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轿内逼仄,李熙这一眼就像羽毛, 不轻不重的挠了裴怀恩一下,让裴怀恩感觉挺有趣,笑得连肩膀都在抖。
笑够时再看, 李熙仍然低眉顺眼地缩在那,似是极忐忑。
从袖口露出来那截指尖是暖色的白,裴怀恩眼神带钩,不准痕迹扫过李熙那双看似孱弱无力, 不带一点茧子的手,继而缓缓向上。
……从前怎么没发现, 原来这小团子生得好,竟意外合他的口。
软轿一直都在平稳前行,连个晃也不打。裴怀恩看了眼李熙微微向前探出来的颈,鼻音有些重,笑声说:“……当真一丝一毫也没有隐瞒?”
李熙噎了一下,想起自己对恩露殿那边的打算。
没有一点儿隐瞒是不可能的,托裴怀恩的福。李熙想:如果接下来事情进展顺利的话,他很快就不用再做这个祸星了。
但他面上却说:“自然当真。”
裴怀恩听后便继续笑,笑得李熙心里直打鼓。
好在去春风如意楼的路程不远,不多时,软轿已然落下。
李熙见缝插针,被裴怀恩盯得有点受不了,当先一步跳下轿子,又一溜小跑到轿旁撩开布帘,对裴怀恩说:“厂公,我到里面给你订雅间,供你沐浴换衣,沐浴过后我们再一起吃饭,你看好么?”
裴怀恩闻言没有着急下轿,而是意味不明地看着李熙,看了好一会,许久才说:“不必,只用饭便好。”
李熙站在轿外眨眼,一派天真地说:“可是厂公方才……”
裴怀恩打断他,语气陡然凌厉起来,说:“我说不必,只用饭便好。”
李熙慢半拍地捏了下拳,忽然满身冷汗。
糟糕,险些忘了,裴怀恩今天能点头答应先跟他来吃饭,已是莫大的让步,至于沐浴……
听说裴怀恩身上有些旧时痕迹洗不净,故而,已经很久没在自家宅子外面沐过浴、换过衣。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许是因为察觉到危险,刹那间,几个轿夫都安静的一动不动,李熙则懊恼地低下头。
李熙能感觉到裴怀恩正在细细地打量他,从头到脚,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小动作,就像正在心里默默地考虑他方才是不是故意。
万幸李熙刚刚真不是故意的,倒也不必伪装。
半晌,裴怀恩因为从李熙身上的确没看出什么破绽,态度才又转好。
“小殿下辛苦了,也罢,殿下初入京都,对这京中的琐事不甚明白,倒也情有可原。”
裴怀恩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戴的祖母绿扳指卸下来,抛给了李熙。
“去吧,去问菜品,这顿饭不必小殿下请,从前多有得罪,就当是我向小殿下赔罪了。”
嘴上说着要赔罪,神态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恹恹,连点恭敬样子也不想装。
李熙松了口气,没推辞,当下就接了扳指揣怀里,记吃不记打,重新精神抖擞地支棱起来。
和大沧数不尽的冷眼相比,现在这点微不足道的尊卑倒错根本就不入流,李熙一点也不介意裴怀恩这么怠慢他,甚至有点高兴不用再自己掏钱。
李熙说:“好!厂公出手大方,使我不敢不承情,这就让他们去炒一本食单。”
李熙这边话音刚落,这回换裴怀恩噎住一下。
但是下一刻,当裴怀恩再想开口,一抬眼,却见李熙早就已经兴冲冲地跑进楼子里。
活泼又咋呼,像只刚在泥巴里打过滚,被踩到尾巴就叫,但也仅仅就只会叫的小猫崽。
不知怎么的,裴怀恩看得愣了下,倏尔忍俊不禁。
是了,不论这李熙平日如何刻意的做小伏低,胆怯哽咽,两年的俘虏经历,好像并没有把他身上这股子旺盛的生命力真正消磨掉。
这是他在大漠黄沙里生长出来的狡猾和野蛮,不经任何修饰,是最热烈的,最没约束的,和晋王身上那种令行禁止,强悍威武的杀气又有很大不同。
或许……或许日后也不必再让李熙对承乾帝哭淑妃。裴怀恩支额琢磨着,还记得淑妃当年刚进宫时,也是这样的毫无拘束,活泼可爱,只是后来钦天监事发,淑妃被迫与自己的儿子骨肉分离,才渐渐笑得少了,以至于让在宫里头伺候的人都快记不起她笑时是什么样,每天只见到她垂泪。
但若细细想来,李熙虽然哭起来像淑妃,却是像后来那个生了心病的淑妃,换在十八年前,淑妃明明是最爱笑、也最机灵的。
换言之,李熙常年离京,回来后与承乾帝的接触又少,不了解承乾帝的喜好和脾气,日后若能有他教导,提醒李熙用现在这副活泼样子去对待承乾帝,承乾帝大约也会很喜欢李熙的,没准还能恩准李熙如寻常皇子那样开府封王,活的自在些——毕竟如今邵家军式微,已经对李氏江山构不成威胁了不是?
