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迟之阳就掉眼泪了,他坐在后台,飞快地把泪珠子抹掉,结果还是被站在背后伸懒腰的秦一隅看了个正着。
“哎呦~掉金豆豆啦。”
没等他说完,迟之阳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给我闭嘴!”
可这对秦一隅没有丝毫威慑力,他反而凑到坐在角落的南乙身边,猫着腰给他看刚刚拍下的迟之阳落泪瞬间。
“复婚好吗?孩子总哭。”
“你他么的——”
南乙面无表情,一只手遮住他的手机,另一只手指了指大屏幕对秦一隅说:“你姐们儿要上了。”
再一抬头,舞台上的乐队已经换作刺杀旦。
三个女孩儿都披着纯黑色的披风,黑沉沉的兜帽遮蔽着脸孔,升降台的边缘亮起绿莹莹的灯光,如同鬼火。相连的黑色巨屏上,出现了一轮血色的太阳,太阳之下,是三个纤细的女人剪影,抬头仰望,高举双臂。
歌名浮现于正中央——《巫女》。
而此时,鼓声重重落下,是中国大鼓,下一秒,琵琶声出现,营造出宁为玉碎的肃杀之气。还是她们最擅长的民乐摇滚。
站在正中间的绣眼开始吟唱,悠长空灵的哼鸣如同一场大型祭祀的前奏。礼音和闽闽跟着和声,配合着凛冽而诡异的氛围,宗教感极为强烈。
很快,在舞台顶光落下的瞬间,绣眼将背在身后的绿色电吉他转过来,一个利落的扫弦,舞台灯光全部亮起,闽闽回到架子鼓前,鼓点渐强,琵琶和电吉他短暂的合鸣之后,礼音换回贝斯。
[祓禊衅浴
旱时舞雩
驱邪避疫
通晓神灵]
歌词在屏幕上,变成一个个悬浮的血字,晃动着,变成一个个舞动的女人的模样,再缓缓坠落。
[诞孕万物
抚天育地]
演出到中段,她们解开领口处的黑绳,身上的披风随之向后落下,披风下的三人身穿改过的战国袍,红黑配色,头顶扣着面具,胸前佩玉,发间编有红色发带,随风舞动。
随着绣眼晃动手中的银铃,舞台灯光变成一片猩红,烟雾迷离,屏幕里落到底部的歌词再次升起,变幻成一个个无字碑。
[敲骨吸髓
屠猎殆尽]
激烈的鼓点和愈发高亢的电吉他将一切推至高潮。
[焚我身躯
唤我巫女]
演出至此,台下的众人几乎快要忘记这是一场比赛,他们完全地沉浸在演出中,无数颗心脏在重而密集的鼓点中汇聚,变作同一颗。寒冷的海风越是刺骨,摇滚乐的反抗精神就越是鲜明。
唱到最后,舞台屏幕上的血色无字碑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快要挤不下,是数不清的罪恶和压迫。编曲的声势越来越大,绣眼重复唱着[唤我巫女]来到舞台边缘,将话筒递给台下。
台下的观众配合着,万众一心重复唱着,仿佛一场真正的祭祀大典。鼓点越来越快,快得几乎令人无法喘息时,一切器乐都忽然静止。
舞台上的三个女孩儿取下麦克风,仰着头,高举起手臂,清唱出最后两句。
[活人为祭]
[千年无异]
结束后,三人胸口起伏,捡回地上的披风。
台下一个乐迷喊破了喉咙:“刺杀旦——”
“哎~”闽闽学着她的声音回了一句。
她们被逗得露出笑容,又变回可爱的小姑娘,深深鞠躬,说了几句话便随着升降台离开,挥着手掌直到完全消失在舞台地面。
后台里吵吵嚷嚷。
“姐们儿太牛了!”
“刺杀旦!巫女!刺杀旦!巫女……”
而一向非常迟钝的阿迅却忽然低声开口:“小迟要上了……”
他向右扭过头,去找倪迟的身影,谁知下一刻,自己的左肩却被人拍了拍。
再一回头,脸颊被修长的食指戳到,他抬眼,看见弟弟的笑。
“快给我加油。”
“快走啦倪迟!”
