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守好你哥和阿香。”
“顾西元,现在先生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们不能坐在这里干等。”
其余的几个弟兄也随声附和:“是啊,小西爷,让我们出去找吧,先生恐怕命在旦夕。”
西元站起身,环视着他们每一个人:“他不会死,带走唐先生的人一定另有目的,你们盲目的去找,只会让他更危险。”
“西爷——”
西元一声大喝:“唐先生不在,这里我说了算。”
公馆里顿时鸦雀无声。
一把匕首凌空飞来,咄的一声钉入公馆的门柱上。
所有人立即掏枪冲到院子里,夜风袭来,除了几声低沉的犬吠,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追出去的弟兄很快回来报告:“跑了,什么都没瞅见。”
西元收起枪,走到门柱前,这是唐琛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刀尖带血戳着一张纸,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他。
拔下匕首展开纸,西元沉眉看完,声音稳如磐石:“先生没死,今夜就能归来。”
一阵躁动,看西元的神情没人敢上前问一声纸上写了什么,匕首是唐先生的,也许已经脱了险,游园会出了事,唐先生作为地方长官和主办人也难逃其责,不知道他这次葫芦里又埋了什么药,上次诈死,这次又失踪,小西爷不说,他们也不好再多问,只要唐先生能安全无恙地回来就好。
收起匕首和那张纸,西元回到阿香身旁,吴妈已经将她长长的辫子梳好,用一根红头绳在末梢挽了个如意扣,还为她面上施了层薄粉,阿香看起来就像睡熟了,只是脸色没有往日那般红润明艳。
西元从吴妈手中接过蝴蝶结,上面几滴干涸的血点,西元用力擦了擦,只是枉然,他将它小心翼翼地别在阿香的髻边,粉色的蝴蝶似要振翅而飞,使她姣好的面容多了几分生气。
做完这一切,西元直起身,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
阿山一把拽住了他:“先生在哪?告诉我,纸上写了什么?”
西元甩开他的手:“我去接他回来。”
“带我一起。”
西元没有再回头,挺拔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浓阴掩映的夜色中。
昏暗的卧房里只燃着一盏罩纱灯,方耀将灯擎在手中,轻轻摘去对面人蒙眼的布条,贴近那张俊美的脸,一寸一寸,细细观赏,眼里跳动着奇异妖冶的光。
终于,伸出一只手来,拨开对面那人额上的碎发,指尖顺着他高宽的额头缓缓滑行,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润薄的唇上,方耀笑了,轻轻嗅着唇上的味道。
脸上的痒触动了昏睡的神经,唐琛猛然睁开了眼,方耀近在眼前,几乎贴了面。
极力向后一仰,唐琛开始挣扎,方耀直起身,擎着灯,继续欣赏自己网中的鱼。
唐琛很快不再挣扎,自己被绑在一张沉甸甸的紫檀架上,这种架子在小秦淮并不新鲜,既是刑具,也是一种情趣,将人缚在上边,吊住手脚,站成一个颇屈辱的“大”字,专门用来调教那些不听话的犟种和满足有特殊喜好的客人。
色若桃李,玉面生辉,灯下看美人,朦胧而旖旎,真是越看越喜欢,方耀简直如痴如醉,就连唐琛眼里蕴藏的怒意和凶狠都是那么的有趣。
他望着唐琛,唐琛也在静静地望着他,怒气渐消,只剩下一汪幽深的潭。
方耀不禁想碰碰这汪潭,指尖触到细嫩的眼皮,唐琛略略躲了下,就像闪开一只蚊子,并没有露出太多反感,依然静静地看着方耀。
方耀轻轻点了一下唐琛的唇,幽声问:“你怎么不生气了?”