该教李熙怎么讨承乾帝的喜欢——当这个荒唐念头忽然出现在裴怀恩的脑子里时,就连裴怀恩自己也是一惊,心说多稀罕,这小崽子往后过得是好是坏,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鬼使神差地下了轿,依约跟着李熙进了春风如意楼。
另一边,李熙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就把雅间订下来。楼里小厮不敢怠慢裴怀恩,一见他进来,忙不迭就跑过来招待他,引他到订好的雅间去。
饭菜很快被端上来,还有新鲜的桔子。
雅间里烧着炭,裴怀恩站在雅间门口环顾一圈,最后走到李熙对面坐下了,淡淡扫一眼桌上。
“不是要给我炒本食单么,结果端上来的这都是什么?”裴怀恩皱眉说:“我那玉扳指价值不菲,怎么送到你手上之后,就换来几碟凉菜?”
闻言,坐在靠窗位置的李熙面不红心不跳,一边剥桔子一边说:“本来是想多点菜,可转念一想,又觉着厂公见多识广,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再说厂公昨夜着了凉,想必胃口不好,故而才特意点了这些,帮厂公开胃。”
裴怀恩无言以对,正要发作时,面前却忽然被送来一只剥好的桔子。
原来李熙不是在给自己剥桔子。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裴怀恩愣了下,像只被捋顺了刺儿的刺猬,转眼就把那枚价值连城的玉扳指抛到九霄云外,伸手接桔子。
也不知是谁有心,谁无意,总归在接桔子的过程中,裴怀恩的手指,若即若离划过李熙的手背。
长久的沉默中,裴怀恩听见李熙说:“厂公,我这也算用心良苦,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裴怀恩:“……”
这个贪财的小滑头!
桔子很甜,裴怀恩被逗得笑出来,但依然没动筷。
无他,虽然没有真的生气,但这也太敷衍了,实在吃不惯。
裴怀恩平日的衣食住行都非常奢华,整个人早就被各种势力恭维得极难伺候,打心底觉得那些所谓吃多了好东西,偶尔见着一俩清粥小菜,便会格外喜欢的说法,全都是放屁。
因为在裴怀恩心中,“清粥小菜”也有“清粥小菜”的做法,它们可以是开水白菜,鸡汁煨香菇,八宝桂圆莲子粥,但绝不会是什么扯淡的醋拌萝卜丝,咸菜糙米饭。
裴怀恩对面,李熙却不管这些,端碗吃得正香,边吃边说:“厂公,尝尝。”
裴怀恩听罢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桔子随手掰成几瓣。
裴怀恩不动声色地说:“小殿下让我吃什么?这屋里除了桔子,还有什么是我能吃的?”
李熙哑然抬头,左边脸颊被满满一口糙米饭塞得鼓起来,看着软软糯糯的,似乎很好捏。
李熙说:“……这屋里还有什么不能吃?只要厂公自己愿意,什么都能吃。”
裴怀恩啧了声,下意识就去转手上的玉扳指,却摸了个空。
什么都能吃。
尽管知道李熙那边多半是无心之言,可这五个字听在耳里,却被裴怀恩听出了些隐晦又暧昧的味道。
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吃。
裴怀恩想到这,又抬眼看向李熙细长白嫩的脖子。
很多时候,奇怪的念头一旦发芽,便会迅速生长起来,就像在齿间咬破的桔子瓣,瞬间淌出令人无法忽视的甜腻汁水。
真可惜,难得这么迫切地想“吃”掉一样东西。裴怀恩面上晦暗,在心里说:可惜了,真可惜这个小团子姓李。
因为不管怎么说,姓了李,好歹就也是个皇子么。
而皇子是什么?
