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他们遇到了眼生的乐队,是别组的,其中一个人南乙很眼熟,对方一头蓝色挑染,尖脸,瘦,肤色白,鼻梁上钉了枚亮闪闪的鼻钉,气质颓丧。
是RedDream乐队的吉他手阿丘。
他没和队友一起,形单影只坐在他们七人斜对面的桌前,只拿了一盒酸奶,插上管慢吞吞喝着。
上一次南乙见到他还是在花边新闻里——和诚弘娱乐太子爷陈韫在酒吧街大打出手,被狗仔拍到。
当时传得沸沸扬扬,说阿丘和陈韫是情敌,两人才撕破脸。但南乙知道,背后内情并非如此,他跟踪过这场事件第三个没有露面的当事人,也意外撞破私情。
会令陈韫破防的永远是他的父亲陈善弘,他越是备受打压,越渴望父爱,逐渐活成另一个陈善弘,只是更脆弱、更易怒。
阿丘也并非是他的情敌,而是他父亲的新欢。
“小乙,这不好吃吗?”迟之阳拿筷子尖指了指南乙餐盘里的牛排,“你不是最爱吃肉了吗?”
南乙回过神,笑着说:“嗯,吃着呢。”
秦一隅沿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阿丘,对方也抬了头,目光剜了他一眼。
他们之前打过交道,之前RedDream刚出来,签了和无序角落同家厂牌,当时那个不要脸的经纪人还让他去教人弹琴。
去了没半小时,秦一隅就跑路了。
“教不了,基本功稀烂,让他自个儿回去练。”
南乙盯着他看干什么?
难不成也喜欢他?他这么菜。
“我吃完了。”南乙端起餐盘离开,迟之阳本想跟上,但他还没吃完,严霁又替他打了冰淇淋,于是只好作罢,眼睁睁看着秦一隅跟上南乙走了。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了,盯住了一个刚到餐厅的乐手。迟之阳一路瞄着他,头都跟着对方的行动路线转。
严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凑到严霁耳边,小声说:“那边有个人长得好像蜡笔小新。”
他朝着筷子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个背着贝斯的乐手,寸头,眼睛耷拉着,粗粗的两条眉毛很显眼。
“是挺像的。”
严霁头一回从他脸上见到这么兴奋的表情,和打鼓时的兴奋截然不同,特别像小孩儿。
“我超——喜欢蜡笔小新。”
迟之阳说完,收了筷子,二话不说起身就朝那个贝斯手走过去,一副‘我要跟你交朋友’的架势。
严霁望了一会儿,扭头,对着餐厅落地玻璃窗反射的自己的脸,思考起他本人和蜡笔小新的相似程度。
很可惜,百分之零。
他或许比较像蜡笔小新的爸爸,都是社畜。
对所有乐队而言,一周后的livehouse淘汰赛都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自选曲目对其他人来说是大优势,他们可以选乐队的成名曲、代表作,很难出错,但对恒星时刻正好相反。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一周内写出一首原创曲目,并且保证尽可能多排练,以保证较高的live完成度。
否则,在C组五进一的厮杀中,即便有一百分的加成,发挥不够好,也是杯水车薪。
这才是进来的第一天。
刚结束了录制不久,四个人就一头扎进写了[恒星时刻]的独立排练室,为第一场live演出做准备。只是令迟之阳和严霁没想到的是,刚进去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得知了关系整个乐队走向的重大噩耗。
“你没法弹吉他了??”迟之阳两手扶着太阳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以为你上次上台没拿琴就是单纯喝醉了!”
“啊……”严霁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我猜到了,你来这儿一把琴都没带,我就觉得不太对劲。难怪你离开无序角落了。”
“哎,这个得说清楚。”秦一隅倒着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子背,“我呢,是先跟他们闹掰了,然后才出事儿受伤的,不是因为废了才被踹的,这俩有本质区别。到现在为止,知道我受伤的人也没几个。
“那你这手……还能复健一下吗?”
