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迟之阳就拆了个面包塞秦一隅嘴里。
“再不闭嘴我报警抓你。”
“行啊,如果说关心你是一种罪名,那我自愿接受逮捕。”
“啊!”迟之阳被他气得抓狂:“我杀了你!”
“老师没事儿了,我家孩子又活了。”
吵吵闹闹一路,直到抵达音乐学院,迟之阳二话没说下了车,回头冲后座的秦一隅比了个宰了他的手势。
秦一隅笑呵呵的,等车又开起来才忽然琢磨出哪儿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这回走都没跟你打招呼啊。”说着秦一隅还贱兮兮地模仿起来,“之前不都是,‘拜拜严霁~’,小手一挥小辫子一甩的。”
严霁半天没回答,直到驶出校园路才开口:“好朋友淘汰了,心情不好吧。”
秦一隅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偷瞄严霁,总觉得他脑袋上也罩着一大片乌云。
为了驾驶安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s中附近,秦一隅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下来,邀请严霁跟他一块儿去吃涮羊肉,但严霁似乎没什么胃口,笑着说下次。
秦一隅也没勉强,转头便钻进胡同里,买了根糖葫芦边走边吃,吃到还剩最后一颗,也终于到了姚景家门口。
姚景裹着个大棉袄出来给他开门,还特意瞅了一眼他背后。
“弹贝斯那小帅哥今天没跟你一块儿?”
“人忙着呢。”秦一隅把之前借的卡林巴琴往他怀里一塞,自来熟地进去,直奔姚景住的那间屋子,进去就开始逗他养的玄凤鹦鹉,一扭头又看见他桌上摆着的相片,还是当时学生给他和邹梦老师拍的。
“看什么看?”姚景一把拽了相框,往抽屉里一搁。
“姚老师。”秦一隅往桌上一趴,眨巴着大眼睛,“我听淮子说,邹梦老师走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当时她带的学生,是不是和人打架来着?”
姚景皱眉说:“你问这个干嘛?”
秦一隅没搭茬,继续问:“学生打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没听说过牵连老师的,还不是班主任,就一任课老师。为什么啊?”
“关心这些干嘛?你心里面不是一向只装着自己的事儿吗?”
秦一隅扭头看向小鹦鹉,说:“上次我带来的贝斯手,他就是当年打架那小孩儿,你说你去找邹老师的时候,在她开的辅导班门口见过他,当时我还觉得是你弄错了,现在一想,可能真是他。”
“那小孩儿上学时候被人欺负,那帮狗崽子把他逼急了,才打了那么一架。”不知不觉间,秦一隅的表情变冷了,脸上也没了笑,“我在想,邹老师当时可能是因为他离职的。”
“所以呢?”
“还所以呢?这可是你俩复合的大好机会啊!”秦一隅一拍桌子,“老姚,你赶紧帮我找她打听一下,当时欺负他的到底是哪几个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那个倔脾气,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儿才气跑的,你去问问,顺便拉近一下距离,怎么样,天才吧?”
“当年那事儿挺复杂的,我帮不了……”
秦一隅立马起身:“那我自己去找她,我弄个大喇叭去她辅导班楼下给她唱分手快乐……”
“你有病吧!”姚景一把拽住他,又无语又气,其他人这么说就算了,充其量打打嘴炮,秦一隅不一样,他是真能干得出来。
“我想想办法吧祖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有别的事儿吗?”
“还真有。”
“我是真欠你的。”
“确实啊。”秦一隅笑嘻嘻的,“要不是您初中那会儿给我听了那个摇滚乐队的CD,我怎么会走上歧途呢?”
姚景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就是万恶之源了。别墨迹了,有屁快放!”