“来了!”倪迟听到便要跑过去,可手被阿迅拽住。
“……加油。”阿迅低声说完,松开了。
执生乐队的人气一直很高,节目播出后更是吸引了无数新的乐迷。舞台下的人海里,他们是除了恒刻之外大旗最多的。
光是屏幕上出现执生两个字,台下就开始爆发惊人的欢呼。
而升降台上,芮游、尼克和倪迟三人缓缓上升。
倪迟穿了件黑色连体工装服,头发刚剪过,比之前更短,抓成前刺的造型,戴着一架银色边框的护目镜。
他走到话筒前,笑着说:“让我听一听一万人的尖叫有多大声好吗——”
叫声几乎响彻整片海滩。
倪迟笑着竖起拇指。在他们背后的屏幕上,一个巨大的圆圈出现,镜头不断拉远、拉远,到最后观众才意识到,那是一把被握住的枪。
一行繁体字出现,被倪迟念了出来。
“契诃夫之枪。”
乐迷惊喜地叫喊出声,因为这是执生乐队首专的第一首歌,在乐迷内部非常受追捧,但之前的巡演和拼盘音乐节从未唱过。他们根本想不到,决赛会是这首歌的首次live。
因此,连第一句都还没开始,台下的荧光棒就已经亮起许多。演出到目前为止,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这些光点愈发明显。
前奏一出,依旧是执生乐队最擅长的朋克,电吉他指弹加上尼克手里的铃圈,制造出一种强劲又荒诞的异域风情。
而倪迟的唱腔也有些许不同,比以往更松弛,咬字刻意模糊,尾音拖长,有种“我也没办法啊”的态度。
[关于你我的种种线索
草蛇灰线伏笔太多
人生际遇实在荒谬
触犯禁忌不可言说]
他背着一把红色电吉他,身后是五光十色晃动的VJ视效,枪口再一次放大,一会儿变成万花筒,漂浮着各种执生曾经的台词,再过一会儿,那些歌词又通通变一个个不同颜色的叉。
好像是代表错误的符号,又像是字母“X”。
在越来越亮的荧光人海中,执生乐队的歌迷挥舞着大旗。倪迟抱着吉他站在顶光下,眼神被护目镜遮掩,看不真切。
[“爱难道不是:
拨弄松动的乳牙、
不允许偷食的苹果、
将渴死之人丢入沙漠?”]
他微仰着脸唱着。特写镜头自上而下,拍到他戴着的项链——两条交缠的银蛇。
[纵容也是一种诱惑
不如诞生前吃掉我
为什么不这样做?
是不是天生就爱我]
台下的乐迷痛快地大喊着:“是——”
喊声太大,倪迟没忍住笑了,弹着吉他转过脸,压了压嘴角才又回来。在重复的副歌中,台下浩大的人群挥舞双手、跳动不息,像一个个小小的心脏,被节奏所操控。冰蓝色的海、红色灯光,星星点点的荧光棒,映照在彼此的脸上。
受困于循环的日常生活中,这一刻,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大家不再去管是否相识,手搭着肩膀,一个接着一个蹦跳着开火车,快乐传染快乐,短暂地拥有数不清的朋友。
直到这首歌的最末尾。射灯从左前方落在倪迟的身上,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放任我长成影子的形状
纠缠是命中注定的走向
幻想,幻想,绝望中幻想]
他的手扶着立麦,和台下数不清的乐迷们一起,在最后的歌词里彻底释放。
[总有一天我会陷入疯狂
开响契诃夫之枪]
最后一句唱完,大屏幕上的枪也随之打响,砰的一声,炸开满屏幕金色的线条。而与此同时,人群上空也出现纷纷扬扬的金色彩带。每个人都忍不住伸手去抓。
“谢谢!”
唱完后,退场前,倪迟挥舞着手。特写镜头拍到他的手心,上面也画着红色的X。
在升降台落到底时,舞台之下,倪迟用这只手和即将上台的恒星时刻四人击掌。
“加油加油!”
