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 by指犹凉

作者:指犹凉  录入:08-26

一切都是那么的匆忙,焦灼,慌乱……
他们跑到调度室,通知列车上有炸弹,调度室紧急联系,但是去年刚刚试行的无线电设备信号总是不稳定,列车出站后就是群山环绕的地带,那里还没来得及架设电缆,根本联系不上,通知下一站的调度也是徒劳,那时早已过了三点钟。
调度室说三点的时候列车应该经过跨江的铁索大桥,必须要赶在之前截住火车。
“西元上车,我们追!”
唐琛的车子发疯似地冲上了一条与雪国列车并行的洲际公路。
两点三十分,他们看到列车蜿蜒在青山中的影子。
十分钟后,他们追上了列车的尾巴。
西元打开车窗探出身,向天鸣枪,轰隆隆的铁轨声中,枪声脆的像掉进油锅里的水花,还没有耳边呼啸的风声更有威势。
唐琛将汽车喇叭不断按到底,长长的滴滴声没入群山峻岭中犹如孩童孤独的哭泣,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声音可以阻挡列车飞速的前行。
“唐琛,来不及了。”西元悲怆地叫着。
两点五十分了。
他们与雪国列车并行了,甚至能看到一格一格的车窗,列车钻进隧道,又不见了。
“我把车开到前边,你去扒车。”唐琛大喊着,沿着公路拐过那条隧道,很快的,列车的车头又从隧道中冒出来,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
唐琛的车在路面上跳起来,轮胎擦出火星,冒着白烟。
一点,一点,他们渐渐逼近飞驰的列车,只有开到靠近车头,在弯道减速的地方西元才有可能寻到机会扒上车。
机会稍纵即逝。
呜——雪国列车发出一声长鸣,奔向不远处的铁索大桥,百米下的江水湍湍而流,水面上跳动着粼粼波光,在秋色烂漫的山野间欢快地歌唱。
只有五分钟了。
唐琛的车速不知怎地忽然慢了下来,西元猛然看向他,唐琛也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彼此的眼里充斥着绝望。
“唐琛,加速啊。”西元瞪着他,站在打开的车门上,他已经准备跳车了。
唐琛没有加速,只是继续开着车,他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却异常的冷峻、清晰:“西元,只有几分钟了,就算你跳上车,也来不及找到都大帅了。”
“不,我的父母在上边。”西元咆哮着。
唐琛的眼里闪动着冰冷的碎片:“我是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唐琛,求你了,加速啊。”
唐琛的车又慢了几拍,雪国列车很快把他们甩下一大截,车尾远去,一道漂亮的弧线。
最后看了一眼唐琛,西元决绝而无望,松开抓在车门的手,义无反顾地跳下车,狠狠摔在地上,像掉落的滚木,在公路上不停地翻滚着,唐琛一脚刹车,车终于停了。
西元浑身碎裂般疼痛,可他还是咬着牙站起来,拖着一条不中用的腿,徒劳地追赶早已远去的列车,不远处的铁索大桥,宏伟雄壮,像名铁甲战士横跨在宽阔的江面上。
雪国列车像一把利剑奔向大桥,穿进它的胸膛,刺出一朵火红的花,随着一声巨响,花朵瞬间绽放,艳丽无比,铁甲战士晃动着,碎片纷纷扬扬,利剑当空折断,前边的车厢还没炸完,后边的车厢还在不断向前冲,一节一节的,随着大桥的钢筋铁骨一同跌进滔滔江水……
西元望着眼前这朵妖冶绽放的花,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唐琛从车里跑下来,也被钉在地上,呆望着断裂的索桥和掉下去的车厢,像是被谁擦去了五官,没有任何表情,只剩下一张空洞无色的脸。

“西元,车来了,快点啦。”
冬雪纷纷扬扬,小孩子一步三回头,看着墙角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母亲的声音还在催促:“西元,快点上车。”
一边是即将驶去的末班车,一边是拿着吉利糖果紧紧盯着自己的小乞丐。
西元踟蹰不定,有点于心不忍就这样离开,冰凉的雪花打在他稚嫩的脸上,仿佛连睫毛都一起冻住。
一声长长的鸣笛,催的人更慌了。
轰隆隆——轰隆隆——
急速闪退的车窗,父亲母亲焦灼的神情,还有他们一声声的呼唤:西元,快点啊,上车了……
“爸,妈,等等我……”
西元回望着,也不细想末班车怎么变成了一列长长的火车,只想追上去,可脚下无论怎么用力也动弹不得,一低头,便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着他的腿,抓得牢牢的,死死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挂满了霜雪,冰冷骇人。
西元挣扎起来,向不断闪去的窗口中的身影张着手:爸、妈,等等我。
一张俊美的脸扬起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西元,声音也冰冷:唔好走啊,陪我!
