡翅往里塞了塞,“陆小弟你记住,我才是禽兽!!”
说话音量大,路人纷纷开来,不可置信有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下骂自己的禽兽!
这个世界终于颠成了他们想象不到的样子吗!
在庄应荣的苦口婆心下,陆霜白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禽兽,庄应荣满意极了,继续问道:“既然你的卦象说你可以摆摊为生,那你为什么来三部工作?你来上班也没钱拿啊。”
陆霜白狠狠吐出骨头,缓缓扯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我不看重职业发展,我只想尝试不同的事经历不一样的人生。我们人类有句话说得好,人生重在体验,不在于结果,只在于过程。”
庄应荣捧着韭菜思考了一番,郑重其事道:“陆小弟,你说得很对,你的这番话让老牛我今天开悟了。你和别的人类不一样,你不在乎金钱名利,你个性洒脱自由,很和我老牛的口味,你这个朋友老牛我交定了!”
“牛哥你很仗义,聪明又通透,我也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陆霜白分出某人一定要吃的炸韭菜,温柔道,“来,牛哥,多吃点,这个对身体好。”
两人吃完,庄应荣搓□□笑:“陆小弟,听顾涵说你还会算卦,要不你练练手,给老牛我占下正缘,嘿嘿嘿。”
陆霜白:“当然可以。”
八卦是人类的通性,他爱八卦。
陆霜白掏出三个硬币,往地上一抛,落地后三个硬币神奇地立在地面上旋转,庄应荣目不转睛看着,脑中止不住幻想着温柔善良的漂亮老婆。
转了半分钟后,陆霜白:“可能庄哥你的正缘来的比较迟。”
一分钟后,陆霜白:“庄哥,可能是你的桃花太多,正缘不好算。”
转了三分钟后,陆霜白收回硬币:“其实我算卦本事不大好,家里祖传画符,要不我卖你一个桃花符,只要五元。”
庄应荣如死鱼一般沉默。
陆霜白掏出手机播放音乐:“爱转角你遇见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一直想跟你说幸福不再溜走,下个路口你会看见爱……”
憋了半晌,陆霜白努力粘好某人破碎的心:“俗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爱情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庄应荣闭眼沉痛道:“我看不见。”
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悲痛欲绝简直如小吃街上的香味化为实质。
陆霜白想,若此时此刻下起了暴雨暴雪,一定会应景地往他脸上贴。
第63章
第二天, 陆霜白再次跟着宿淮出外勤,出门前他将黏在身上的铁蛋拔下来给这个月的保姆妖,乐浮。
乐浮长得明朗甜美, 却顶着一头高明度绿发, 像极了在无良理发店上当受骗的叛逆高中生。
听庄应荣说乐浮比他还大个几百岁, 陆霜白实在没法对着他的脸昧着良心赞同他还是个孩子。
宿淮开车,带陆霜白驶向郊区,等看到“慧觉寺”的路标, 陆霜白才知道今天的目的地。
若早点知道, 他肯定不来。
宿淮将车停在后门,也没勉强陆霜白, 独自一人进去。
他熟门熟路走进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个不大的小水池, 鹅软石环绕其中,一座石桥横跨在上, 周围花草茂盛,池水清澈碧绿, 几尾红色锦鲤游来游去,一旁还放着围棋盘和茶壶, 整个小院怡然雅趣, 舒心自在。
很快,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走出房门, 他周身带着浓郁的檀香, 与他的人融为一体, 如四月清风, 温润而泽。
他是宿淮的四哥,桥逊。
“怎么想起来找哥哥了?”
他的温和和白方录的不一样, 后者总有一股憋着坏的意思在里头,而前者则是由内而外,来自内心深处,本性如此。
看见许久不见的弟弟,桥逊很是高兴:“最近工作怎么样,忙吗?你看起来瘦了,再忙也别忘记吃饭,‘妖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们妖虽然不用每天进食,但是食物可以增加多巴胺带来快乐。”
“现在人类社会美食那么多,吃一顿少一顿,咱家也不穷,你别亏待自己,要是没钱了便去阿爹洞府拿点金子,别来找四哥要。你若手头宽裕,可以给四哥转个账,四哥的花呗这个月超额了。”
“四哥我前些日子和绪空一起去吃了绍兴臭豆腐,和长沙臭豆腐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味,还是带汤汁的加蒜加香菜更合我胃口。我可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长辈,他竟不把最后一块让给我……”
桥逊絮絮叨叨不间断说着话,从工作料到美食,从美食料到天气,又聊到当下实时和娱乐明星,谁能想到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青年是个没药救的大话痨。
活了上千岁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沈钱钱拒收的病人之一。
十分钟后,宿淮额角手背青筋皆暴起:“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桥逊停住话语,算了算宿淮的耐心,上次是九分钟,现在多了一分钟,他的弟弟果然长大了。
好骄傲!
