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像在走钢丝一样。
见南乙再次陷入沉默,祁默也没继续,同他分享了最近李不言的状况,又把话题绕回到张子杰的身上。
前段时间薛愉的父母一个勒索,一个利诱,把张子杰逼上绝路,一开始他以为是南乙想直接从张子杰口里套出陈韫的信息,可现在他才发现,南乙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告诉南乙,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张子杰又去找了陈韫,而且连续两天都去了。
可南乙听完却说:“我知道他会这么做。”
“你知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也有可能暴露,他很有可能会把媒体联系他的事告诉陈韫。”
“不是有可能,他一定会告诉陈韫。”
南乙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暴露很难。记者证是假的,绑架他的人也没有露过脸,连地方他都记不住,找不到的。”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续道:“张子杰外强中干,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怂包,他这么多年一直当陈韫的走狗,已经有心理惯性了,绝对不可能轻易把底透给外人,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得罪了陈韫一家不会有好下场。”
祁默想了想,忽然明白了。
“你做这些,是想让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去找陈韫,然后发现对方其实比他想象中还要绝情,干脆来个破罐子破摔?可万一陈韫为了堵他的嘴,帮了他呢?”
南乙指尖一停,笑着说:“陈韫是个疯子。”
“一旦他知道,有人试图从他养的狗的嘴里套话,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找出那个人,而是往死里踹那条狗。”
“我们再等等。”
祁默点头:“那我这几天还是回维修店待着。”
“嗯,我会再让张阿姨找他,先打一笔小钱。用那个邮箱联系他,让他习惯。”
说着,南乙仰头靠在椅子上,轻声说:“那个蠢货,抄作业都会把名字一起抄上去,培养他的习惯不会太难。”
对付一个人就像驯养动物,下达指令,观察行为,给出正面或负面的反馈,重复再来,只要够坚持,让一个人予取予求,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对蒋甜也一样。
一条似是而非的朋友圈,一通视而不见的电话,组成一条[指令]。第二天下午的南乙只在轰趴馆射了半小时箭,就等到了蒋甜。
好巧不巧,上钩的鱼正好撞见一个女学员搭讪加他微信,情绪上头,直接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她穿着高跟鞋气势汹汹,攻击性比身上的香水味还要重。
赶走假想敌后,看见南乙还是那副[观察]她的冷淡模样,蒋甜试图找话题。
而她能找到的话题,也是南乙一次次营造出的暗示。
乐队的话题她不懂,说了几句南乙都没回,忽然,蒋甜想到来之前在车上刷过的南乙的朋友圈。
“对了,我看到你昨天又去植物园看兰花了。”蒋甜拽了拽他袖子,“这次看到鬼兰了吗?”
南乙盯着被她拽住的袖子,没说话,扯开了。
“没看到是不是?”蒋甜倒是一点不气馁,笑盈盈说,“我家真的有,最近天冷,挪到我爸书房了。”
面对她的邀约,南乙给出了[反馈],尽管有些似是而非。
“花期已经过了。”
蒋甜仍旧从这句话中找出一丝期待,“但你还是想看对不对?没关系啊,现在去看一次,等夏天开花了,你还能再去啊。我告诉你,也就是我爸这种兰花骨灰级爱好者才有,不然你跑遍北京城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跟你一样喜欢兰花,每年不知道收多少盆名贵品种呢。”蒋甜笑着,漫不经心地把她父亲受贿的情况脱口而出,“不过他今天不在,跟我妈旅游去了,不然肯定要拉着你聊花。”
最后,看似是南乙不情不愿地被拽走,实则是蒋甜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走。
他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多,这次必须要有进展。
“你的车呢?”站在路边,蒋甜四处张望。
“今天没骑。”
南乙不想让她坐,干脆打车来。
于是他们也打车走了,坐在后座,南乙将窗户开到最大,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眼睛有些酸。一路上蒋甜都在试图聊各种话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直到抵达蒋甜家所在的高级小区。
下了车,路边又有人发传单,蒋甜有些厌烦地抽过来折叠扔掉。
“门口这些店天天发广告,上次是维修店,这次又是健身房,烦都烦死了。”
南乙什么都没说,跟着她进去了。
蒋甜家的别墅花园不大,到了冬季,很多植物都枯萎了,但也能看得出是专人精心打理过的。
而一进入客厅,到处都是一盆盆兰花,蝴蝶兰最多,越往里走,品种愈发名贵。
南乙观察了一圈。
“你家养宠物吗?”他忽然问。
“没有啊,我爸对猫毛狗毛都过敏。”蒋甜说完,有些疑惑,“问这个干嘛?”