迟之阳试探性提问,但得到的却是非常确凿的否定答案。
“不能,做不到,完全废了,车祸导致的,碎玻璃割得乱七八糟。”
他展示着左手,笑着,如数家珍般介绍自己的伤,“看这儿,左手食指和小指的肌腱断裂了,蚓状肌也受了伤。手术、复健都做了,没办法,食指已经不能横按琴弦了,关节也发不了力,左手废了。”
南乙拨弦的手定住,垂下了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沉,像是砸在胸口,很窒息。
但当事人却满不在乎,举起双手,像是投降那样,笑嘻嘻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弹吉他了,我也不想弹了。”
气氛忽然低沉下来,雾一样笼罩整个房间。
“那现在怎么办?”长久的沉默后,迟之阳又抬起头,看向其他人。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南乙说,“海选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一定非要有吉他。”
严霁点头:“既然确定不能有主音吉他了,我们也能尽快调整,现在需要原创曲,时间也紧迫,不然先各自写着试试?”
迟之阳有些抓狂,感觉现在毫无头绪。
“别说写歌了,咱们现在连怎么做乐队都是一头雾水,一丁点儿经验都没有!抓瞎!”
说完他伸长了腿,踢了一脚秦一隅的椅子腿儿,“哎,你可是咱们四个里头唯一有经验的,就没点儿想说的?”
秦一隅乐了:“我的经验就是……鼓手一般都挺会剁馅儿的,哎咱们能包饺子吃吗?”
“你有病吧!”
“好吧不开玩笑了,经验真的有。”秦一隅一本正经,顿了顿,“鼓手一般还挺难脱单的,因为看不见脸。”
“我就不该让你张嘴……”
南乙伸出手:“停。”
严霁干笑了两声,拿起手机:“要不咱们还是搜一搜吧?”
他一边打着字,一边念出声:“如何组好一支乐队……”
秦一隅屁股不离椅子挪着凑过来:“怎么说的?”
“第一条。”严霁眯了眯眼睛,神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秦一隅替他把答案大声念了出来:“不要和队友谈恋爱!”
念完,他大笑一声:“哈!对咱们四个男的来说,这真是好有建设性的意见呢。”
第一次深夜排练无疾而终。
耗着也出不来成果,严霁建议他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点来写歌。
凌晨一点,四人打道回府,各自回了房间。
独来独往惯了,突然要和人同住一间房,这个人还是秦一隅,南乙不大适应。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和秦一隅保持仅自己可见的距离。
洗澡时,他又走了神,思考要怎么才能在同处一室的情况下,瞒住秦一隅,做自己要做的事?这实在不简单。
不过等他洗完出来,秦一隅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墨蓝色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开着,淡黄色光线丝丝缕缕晕开,沉没在夜色中。
他的床单也是暗蓝色的,南乙没戴眼镜,水雾将视野蒸得暧昧不清,只剩模糊的色块,整间房溶成一方夜晚的泳池。秦一隅的背肌随呼吸微微翕动,好像漂浮在水上。
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感觉不现实,秦一隅离得越近,越不真实。
比起不够清楚的视野,南乙清楚地闻到了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他对气味很敏感。这一点是中学时发现的。
那时的他知道了秦一隅会在琴房的隔壁睡觉,有次路过,后门敞开着,里面窗户也都大开,风呼啦啦吹了一阵,一张草稿纸飞了出来,飘到他脚边。
草稿纸上一半是数学题,另一半则是吉他谱。
那仿佛是种暗示。
南乙捡起来,安静地从后门走了进去,在秦一隅后两排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玉兰花开得太好,亮堂堂的,像雪一样刺眼,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氤氲的日光好像散漫的水汽,把一切都蒸得模糊不清。
他半眯着眼,在花香之外,嗅到很淡的柑橘香气,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好像晒过的动物的皮毛,又像是被新鲜锯开的木头的断面。
后来南乙靠近了许多次,确认了很多次,那的确是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这样独特的本领似乎也是时好时坏,面对其他人时,超能力的阀门就关闭了。
好在这并不实用,对他糟糕的人生来说也帮不上什么忙。
同在一个房间里,久违的能力又一次被打开,熟悉的气味包裹着,不适应的同时,也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回到桌边,南乙戴上眼镜,那些暧昧而梦幻的幻影都消失,回到现实世界。
他打开电脑,登录专门用以监视的账号,点开陈韫的主页,浏览着他新发的照片,是他作为学生会主席参与重要活动的记录,下面许多人点赞评论,虚假的众星拱月令人作呕。
南乙找出胃药,掰下几颗像吃糖果那样咀嚼,干涩得咽下那些灰扑扑的粉末,一如往常。
随便往下翻了翻,他看到张子杰的评论,还是跪舔的姿态,殷切地称呼这个曾经的霸凌者为“陈主席”,吹捧得非常到位,但陈韫根本连一个字都没回,跳过他,回复了更有地位和权势的同阶层“朋友”。
停滞的光标如同一把刀,割开这两人虚假的情谊。南乙淡漠地盯着张子杰的id,联想起他的近况。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发出这些吹捧的话的?
