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被他揣在口袋里的两只手慌忙拿出来,秦一隅低头看了一眼,又立刻抬头说:“那你怎么不提前告我一声啊,我这什么都没带呢,两手空空见你爸妈啊,等着,你先别上去啊,稍微一等……”
说完他转身就下楼梯。
“干嘛去?”南乙想笑。
“我去小区对面那个超市里买点儿东西啊,牛奶果篮什么的,哎你爸喝不喝酒啊?你妈妈喜欢……”
“他们不在。”南乙倚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冲他笑。
原本蹬蹬往下走的秦一隅仰着头,眨巴了几下眼睛:“啊?”
“不是?怎么个情况啊?”秦一隅又往回走,脸上的慌乱是半分也没有了,笑里透着股坏劲儿,“哦我懂了,你故意趁叔叔阿姨不在带我来这儿鬼混是吧,你小子……”
“想什么呢。”南乙笑着站直了,等他上来了,又一起往上爬了一层,拿出钥匙开了门。
“这是我家以前的老房子,楼下就是迟之阳奶奶家。”
房子面积挺大,没有玄关,进门便是大玻璃窗和客厅,冬日温暖的阳光充盈着整间屋子,空气里有淡淡的尘埃的气味。随处可见的相片,布艺沙发,沙发上放悬挂着的全家福,一整排的大书柜,褪色的奖状……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旧事物的博物馆,珍藏着恋人童年的线索。
秦一隅停留在墙角,弯下腰。他发现这上面划着许多个短短的横线,旁边用笔写着[小乙xx岁]。他笑了,用手比在小横线上,平行着在空中滑过来,最终落在南乙腰间。
成长在这一刻完全地具象化。
“我们宝宝长高这么多啊。”他直起身,搂住南乙拍了拍他的后背,“真厉害。”
南乙被他弄得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怪异,看他这副模样,仿佛看到自己家里的那些长辈似的。
等秦一隅走到客厅沙发,后知后觉地感觉眼熟,于是他走到窗户边,转过身,背对窗户看向客厅,这一瞬间,眼前的光景与他熟悉的画面重叠。
原来这就是舅舅录视频的地方啊。
此刻连光线都很相似,仿佛重回过去似的,秦一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强烈的悸动,仿佛下一秒年轻的徐翊就会抱着幼年的南乙从走廊走出来,将他放在沙发上,开始弹吉他。
记忆原来是附着在特定的物品和空间中的。
“转学之前我都住在这儿。”南乙轻声说。
“这房子一直没卖?”
“嗯,我妈舍不得,这是和外婆舅舅一起住的房子,嫁人了都没搬出去,我也是在这儿出生的。”
要是卖了,就没有舅舅和外婆的痕迹了。
整个客厅到处都是照片,每一张照片秦一隅都细细看过去。
“你还真是从小就不爱笑。”
最大的一张当属客厅墙壁正中央的全家福,上面每个人都挂着笑,除了南乙。他被外婆抱在怀里,还是个小宝宝,白白净净,肉肉乎乎,像个糯米团子。
“我好喜欢你家。”秦一隅看向南乙,“光是看着这些家具、摆设,还有照片儿,就觉得特别幸福。”
南乙露出很淡的笑容,任他勾着肩膀:“那你可以常来。”
“是吗?以什么身份呢?”
“以……”南乙开玩笑说,“我养的小狮子的身份。”
秦一隅愣了一秒,被逗笑了:“你可真会拿捏人。”
微卷的橘棕色头发被阳光照得蓬松透亮,他笑得灿烂,真的像小狮子一样。
南乙握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往走廊走。
“去哪儿啊小主人。”
“我房间。”
这座温馨的小房子里的每个房门上都挂着木质的小牌子,而南乙的房门上写着[小乙],还画了一个小爱心。
南乙握着门把手,正要开门,忽然一停,转过身,把秦一隅脖子上系着的围巾拉起来,遮住了他的眼。
“不是,怎么还蒙眼啊?”秦一隅嘴上没个把门的,“不会真的要在这儿玩儿什么play吧?太冒犯了吧。”
黑暗中他只能听见南乙的轻笑,没有回答,接着是门把手被拧转的声响,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他被牵引着向里走,几步之后,停下来。
“好了。”
南乙微凉的手指碰到他脸颊,轻轻扯下蒙在眼前的围巾。
视野从暗转亮,秦一隅下意识眯了眯眼,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从他心头涌出的莫大的诧异,和始料未及的惊喜。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整面透明的玻璃琴柜,柜子里的展品是他最最熟悉的东西——吉他。
十五把形色各异的吉他。
每一把都承载着他年少的记忆,见证着他的得意与失意、巅峰与低谷,除却带不走的那些,这些琴都在家庭巨变后陪着他颠沛流离,也因为他的窘迫,被逐个逐个售出,被迫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天,怎么会有失而复得的这一天?梦都不敢梦到的情节。
秦一隅侧过脸,看向南乙,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很久没有收到礼物的小孩儿,有些困惑,又幸福得手足无措。
“这些……原来都是你买的?”