隔着一个舞台,南乙可以清楚地听见浩浩荡荡的欢呼声,像是狂热的海浪,一波波袭来。
被排在执生的后面上场,意味着他们必须要迎头接下这一波注定的燥热,而用这样一首歌去接,无疑是非常冒险的。
耳返里传来导播的声音。
[舞台准备就绪,升降台开启]
[恒刻上场——]
“最后一组登场的乐队是——”
“恒星时刻!!!”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们一点点上升。人群呐喊的声音逐渐从“执生”变为“恒刻”,声势更是翻了一番,尖叫连连,直到他们四人完全地出现在这一万人眼前。
台下一名很靠前的乐迷铆足了劲儿喊着:“恒刻给我炸翻全场——”
这声音实在是大,不止舞台上能听见,舞台下的乐迷们也因此爆发出大笑。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恒刻的造型非常统一,又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们四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没有其他的配饰,只有前襟佩戴了白色小花。
天色渐晚,临近黄昏,橘到发红的落日一点点靠近天空与大海的交汇处,在海面洒下碎金般的光,岸边的冰雪都被染上夕阳的色彩。
舞台灯还没亮起,暮色的光辉先一步笼罩住他们,南乙浅金色的头发被照得熠熠生辉,在众人仰望的视角下,他的眉眼并不清晰,轮廓被夕阳鎏金,显出几分神性。
他抱着那把早该属于他的紫灰色贝斯,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脆弱感。
他低声说:“这首歌的名字是:《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这显然令台下的乐迷有些意外,并非他们想象中恒刻会唱的歌。
而在南乙身侧,秦一隅背着母亲送给他的礼物,那把橙色的电吉他。而当舞台灯亮起 、背景屏幕上出现浩瀚星河时,他并没有直接开始弹奏。
没有任何器乐,他一反常态地以清唱开场。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温柔又清亮的嗓音透过音响传来,仿佛一个无形的静止按钮,顷刻间消弭了台下的疯狂与燥热。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静下来,认真聆听。
而此时鼓点和贝斯出现,键盘弹奏出轻灵的旋律,秦一隅也弹奏起吉他,节奏舒缓,旋律平和中透出一丝伤感。他用前所未有的柔软唱腔,娓娓道来,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世界斑斓也诡谲
起飞航行的轨迹无须太精确]
大屏幕上,一张信纸缓缓展开,上面却是一片空白。
[血脉、音乐、相似的眉眼
都是我珍贵的礼物兑换券]
灯光星星点点亮起,舞台上空,制雪机飘出纷纷扬扬的雪花,被暖色调的灯光照亮。
黄昏与雪光里,秦一隅矗立在舞台中央,像一位平静的叙述者,眼底却泛着润泽的光。
[在庸常又冗余的生活诗篇
你将撰写到结尾
我只是序言]
第114章 特别鸣谢
拥挤的人潮在这一刻变得安静,听着这首歌的旋律,冷风中相互依偎的人们恍然大悟,他们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其实是赴一场告别之约。
梦的旅途即将走向终点,谁都明白,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个冬天了。
一改往日的张扬与叛逆,秦一隅怀抱着电吉他,旋律干净、流畅,充满后摇孤独的诗意,像在某个无常的黄昏,写下一篇平常的散文诗。一向热衷于自我剖析与表达的他,在这一刻只是握笔的他者,故事的主角另有其人。
舞台上“雪花”飘扬,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唱歌时嘴角呵出白色的水雾,在特写镜头之下,仿佛一个旧DV里留存的影像。而那些歌词,被一笔一划写在背景大屏的信纸之上。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而当他唱到这一句时,右侧的特写大屏对准的却是南乙的脸——与暮色融为一体的浅金色发丝,沾着“雪花”的睫毛,眺望大海的琥珀色瞳孔。
这无可厚非地引发了全场难以克制的尖叫,但尖叫后,开始有人对照歌词,意识到了什么。
“是写给南乙的吗?”
“是的吧,宝石般的双眼,就是小乙啊。”
也有观众发现了其他的细节,在镜头下移动到他怀里的贝斯,看到琴头上摇摇晃晃的小挂件。
“南乙的贝斯上还有个小小的贝斯挂件诶,好可爱。”
“是南乙之前第一次出场背的午夜渐变!”