腿上犹似坠了千斤,西元使出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摆脱他的脏手,父母挥舞着手臂,随着火车渐渐远去……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要么错过一趟车,要么错过一个人,注定不能两全。
“妈的,睡觉还不老实。”
伴随着一声粗鲁的低骂,有人狠狠踹来一脚,西元睁开眼,双腿终于能动了,又往旁边挪了挪,缩起来,蜷成一团。
拥挤的角落里,横七竖八挤在一起的人们因着这样小小的举动,传来几声嘟嘟囔囔的不满,很快又归于平静。
再繁华的都市也都有堆满垃圾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和废弃的工厂,仅有的几条街道脏乱不堪,人们从周边的荒地里经常拾到宝贝,瘸腿的椅子,破洞的沙发,没有耳朵的铁皮锅,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回一台下着雪花影像模糊的黑白电视机。
不过在寒冷的严冬,一条污秽的毛毯也可以引发一场激烈的战斗,贫穷令所有的东西变成了可掠夺的资源,白天为了一口面包打得死去活来的人,到了晚上,照样可以挤在一处取暖睡觉,生命变得低廉而无所畏惧,总有人死去,也总有人加入,没人关心,也不会有人在乎,活着才是唯一的道理。
梦醒魂殇,这一夜是不可能再睡着了,西元从草褥子上爬起来,破屋外的荒地上还有人在围着篝火喝酒唱跳,屋外倒比四处漏风的室内暖和,人还没走,空出来的地方立即被人占了去,西元裹紧身上唯一的薄毯,还好,今夜无风,只是雪下个没完。
铁皮桶里蹿腾着火苗,围了不少同样无眠的人,总有人时不时往里添些东西,让它不至于熄灭,西元拾起几根烂树枝,也丢了进去。几个黑人小哥弹着走音的吉他,敲打着手鼓,冬夜飘落的雪花随着他们的节奏一同妖娆着。
有人拉西元一起跳,西元拒绝了,坐在不远处的树墩上,喝了两口不知谁剩下的啤酒,抹了把冰凉的酒沫子,一个人凑过来,掏出两支烟在他眼前晃了晃,西元从兜里摸出张烂票子,换了烟,懒懒地叼在唇上,旁边的老女人举着刚从铁皮桶里借来的火种,替西元点上烟,西元顺手将剩下的那支烟给了她,老女人呲着满嘴黑乎乎的烂牙心满意足地笑了。
自从这个东方男人为了张毯子不被抢走,一拳将巨塔打翻在地——一个浑身是肌肉的大块头,这里就很少有人再去招惹西元了,他也从不招惹别人,不会欺凌老弱病残,得来的东西偶尔还会分给需要的人。只是很少与人过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里,偶尔出去弄点吃的喝的,身上还能掏出一些票子,从不赊欠谁的烟钱酒钱,天黑了,就蜷缩在最不碍事的地方睡了,安静的就像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有人拿着不知从哪里抢来或者骗来的东西卖给他,他需要就买,不讨价还价,不需要的就摆摆手,还有人特意跑到他这里兜售洋粟,可这个东方男人从来不沾那玩意。