停了三秒,桥逊忍不住继续说道:“想起来当年你小小一团,一生出来就皮实得很。阿娘刚生下你就和阿爹闹脾气,因为阿爹在阿娘生你时睡着了。”
“那时魔族横行,阿爹带着大哥二哥和三哥去剿魔,战了三天三夜,阿爹知道阿娘生产的消息马不停歇赶回家,累得不行。阿娘责怪阿爹不在乎她,闹脾气离家出走,阿爹怕阿娘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也跟着阿娘跑,我们只能向树妖一族讨要奶露喂你喝,你小时候身子骨弱,没想到你现在长得又高又壮,哥哥们都很欣慰。”
“对了,你有听说阿娘和阿爹在南边的昆市旅游吗?阿娘可喜欢昆市的花了,可阿爹特别嫌弃,他说一看到花就想到‘花心城’觉得晦气,阿娘觉得他扫兴,于是把阿爹打了一顿……”
宿淮耐心尽失去,掏出手机把冰棺的照片给他看:“这是什么?”
桥逊脸上怀念的笑容顿时僵硬,嘴巴都说溜了:“阿爹给阿娘买了个二十克拉的钻戒——不知道啊。”
一个话唠突然不唠了,那肯定有鬼。
看到宿淮的冷笑,桥逊机智说道:“对了,你最近见到白泽了吗?”
宿淮言简意赅:“见过,跑了。”
桥逊:“咳,要不下次他跑之前你问问他?”
水里的锦鲤一甩尾巴:“甩锅!”
桥逊一手背在身后,快速下了一个禁言咒:“这是渝城来的鱼,他在夸你是大帅哥。”
桥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并没有说服宿淮,他拿出真言丹于手掌中:“大哥、三哥和七哥去哪了?若你不肯说,我不介意给你塞一颗。”
他们是兄弟中法力最强的三人,自他醒后,他从未见过他们,即使所有人都说他们在闭关修炼。
不用岳星河挑拨,他心中早已生疑。他也知道他忘事的原因和他脖子后的符文有关,然而这几十年他几乎查遍了所有的古籍,也没找到有关于这符文的只言片语。
妖界传闻他触怒天道,本该是被天道降下雷刑灰飞烟灭的命,然而父母和哥哥们为了保他性命,千方百计寻到一线生机,便是他身上这道失传已久的禁咒,还是一个鲜为人知,要使用者付出相应代价的禁咒。
也许这不是一个传闻,而是一个事实。
那他触怒天道的原因呢?
是因为他师从于陨落的太子殿下,为了向魔族报仇而不择手段?
还是因为他曾斩杀太多邪妖,犯下杀生之罪为天地不容?
这六界似乎人人都知他触怒天道的原因,又似乎人人都不知,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传言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傲因、魏箐和岳星河试图用往事激怒他,可那些只言片语根本拼凑不出长达八百年的岁月。而范无咎桑蛮等人只是旁人,也不清楚他的过往。
知道他不忘事的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父母、哥哥还有白叔,可为什么他们又都对他的过去绝口不提?