皇子就是可以被设计杀死,却不能被侮辱。
想来皇家脸面大过天,与那些被当做礼物送给他的少年们不同,莫说李熙目前无心争斗,只求报仇和自保,退一万步讲,即便李熙有心想争,恐怕也不大容易如寻常奴婢那般,甘心被他这样一个恶名昭彰的阉人,摁在手里随意的搓扁揉圆,否则——头顶的老皇帝可还没死呢,一旦消息泄露出去,他恐怕就真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神骗不了人, 尤其是裴怀恩现在这样赤.裸恣肆的眼神。
因着裴怀恩的反应,李熙在低头夹菜时,心想:太好了, 原来玄鹄所言是真的。
毕竟他方才随口说的那些“无心之言”, 实是见仁见智。
正琢磨着, 裴怀恩已把剥好的桔子吃完了, 并朝他不紧不慢地伸手。
李熙见了, 当即便搁筷, 又麻利捡出一只新桔子来。
李熙说:“厂公爱吃桔子。”
裴怀恩垂眼看李熙剥桔子那手, 从白脂似的指尖扫到手腕,笑声说:“譬如鱼、虾、蟹, 桔子、龙眼、荔枝这类麻烦东西,我都不爱吃,但若有小殿下帮我剥皮拆壳剔刺, 我也可勉强吃些。”
李熙会意,专心剔净桔子瓣上的白丝, 郑重说:“明白了,下回请厂公吃蒸蟹。”
裴怀恩理所当然地接过桔子, 满意极了。
这屋里被炭盆熏得又闷又热,李熙剥完桔子就脱外袍,又把衣袖高高挽起来。
挽起来之后, 抬眼见裴怀恩在看他,又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忙把袖子放下了。
“唉呀,忘记了, 京都重体面。”李熙拍着额说:“厂公别笑话我,我在外面野惯了, 总不耐烦守这里的规矩。”
棉衣不显身形,裴怀恩把视线收回来,颇遗憾啧了声。
裴怀恩说:“怎会?朱门酒肉臭,禽兽全衣冠,小殿下天真可爱,有话直说,看着比他们那些伪君子好很多。”
李熙似有所感,摇头说:“有伪就有真,有黑就有白,都是被困在京都这个笼子里,厂公睁眼看见助纣为虐的黄小嘉,我却看见孟青山与杨思贤。”
裴怀恩饶有兴致地摸着桌沿。
“小殿下做了十八年祸星,眼睛还能长在前面,真是菩萨。”
裴怀恩这边话音刚落,李熙攥紧了拳,却又很快松开。
“厂公谬赞了,莫说我不是菩萨,就算是菩萨,遇着厂公之前,也只是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李熙眼睛弯弯,说:“直到遇见了厂公,我才平安过江,变成什么都不怕的金罗汉。”
裴怀恩失笑摇头。
这个小团子,怎么总能把恭维之言说得这样甜、这样情真意切。
裴怀恩对面,李熙见裴怀恩心情不错,就得寸进尺,直接把自己用过的饭碗和酒杯往裴怀恩这边推,高声说:“厂公也不要干坐着,多少吃一点,没准会很喜欢呢。”
裴怀恩推辞不过,就把酒杯扣下来,皱眉指着那半碗饭,说:“也罢,酒水尚可,快把这东西拿得离我远些,我现在连看它一眼都觉得恶心。”
从前落魄时,就为这口糙米饭,有时甚至是为一口已经馊了的糙米饭,他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来。其中滋味,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李熙:“……”
“……哦,那好吧。”李熙说。
好说歹说劝不动,李熙不知缘由,更猜不到裴怀恩为什么忽然又不高兴,没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声娘,心说这裴怀恩可真是尊难伺候的大佛,长的大约是金胃,不然怎么寻常人家吃的饭菜到了他那,就通通变成难以下咽的猪食?
心里正嘀咕着,房门忽然被推开。
李熙应声抬头,看见平日总守在晋王府门口那个侍卫首领大步跑进来,着急地喊:“督主——”
裴怀恩身子没动,只回头看一眼便冷笑,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他,说:“本督说过多少次,本督不喜欢长了胡子的脸,以后不许再用这张脸了……知道么,十七?”