唐琛好整以暇地想了下,然后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气的。”
方耀将灯放在桌上:“我杀了你的人诶。”
唐琛把脸别向一旁,抿唇不语。
这是一间精致的客房,中式的,每个角落都透着一点熟悉的味道,墙上挂着一幅字画,画的是二十四孝中黄香为父扇枕温衾的故事。
“为什么不杀我?”唐琛不动声色地问。
方耀也想了想,很认真地答道:“舍不得。”
唐琛冷冷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毕竟是人家的地方。”
方耀忽然笑了,又俯身看向唐琛:“别急美人,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就你跟我,没准还得关你一辈子呢。”
唐琛的鼻翼微微翕张了下,送给方耀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又冷又动人。
方耀忽然抓住唐琛的头发向后仰去,另一只手勒住脖子,力道不重,刚好卡在喉结上,唐琛没有动,毫无半点反抗的迹象,睫羽半敛,漠然垂视着近在咫尺的方耀。
方耀慢慢地贴过来,好似一条狗,嗅着唐琛的脸,一点一点移下去,停在喉结上,唐琛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那声几不可闻的呑咽令人陶醉不已。
一声短促的低哼,瞬间消弭,唐琛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方耀猝不及防地咬在他的侯结上,不轻不重,却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咬着牙,唐琛的两手抓着空气狠命地攥了攥,任凭侯上的湿润一点点扩散,但他还是纹丝不动,方耀抬起头,叹了口气,美人当前,却静如止水,真叫人生气。
“方耀,我一定会杀了你。”唐琛平静地说。
“哦,怎么杀,说来听听?”方耀没有停,继续吻下去,唐琛的匈膛白里透红,细腻如瓷。
“把你剁成肉泥拿去喂狗。”
一只手缓缓地解开衣衫……
唐琛瞳光骤敛,不无讥讽地说:“方耀,有种咱俩单打独斗,绑着我算什么,怕我?”
方耀又想了想,点点头:“嗯,有道理,就依你。”
伸手去解架上的绑绳,忽然又停住了,看向眸光闪闪的唐琛,方耀嗤嗤笑道:“你好狡猾,差点就被你骗了,不过,我是不是更狡猾啊,也把你骗的好开心。”
唐琛咬了咬牙,猛然一个挣扎,又不动了,暴戾的目光几欲将方耀撕碎,方耀握了满把,得意也惬意:“这才是你的本色,唐美人,你越凶我就越喜欢,啧,这眼神能杀人!”
手上加了力,方耀深色的面皮也泛了红:“听说你这里受过伤?也许我能帮你治好……”
忍无可忍,即便缚着手脚也要最后一搏,沉重的紫檀架被奋力挣脱的力道坠得摇摇晃晃,架脚在地砖上磨出刺耳的嘎吱声,方耀死死地勒住唐琛的脖颈,就像按住一条乱蹦的鱼。
“唐琛,再忍忍,既然你这么能忍,那我就不忍了。”方耀掀开遮挡,扶着就要往里闯。
房门咚咚响了几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方先生,找你呢。”
方耀根本置之不理,唐琛越是反抗就越是叫人血脉濆张。
屋里乒里乓啷一阵乱响,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跑远。
桌上的灯盏被紫檀木架撞翻在地,破碎成片。
方耀吻着颤抖的唇,边笑边舛:“真是个烈货,乖,听话,别动,一会你就喜欢我了。”
唐琛绝望地闭上了那双美目。
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人却没有进屋,一个声音从门外冷冷地传来:“方先生,麻烦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讲!”
方耀放开唐琛,不慌不忙地理好衣衫,不耐烦地问:“找我什么事?”
门外的人显然更不爽,带着一丝愠怒:“要事!”