刚来的时候,人们还能看清他的模样,俊朗白净,没过多久,头发长了,盖住了一张从来不洗的脸,污泥油渍浸淫过后,大家开始渐渐遗忘他当初的模样,可是这个沉默的东方男人身上那股英朗不可侵犯的气质却吸引了不少女人,有要钱的,也有不要的,和那些野蛮粗鲁的各样肤色的男人们比起来,西元还算是干净斯文的,能一拳撂倒凶悍的巨塔,自然有些本事,和这样的男人有一腿,不吃亏,可是没多久,女人们也都渐渐放弃了,西元还不如一块石头,石头坐久了还会有点温热,可是西元不会,永远都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眼里偶尔流露出的光叫人微微害怕,那光是死的,仿佛多看一眼,也能连带着把人一同带进地狱去。
乞丐聚集的区域向来是无人问津的,又在城乡的边缘,这里死了人警察都不会过问,他们将死者往荒地上一丢,没多久就会有人来收尸,活着的人只比死掉的多一口气,但毕竟也是活的。
伴着微明的天光开始刮起了雪后风,铁皮桶的火苗渐渐弱了,困意侵袭着麻木的神经,人们陆陆续续走回房里,再冷,好歹还有墙壁遮挡,西元打了个酒嗝,踩着别人的脚印也回了屋,草褥子上挤满了人,于是随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躺下,拢紧毯子,旁边卧着一个酒鬼,他总是能从靠近市区的酒吧里弄来不少残剩的洋酒和发酸的乳酪。昨天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条女人的披肩,却被巨塔他们一伙抢走了,现在身上盖的都是旧报纸。
西元闭上的眼睛又缓缓打开,酒鬼的肩上搭着一张“人脸”,上边醒目的标题是关于雪国列车爆炸一案,消息还是三个多月前的,报上说,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当局将撤销对唐人街地方治安官唐琛所有的指控,并停止一切调查,也提到了在此之前,唐琛所交纳的保释金成为这个国家司法机构有史以来最高额的一笔,可谓天价——报道记者,苏珊妮。
照片上的唐琛刚刚从法院走出来,自下而上,站在高台阶上,神情俊冷,长睫投影,仿佛永远都在俾睨天下,俯瞰众生。
没有证据,却很有钱,还有什么是唐先生做不到的呢?
酒鬼似乎还是觉得冷,抓着报纸往脖子下塞,几张报纸滑落下来,酒鬼又将它们一一盖回去,那张人脸留在手中,酒鬼醒了,举着看了一会,唐琛的脸停在他的眼前,一只沾着奶酪酸气的手不为人知地向下探去……
起初是窸窸窣窣的,报纸微微抖着,唐琛的脸也随之晃动,孱弱的雪光透窗而入,一切细小的动静在静谧狭窄的空间里,被无形放大了很多倍。
伴随着越来越粗偅的舛息,唐琛的脸也越发晃动的厉害,那只满是污泥的手还在他尤为醒目的五官上来回地柔磋着。
一股奇异的火苗从復钩深处隐隐地跳了跳,西元冷冷地望着那张晃动的脸,在酒鬼的手里变了形,发着颠……猥琐的呓语在酒鬼的口中滚动着:“真是个尤物啊……”
正当他陶醉不已,手中的报纸突然被人粗暴地夺走,眼前的尤物不见了,酒鬼愤然地转过头,对上背后的一双眼,一双泛着冰冷死光的眼,刚要破口大骂,瞬间又咽回了肚里,嘟囔了几句,又假装睡去。
西元爬起来,拿着报纸走出屋外,擦擦擦——唐琛的脸被撕了个粉碎,亦如簌簌而落的雪花,随风而舞,落在白莹莹的雪地里,一双脚毫不留情地踏着这些碎片,走向茫茫的荒野……
阿山是一路跑进公馆里的,唐琛正在打电话,不知在跟谁发脾气:“鸿联社这么多人,却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西藩、东藩、港口码头、乡下、贫民窟,但凡是老鼠能活下去的地方,都给我翻过来找。”
挂上电话,唐琛余气未消,冲着阿山吼道:“干什么?!”