十七愣住一下,有点好奇地看了眼裴怀恩,又看了眼李熙,最后单膝跪下来。
“督主恕罪,到处寻您都寻不着,因为事情紧急,怕耽误了,故而忘记换下……”
说到一半又看李熙,暗道裴怀恩今天脾气可真好,若换在以前,这鞭子兜头就得抽下来。
众所周知,粗犷,高大,胡须,还有显眼的喉结,这些都是让裴怀恩打心底厌恶的东西。
感慨之后再拱手,十七将脸埋得极低,说:“督主神机妙算,惠妃那边正在想方设法地联系晋……联系李征。”
惠妃……惠妃?
晋王府!
李熙剥桔子的动作一顿,悄悄竖起耳来,听裴怀恩说:“拿来给我。”
十七听令行事,立刻就把已经拆下来的衣领双手献给裴怀恩,紧接着说:“督主,这是昭平公主送给李征的棉衣,我故意在她面前检查过,看她那反应,应当不会有诈。”
裴怀恩便认真看。
细细的一条衣领,里外分两层,需得把它从里往外翻过来,才能看到被特意绣在夹层里的字,很小,也很密,甚至用到了双面绣的技法,针脚做得十分隐晦,看着倒真像很怕被他发现似的。
只是……
裴怀恩若有所思地缓缓抚过那些小字,从开头向李征简单介绍王府外面的形势变化,到结尾叮嘱李征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裴怀恩只管挨个摸过去,而后忽然轻声说:“……不会有诈?我看未必吧。”
十七听罢一瞬抬头,又因为想起自己下巴上的络腮胡,再次诚惶诚恐地把头低回去。
十七说:“督主,我不敢隐瞒。”
裴怀恩皮笑肉不笑,盯着十七说:“你是不敢隐瞒我,但……若连那李长乐自己都不知晓她此番送的消息是真是假,你又当如何?”
十七很震惊,这回连仔细藏好他脸上的假胡须也顾不上了,一双眼瞪得像铜铃。
“督主何出此言。”十七说:“我不明白。”
裴怀恩没回答。
惠妃是什么样的性子,在她年少时不许封家报恩便可窥一斑。坦白些讲,如惠妃这样擅长计算的人,如果真想把消息送进晋王府,定可想出千百种方法,又何必要用这种最愚蠢的方法,在明知李长乐张扬跋扈、沉不住气的前提下,还让李长乐去送?
况且眼下各处都看的严,换他是惠妃,必然要等自己有大动作时,才会冒险联络,否则……若费尽心机和手段,单单就只为了送这一句按兵不动进去,可就太不值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来李长乐娇纵,而那李征虽孔武善战,脾气却急躁,很容易受挑唆。惠妃筹谋深远,多年来一直都在用心摸着承乾帝的喜好,自己做不到,便将膝下儿女一步一步的栽培成这样,未料一朝东窗事发,反倒令她吃了从前投机取巧的亏……
那么这样看来,惠妃在慌乱之下,唯恐李征这颗救命稻草想不开,特意派人为他送去安抚,倒也说得通。
……啧,真是烦得很,不论真假都要提防,且不能就此放松,这意味着他要比从前花费更大的精力——这个该死的惠妃,怕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惹他心烦意乱。
想着想着就跑了神,余光瞥见李熙,心念微动,开口问:“衣领衣领、又是衣领——小殿下怎么看?”
正在专心偷听,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提问的李熙:“……”
一时寂寂。
裴怀恩身旁,还在跪着的十七想提醒,却被自家督主出言阻止了。
“无妨。”裴怀恩说:“小殿下不是外人,不用避讳他。”
这下十七把眼睛瞪得更大了,比铜铃还大。
至于那个不用避讳的当事人本身……
李熙喉结滚动,半晌说:“……厂公,我瞎,我看不见。”
“厂公。”顶着裴怀恩眼也不眨的灼灼注视,李熙哭笑不得,捧着桔子埋怨说:“厂公,做人不能这么记仇,我把扳指还给你,你可不能灭我的口。”
裴怀恩哑然失笑,知道李熙是误会了,便大大方方地把手里衣领递过去。
“小殿下想到哪儿去了。”
裴怀恩温温和和哄着他,说:“晋王府之事,本就是我毁约在先,害你报不成仇,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对你隐瞒晋王府那边的消息不是?”