而在贝斯手南乙的右后方,严霁垂着头弹奏键盘,略带失真效果的合成器配合海浪拍打雪岸的声音,编织出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的迷醉感。
架子鼓后的迟之阳则从始至终垂着头,银白色额发遮挡住眉眼,他的双手交替敲打着嗵鼓,节奏迟缓,鼓点沉闷,如同心跳。
[长大后你会发现
人生是残酷的刑场
别害怕,别轻易投降]
天色越来越晦暗,太阳无可挽留地沉入大海,星星点点的荧光汇聚成更为鲜活的海洋。而副歌仍在继续。
秦一隅的演唱,吉他旋律在低沉中逐步走向明亮的色调。而他的演唱则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细腻,咬字很轻,流畅地从胸声转到头声。一个极其美妙的弱混。
这是他和南乙当初躺在冰湖之上,在妈妈的见证下,哼唱出来的旋律。
[黑暗中长存理想主义的火光
它持续呐喊:我将永远燃烧——
希望你也一样]
秦一隅唱完,略退一步,稍稍离开立麦,弹奏出略带感伤的吉他间奏,而就在此时,悠扬的口琴声忽然出现,像一道柔软的闪电,带着光芒刺入混沌的海边之梦。
镜头对准了南乙,他修长的双手握住一枚银色半音阶口琴,吹奏着一段旋律,是早已被人遗忘的,异苔乐队的《闪电》。
口琴音色空灵,尾音微颤,仿佛是从电吉他中剥离的情绪,实体化成另一种器乐的模样,飘向紫色的天空、燃烧的天际线。
在飘扬的口琴中,台下的许多听众不自觉落泪,朦胧中仿佛听懂了什么,想起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人,脑海中重演与他们的分别。
落日的余晖逐渐消逝之后,橙色的吉他变成另一颗太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握着拨片的左手在琴弦上拨弹,镜头缓缓上移,秦一隅明亮地笑着,仿佛从未受过伤。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宇宙诞生于毁灭
没有谁的灵魂会被永恒纪念]
鼓的编排在第二段主歌逐渐丰富,可迟之阳还是没有抬头。
秦一隅对着话筒唱着,脸却转了过来,满含温情地望向一旁的南乙。
恰好在同一时刻,南乙也看向他。他看着这个用舅舅的口吻写下这封信的人,一直忍耐的情绪终于克制不住,眼圈开始泛出浅浅的红色。
三面大屏幕,一左一右的特写分别对准了吉他手和贝斯手,中间的背景屏幕依旧是书写着歌词的信纸。他们仿佛隔着一张信纸遥遥相望。
[痛楚、回忆、绝望的眷恋
别受困于血迹斑斑的童年]
在迟之阳沉痛的鼓点里,南乙想,自己好像又开始幻听了。
与现场任何人都不同,他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隔着时间与空间重叠,同时以第一人称为他一个人而唱。
[在漫长而艰深的谜题面前
我只想哄你入眠
梦里会再见]
信纸上写下这一行,一滴泪水落下来,洇开了“再见”二字,所有的字句在这滴泪水中急速坍缩、被吸走。
而在即将进入副歌时,秦一隅却转过身,背对着盛大人海。所有的器乐暂停,万籁俱寂之中,黑暗的背景屏幕出现一段真正的旧视频。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命中注定,舞台之下恒星时刻的乐迷被镜头捕捉,出现在左侧的屏幕上,他正挥舞着巨大的旗帜,上面印着——我绝不得过且过,死去也会复活。
而背景屏幕上,旧影像充盈着影影绰绰的阳光,一个穿着白毛衣和牛仔裤的大男孩儿抱着一把平凡的木吉他,笑起来藏不住冒尖的少年气和虎牙。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右侧的屏幕则是南乙的特写,同样半垂着的脸孔,相似的眉眼、轮廓,尖尖的牙齿,这一切都让台下上万人呆愣住。大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其他乐器都停下,只有南乙的贝斯还在演奏,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西装前襟的口袋里,是徐翊写下的小卡片。
我们合奏了,舅舅。
他看向台下,不知为何,自己糟糕的视力在这一刻似乎得到短暂地治愈。
茫茫人海中,他望到了赶来这里的父母,清楚地看到母亲红了的眼圈,也看见父亲含泪冲他微笑,挥舞着手里外婆抱着他的相片。
他伸出手,面对他们俩打下一句手语。
[别哭。]
可收回手的瞬间,他却意外地在母亲身边看见另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舅舅珍藏在房间里无数张合影的另一个主角,是他最爱的人,最大的遗憾。
她听着这首徐翊曾在第一时间分享给她的歌,想到他在跨年夜发来的最后一条祝她新年快乐的短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与昔日的恋人再相见,只是旧日的影像留念,可他还是那么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屏幕,跳下舞台,紧紧地抱住自己。