阿山缓了缓,最近唐先生的脾气就像个汽油桶,一点就炸,好像变了个人,戾气更胜从前,自从雪国列车出了事,西元就不见了,鸿联社所有人都在找,可是西元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哪里都找不到。
唐琛也缓着神,疲惫地跌回沙发,声音低沉地问:“说,什么事?”
阿山气喘吁吁地说:“老站牌,那个老站牌没了。”
刚刚坐下的唐琛又突然弹起来:“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有弟兄发现,你不让拆掉的老站牌,不知被谁拆了,丢在路边,牌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唐琛的脸绷得紧紧的,眼里的光看的叫人心惊肉跳,阿山刚要问怎么办,唐琛说了声“一定是他”,转眼的功夫,车子已然冲出了公馆。
唐琛再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一个被砸烂的老站牌,躺在公馆的荒草里,他拿着锤子,蹲在洋洋洒洒的大雪里,将变了形的站牌一点一点砸回去,只穿了件衬衫,双颊和两手冻得通红,雪慢慢落下,在他身上来不及融化,整个人像是被谁堆砌转眼又抛诸脑后的雪人。
谁都不敢过去,也没人敢劝一声,整个公馆回荡着金属相撞的咣咣声,一声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又莫名的悲凉,阿山给他披了件棉衣,被他扯下来丢在雪地里,阿山只好又在旁边给他拢了盆火,不时地过来添些柴。
楼上的窗开了许久,窗后的人也看了许久,直到一个女佣端着咖啡走进来:“轩少爷,您的咖啡。”
唐轩关了窗,拿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即皱眉:“都说了,少放糖,我不喜欢喝甜的。”
女佣喏喏地应着,轩少爷的脾气向来不好,也不与人为亲。
唐轩将咖啡放回托盘,端着它下楼去,来到冰天雪地中,站在唐琛的身边,也蹲下来,柔声道:“干爹,喝杯热的,暖暖身吧。”
唐琛置若罔闻,只顾着敲打那个老站牌。
唐轩陪他蹲了会,斟酌地开口:“想要找到顾大哥,儿子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干爹愿不愿意。”
唐轩缓缓道:“如果顾晓棠有什么危险,顾大哥一定不会不管的……”
咣咣声终于停了下来。

第114章 啐——
西藩区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坐落着几栋普通公寓,正对着顾家的旧宅,站在公寓二层的露台上,能看到顾家的小院,也能看到西元那间阁楼的小窗。
人去屋空,大雪覆盖,一片皑皑,院里的花早已开败,地上随意丢着带不走的笸箩,那是每年春天顾夫人用来晒豆子的,煲汤的时候配一些,滋味更浓厚。晾衣绳横在院子里,哥哥修过之后,特别的结实,父亲每次都说禁不住了,可顾夫人还是把它晾得满满的,缀得沉甸甸的。
眼泪顺腮而落,梨花带雨般,苍白无声,哭的人自己毫无感知,只是呆呆望着对面无人居住的院落。
公寓的门锁响了,有人走进来。
“晓棠,看我今天给你买了什么?”张庭威扬起手里的东西,等了等,靠在露台门边的女孩并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
放下手中的泥人,那是西厢记里的红娘,从前晓棠总是喜欢这些质朴有趣的小玩意,见到了必定爱不释手,之前凑齐了崔莺莺和张生,唯独没有红娘,晓棠总觉得遗憾,今天好不容易在一家小杂货铺里见着了,宝贝似的买回来……
张庭威走到她身边,想去关上露台的推拉门:“冷,进屋来。”
晓棠执拗地扒着门框:“有哥哥的消息吗?”