南乙发现他声音都有些抖,伸手,探过围巾,摸了摸他的脖颈。
“嗯,想它们吗?”他声音温柔。
秦一隅红着眼圈笑了,点了点头,又转过脸望着琴柜,一双眼闪烁着润泽的光,亮极了。
他依次看到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把亮橙色限量版电吉他上。这是他最舍不得、最后卖出的那把。
妈妈送给他的礼物。
“怪不得……”他轻轻笑了,“怪不得亮哥说那个买家特痛快,问都不问,直接拍下了,原来是你啊。”
这小孩儿,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事啊,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要是没答应他的招募呢?没有和他走到一起呢?是不是准备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拉着一车的琴,偷偷放他家门口啊。
真是个小傻子。
“你是要建一个秦一隅电吉他博物馆吗?”他吸了吸鼻子,笑着问。
南乙也笑了:“可能吧。”
为了能放得下他的琴,整个卧室的大部分家具都被挪了出去,只剩下一张他从小睡到大的单人床。
每次撑不住的时候,他会回到这间老房子,回到这个小房间,躺在床上,望着秦一隅的琴入睡。
秦一隅移开玻璃门,取出一把来,看了个遍。
“都跟新的一样。”
“有时候我睡不着,会帮你做保养,一把一把挨个儿做。”
他很享受那种时候,把琴颈放在枕头上,用胶带一格一格粘好,保护好指板,再用抛光液擦拭,抹上油……很细致,很小心,就像给小猫们梳毛、洗澡。
像……在照顾秦一隅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终于拿到快递的小秦同学在玄关奋力拆快递
严霁(从房间里拿出吃干净的餐盘和筷子):买的什么?
秦一隅(得得瑟瑟):琴啊!
严霁(放下盘子走过来蹲下):啊~贝斯啊。挺漂亮的,什么时候买的?
秦一隅(轻轻拿出来,保护膜都不敢撕开):三年前
严霁(?):三年前?你未卜先知啊
秦一隅:不是我买的,我舅买的
严霁:你还有舅舅?(怎么越想越奇怪呢)
秦一隅拿出藏好的大包装盒,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打包
放点儿漂亮的小纸屑(再来点儿),把琴放进去,插好舅舅写的小卡片,整理一下背带的位置,盖上盖儿……
秦一隅(苦恼):这蝴蝶结可真难系!
严霁:不行我来吧
一分钟后……
秦一隅:连你都不会系!
严霁(微笑):我以为和系领带差不多()
秦一隅(在网上搜索小视频,对照着一步一步,终于系好蝴蝶结):大功告成!
他起身,轻手轻脚把大礼物盒子搬进客卧,用脚后跟儿轻轻带上门,搁在衣柜边
然后乖乖等待老婆醒来(等了1小时46分钟)
南乙第一次发现秦一隅卖琴,其实是个巧合。
那时也是临近岁末,他想添置一把新贝斯,于是在二手网站上浏览,但他不想要邮寄,怕有磕碰,于是选择了同城。谁知翻着翻着,竟然看到二手电吉他的推送。
首图就很眼熟,是Ibanez RGT1221血色苍穹。
他记得无落一巡时,秦一隅用过这把电吉他,当时他曾经在心里感叹,无论是颜色、款式,仿佛都是为这个人量身定做的,好像就该被他背在身上似的。
因此他为此停留,多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令南乙确认这就是他的琴。
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他甚至回头翻了许司曾发在社交网络的某场演出后台合影,放大、对比。这两把琴的面板底部有一模一样的磕碰痕迹,虽然很小,但对他这样的强迫症而言,印象深刻。
因为每次他看到,都很想帮秦一隅补点儿漆。
再往后翻,James tyler ST、ESP骷髅款、momose Tele日落款,还有Feder的Silent Siren。五把,一起打包售出。
或许是因为链接刚挂上不久,又或许是打包价实在属于“贱卖”,不懂的不会一起入,懂行的人怕上当,所以暂时没有被拍下。
尽管是一大笔开销,但南乙还是用一直以来存的压岁钱买下来了。每一把琴上的痕迹、改造细节,仿佛都活了过来,冲他大喊,我是秦一隅,快把我留下来!