秦一隅这才把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抖落出来。
初中时姚景就是他的音乐老师,那时候没几个学生把音乐课当回事,秦一隅不一样,别人不喜欢的他就喜欢,上课特别认真,也被姚景意外发现,他在音乐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嗓子的本钱还特好。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开起小灶来,有一天他去姚景办公室,发现了一张看上去包装非常简陋的CD,问姚景那是什么。
你听不懂的东西。姚景是这么说的。
这几个字简直一脚踩上秦一隅雷区,本来没那么感兴趣,听他这么一说,非听不可了。于是他直接拿走了那张专辑,跑去校门口的音像店借了CD机,旷课站了一下午。
也着迷似的,听了整整一下午。
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或许是里面空调温度太低,推开音像店大门出来,被仲夏的太阳一照,秦一隅浑身的毛孔都颤栗了几秒,电吉他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打转,嗡嗡的,久久不散。
他现在都记得那张CD上的字——异苔乐队《闪电》。
原来那就是摇滚,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混混沌沌的少年时代,在秦一隅的心口留下一片滚烫的印记,闷在血管里,燃烧了这么多年。
自那以后,他着了魔似的,开始疯狂地听歌,国内的,国外的,流行的,地下的,数不清的摇滚专辑洗刷他的大脑。在无数个深夜,他和数不清的乐队震颤出灵魂的共鸣。于是他开始学吉他,开始写歌,一切快得自然而然,一气呵成。
那时候的秦一隅就明白,他天生就是要和这些人一样的。
他天生就要成为一名摇滚乐手。
尽管后来,那个小众的地下乐队已经不是他的最爱,但秦一隅始终记得,那是个美妙的开端。
“异苔乐队最开始那个吉他手,立羽。”秦一隅问,“他本名,是不是叫徐翊。”
姚景愣了愣。
这是个好久远的名字了。
当初,这支乐队在西城区演出,结果前一天键盘手受了伤。火急火燎的,朋友找他临时过去搭把手。
那还是他人生中头一次跟正儿八经的乐队排练。也是那次,他收到了那张CD作为礼物。
尽管就接触了小半天,但他对立羽印象极其深刻。
那人长了张能去拍电影的脸,半长不长的头发,扎个小辫儿,吉他弹得特漂亮,不弹琴就爱贫嘴,到处找人逗闷子。那天队友被逗急眼了,确实叫着他全名骂了一声。
“是叫徐翊,你怎么知道?”
“看网上有人说的,但不确定,想证实一下。”
乐队小众,粉丝不多,又低调,当时的秦一隅能找到的讯息并不多。
姚景忽然发现,这小子表情又变严肃了。
“姚老师,你还认识当年和他一起组乐队的人吗?谁都行,我想见见。”
本来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没成想姚景还真有人脉。
只不过他认识的不是乐手,而是当年异苔的经纪人。当年就是他找到姚景,请他帮忙顶替键盘手。这人如今浑身大金链子,穿着潮牌,蹲在酒吧门口,看上去倒像个说唱歌手。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小子……别提了,不靠谱!”
被姚景称呼为“永哥”的大哥笑声极大,像只进烤炉前被吹得胀气的肥鸭,弄得秦一隅很想戳他肚子。
“那会儿好几个厂牌过来找我谈签约,说白了其实就是想签他一个,结果他死活不乐意,那时候太年轻,才20,说着一辈子搞地下,结果呢?”永哥叹了口气,“没两年就跑了,说是要去上班。”
听到关键信息,秦一隅立刻问:“做记者了?”
“好像是吧,这我就不清楚了。”永哥挠了挠头,“这小子忒绝情,退就退呗,还把所有人都删了,一个都不来往了。当时其他几个还以为他要单飞呢。”
“为什么?”秦一隅感觉有点奇怪。
永哥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他退队之前,一直有豪车在那个破排练室楼下等着,就是等他的,当时有人说,有大老板看上他了,好像还是什么娱乐公司的老板,不知道真的假的,没多久他就退队了。”
“可他最后不也没出道?”姚景说。
“是啊,上班去了,这小子。哦对了,那时候他还有个女朋友来着,两人之前一直蜜里调油的,去哪儿都不分开,后来有一次,那小姑娘出了个事儿,两人就分开了。”
“什么事儿?”姚景问。
“她骑车来找徐翊,路上让一辆车给碰了,好在人没大事儿,就小腿骨折。那天正好是徐翊头一回提退队,正谈着,接到电话就去医院了,打那天起就天天在医院里伺候她,无微不至,当时我们还寻思他俩是不是要结婚了,结果人一出院,他就提分手了。”
听到这儿,姚景人都傻了:“不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永哥摸着肚子,“我们也纳闷呢,这小子提完分手回来,还哭得稀里哗啦的,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了,给我们所有人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正式退队了,以后再也不见了。”
“他这么一走,大厂牌也跑了,后来异苔剩下几个找了个新吉他手,签了个小厂牌,不过没几年也散了。”
秦一隅听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哥,他是几几年退队的?”