南乙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淡:“我怕猫。”
蒋甜立刻笑了出来,方才的疑惑一丝也不剩。
“有水吗?”南乙看向厨房的方向。
“有啊。”蒋甜抬起下巴,喊了一声“阿姨”,但很快她又想起什么,“忘了,阿姨今天请假了。”
南乙是知道的,他看到蒋甜在最新一条动态的评论区和朋友吐槽,嘲讽这个新的保姆懒,又请假了。
这是个好时机,他不希望蒋甜家里有人。
没多久,蒋甜端出两杯果汁,分给南乙一杯。
南乙拿出手机,“我可以拍一张鬼兰的照片吗?”
“当然,等我一下。”
蒋甜放下果汁,上了楼,五分钟后下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她往一楼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喊了一声南乙的名字。
进入书房的第一时间,南乙就锁定了书桌上的笔记本。
这是他此行真正的目标。
[这个病毒软件只要进入电脑,就能把里面的所有数据都复制下来,远程传出去。]
“看,就是这个。”
看得出来那兰花的确名贵,蒋甜都不敢伸手把它抱起来,只能蹲在地上,指给南乙看。
南乙手插在口袋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你不是要拍照片吗?”蒋甜疑惑地抬头,望着南乙。
“嗯。”南乙面不改色,朝她走去,拿出手机,对着那盆叶子拍了一张。
想要支开蒋甜,恐怕很难,如果强行找理由,恐怕会打草惊蛇。
就算支开了,时间恐怕也不够他把病毒软件复制到电脑上,一旦她中途回来,恐怕还要败露。
南乙静默地思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动物需要指令,人更相信的是心理暗示。
“好了,谢谢你。”南乙起身,来到书桌边上,看着笔记本旁摆着的另一盆兰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蒋甜也走了过来,“不知道,我也认不全啦。”
南乙低下头,手指抚上兰花的叶子,认真观察。
“这种叶片的背面花纹好特殊,好像在哪儿见过……”
见他如此专注,距离又这样近,蒋甜忍不住靠近,手臂碰到他的手臂,轻轻地靠了过去。
但忽然,身旁的南乙像是忽然回神,想躲,抽回的手臂一晃,不小心碰倒了装着果汁的玻璃杯。
橙黄色的液体全都泼在了那部笔记本上。
“抱歉。”南乙拿起一旁的抽纸,按在果汁上,“你看看,笔记本没事吧?”
蒋甜也吓了一跳,“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爸知道会骂死我的!”
她着急忙慌打开,发现笔记本的键盘失灵,屏幕一侧也有了阴影。
“怎么办?”她抱着笔记本试图晃,谁知直接黑屏了。
“完了完了。”蒋甜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先别急,都是我不好。”南乙难得主动地握住她的手腕,虽然只有一秒。
“现在去修还来得及,你家附近有没有手机或者电脑的维修店?”
蒋甜皱了皱眉,定定地想了几秒。
“对了,小区门口就有一家!我们现在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严迟小剧场——
送走汪琦后,从聚餐地回到CB宿舍:
迟之阳自认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开了,向他保证会保守秘密,严霁也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这不就是继续做好朋友的意思吗?
虽然气氛还是有点不对,但看两集蜡笔小新就没事了。
迟之阳:严霁,你要不要一起看蜡笔小新?
刚吹完头发出来,严霁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独自上了床。
严霁:嗯,我来投屏。
迟之阳自然而然地从自己床上下来,来到严霁床边,按照惯例掀开他的被子。
谁知这次严霁却说:小阳,以后你不能在我床上睡觉了。
迟之阳(皱眉愣住):为什么?