那就留下来吧。
他买下后提出面交,对方同意,可地点却是一个吉他琴行。
那时候南乙就知道自己不会见到秦一隅了,不算太遗憾,前几天为见面的事而紧绷,没戏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店主说,这是有人委托他们卖的。
“是什么样的人?”
对方回忆了一下:“就……瘦瘦高高的,长得蛮秀气的,就是弄了一头脏辫儿,十根手指头全是纹身,锁骨也是,纹了个彩色的……蝴蝶还是蜻蜓,记不清了。”
是周淮。
“下次他要是还卖琴,可以告诉我吗?”南乙写下了自己的电话。
“行。”
断断续续地,他又收了几次,直到后来杳无音信。
看着那些琴,他很困惑,不明白秦一隅为什么就放弃了。究竟是什么,让一个视琴如命的家伙,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扔的扔、卖的卖?
他不知道,只觉得这些吉他很可怜。
再次发现他卖琴,已经是秦一隅回北京之后了。不过不再是那个琴行,他换了个渠道,还是被南乙发现。
究竟是秦一隅买琴的偏好太明显,还是这些琴太独特,南乙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些电吉他没有任何一把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真正独一无二的,从来都是他始终钉在秦一隅身上疯狂的眼神啊。
站在一整面琴柜前,秦一隅抱住了他,埋在他肩窝,很小声地重复说了好多“谢谢你”。
南乙不需要他的感谢,毕竟这些琴也支撑着他走过许多漫长又糟糕的岁月。
“你一个小孩儿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这些啊。”
就算他当初急卖、乱卖,这些加起来也是相当夸张的一笔支出了。
“嗯……有一些是我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也有找我爸妈要的。”南乙说,“我说等我赚钱了,就会还给他们。”
最好玩的是,爸妈也分不清贝斯和吉他,还以为他是买给自己的,乐乐呵呵就掏腰包了,还总在他面前夸“这把贝斯真漂亮”、“这把一看就是好贝斯”,南乙也没否认,总是无奈地笑一笑。
“我还给你。”秦一隅立刻说,“现在恒刻的音源一直都有收入……”
“不行。”南乙否决得更快了。
秦一隅红着眼抬起头:“为什么?”
“不为什么。”南乙想敷衍过去。
这些琴已经是我的了,每一把都是,你也是。他在心里说。
秦一隅顿了一会儿,最后无奈道:“那你以后的每一把贝斯都得是我买的。”
南乙勾了勾嘴角:“行啊,每个月换新的。”
别把我换了就行。秦一隅磕了磕他的额头,笑着说:“没问题。”
抱着他,望着这些见证过他过去的吉他,他有些感慨,心绪复杂,喜悦过后,又生出一丝怅惘,不自觉从心口发出一句喟叹。
“可惜现在都用不了了。”
南乙偏了偏头,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很温和:“你怎么知道用不了了?”
秦一隅愣了愣。什么意思?
很快,他在这双锋利的瞳孔捕捉到一丝柔情。凝结的冰湖上晃动的阳光。
“试试。”
就两个字,却在秦一隅心口留下漫长的震荡。
他低着头,拿起方才拿出来的那把电吉他,反过来,才恍然大悟。
这……竟然被改造成了反手琴。
秦一隅抬起头,一把接着一把看过去。
每一把都被改过了。
“你是什么时候改的?”
南乙嘴角的梨涡隐隐冒了出来。他第一次在秦一隅的脸上看到惊讶、感动和喜悦掺杂出来的表情。怪不得恋爱中的人都很喜欢给对方惊喜。
“猜到你开始练反手琴的时候。”南乙低声说,“偶尔我溜出去,做完我要做的事,就会跑回来改琴,本来打算巡演开始之前交给你,没想到决赛重启了。”
秦一隅怔忡了许久,差一点又要落泪。
一个从小逃避爱与被爱、认为自己的生活只剩下仇恨的男孩儿,怎么这么会爱人啊。
“很麻烦吧?”他红着眼圈看向南乙,拉起他的手,揉了揉。
“还好。”南乙说得很随意,“就是磨弦枕和调弦距的时候需要点耐心。”
他刚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
秦一隅抱着琴坐在他床边,试着弹了弹,仰起头时笑得很开心。
“非常完美的左手琴!”