而她的身后,这是徐翊曾经的队友,异苔乐队的贝斯手、键盘手和鼓手,他们的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被琐事磨平了棱角,看上去已经不再像叛逆的地下乐手。
可屏幕之上的那个吉他手,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的大男孩儿,永远那么年轻,永远闪闪发光。
忽然间,台下的人们听见婴儿的啼哭,舞台上,视频中的“他”走向画面之后,抱出一个柔软的婴孩。
他将那孩子搂在怀中温柔晃动,又高高举起,眼神充满珍视。
仿佛托起一个小小的宇宙。
“别害怕,别迷惘。”
台上的四人用如海水般蔓延的器乐,合上了徐翊的清唱。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画面定格在那个小小的婴儿脸上。
编曲一步一步走向宏大,厚重的军鼓仿佛千万颗心脏,在泥沼中发出生命的共振,怦怦——怦怦——每一颗都在向死而生。
左侧的特写中,迟之阳没有抬头,银白的碎发中,两颗钻石般晶莹的泪水落下来,砸在鼓面上,变作两个不起眼的鼓点。
背景屏幕中,一阵风吹过,小婴儿的静止画面被翻动,下一页,再下一页,闪烁的旧照片仿佛吹开的雪花。
画面中那个孩子一点点长大,一两岁时的纯真,三四岁的迷茫,五岁、六岁……相似的镜头下是一个少年的成长,那双明晃晃的双眼褪去稚嫩,锋利,焦灼,眼里闪烁的光,最终被磨成一片薄薄的倔强。
到最后,背景大屏上所有的旧照片都消失了,接续出现的,是舞台上南乙的特写画面。
好像在告诉众人,这就是那个孩子被最终锻造出的模样。
在音乐的渐进之下,故事变得明晰。
一击重鼓落下,器乐冲破情绪的顶峰。画面中的南乙终于靠近立麦,开始了自己的唱段。
是他写给舅舅的回信。
[最初的笑容
最后的相拥
跨不去的凛冬
焚化炉里消融]
过去在舞台上,他始终是冰冷的形象,冷的音色,克制的唱腔,稳定的律动和节奏,处处充满了不在意,游刃有余。
但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他在呼唤,在呐喊,打破曾经那个冷漠的躯壳,露出藏在里面脆弱的小孩。
歌词的第一视角转变,众人恍然,这个激烈的桥段,对之前那个“我”写下的那封信的回应,充满了不甘、痛苦,依依不舍。
唱下一句时,一向稳定的南乙也不免有些颤抖。
[我是你最丰沛的遗产?
还是你未尽的梦]
天色完全地陷入晦暗,最后一丝天光也敛去,短暂地灿烂过,只留下蓝紫色的天空,这是属于上万人的蓝调时刻。
深蓝的海水,雪白的海岸线,浅灰色沙滩上,无数只手挥舞着荧光棒,形成一整片莹莹闪烁的“蓝眼泪”。
所有听众一直以来积攒的情绪,在南乙的歌声中得以宣泄。
[命运在残忍诉说:
“陪伴是短暂逗留,
分离才是长久,
迷宫的出口是爱的轮廓。”
如今我不再困惑]
强烈的对抗后,一声深深的吸气,是释怀,也是难以忍受的痛。南乙闭着眼,唱给那个消逝在冬日里的人。
[至少在滚水般痛苦的生活
你灵魂沸腾过
而我有幸存活]
在这句歌词之后,架子鼓后方的一整片空地忽然升起新的巨大的升降台,而站在升降台之上的,是十数个面孔纯真的孩童。
海边,这座巨大的舞台亮起金色灯光,温暖如天堂。
孩子们的皮肤是阳光常年亲吻后形成的小麦色,脸颊红红,统一穿着柔软的白毛衣,戴着白色的耳麦,天使般淳朴可爱。
他们的臂弯挂着装满花朵的小篮子,特写镜头扫过,是象征着自由的蓝色小飞燕。
另一侧,严霁离开了键盘,走到孩子们的身侧。
在这里,另一个升降台升起,是一架纯白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琴的上方一只白色蜡烛燃烧着,微弱的金色烛火在海风中颤抖。
他端坐下来,微微抬起双手。在短暂的这个瞬间,严霁忽然和自己的过去和解,恍惚间,活在压抑中的儿时的自己,也坐在这张琴凳上,和他并肩,抬起双手。
你不是讨厌弹钢琴吗?他问。
不是啊。幼小的他转过头,冲严霁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告诉他,我只是讨厌被推着走,我是爱音乐的。
小朋友又说:我们一起吧。
于是严霁释然地垂下手,开始了弹奏。
饱满的音符流淌,列成两排的孩子们开始歌唱。
稚嫩又纯净的童声,充满了生的希望,在钢琴宏大的宿命感之中,孩子们的和声,将这首歌带回到创作的初衷——不是悼念、不是伤怀,是庆祝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这些孩子曾有过秦一隅短暂地陪伴,也治愈了秦一隅难捱的岁月。
如今他们被秦一隅找来,跋山涉水,第一次乘坐飞机,第一次见到大海。在小鱼老师一句一句的教导下,学会这首歌,学会合唱,在数万人面前完成表演。
重复了两遍后,钢琴变奏,直至结束,起身后严霁微微弯腰,轻轻吹熄了蜡烛,离开钢琴,走回到键盘前。
编曲在再度响起的架子鼓中猛然回到摇滚的氛围,密集的鼓点宣泄着情感,迟之阳终于仰起头,任泪水滑过脸颊,星光般坠落。银白色的长生辫在晃动中挥舞着,系着他对奶奶绵长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