大概是想,求你了陈韫,看在我做了你这么多年狗的份儿上,帮帮我吧,网赌欠下的高利贷快他妈把我压垮了。
又或者是,我们在一起混这么久,我手上有的是你乱七八糟的丑事,但我一直没声张过,都替你兜着,现在还像哈巴狗一样捧着你,你必须得帮我啊。
无论哪一种都好,点一把火,推一下,怎么都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南乙关闭了网页,解锁了手机。他先是看到了蒋甜发来的消息,连珠炮似的,满屏幕过剩的热情扑面而来,令他不由得皱了眉头。
想了想,他只回了一句。
[南乙:比赛很忙,有机会见面聊。]
紧接着,他打开邮箱。收件箱里有新邮件的提示,来信人头像是一只黑狗,内容很简短。
[你上次让我去的电脑维修店,我已经去了,他们说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今天我去的时候还看到她了,正好从小区出来,我按照你说的给她发了传单,她扔了,不过也看了一眼。哦对,我弄了张新手机卡,都办好了,要不要这几天就走下一步?]
南乙回了邮件。
[再等几天,高利贷那边我让人帮我盯着,等到他被逼到撑不住了,再出手。我会告诉你的。]
[注意安全。]
半分钟后,那边发来回复。
[医院那边说你又付了钱。不要再结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就让我来做吧。你安心比赛。]
南乙犹豫了一会儿,没再回复,把邮件都删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三点半,他却毫无困意。
失眠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他时常睡不着,而时间对他而言又极为宝贵,他需要很多很多时间做事。
久而久之,他习惯把自己当耗材一样使用,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尽可能多的事,否则就是浪费,就是虚度,他无法忍受。
没办法练琴,南乙靠在椅子背上,仰着头,凝视天花板的同时,试图在脑中构建出乐段。节奏、旋律、乐句,都漂浮在夜色里,渐渐聚拢。
然后,竟然变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皱了眉,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一扭头,竟看见秦一隅下了床,走到洗手间门口。
他闷不吭声,于是南乙也不说话,盯着人看不太礼貌,他回过头,想打开电脑假装自己没睡是在做歌。
意料中开门的声音并未出现,等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起,趿着拖鞋拖拖拉拉的,越来越近,南乙心下怪异,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秦一隅竟坐到了他的床上。
在搞什么。
“你不睡了?”
秦一隅没回应,睁着眼,黑沉沉的一双眼,脸上没有神情,是木的,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好像魂儿被抽走了一半,留下的只能将将撑起这副壳,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双臂维持着一个姿势,好像捧着什么,抱着什么,然而却是一片虚空。怀中什么都没有。
“秦一隅。”南乙察觉到什么,轻声喊他名字。
依旧没有回音,秦一隅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仿佛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幽灵。
他在梦游吗?南乙心里冒出这样一个离奇的念头。
之前不是没听说过,但真实目睹还是头一次,南乙甚至有些新奇,所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下秦一隅动了,他低下头,一只手抬高了些,往上,斜向上,拇指和食指握住一小节虚空,微微转了转角度,仿佛在拧着什么。
南乙皱了皱眉,忽地一怔。
那个位置,是4弦弦纽。
下一秒,他放置在身前的右手,四指微微屈起,拇指拨了拨。
恍惚间,南乙仿佛真的听到那不存在的琴弦发出的声响。
他抬头,望向秦一隅。那双深渊般的眼也笔直望着他,交接的目光在这一秒凝成一根尖锐无比的针,于无声中扎到南乙身上。
他不觉得痛,只是好像哪里破了个洞,酸涩的汁液从里面流淌出来,酸得呛鼻。
清醒时的秦一隅满不在乎地、嬉笑着说自己再也弹不了琴了,废了,碰都不想碰,听到就想吐。
但他会梦游。
浸在梦里的他,本能地在给一把不存在的吉他调音,很认真,好像什么都没改变过。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南乙: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庆幸)
未来的秦一隅:还好卧室没有摄像头!(兴奋)
说不出是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南乙想要叫停。
眼前这一切,就好像硬生生把秦一隅身上那层壳扒了下来,血淋淋的,里面藏着的东西露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受了伤的男孩儿。
南乙是唯一的观众。
偏偏他最不懂宽慰,最怕坦诚相见,所以不知所措。他不想看这些暴露在外的伤口,至少不想看得这么清楚。
眼前这个人好陌生,不是那个会在全校大会上讲笑话、到处找地方睡觉还能考第一的秦一隅,也不是那个在音乐节上踩着音箱,勾一勾手指就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爱他的秦一隅。
你是谁啊。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痛?