“那就好。”南乙心里的计划列表又有一项被打上勾,他为此感到愉快,又或者是幸福,他也不确定了。
人一开心是不是就想做点儿什么?南乙冒出这种念头,身体先一步行动过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
然后他说:“你现在可以亲我了。”
这话是不是挺莫名其妙的。南乙心里想的其实是聚餐完喝醉酒的那天,他说想亲,但现在不可以。
可秦一隅好像从来不会觉得任何事儿莫名其妙似的,他只会第一时间搂住南乙吻他。唯一令南乙意外的是,他竟然只亲了自己的嘴角,诚挚又单纯,小孩儿似的。
很快他自己给出了答案。
“总觉得……在你家,特别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卧室亲你,挺罪恶的。”说完秦一隅自己傻笑起来。
明明进来的时候一直开玩笑,动真格的却不敢。
南乙却用手拨了他的唇钉,轻笑了笑。
“你也有觉得罪恶的时候啊。”
他拿开了秦一隅怀里的琴,取而代之地跨坐进他怀里,接了个更加罪恶的吻。在愈发收紧的怀抱里,南乙发觉,原来弄哭他和勾引他都能取悦自己。
吻着吻着,他被压倒在床上,看着秦一隅在他身上喘息。
还以为会继续,谁知这人忽然抛出一个没头没尾的要求来。
“以后我挣的钱,能不能都给你管?”
南乙懵了。他都以为他们要擦枪走火了,怎么突然聊起钱了?这好像搞得更罪恶了。
“啊?”他眨眨眼,“为什么?”
“我妈就是这样的,管全家的钱,那个时候我家虽然也吵吵闹闹的,但他们俩感情还是不错的。”秦一隅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看上去无所谓。
南乙琢磨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设身处地地替换到他的角度。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醒悟。
对他这样成长在一个父母并不相爱的家庭的孩子,对爱的感知几乎是零。
在他的经验里,管钱就是很接近相爱的行为了。
静了许久,南乙才轻声开口。
“你好像真的很想和我结婚。”
“是啊。”秦一隅耳朵泛了红,啄了两下南乙的嘴唇,笑着,“但这也不怪我吧?你今天带我来看这些,和求婚有什么分别?”
南乙心跳快了些:“谁跟你求婚了,抢着做戒指还发誓的可不是我。”
“那你的逻辑是你认可这个戒指是求婚戒指了?”秦一隅抓起他的手,亲了亲无名指和吉他弦戒指,“所以你一直戴着,就是答应了求婚?那你现在不是我男朋友,是我未婚……”
什么逻辑?
南乙捂住了他的嘴。
“少诡辩。”
秦一隅笑得眉眼弯弯,在他的手心亲了又亲,直到他松开手。
他的笑意也渐渐地敛去,躺在南乙身边,和他一起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当他走进这间屋子,亲眼见证了这么多温馨的细节,才知道原来幸福的家庭是这样的,这么具体,这么清晰。
而他竟然像个从未见识过奇珍异宝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原以为就是这样,他只是来参观与他无关的亲情和温暖的。
直到看见最后的展品,一整面墙,都是属于他的。
真神奇,长大以后,他所拥有的都在一件件失去,能奇迹般回到身边的,细数下来,竟然都是因为南乙。
那这个人呢?
秦一隅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患得患失了,简直难以理解。
有人示好、为他付出、表现出极度的爱,这些从来不是一件稀奇事儿,秦一隅早就习惯了,那些被掏出来塞给他的爱越狂热,他越习以为常。
可现在,面对南乙沉甸甸的爱,自己却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嬉皮笑脸地说“失去算什么?”,高喊“去他妈的爱情”,随便地吸引一些人,再随便地拒绝他们、伤害他们,玩游戏一样无所谓地嬉笑度日吗?
南乙打磨弦枕时用的是什么砂纸?怎么磨的?
是不是也用它悄悄地把我也打磨了?所以才改变得这么彻底。
“我最近总在想,要是当时我没接受招募,会不会没有今天,我们也不会……”
没等他把“在一起”三个字说完,南乙就给了否定的回答。
“不会的。”
秦一隅扭头看向他,问:“为什么?”