他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让亲人去替他承受,他们已经护他够多了。
阿爹阿娘不着调,他从小就跟在八个哥哥们身后长大,他们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为人道理,最小的八哥只比他年长一百岁,自己还是个幼崽,却总宠着他这个胡闹非为的老幺。
他欠他们的太多。
今非昔比,他成长了,他有能力独领第三外交部,也有能力带领妖族在人类社会过上幸福生活,他在人妖两界都占据一席话语权,现在的他有足够的能力护着他们。
他也该学会承担。
若他的命是由三位哥哥换来的,那他宁愿去死。
桥逊微不可见地叹息,心中酸涩又骄傲。
宿淮是他们从小养到大的弟弟,他怎会不清楚他心里的所思与愧疚。
“你放心,他们都好好的,没死没伤没缺胳膊短腿,我向你保证。”桥逊,“其余的,不是我不说,是我也不清楚。但是等到适合的时机,你想知道的事你一定会知道。”
明白这是四哥的真心话,半晌,宿淮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池中吃撑的锦鲤:“这条讲渝城话的我要带走。”
桥逊:“怎么,你喜欢?”
“嗯,红烧。”
桥逊:“……”
同一时间,陆霜白正在门口等宿淮。
慧觉寺位于幽都郊区,背靠山峰,林木耸秀,不同于幽都的繁华,这儿满目翠色,鸟叫,仿佛身处于宁静的远古画卷中。
据说慧觉寺建成至今已有千年历史,是幽都享誉盛名的祈福圣地。
陆霜白下车透气,他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宿淮的卡宴,这只妖可真有钱啊,活得久就是好,他要是活个几百岁……打住,就算能活几百岁,也就是多了几百年穷鬼命。
他是个男人,喜欢豪车,可是他是个穷鬼,只骑得起共享单车。
围着豪车赚了一圈,陆霜白心里更不舒坦了,想当年他也算个富二代,不愁吃不愁穿,住着祖传的四合院悠闲又自在,他不知道一斤五花肉十五元,也不知道胡萝卜三元一斤。爷爷去世后他才知道老爷子富得流油,他按照遗嘱全捐了,不然他现在也能啃老开卡宴。
瞬间,陆霜白背后一僵,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带着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假装没发现,以极快速度转身,一下就捕捉到了视线来源,只见半人高的树丛中半蹲着一个微胖男人,男人双目惊异地看着他,口水止不住往下流,半个领子湿透:“好香,好香,好香啊……”
今天出门前他特地闻了闻今天穿的衣服,依旧是洗衣粉的味道,难道他身上真的有自己闻不到的味道?
就在陆霜白思索间,胖男人拨开草丛,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近,随着两人距离渐近,胖男人面目愈加狰狞,他鼻孔外露,口中的牙在眨眼间变得又长又尖,他十指指甲漆黑尖锐,浓郁的香味让他的双眼被猩红覆盖。
这是一只邪妖。
陆霜白后退一步,掏出黄色符篆严阵以待,邪妖理智丧失,他飞扑向前,而就在半空中,这只长相宛如伏地魔的邪妖突然摔落在地,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痛苦翻转。
“咱们霜白最近认识了新朋友?”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听了十多年的声音,陆霜白怎么会认不出老头生前的好友,绪空大师。
绪空带着小徒弟缓缓走来,不知是不是陆霜白的错觉,他竟看见一道道金光以规律的韵动往他的方向震荡而来,这些金光来自绪空手腕上的佛珠,那是绪空常年在手上把玩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陆霜白眨眨眼,想再看清楚点时,这道金光竟消失了,或者说是他看不见了,因为随着绪空的走近,地上翻滚的邪妖愈加痛苦,也更加面目可憎,裸露的皮肤血淋淋的,一部分缓缓剥落,像是被什么灼烧了,还没落地便化为了灰烬。
绪空让徒弟将邪妖捆绑好:“去交给桥逊先生。”
这个小沙弥是绪空新收的入门弟子, 他一手拎起邪妖,冲陆霜白憨憨一笑,快步进入了慧觉寺。
绪空面部丰腴, 许是常年带笑的原因, 他的笑纹很深, 更显得端正慈祥,而他脸上一道异于常人的黑色浓眉则显得他整个人庄重不少,时刻彰显着佛家威严, 让人感到亲切却又不敢靠近。
陆霜白自记事起, 绪空便存在他的记忆里,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便是两个老头各自拿着棋子互砸, 那天下午,他在家里的院子里满地找黑白棋子, 气得他把棋盘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没错,两个臭棋篓。
绪空:“霜白你好久没来了, 进来陪叔喝杯茶吧。”
绪空从小看着他长大,算是他半个长辈。自爷爷去世后, 他再也没有来过慧觉寺,没来见绪空。
绪空是他不想来慧觉寺的原因。
绪空漆黑的双眸宛如他手腕上的佛珠, 眼中流露着包容与深邃的洞察力, 他缓缓说道:“前几天我去礼佛,遇到了一个十分手巧的糕点师傅, 是你最爱的豆沙馅, 今儿你来得巧, 我正好带了一些回来, 来尝尝?”