为什么我也觉得痛。
南乙从没想过,原来自己有一天会害怕看到秦一隅弹吉他。
“喂。”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乱动的手腕,“秦一隅,你醒一醒。”
无人回应。
连着喊了好几声,他甚至用力摇晃手臂,都没反应。秦一隅完完全全陷在梦游的状态,出不来,像一脚踩进流沙里的人,越往外拉就陷得越深。
南乙伸出另一只手,靠近他的脸,想试着扯一扯,觉得痛了会不会就醒过来了。
可他没能来得及这么做,因为手被反握住了。
秦一隅放下了他的‘琴’,那只旋转弦纽的手往上摸索,虎口卡住了南乙的腕骨。
屋内的光线柔得像层水雾,笼住指间的玉兰,将它们浸润得鲜活。花缠绕手指,手指缠绕手腕,一点点向上攀爬。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秦一隅指尖的茧,贴着皮肉摩挲,那是常年练琴按弦留下的,从血泡,到血痂,掉落,日复一日,新旧交叠,堆积成如今的触感,但这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因为这些努力而来的陈年旧茧,被“天才” 的光环掩盖了太久。
而此刻,粗粝的指腹摁着的是他的手腕,像按弦那样用力,陷进肉里。
短短一两秒,那股香气又一次涌来,将空气搅和得浓稠。
秦一隅偏着头,盯着他的手腕,在梦里他握着的是琴颈,盯着的是品,是琴弦。
所以他用力地摩挲着,这动作令南乙不适应,甚至有些迷茫。他感知到心跳的频率发生了异动。这感觉很熟悉,就回到第一次看秦一隅演出的时候,跳得很重,比音响里的底鼓还重。
柑橘的气味越来越浓,仿佛秦一隅攥住的是一颗新鲜的橘子,用力捏碎了,甜腻的汁水顺着手臂淌到南乙身上,黏住了他的呼吸。
有点痛。
南乙觉得怪异,明明他是最耐痛的人。好在这时候,秦一隅松开些许。
他的手向上滑动,轻柔地,带着那一树雪白莹洁的花朵掠过蓝色静脉,擦过大小鱼际,在掌心的纹路上停留。
这过程缓慢极了,慢到他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黏住上衣,浑身的毛孔甚至都战栗了几秒。这体验新奇而怪异,让他忍不住想,秦一隅到底要干什么?还会做什么。
下一秒,那双停在掌心的手动了动,手指微微分开,自然而然地滑入了南乙的指缝,轻轻扣住。
梦游的秦一隅,握住了清醒的南乙的手。
一个人,怎么会和自己的琴十指相扣的?
就在他冒出这荒诞念头的刹那,始终盯着“琴颈”的秦一隅扭过头,那双有些涣散的黑眼珠望住了他。
他在看他,却又看不见他,一切像一场潮湿的梦。
南乙皱了眉,却忽然发现他嘴唇在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发不出声音。
偏偏他有一个聋掉的父亲,又将读唇语视作消遣的爱好,所以很轻易地读懂了秦一隅的梦呓。
他在说:“抓住你了。”
好怪。南乙下意识挣开。
他想抓住谁?