方耀附在唐琛的耳边:“等我回来。”
屋里恢复了寂静,唐琛睁开眼,颓然一笑,眼角那点湿润瞬间干涸了。
走出后院,直到了前院的花厅,都大帅才转过身来,看向方耀:“你干什么,你这么做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方耀不以为然,随手捡了张椅子坐下来。
狮虎椅上的郑少祖惶惶地跳过来:“出了什么事?唐琛是不是要跑?千万别摘眼罩,快,再多加几条绳子,捆结实点。”
都大帅阻止他继续跳脚,只看向方耀,语气缓和了许多:“方先生,你急什么,等我的东西拿回来,唐琛任你处置,但是现在还不行,说好了今晚交易的,唐琛一旦有个什么闪失,那个顾西元一定不肯罢休,到时候东西拿不回来,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方耀接过郑少祖倒来的茶,淡淡地抿了一口:“你的东西关我什么事,我帮你们捉到了唐琛,买卖已经完成,怎么处置他,那是我的事。”
都大帅阴着脸:“方先生,我知道你向来是个讲信用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人慕名找你,我给你的价钱是别人的几倍,也对你一直以礼相待,你知道我为什么捉唐琛,他拿的东西关系到我的前程,你就是捉一百个唐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他手里的东西。”
方耀不说话,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郑少祖不合时宜地开了口:“我不要活的,我要他死。”
都大帅和方耀同时瞥了他一眼,郑少祖只好闭上了嘴。
都大帅叹了口气:“这样,我再给你加点钱,并且答应你,事成之后,我会让叔父给你一张特赦令,基地的事绝对不会再有人追究,不如让唐琛替你背了这口黑锅,方先生也不用东躲西藏,你赚的钱足够在这个国家任何一个地方逍遥快活,到那时,唐琛彻底归你了,我绝对不会阻拦,说不定还能送你一套乡间别墅做贺礼呢……”
郑少祖越听越不对劲:“那我呢?我可是也出钱出力了,鸿联社的耳目众多,要是被人知道你们捉了唐琛放在我这里,我一家老小还有活路吗?”
都大帅和方耀迅速对视了一眼,都大帅随即走到郑少祖的身边,笑了笑:“郑先生,你怕什么,大不了带着家小远走高飞。”
“我能不怕吗?你们两个各得其所,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可是还要在唐人街里混饭吃的,我走?凭什么我走,唐人街能有今天也有我爹拿命拼来的功劳,我哪里都不去,就待在唐人街。”
都大帅皱皱眉:“那好,等我拿到了东西,半年之后,我会以议员的身份回到藩市,一定力荐你为唐人街特别行政官,唐琛现在有的,将来都是你的,我们的合作才仅仅是个开始。”
郑少祖仍有不甘:“可我爹的仇还没有报,再说,唐琛不死终究是个麻烦。”
都大帅指了指方耀:“你是信不过方先生?唐琛落在他的手里,还能活着回来吗?生不如死啊,这才是真正的替你父亲报仇雪恨!”
郑少祖终于笑了,舒心舒肺的。
方耀淡淡一瞥,也无所谓地一笑。
都大帅看了眼表:“方先生,顾西元约你的时间快到了。”
郑少祖又不安起来:“是啊,他为什么约…约那里啊?别迟了。”
方耀看向都大帅,不紧不慢地说:“迟了又如何,总比早到强,游园会那几个为什么不等我捉到唐琛再开枪?”
都大帅有些尴尬“是我让他们提前行动的,万一唐琛跑了……”
方耀哼了一声:“不信我就别用我。”
“怎么会?今晚我就在这里静候方先生的佳音。”
一把枪递到方耀面前,郑少祖讨好地看着他:“拿着吧,免得吃亏。”
方耀冷冷地推开:“我还是更喜欢用我自己的东西!”