这是张庭威每天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还没有。”
这是晓棠每天听到的唯一答案。
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看皱了的,可晓棠还是仔仔细细看个没够,那是她和张庭威搬来这里没多久收到的,因着父母出了事,他们没有结婚,只是同居,晓棠更不肯住在张家,有些事情早已无法回头,在她不顾一切投入张庭威的怀抱时,雪国列车正驶向死亡的深渊,带走了她的爸爸妈妈,她不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还是那个最不幸的。
信是哥哥西元写的,没有邮寄,直接放在门口的邮箱里,让她和张庭威好好生活,不要再到处找他了,以后会见面的,那时晓棠神情还很恍惚,从陆运公司得来的消息中,罹难者里没有顾西元的名字,哥哥还活着,可是却不肯与她相见,不知是不是还在怪她为了张庭威丢下爸爸妈妈从雪国列车上逃走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捡起遗落在沙发上的披肩,披在晓棠的身上,张庭威吻了吻她冰凉的发丝。
晓棠将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口袋里,依旧靠着门框,看着对面街巷的小院。
张庭威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这也是每天做不完的动作,每天大部分时间晓棠都是倚着这个门框度过的,望着对面的旧宅,一动不动的,也像个泥塑。
“我还买了些猪肝,今天给你煲点猪肝粥。”并不怎么会做饭的张庭威如今也有模有样的卷起袖子拾弄柴米油盐。
张庭威叹了口气,继续扎进厨房做他能做的事情,雪国列车爆炸仿佛整个世界都随之震动,远比基地那次更轰动,余波久久不散,因为死的都是无辜百姓,加上之前的游园会袭击,当局已经焦头烂额,媒体天天呼吁查找幕后主谋,军方、警方的压力都很大,唐琛主动辞去所有公职,这次雪国列车放置的炸药,他之所以提前知情,是因为鸿联社接到密报,有人要替游园会死难的人报仇,在都大帅的行李箱里放置了炸药,唐琛为了阻止这一切,这才赶去车站的,但还是晚了一步,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关于密报,那是鸿联社自己的门道,与事件本身无关,概不透露。东方人向来如此,铁桶一个,他们自己窝里斗得如何凶狠都不要紧,却从不肯让西人插手。
不多久,有人爆出一名叫鲁阿大的人,被抢匪图财害命,这件事警方是有记录的,在他死前曾经针对唐琛和鸿联社搞过一系列示威活动,警方也在他家中搜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现金和尚未用完的炸药,他的死顿时不再是普通抢劫那么简单了,怀疑他很有可能参与了雪国列车爆炸一案,只是被主谋灭了口,他处处针对鸿联社,针对唐琛,可见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唐琛面对媒体很少说话,这些事几乎都是由他的义子唐轩代为发声,从调查到保释,到各种采访,上上下下,几种语言切换自如,唐轩从容不迫,应对得体,谁也没有将他和那个在酒店里被都大帅欺凌的乱发遮面的男孩子联系在一起,更没有人提起他从前的花魁出身,只知道他是唐琛多年前送去欧洲留学刚回来的义子,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不逊当年唐琛的风采。
鸿联社在所有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没人能说得清,众多人相信了这一说法,甚至当局也没有定唐琛的罪,何况唐先生还交了那么一大笔保释金,配合调查期间,一顿牢饭都没有吃过,不仅如此,鸿联社在游园会中击退了持枪悍匪,保护了民众,事后还拿出大笔的善款安抚死难者的亲属,可谓仁至义尽,这个时候,十几万人的唐人街不能乱,唐琛也不能入狱,鸿联社还得替当局安定那里的民心。
另一件事也不能不提,都大帅的秘书安格斯被捕了,罪名是违抗军令,没有按上峰调遣护送都大帅赶赴前线,而是私下里协助他秘密前往雪国,这场人间惨剧,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张庭威在厨房正自发愣,忽听露台的门吱呀一声响,放下正在清洗的猪肝跑出来,却见晓棠扶着露台的栏杆,两眼死死瞪着对面。
探头一看,啊,顾家的旧宅院落站着一个人,也正仰头望向这边。
唐琛?!