手腕已然被攥得泛红,掌根和指缝还留有余温。
秦一隅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就像被人下了催眠术。南乙平复了呼吸,试图让他回自己的床上好好睡觉,但很难下手,拽他他不走,扛起来更是费力,于是干脆把人放倒,摁进自己的被子里。
反正是第一晚,都是新的。
这时候他‘最讨厌和别人共用东西’的怪癖突然就失灵了,不仅让秦一隅用了,还替他盖好了被子,关掉了台灯,自己来到秦一隅躺过的那张墨蓝色的床上,说服自己早点睡,明天还要写歌排练。
可一合上眼,他几乎被柑橘味的海淹没。
头很晕,脑子不受控制地塞满了记忆的片段,飞快运转,唯一庆幸的是大部分都是好的回忆。
其中最清晰的是去云南的路上。过山隧道把世界分割成许多截忽明忽暗的格子,亮起时他看到漫山的绿,想象某一处可能藏着秦一隅的身影,暗下去他看见自己的面孔,一张被仇恨抹去表情的脸,瞳孔里映着隧道里向后飞驰的惨白灯光。
明暗交接,躺在床上的他,有某些瞬间感受到当初拼了命也要找到秦一隅的偏执,有时又尝到目标实现的不真实的餍足,起起伏伏中,他渐渐陷入睡眠。
天际泛白,光线蒙蒙地抚上眼睑,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床的一侧陷下去,体温很高的一个物体钻了进来,像有暖烘烘皮毛的大型动物。
于是南乙的梦迅速切换到阳光充沛的草原,有羚羊,还有狮子。他的脑子总是泡在一团黑雾里,鲜少会做这么明亮的梦。阳光太刺眼,梦中的他眯着眼,被草绊了一跤,撞进狮子的怀里。
很危险,很热。
当他处在喘不上气的边缘时,突然就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终于摆脱了那个阳光灿烂的梦境,胸膛剧烈起伏。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的窒息感并非来源于梦境,而是现实。
他正被一个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背贴着对方暖热的胸膛,腰间被手臂箍住。
而那只手上的纹身他再熟悉不过,清晰到即使不戴眼镜,也能看清每一朵花的姿态。
到底在搞什么?
南乙怀疑是自己也被传染了梦游的怪病,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试图挣脱出来,却听到对方含混的声音。
“别动……”
怎么可能不动?
他强硬的脱离态度还是彻底弄醒了秦一隅。
面面相觑之际,他竟然有些走神,好笑地想着,昨晚怎么都叫不醒,怎么现在一下子就醒了。
但秦一隅显然和昨晚判若两人。
南乙头一次见他眼睛睁这么大,觉得更好笑了。
他显然是思考了一下两人现在的姿势,视线从自己的手臂移到南乙腰上,又移回手臂,然后猛地松开,后退,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他眼疾手快扶住床头,险险稳住。
南乙皱起了眉,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仔细一想又没错。
这确实是秦一隅的床。
他捏了捏鼻梁,坐起来,难得地解释了一长串:“昨天晚上,你突然睁眼起床,坐到了我的床边,我试过让你回自己的床上睡,但是叫不醒你,想扶你起来,你不配合,所以我只能暂时换床睡,没想到早上一起来你就莫名其妙跑到我床上……”
秦一隅抱着被子打断:“这是我的床。”
南乙一时无语,可以想到昨晚秦一隅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好,改一下,是你莫名其妙跑到了我暂时睡的你的床上。就是这样。”
消化了半分钟后,秦一隅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不是,我怎么会大半夜突然坐在你床边?”
这要问你自己啊。
南乙面无表情道:“因为你梦游。”
“哈!”秦一隅笑出了声,“梦游?”
你小子找理由都找这么离谱的吗?拍电视剧呢?怎么不说我被鬼上身了呢。
“我怎么不知道我梦游?”
“别说你了,我以前也不知道。”
南乙生平第一次脱口而出。
秦一隅抓重点第一名,立刻问:“以前?什么以前?”
该死。南乙闭了闭眼,把话往回圆:“以前也没听说过你有这种怪癖,这么离谱的事,应该会有人爆料的吧。”
说完,他心想,今晚就算不睡觉也要录像留下证据。
这话倒是不假。秦一隅一时间找不出什么纰漏,只能眼睁睁看着南乙从自己的床上下来,顶着眼下两片乌青走进洗手间洗漱。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压根儿不相信自己会梦游,从生下来就没听人说过。他从枕头旁摸到手机,给周淮发了消息。
[一条赛级小鱼:淮子,我梦游过吗?]
数来数去,之前和他同睡一间房的也就是周淮了,虽然也就一两次。要是他梦游,周淮肯定知道。
没多久就收到回信。
[淮子:怎么,你是想为你每次半夜偷吃我东西找借口是吗?门儿都没有!给我买!上次的巧克力蛋糕,还有之前的半张披萨!你吃就吃吧弄得满地都是!]
[一条赛级小鱼:都告诉你了我没偷吃,我需要偷吃吗?我向来都是正大光明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