索菲亚教堂身后的墓地一片死寂,只有夜枭在怪叫。
一个人伫立在唐琛新起的坟前,目光穿越重重迷雾,望着一片混沌中逐渐清晰走来的两个身影。
方耀走在前,悠哉地牵着一根绳,绳的另一端是唐琛,背剪双手,脚下拴着锁链,只给迈步的空间,所以走得跌跌撞撞,每当快要摔倒时,方耀就会等一等,去扶唐琛的时候都会被唐琛用胳膊弹开,不许他再碰自己。
西元将眼里的热气深吸入肺,过了口墓地特有的潮湿咸涩的腐气,大敌当前,他不能失去一分一毫的理智,唐琛还活着,而且看上去除了被绑,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走到自己的坟前,冲着西元还能会心一笑,眼中的星光越发明亮,将坟场里的鬼气都驱散了几分。
西元暗松了口气:“唐先生。”这一声唤,沉稳有力,静若深海。
唐琛点了点头,彼此的目光刹那间一碰,胜过万语千言。
方耀一挽绳,拽住了还要往前的唐琛,距离墓碑不远不近,足可以看清顾西元所有的表情,一把钢刺抵在唐琛的脖下,方耀神情寡淡:“说好了,就你一个人,不能带枪。”
西元掀了掀衣服,单薄的衣襟下除了一段结实的蛮腰,空无一物,又向四周大大方方一摊手。
教堂里有都大帅事先布好的人手,但是方耀还是警觉地将目光所及之处扫了个遍,不似东方丧葬,人死后墓碑高大气派,索菲亚教堂的墓地都是按着西方教派的习俗,墓碑矮小,林林总总一目了然,很难藏下什么人。
“脱衣服。”方耀命道。
唐琛横了眼方耀:“用得着这么怕吗?”
方耀冷眼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从来不用枪,大家总要公平些。”
西元无奈,开始脱外衣,只留一条打底,连把匕首都藏不住的。
方耀这才勾了勾手指:“东西拿来。”
西元不肯吃亏:“你把教堂里那几个人撤了,我就交给你。”
方耀迟疑了下,又笑了:“真不愧是穿过军衣的,倒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方耀随即嘟起嘴吹了几声长短不一的口哨,三个人静静地等了半天,忽然嗖地一声,一只窜天猴从另一方的树林飞上了天,炸开一小朵烟花,瞬间陨落。
方耀一把抓过唐琛,钢刺直抵咽喉。
唐琛笑了下,不无讥讽。
西元不疾不徐道:“方先生别紧张,不过是我的人请你的人喝杯水酒,这里现在就我们三个了,可以安心交易了。”
方耀有些不耐烦:“东西呢?”
西元沉声道:“你先松开他。”
方耀想了想,松开唐琛,一手抓着绳子,一手钢刺依然抵着唐琛。
西元似有踌躇:“我怎么知道你拿到东西后,会放了他?”
方耀一扯嘴角:“那我又怎么知道你给的东西是真是假?”
“都大帅要的是底片,是不是真的,你一看就知道了。”
方耀看向唐琛:“美人,你说呢?小西爷不信我能放了你。”
唐琛淡淡地:“我也不信,就算我不捆着,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你一个。”
方耀忽然笑出了声,摇摇头,猛地从背后推了把唐琛,唐琛踉跄了几步,摔在了自己的墓碑前,西元连忙上前去扶他,方耀用力一拽绳子,唐琛翻滚了几下,又滚回到他的脚前。
西元勃然大怒:“你他妈干什么!”
方耀将手中的绳索扬手一抛:“人暂时交给你,东西给我,若不同意,一拍两散。”
西元连忙收绳子,唐琛借力滚到西元面前。
方耀手持钢刺走过来:“东西!”
西元也不理他,急急忙忙给唐琛松绑,方耀刚一抬手,西元冲着他大吼:“在他棺材里,我们两个给你挖出来!”
方耀:……
不远处的树坑里藏着工具,西元在方耀步步紧盯的目光里,递给唐琛一把锹,两人开始挥锹抡镐刨坟掘墓。
方耀则坐在旁边的墓碑上,也不管本主乐不乐意,一手抵着下巴,一手戳着钢刺,有些无聊地望着他们,目光停在唐琛身上,月光下流汗的样子也令人心荡神迷。唐琛看过来,方耀笑一笑,唐琛冷冷地背过身,换个角度继续挖墓。
墓终于挖开了,露出里边深棕色的棺木来,西元和唐琛对视了一眼,刚要跳下去,方耀起身走过来,按住唐琛的肩膀,一指西元:“你下去。”
唐琛反对:“东西是我藏的,棺材这么大,天也黑,他要他怎么找?”