见到张庭威,唐琛收回了目光,径自往屋子里走去。
晓棠转身就往外跑。
“晓棠——慢点,当心滑倒。”张庭威喊着,急忙擦了手上的血,又想起灶上的火,等在追出去的时候,晓棠已经穿街过巷进了旧宅。
空荡荡的旧屋正厅内,站着挺拔伟岸的男人,头上压着一顶泛着丝光的礼帽,身披黑色防雪大氅,肩头也泛着一抹孤光,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间,似在缅怀和凭吊。
听见背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
晓棠出来的匆忙,只穿了件藏青色的棉裙,冰冰凉凉的。
男人连忙脱下黑色外氅,披在她的身上。
外氅被扯下,丢在地上,晓棠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唐琛,你来干什么?”
唐琛动了动唇,几个月不见,晓棠瘦的脱了形,一张美丽的脸苍白得只剩下两只大大的眼睛,黑洞洞的吓人。
“我哥哥呢?他在哪?”
所有人都在问着同一个问题,可是没有人知道答案。
唐琛的声音沉到骨子里:“我也在找他……”
晓棠突然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疯狂地摇晃:“少骗我,我哥哥呢,你把他藏哪了?一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说啊,你这个杀人犯、刽子手……”
唐琛任凭她摇着、晃着,拳头虽小却拼尽全力地捶打:“把哥哥还给我,把爸爸妈妈还给我,都还给我,是你,是你做的炸弹,是你放进了列车里,都是你……”
唐琛扶住她纤瘦的身躯,以防她伤到自己。
“你什么都知道,你见过他对吗?”唐琛努力从晓棠泪如雨下的脸上搜索一点可能的答案。
可是晓棠还在拼命捶打他:“你没有资格问他,唐琛,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想把我们都赶尽杀绝,好让哥哥永远陪着你,你就是个魔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呜呜……”
晓棠的两脚也踹起来,踹在唐琛坚硬的骨头上,撞的她脚趾生疼,一个趔趄,晓棠再也站不稳,跌了下去,唐琛一把抱住了她,任凭她哭,她喊,在他怀里无谓的挣扎。
忽然间,一抹异样,唐琛将晓棠扶正,目光在她纤瘦的身上打了个转,哪里都瘦巴巴的可怜,只有小腹是微微隆起的,看样子,得有三四个月了。
唐琛下意识地放开手,怔怔地望着晓棠:“你,你怀孕了?”
晓棠的脸上没有半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只有冷若冰霜的仇恨:“对,你也可以杀了我,一尸两命!”
唐琛却是难掩一丝意外之喜:“你要做妈妈了,西元要当舅舅了……”
话音未落,晓棠扬手打来一巴掌,将唐琛那点意外扇了个干干净净。
玉色的脸上一片红,唐琛只是无声地望着在他面前视死如归的女孩,那个曾经明艳活泼的顾晓棠。
良久,在晓棠的怒视中,唐琛沉沉地开口:“晓棠,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咱们一起找到你哥哥。”
“你妄想,如果连你这个黑帮头子都找不到他,那就说明我哥哥根本不想再见你,他不想见的人,我也不会帮,唐琛,如果你敢派人监视我,跟踪我,骚扰我,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
晓棠想要离开,身后的男人将她一把拽住,小心翼翼却又不肯放手:“晓棠,你冷静点,我知道你恨我,你哥哥也恨我,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不可能再挽回了,可有些话,我总要当着他的面说清楚,不能…不能就这么结束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赎罪,来弥补,为你们,为你的父母,为那辆列车上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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