“好像是……2013年冬天?”永哥想了想,“没错,那时候他快过23岁生日了,我们还商量去哪儿吃饭来着。”
那时候南乙7岁。
也是他的妈妈、南乙的外婆死的那年。
到这一刻,秦一隅才终于确定。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命运冥冥之中在他和南乙身上埋下了太多伏笔,同时又感到不解。
同为吉他手,他能从那些歌里听到徐翊对音乐狂热的爱,这是无法隐藏的。
为什么在那一年,他做了如此多反常的事,难道单纯只是丧母的打击?
秦一隅不太相信,他只能想别的办法去找真相。
“这都过去十年了,换个人我可能想不起来,这小子还真忘不掉。”永哥长叹一口气,“你说他这么离谱吧,提起来也只觉得可惜,一点也不觉得烦。有时候我还会听一听他留下来的母带呢,还有当时他们的那些视频,都在我电脑里。”
秦一隅眼睛忽然就亮了。
“能给我吗?”
都回到家里了,姚景还在数落他。
“你有病吧?他一看就是想坑你啊!三万?你说话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的存款?想想你的钱包?”
秦一隅将硬盘插进姚景的电脑里,笑嘻嘻说:“问题不大!老姚,我又红了,这笔钱我到时候双倍还给你,不,三倍!”
“你给我立个字据!”
“没问题。”秦一隅点开文件夹,里面的确有不少视频。
他随意看了看,目光被其中一个名为[你雪(弹唱)]的视频吸引,果断点开。
原以为会是在排练室里随便录的,没想到背景竟然是客厅。
画面的一开始,是一只手挡住了镜头,模模糊糊他听见一个声音,似乎在说“这玩意儿怎么开来着”,为了听清楚点,秦一隅戴上了耳机。
很快,手移开了,人也随之远离镜头,露出完整的脸,很年轻,也很秀气。
这副五官和南乙并不是十成十的像,气质更是迥然不同,但眉宇间又有着一种微妙的相似,只是南乙的样貌更加锐利,特别是眼睛,能让人一眼就记住。
画面中的徐翊看上去最多18,浑身上下冒着少年气,笑起来也有虎牙。他清了清嗓子,抱着琴傻愣愣地说:“下面我要唱的是一支demo,歌名暂定为《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秦一隅再次看了眼文件名。
原来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的徐翊垂下头,开始弹吉他。那是个很简单的和弦,许多抒情歌都会用,秦一隅静静听着,发现这是他们没发行的歌,网上没听过音源。
因为是小样,徐翊的歌词写得并不完整,主歌部分很大一段都用哼唱代替,间断地插入一些歌词。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句,秦一隅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震恸,或者说,是一种情感上的预兆。仿佛他和这首未曾面世的歌也紧紧相连。
徐翊轻声唱着,音色温柔极了。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
忽然,他的弹奏中止。安静的两秒钟里,秦一隅听见一阵稚嫩的啼哭。
坐在电脑前的他愣住了。
而徐翊放下吉他,笑着起身到镜头背后。不一会儿,他抱来了一个周岁大的小孩儿,护在怀里摇了摇,又捏着他的小手,冲镜头晃了晃,然后回到沙发,抓着那只小肉手,拨了一下吉他弦。
很快他就没哭了,主动抓住了琴弦,还冲徐翊笑。
在视频的最后,他高高举起那孩子,珍视地望着他,清唱出那首歌剩下的部分。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前面舅舅刚出来就有人猜秦一隅可能是受了他影响,你们是真的厉害的 哦对,小乙出生那夜是真的下了雪,其实正常来讲那个季节通常没有雪的,但是那年天冷得特别快,一家人守在医院的时候,夜里突然就飘雪了,不过第二天就放晴了,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梦一样的一场小雪,只有徐翊的歌把它记下来了。
第70章 死灰复燃
姚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这小子从小到大一直都神经兮兮的,但今天格外夸张。
看完那个视频,秦一隅啪地一下把电脑合上,大步出了房间,蹲在院子正中间那棵丁香树下面,一动不动。叶子已然掉光,光秃秃的树下只有两块大石头和一口空的大水缸。
姚景想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于是站在门口盯着,没想到竟然瞟见他抬手,用手背擦了脸,然后又飞快地收回去,两手对着拢进袖子里,交叠放在膝盖上,脑袋也埋下去。
好家伙,稀奇了。
认识十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秦一隅掉眼泪。
跟捡了金子似的,姚景立马走过去,蹲在秦一隅身边。风呼呼吹着,把地上仅剩下的几片叶子都吹跑了,显得秦一隅格外凄惨。
姚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大惊小怪到:“呦,秦小少爷是怎么了啊?”