陆霜白心中一动,忍着眼中的酸涩道:“好。”
世上已无长辈关心他爱吃什么馅的点心, 除了绪空。
绪空在慧觉寺有一处小院子,他院子里的陈设简单又古朴,一颗百年老树下放了一张木桌两张木椅,木桌上放着一个玉质围棋盘,整块玉石通透润泽,当光线透过,棋盘如汪洋大海般漂亮。
绪空从屋子里拿出茶壶茶杯,随意地放在围棋盘上:“这是桥逊先生送的,他是慧觉寺的住客。这么好的棋盘放在我这可惜了,我已经很久没下棋了。”
棋盘昂贵稀有又如何,愿意陪他下棋的人已经不在了,再珍贵的棋盘也没了用的意义。
沏好茶,绪空打开点心包装:“尝尝。”
陆霜白拿了一块花状的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很好吃。”
绪空笑意加深:“合你胃口就好。”
两人闲聊半晌,绪空的小徒弟返回,有事找绪空商量,两人去了屋内,留下陆霜白一人坐在小院子里。
这时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不过有热茶在手,倒也不冷。
过了没多久,陆霜白感觉一道阴冷的气息靠近,他转头一看,是刘小玲。
她身上阴戾的红光消失大半,惊喜地打招呼:“陆先生,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最近可还好?”
刘小玲的魂魄凝时,还透着一股淡薄的几乎快消失的功德金光,陆霜白不解道:“你这身上的功德是怎么回事?”
“啊,是因为陈阳。”再次提起这人,刘小玲语气平静,“他意外横死,成了厉鬼,还吞食了一些刚去世的亡魂,我晚上出门散心正巧碰到,于是就——”
刘小玲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笑道:“我以前的眼光可真差,真是瞎了眼喜欢这种玩意儿,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我是厉鬼,害过人,我不多求投胎转世,绪空大师收留我,这些日子我在寺庙里每日听佛经,我的心里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看到陈阳后,我本打算和他同归于尽,还好空绪大师及时让他徒弟来寻我,这才又让我碰见了你。”
“空绪大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世间万物都留下了生机,凡事都有回旋余地。”刘小玲道,“所以你看,功德之光与血光竟能相互抵消,我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陆霜白在心里反问自己,上天真的包容万物吗?
那个晚上,他清楚记得他碰到的冰冷尸体,看到的血河,还有歇斯底里的自己。既然如空绪所说,难道他眼前能看到的现实存在着假象吗?
“霜白,住手——”
“快停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放开我,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那只厉鬼!”
“我要救回爷爷,不惜一切代价!”
“快走——”
“乖孩子,我要你以爷爷的名字起誓,以后不再使用任何禁术!”
“人间疾苦,悲欢离合,佛说世事无常,看世事无常……”陆霜白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幼时绪空常教导他的话。
“陆先生?”刘小玲晃晃手,拉回愣神的陆霜白,“陆先生,你在说什么?”
“他说得大概是对的吧。”陆霜白眼帘一动,狭长的睫毛掩下偷偷升起的雾气,他依旧嘴角带笑,看向玉盘与那块吃了一半的点心。
“你一定是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了幸福,所以你愿意吞下之后的苦楚。”
话音刚落,刘小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边哭边笑:“你真是的……但是,谢谢。”
是她又不小心露馅了吗?
刘小玲想,这几天她沉溺过去,后悔异常,她将过去每一个细节从记忆里挖掘,反反复复地回忆反思,恨自己的蠢,恨自己舔狗一样对一个自私又恶心的男人委曲求全,她的心并没有随着陈阳烟消云散而平复,反而增长了无处宣泄的恨意,陷入了更深的执念。
为什么仅仅凭借陆霜白的一句话,她忽然释然了?
绪空不知偷听了多久,等刘小玲离开,他立即出现,笑眯眯问道:“你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