方耀皱了下眉:“唐琛,别想耍花样,先把棺盖打开。”
唐琛跳下墓坑,西元随即也跳了下去,两人合力,打开了棺材,上边覆着一层黄绸缎,绣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
方耀不禁笑道:“唐琛,你还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吗,那老子就是玉皇大帝。”
唐琛缓缓地揭开黄绸布:“是啊,老子专杀玉皇大帝!”
绸布飞起,唐琛的手中多了两把枪,一把丢给西元,一把回身射向站在墓旁的方耀。
方耀大惊,但应变还是相当的机警,一连几个翻滚,避开了致命的几发子弹,但是胳膊腿都中了枪,想跑也跑不快,唐琛和西元从墓里一跃而出,简直拿他当了活靶子,方耀抄起地上的一把铁锹,发疯似地抡着,还真挡住了不少子弹,他浑身是伤似乎也不想逃了,挥舞着铁锹直奔唐琛而来。
唐琛盛怒之下,开枪猛烈,此时枪口一空,来不及换弹夹,眼睁睁地看着方耀手中的钢刺犹如一道撕破黑夜的闪电,刺向自己的咽喉:“美人,一起死。”
西元砰地一枪射向他的脑袋,方耀居然反应奇快,偏了下头,西元的子弹只打烂了他的一只耳朵,方耀满脸是血,怪笑着,钢刺已经刺到唐琛的喉咙,然而奇怪的是,那种血管破裂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刺尖一空,唐琛不见了,像只跌落的孤雁直直地倒了下去,方耀随他一起跌落,唐琛忽然冲他笑了笑,那是美人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灿烂的一笑,方耀的心酥化成泥,铛下陡然一痛,有什么东西先破裂了,钻心入骨的,方耀眼前一黑,砸在了唐琛的身上,钢刺还紧紧地握在手里,离唐琛的咽喉只差毫厘。
“唐琛!”西元急忙跑过去,方耀两眼翻白,就像一条被人抽了筋的长虫,不停地抽搐,唐琛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西元拿起绳索要捆绑方耀,唐琛却捡起地上的铁锹,走到方耀的尸身前,对准他的下軆,狠狠地戳了下去,西元一声惊呼:“唐琛,你干什么?!把他交给军方法办,基地的事……”
唐琛充耳不闻,只专注在方耀残破不堪的尸身上,锋利的铁锹不停地剁下去,狠狠地,一下,又一下……
“唐琛……”西元的声音消弭在喉中,他从来没有想到那张俊美的脸上也会有如此骇人的神情,在荒寂阴森的墓地里,仿佛唐琛才是那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带着阴冷、凶戾之气吞噬着世间一隅。
阿山带人赶到墓地时,唐琛已经筋疲力尽了,坐在自己倒翻在地的墓碑上,抽着烟,身上斑斑点点,都是方耀的血。
西元坐在他旁边,也抽着烟,闷声不吭。
唐琛的烟抽得快,又从西元的嘴上摘下烟,叼在自己嘴上继续抽着。
“幸好你懂我心思,把他们约在这里,我还真怕你一时冲动自己挖出底片去跟他们交易。”
西元满脸的苦涩:“可我却不知道跟底片埋在一起的还有那么多枪。”
唐琛回脸看了看平整墓地的弟兄们,也不禁苦笑:“都大帅如果不招惹我,这些底片可能就真的长埋于此了,但凡到了挖坟的地步,势必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墓里的枪就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都大帅为了底片,已经什么都不顾了,雇了秦牧大闹游园会,又叫方耀活捉你,你们已经撕破脸了,接下来你是跟他重新谈判,还是换个地方继续藏下去?”