秦一隅没抬头,蹲在地上,身子前后轻微地摇晃,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说话。”他的声音也闷在蜷缩着的身子里。
姚景没懂他这是怎么回事,看了个视频就突然这样了,难不成是被曾经领进摇滚大门的吉他手带进回忆杀,开始忆往昔了?
这么一想,他倒是真有点愧疚了。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准儿秦一隅还真不会走上这一行,不会吃那么多苦。像他那样脑子活泛、做什么都轻松的人,考上那么好的大学,现在也顺顺当当毕业了,虽然不靠谱,但八成也能混成个社会精英的样子。
但他其实想象不出那个样子的秦一隅。姚景忽然发现,在他心里,秦一隅就该是个混不吝的小孩儿,而且永远会是这样。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年夏天,刚被占了一堂音乐课的自己回办公室,路过教学楼楼下的一个角落,看见了三个罚站的学生。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姚景本来没打算多看一眼,谁知他瞄见了秦一隅,对方也正好看到了他,明明在罚站,还特别高调地喊“姚老师”,声音大得离谱。
他只想装不熟,直接走开,没想到秦一隅冲着他背影大喊。
“姚老师!我要有自己的乐队啦!就我们仨!你来看我排练啊!”
明明没有回头,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秦一隅被夏风吹乱的头发和那他脸上晃眼睛的笑,手放在嘴边,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快乐分享出来。
为什么秦一隅永远可以活得像个真正的主角一样?在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游戏一般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一直很想知道,以至于某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对这个孩子这么纵容,明明嘴上说烦,却始终像个怨种一样帮他,都是因为羡慕。
在秦一隅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希望成为、但又成为不了的样子。
正出神,身边蹲着的大虾米突然栽到地上,唉哟叫了一声,姚景回过神看向他,问:“又怎么了?”
“腿麻了。”
秦一隅坐在地上,两手撑到身后,冲他抬起了头。他的眼圈还泛着一点红,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小水珠。
真哭了。
可是为什么呢?一个连被人骂都觉得是自己特殊的自大狂,会为了什么哭呢?
“想喝酒。”
“不行。”
被拒绝的秦一隅吸了吸鼻子,像个认输的小男孩一样,眼睛亮亮的。
“姚老师,你家有吉他吗?”
这下姚景是真的愣住了。
自从出事之后,“吉他”就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禁用词。
当初秦一隅在医院做左手复健,他买了水果去探望。
那天秦一隅笑嘻嘻地借用他买来的苹果,展示一连串复健成果,捏、拿、握、放都做得很好,他打心眼里替他开心,因为很关心他的情况,于是问了在场的复健医师。
“如果他照这样继续复健,左手可以恢复到之前正常弹吉他的状态吗?”
话音刚落,秦一隅将那颗苹果狠狠砸到了病房的墙壁上,带着香气的汁水甚至溅到了他们身上。
被砸烂的一部分黄色果肉,黏着白墙缓缓下滑,最终停滞在墙角。
后来秦一隅笑着对他说了对不起,医生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姚景已经得到了答案。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不就是夺去天才的天赋吗?