严霁:之前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我觉得对你对我,都不太方便。
迟之阳:但是我不介意啊。
严霁:我介意。
迟之阳愣愣地站在床边,想了好久,最后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蜡笔小新他一点也没看进去,还失眠了。
最可恶的是,第二天和秦一隅一起回市区,还被他蛐蛐了。
而且严霁居然没有帮忙。
迟之阳:都杀了。
———— 啊对了,恒刻好像也有自己的营养液啦!终于可以自产自销了!谢谢大家支持正版,还陪我一起连载,每天一章一章地追更,我知道这其实是非常难熬的事,所以非常感激,每天看着你们的评论就有了写文的动力,而且大家对这本书的产出啊安利啊,我都有看到,真的特别感动,谢谢各位宝贝们~~
这本和馥芮白其他系列比起来可能剧情脉络会多一些,好几条线穿插着,所以体量会相对大一点
这还是南乙头一次走进这间维修店。
坐在里头正教一个中学生装系统的祁默,看到他和蒋甜进来时,帽檐下的双眼闪过一丝惊讶。
但很快,他就礼貌地站了起来,将挂在下巴上的口罩戴正,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全程南乙没有说一句话,只站在一旁,任蒋甜急切地将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被惯大的人总是很会提要求,开枪一样突突突地说着“要快”、“必须修好”等字眼。
五分钟后,他们从维修店出来。
外面风很大,枯黄的叶子被卷到半空,和黑色的垃圾袋纠缠了片刻,然后一起落下。
处心积虑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巨大的进展,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但南乙并没感到多兴奋。在仇恨里浸泡太久,一步步走得太辛苦,他根本无法从这件事中获得任何正面情绪。
“居然要修三天,幸好我爸一周后才回。”蒋甜说着,拢紧了身上雪白的羊绒大衣,“要是被他知道,肯定要骂死我。”
“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
东西到手就立刻走人会显得奇怪,因此南乙表现出歉意,如他所想的,蒋甜开始得寸进尺。
“你要是真觉得抱歉,就陪我吃饭吧。”她笑着说,“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西餐厅。”
尽管和她待在一起的每分钟都倍感煎熬,但为了尽可能让她放松戒备,南乙没有拒绝。
在靠窗的位置落座,窗外是横生的黑色枯枝,远处是纯净的灰白色建筑外墙,相互映衬,变成一方摔裂的白陶罐。
蒋甜颈间的珍珠也是白的,在餐桌顶灯的照射下,泛出柔润的粉色伴彩。
这令南乙想到了薛愉父母曾给他看过的一则录像,里面的薛愉穿着一件浅粉色衬衫,珍珠扣子原本齐整地扣着,但很快就被蒋甜扯掉了,扣子落到瓷砖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
但求饶的哭声却很响。
“你怎么不吃?不喜欢西餐吗?”
听到她的提问,南乙盯着她的脸,脑中不断切换着,直到和视频里高声尖笑的那张脸融合。
笑声是红的,哭声是绿色,被粗暴地拌在一起,像眼前这盘沙拉一样分不清。享受凌辱的人,从不会单独摘出其中一种,他们一口一口吃掉的,始终都是自我愉悦兼并他者之痛。
“不喜欢。”南乙说。
他切割着盘中的牛排,闻到香味却想吐。
和蒋甜面对面坐着的每一秒钟,他都会想到蒋正,想到陈善弘,继而是外婆和舅舅。这对视觉和嗅觉都是煎熬,注意力被动地交给了听觉,南乙只能通过听餐厅里放的歌来分散注意力。
新切换的一首是一支格式标准的后摇。器乐编排简洁,失真处理过的电吉他渲染出略显阴郁的气氛,像一场漫长的细雨。
但令他意外的是,歌曲后三分之一竟然出现了人声,唱着几句重复的英文歌词。
这声音有些耳熟,南乙忍不住拿出手机,用软件识曲,搜索出来的结果令他怔愣了一瞬。
竟然是[无序角落]的歌。
他点开专辑页,发现是三个月前发行的新单曲,名字叫《Recollection》。
而打开歌词页之后,他也找到了这首和之前无落风格迥异的原因——歌词和作曲标注的名字都是许司,无落的贝斯手。
许司之前很少独立写歌,这首歌塞不进无落的任何一张专辑,倒很适合作为一张后摇专的outro。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没认真听她说话,南乙都不知道蒋甜是如何将话题切换到这个问题上来的。
“善良的。”他承认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但一个不知悔改的人根本感受不到这种针对。蒋甜笑着说:“这也太宽泛了吧,还有呢?”