南乙对哪怕一件小事都会计划好planA和planB,甚至更多,何况事关秦一隅。
“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会继续参加比赛,等我报复完这些人,还是会回来找你,把你拉起来,让你重新开始,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这人还真是执着得可怕。秦一隅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偷偷把这些琴还给我,然后就各过各的生活了。”
“怎么可能?”南乙抚摸着他的脸,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执着。
“久久,你是我的靶心啊。”
他太喜欢这个词了。
真希望南乙冰冷锋利的箭头永远对准自己。
离开这座充满爱的旧房子,秦一隅脑中生来混沌的某个区域,仿佛突然间变得清明。他拿走了妈妈送给他的那把吉他,也从这间屋子里习得了真切的爱。
摩托车钻进刺骨的风里,坐在后座的他抱着南乙,心里自顾自地流淌出旋律。
他太想补上南乙内心的空洞,代替他离去的亲人好好爱他了,尽管这方面他几乎是初学者。
用南乙为他改的琴,秦一隅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写完了全曲,但歌词是做梦时梦到的,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把这些字句一一写了下来。这一切顺畅得仿佛他不是创作者,而是媒介。
而通过网络这个媒介,总决赛音乐节重启的消息也立刻传开。
“我的妈,预售的一万张票秒空……”
临时借来的民打练习教室里,迟之阳坐在鼓凳上刷着手机,感叹道:“CB你是真的红了。”
“现在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乐迷了,又可以看现场,而且还是海边音乐节。”严霁笑着说。
“是吗?”南乙背好琴,不客气道,“难道不是林逸青吗?”
“有道理。”迟之阳放下手机,又想起什么,对他们说,“哎,无序角落退赛了。”
“真退了?”严霁挑了挑眉,“前几天看到还以为是炒作,官宣了?”
“嗯,说是因为许司的身体问题,不能参加了。”迟之阳叹了口气,“还以为总决赛会再对上他们呢。”
“是啊,估计这几个里面最不爽的就是殷律了,没准儿还会闹。”严霁甚至开始模仿起殷律说话那种呆滞的语气,“不,我要参加,不退赛,我要去找南乙。”
迟之阳笑得前俯后仰,直拍大腿,南乙却一脸无语。
正在这时,秦一隅背着琴包、拿着刚买的牛奶推门进来。
“我去,我刚刚又迷路了,你们学校这个教学楼教室太多了,刚刚还有个小姑娘认出我了,非要跟我合照。”
迟之阳捋着自己的小辫子:“你合了吗?”
“合了啊,我还摆了经典的椰树pose。”秦一隅用自己手里的牛奶瓶情景再现了一下,然后抛给南乙。
一想到他摆的动作,南乙都不想喝了。
严霁闭了闭眼:“请不要用这张帅脸做奇怪的事。”
“那你完了,明天还会有更多人守着你的。”迟之阳盯着自己的强音镲,总感觉它在动,于是伸手捏住边边。
“你怎么知道?”
南乙还是拧开牛奶瓶,喝了一口:“因为他昨天就是这样。”
“但是我没摆这么傻逼的姿势!”迟之阳不想和秦一隅被拿到一起比,飞快为自己澄清。
严霁微笑点头附和迟之阳,内心却闪过一张张被他保存的迟之阳和乐迷的合影,每一张的pose都拽拽的很可爱。
“排练吧。”南乙将话题拽回到正事儿上,“昨天大家把所有库存的demo都拿出来讨论了一下,所以选哪首?定下来就要抓紧写歌了。”
“我觉得还是朋克的那个好,气氛比较燃,适合台下的观众打拳开火车。”迟之阳说,“这个咱们也擅长啊。”
严霁点了点头:“或者这首?”他弹了一下,“昨天小乙弹过的,这个写成新浪潮也好听,加合成器,我们还没试过,比较有新意。”
迟之阳抽出鼓棒,准备开始:“反正要想赢,气氛很重要,鼓点重的,唱起来嗨的,能让人蹦起来的……”
南乙脑子里过着那一首首demo,都不错,但似乎又都缺点什么,可他一时间也说不清。
音乐节当然应该是热烈的、忘乎所以的,台上的乐队用强劲的节奏和迫人的气势震撼住听众,宣泄才华和汗水,自然而然地摄夺所有人的荷尔蒙。
这其实是秦一隅最擅长的事。
但南乙在此刻,却回想起自己上一次站在阿那亚的海边,看到的那场演出。十六分半的表演里,最令他动容的,反而不是尽情宣泄的那些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