唐琛半晌无言,举起那只夹烟的手,漠然地望着指间的血迹,声音也无感:“我打算把底片还给他。”
西元眉峰微蹙:“什么?!”
唐琛将烟重新叼入口中,无尽的讥讽:“就算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份惊喜吧。”
西元还想再说,这时阿山走了过来:“先生,方耀的尸体怎么处理?”
唐琛眸光幽邃:“你哥哥是他杀的,你说了算!”
阿山没吱声,也没走开,垂着两眼,呆呆地望着地面。
唐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阿山还是那样瓮声瓮气地:“我想听先生的,因为哥哥肯定也想听先生的。”
唐琛的两腮不易觉察地抖了下,稳了稳情绪,终于,在草皮上搓灭了烟,站起身冷冷道:“剁碎了,喂狗!”
烟雾缭绕,辣眼呛鼻。
鸿联社总部的会议厅里,吵吵嚷嚷,除了郑少祖称病没来,能来的人轮番上阵,说着大差不差的话,都在反对唐琛的提议。
鸿联社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反对唐琛的声音了,但是今天,唐琛似乎触及到他们的底线,不为别的,就因为唐琛要为阿江和那些在游园会死难的弟兄们——游龙旗。
这怎么可以呢!
游龙旗是对江湖中最有名望和地位之人死后的最高礼遇,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用的,从前最大两个帮派的总把头游过龙旗,之后整个鸿联社也只有白老大一人得享尊荣,别说一个小小的阿江,唐琛当初诈死的时候,几个老的也私下议论过,这么年轻就游龙旗,恐怕压不住非议啊,幸而唐琛有遗言,死后不游龙旗,他们也就不再提了。
如今要为阿江几人游龙旗,简直有种皇帝身边死了个太监就要举国戴孝的荒谬。别说向来看重规矩的曲爷他们几个老的坚决反对,年轻一辈也多不赞同,就连杨启年也苦口婆心地劝唐琛:“唐社长唐老弟啊,不是这次兄弟不帮你讲话了,阿江,哦,江爷,跟你出生入死、感情深厚我们都知道,这次他又救了你的命,的确英雄,令人钦佩,咱们多花些银子厚葬就是了,江爷的丧事还是我来张罗,一定办得风风光光的,但是游龙旗真的不行啊,你上次死的时候都没游,他是你的马仔,怎么可以呢?坏了道上的规矩……鸿联社今后在江湖上会被人耻笑的……”
他们说了大半天,口干舌燥,群情激昂,但是唐琛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会议厅里声音渐歇,唐琛才环视了一圈,缓缓开口:“游龙旗的时候,我要亲自为阿江扶灵,你们几个堂主也要跟我一起扶灵!”
此言一出,又是水滴入油炸开了锅。
啪的一下,唐琛的枪撂在了桌面上,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唐琛站起身,举起枪,枪口缓缓地转动,众人皆骇然,枪口转到哪里,哪里就发着抖。
曲爷的声音孤单地响起,强撑着脸面却也没了刚才的底气:“唐社长,你这是做什么,把枪收起来,别吓到弟兄们,大家只是商量,又没说绝对不行,阿江他们几个死的冤,弟兄们心里也不好过,江湖规矩是规矩,也不外乎人情,现在鸿联社你当家,自然你说了算。”
唐琛面无表情地收了枪,向门外走去,声音冰冷而坚决:“停灵三日,游龙旗!”
鸿联社总部设了灵堂,停着几个死难的兄弟,阿江的灵停在了半山公馆,所有的灯彻夜长明,唐琛坐在灵堂前,手里握着自己那把匕首,也是刺入阿江心脏的匕首,慢慢擦拭着,上边的血迹已经擦得干干净净,闪着雪亮的银光。
西元、阿山还有吴妈守着火盆,为阿江和阿香多烧些买路钱。
唐琛沉沉地开了口:“吴妈,阿香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