盯着那寥寥无几的几句歌词,他耳朵被这间餐厅灌入许司叹息般的哼唱。
[I always think of the video store, which now sells desserts.]
不知怎的,他竟然真的掉进了这个问题的陷阱,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张脸孔,好像那就是答案。
他不自觉用手托腮——这通常是另一个人习惯性的小动作——轻声说:“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南乙不想再看手机屏幕,于是关掉了,但仍垂眼,用很平的语气说:“有超能力的人。”
这下蒋甜的笑愈发夸张了,像高高扬起的草绳,一下一下,打在南乙的耳侧。
“南乙,你有时候真的挺会讲冷笑话的。”
南乙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迟之阳打来的,也是他半小时前发短信要求的。
借着这通定时电话,南乙中止了这场笑话一样的“约会”,借口节目组紧急召他们回去,离开这令人透不过气的餐厅,出门拦了一辆的士。
蒋甜跑了出来,站在路边送他,精心造型的卷发被吹得很乱。
她急匆匆拦住了要关上的后座车门,问:“下次还去我家看兰花吗?”
南乙捂着手机听筒,勾着嘴角看她:“等花期再说吧,看叶子没意思。”
“可那就是夏天了。”蒋甜先是下意识有些气馁,但很快,又扬起嘴角,误以为是他故意将这个约定拉长到明年夏天的。
“嗯。”南乙嘴角扬着,眼神却是冷的,“夏天再说吧。”
就是不知道,明年夏天,那儿还是不是你家了。
也不知道那些名贵的兰花,会不会一起被贴上封条。
车越来越远,后视镜里的白色大衣消失不见。
“谁啊?”迟之阳在电话里问。
“没谁。”南乙发现他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蹙了蹙眉,“你生病了吗?”
“没有啊。”电话那头的人立刻提起情绪。
“哪里不舒服吗?我去你学校找你。”
谁知迟之阳竟拒绝了。
“不用了小乙,我不在学校,晚上就回去录比赛了,到时候再见吧。”
他第一反应是迟之阳或许和严霁在一起,但奇怪的是,如果真的和严霁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怏怏不乐?
南乙很想插手,但又觉得迟之阳似乎想隐瞒什么,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太过武断。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有不开心的事,要告诉我。我陪你喝酒。”
“算了吧!”迟之阳总算是笑了,“共享单车管理大师,你还是别喝酒了。”
南乙也笑了。
挂断电话,他也回到学校,来到停摩托车的地方,刚开锁,就接到了祁默的电话。
他似乎也在外面,电话那头很吵。
“怎么没用我给你的那个?”祁默开门见山。
“不太方便,根本找不到时机支开她。”
祁默笑了:“那当然了,她眼珠子都黏在你身上了。”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你们俩出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居然直接把电脑拿过来了,不会太显眼吗?”