姚景恍惚地盯着墙壁,浅黄色的痕迹变深、变亮,逐渐化作一道窄长的橙色光芒,是西沉的红日透过窗玻璃,投在墙上的暮色。
天都快黑了。
“姚老师,你这儿有吉他吗?我想弹一下。”
他竟然还重复问了第二遍。
“有。”姚景回过神,“等我一下。”
当姚景真的应要求,拿出一把木吉他,秦一隅看到他脸上惶恐又疑惑的表情,有些想笑。
“别这样。”他笑着说,“我在比赛的这段时间不知道跟多少吉他手打过交道,早就脱敏了。”
接过琴,秦一隅熟稔地抱在怀里调音,试着用右手拨了一下弦,然后抬头冲他笑着说:“一听就挺贵。”
“别给我砸了。”姚景也坐下来,扔给他一块金属拨片。
“放心,我现在很稳重的。”
太久没弹琴,秦一隅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快,那并非是一种期待的紧张,和最初学琴时的心情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学得会,而且会弹得很好。
可现在不是,他大概率弹不完一首歌,也不会弹得太好。
但即便如此,秦一隅还是拧着眉头,指尖用力摁住琴颈上的弦,弹出了在视频里听到的和弦。
一旁的姚景目光不断地在秦一隅的手和脸上跳来跳去,试图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他看见秦一隅的眉头越皱越重,左手的小指根本无法弯曲,甚至还在颤抖。
但秦一隅竟然还在弹,甚至宁愿用其他手指快速替代,也没有中断。
大冬天的,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在和弦里哼出了旋律,却没有唱歌词。姚景发现,这不像是秦一隅会写的歌,太温情了。
然而最后,他还是没能弹完一整首。停下之后,他盯着发抖的左手,看了很久才抬头,笑着冲姚景说:“好难听啊。”
用难听这样的词去形容方才的演奏,是绝对不恰当的。
平庸?这才是最恐怖的。
事实上,秦一隅的手恢复得已经很好,能满足绝大部分日常需要,但对于弹吉他这样需要很强的左手机能的精细作业,根本不够用。
但他至少愿意重新拿起琴了。
看着他,姚景仿佛看到一片灰烬之中亮起点点红色的星火,或许下一秒又会熄灭,但至少这时候他还闪着光。
他不愿放过这一簇星火。
“你去参加比赛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儿,但我怕你不想听,一直没说。”姚景抽出那拨片,塞进秦一隅的左手。
“要不要试试改反手琴?”
秦一隅没说话。
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他的右手也受了伤,只是程度相对轻一些,他并不清楚换这只右手,能不能达到之前左手的完成度。
见他不回答,姚景试图找出他这次尝试的根源,唤醒他对弹琴的渴望。
“你这次,为什么突然想要弹吉他?”
秦一隅抬了抬眼,黑沉沉的眼睛里多了些光彩。
“我想把刚刚听的那首歌,弹给一个人听。”
房间里忽然陷入沉默,只有那只头毛分岔的玄凤鹦鹉扯着嗓子叫。
秦一隅手一指,“你这小鸡叫得真难听,像乌鸦。”
他刚说完,那只玄凤鹦鹉竟然扑棱着翅膀飞到他手指上,啄了几下他指尖的茧。
谁知下一秒,姚景忽然开口:“秦一隅。”
“嗯?”
“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恋爱?
南乙蹙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祁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明明前一秒还在说正事。
“为什么这么说?”
祁默难得地露出笑容,嘴角的痣很显眼。
“上次我就想说了,自从你参加比赛,整个人变了好多。上午你看消息的时候在笑,你自己不知道吗?”
南乙停顿了一两秒,说:“有人给我发了个笑话。”
“是吗?”祁默彻底被他逗笑了,“那你念给我听听,让我也乐一乐。”
南乙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无措,尽管只是一闪而过。
然后他眨了眨眼,情绪很快恢复到平静,认真地告诉祁默:“我没有恋爱。”
祁默愣了一下,久久地注视南乙。
原来再聪明的人,在感情里也会犯傻。但这么想了,祁默又有些怀疑,南乙是真的不懂吗?还是他其实知道,只是因为身上太多负累,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我开玩笑的。”祁默笑了一下。
“南乙,虽然我们每次碰面,都是些苦大仇深的话题,但是看到你开心,我也觉得挺开心的,就好像,这日子还有盼头。”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口,只是不希望南乙和自己一样,在日后的某一天感到后悔。
“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最有资格生活得幸福的一个,只要……你别绕着走。”
南乙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算绕着走吗?应该是很直接地跑着来到了秦一隅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领口,不许他走。
可他没想到,秦一隅竟然伸手,抱住了他。
对秦一隅的占有欲,和对爱的生理应激,无时无刻在南乙脑中缠斗,难分高下,他没时间去判定哪一方会获胜,只能暂时搁置,无耻地享受着和秦一隅的每一次亲密接触,又害怕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真的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