“没事的,只是看上去显眼而已。”南乙靠在车边,“是她自己提的维修店,我还说可能不太靠谱,要不还是送去官方的维修点,但她怕官方维修记录被她爸发现,坚决不去。”
“人是她带去家里的,弄坏了电脑,为了不被骂,她会主动隐瞒发生的一切。”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南乙伸手拢了拢。
“她每天在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看着你们的店面和那些传单,早就不自觉接受了心理暗示,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参与,全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祁默明白了。
就算以后事发,蒋甜回想起来,也很难联想到自己苦心追求的“猎物”,毕竟是她好不容易求着,南乙才勉强去一次的。
她只会觉得是维修店的人泄露了电脑里的数据。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南乙就让他用假的身份去这间维修店兼职,监视她只是一方面而已,这是他为plan B做的铺垫。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数据修复出来,然后植入一个复制监控的病毒。”
但南乙却说:“别急,要是真的没有任何收获,再植入吧。如果有,就不要动了。”
等到祁默挂断电话,他才戴上头盔,骑上车。
他没有直接选择使用祁默给他的病毒软件,不全是因为不方便。
当他想到可以让蒋甜“自投罗网”的方案之后,就抛弃了这个看似隐秘、实则有很大风险的方法。
毕竟,主动侵入私人电脑并且泄露数据的黑客行为,和维修时的“被动发现”,在法律上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机。
在南乙眼中,祁默从来都不只是计划的一环,也不是棋子,是和他站在同一立场的朋友。
尽管他清楚,从祁默毫不犹豫回国参与这场黑色计划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抛弃一切、破釜沉舟的准备。但南乙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这场复仇对他未来的影响。
想起祁默第一次看到昏迷的李不言时掉下的眼泪,想起他知道车祸真相后暴起的青筋和痛苦的喊叫,南乙好像看到了七岁和十五岁的自己。
他们是这场计划的一体两面,是明与暗的对照。如果一定要衡量获得幸福的资格,那么祁默和自己,也必须是等量的。
骑着摩托车,南乙在失序的狂风中找回掌控感,计划在一步步实施,这对他而言就是最踏实的事。
但不知为何,他总想起餐厅里放着的那首很不“无落”的歌。
许司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徘徊在他脑海,这是南乙第一次从乐手的角度认可了他的创作。
在他眼里,许司像一株纤细的芦苇。他的外表显示出一种弱势的美感,好看,生命力薄弱,他的创作也是一样,是随风摆动的,在秦一隅这样强势的狂风下,他选择随着他的方向给出需要的贝斯线,后来换了吉他手和主唱,他也随之飘向新的方向,迎合新的风格。
这还是南乙第一次感受到他独立的创作,是发自内心的,情感充沛的。
但他没办法完全站在单纯的乐手立场去看待这首歌,因为南乙敏锐地发现,这寥寥的几行英文歌词,分明都指向着同一个人。
翻译过来,那种似有若无的情愫就更明显了。
[我总会想起那间音像店,不过现在它改卖甜点。
马卡龙和瑞士卷之间,你和我曾同时伸手拿起同一张唱片。
我拍下你的笑脸,永久地停留在过去的封面。
没吃完的生日蛋糕,你假装没听懂的话。
我偶尔会想起这一切。]
在这首歌的指引下,南乙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回到了自己和秦一隅的中学。
也是许司的中学。
他将车停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这里周末比往常冷清,冬天更是如此,校门口附近的许多店面都没什么人来往。
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是南乙鲜少会做的事,但他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朔风刮得脸颊生疼,毫不客气地钻进骨头缝里。走着走着,脚步忽然停驻。
他停在一间甜品店前,隔着玻璃橱窗,他看见里面暖色调的甜品柜,和里面摆得漂漂亮亮的马卡龙与瑞士卷。
或许是他停留了太久,都引起了服务员的注意。穿着粉色围裙的女服务生端着试吃托盘出来,微笑着向南乙推荐一口大小的蛋糕。
南乙这才从他人的回忆里抽身,视线对上玻璃橱窗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
居然这么阴沉。
“抱歉。”他拒绝了推荐,“我吃不了甜品。”
女服务生的眼神闪过不解。
是啊。一个不吃甜品的人,在甜品店门口站了这么久,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南乙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开了。
他对这间音像店印象深刻,因为这是秦一隅旷课后最常来的地方。
有时候他在这儿一呆就是一个下午,而南乙总在对面的奶茶店,隔一条街,隔两块玻璃橱窗看着戴耳机听歌的秦一隅。
那家店倒闭后,他也没再来过。
原来改卖甜品了。
原来在那间店里,还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一段故事。同样的地点,或许更早一些的时间,和秦一隅同在一个年级的许司,在这里,和他巧合地看中了同一张唱片。
所以他们是这样彼此熟悉的?接着成为有共同话题的好友,然后在同一个角落罚站,最后成为队友?
南乙在红灯前猛地刹了车。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秦一隅并不是只活在自己一个人记忆里的主角。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和无数人对话、交互,和无数人的生活轨迹重叠交错,延伸出许多他不知道、也没参与过的记忆。
这真是太糟了。
最糟糕的是,他现在竟然感到非常窒息。他的占有欲在心口疯长,封死了每一扇窗户,密不透风。
这不是正常的吗?南乙对自己说。是他过去总是故意地忽略无序角落的存在罢了,但那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他人提起时表现出藏不住的厌恶,才会说出“过去的都不算”这样抹杀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