顿了顿,直到李熙真的点头把衣领收下了,才又不紧不慢地接着说:
“这就对了,合作么,小殿下请我吃饭,一只桔子换一条消息,我也不算亏,但这消息究竟是真还是假,就得劳烦小殿下自己分辨了。”
李熙听了,跟着十七一起把眼睛睁大。
又软又滑的缎子就绕在指尖,李熙斟酌再三,说:“……多谢厂公,我明白厂公的心意,也相信厂公,从今以后,直到厂公达成心愿之前,没有厂公的令,我不会再偷偷做任何对晋王府不利的事。”
裴怀恩称心地往后靠。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裴怀恩懒懒望着李熙的眼,说:“小殿下性子活泼,我很喜欢,往后如果晋王府那边再出事,我虽不会特意派人去给你送信,但……只要是恰好赶上你跟在我身边,我都不会避讳你。”
裴怀恩话里意思很明显,李熙眼里一亮,一下攥紧手里的衣领。
“明白。”李熙欢喜地说:“以后一定常请厂公吃饭!”
成了!李熙想: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了!
就像大沧太后的那个侄子喜欢找他品鉴字画一样,看来这裴怀恩也很愿意看见他,很喜欢跟他玩……

消息八成是假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裴怀恩愿意亲近他。
早知这样,他一早就会来献这个殷勤, 又何必对裴怀恩避而不见?
时辰差不多了, 李熙算着玄鹄大约该回来, 便起身告辞, 说:“厂公, 我得回去歇了。”
裴怀恩没起身, 说:“这么早。”
李熙就挠着脑袋很不好意思地笑, 边笑边说:“不早了,不早了, 我没有马,来回走得慢。”
裴怀恩改不了挂在李熙身上的禁令,一时没法反驳, 只好意犹未尽地点头放人。
只是临走前,李熙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却又忽然折返,对裴怀恩低声说:“厂公, 你帮我许多,现在又将晋王府的消息与我分享,我实在感激。作为回报,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怀恩屈肘撑在桌沿,满是兴味地朝李熙抬了抬下巴。
于是李熙说:“厂公,晋王一倒, 三皇兄与四皇兄的联盟迟早要破,而你身在……听闻四皇兄最近已在招兵买马, 你要小心啊。”
裴怀恩闻言稍歪过头,说:“小殿下从哪得的消息,按你这意思,难道寿王会与我为敌?”
李熙迟疑着点头,拢唇凑到裴怀恩耳旁,将声音压更低,说:“厂公,你先别管我从哪听的消息,还记得冰戏那天藏在暗处的女子么?人在河边走,小心一些总没错。”
裴怀恩便侧首,定定看了李熙半晌,忽而笑了。
裴怀恩明白,李熙这是在挑拨。
宁贵妃和齐王的势力,需要一个活蹦乱跳的李熙去牵制,但李熙对此一无所知,只当自己真能从那些陈年旧案里查出破绽来。
李熙想扳倒宁贵妃,势必就要牵连裴怀恩,那么在事成之前,绝不能叫裴怀恩真的记恨上他,出手阻拦他的调查。
恰好那女子的身份还没查明,不管李恕所言是真是假,反正天时地利都在这,寿王李锦便是最好的人选,还有什么比栽赃更容易令人动摇?
想法是好的。裴怀恩想:只可惜最想教齐王听话的人是他,引李熙来趟这浑水的是他,打定主意要让李熙什么都查不到的还是他,所以李熙费心与他说这些,其实没什么用。
想归想,却还是配合着皱眉,沉声说:“小殿下提醒的是,李征倒了,寿王那边确实该有动静了。”
李熙小鸡吃米似的点头。
“大皇兄无心争斗,五皇兄出身卑微,我更不必说,如今放眼整个宫里,也就四皇兄还能与三皇兄斗一斗了,所以厂公,如果你发现自己接下来过得不顺心,那大约就是……”
余下半句没说,但话里含义已不言自明,摆明了就是告诉裴怀恩寿王狡猾,叫他日后如果倒霉了,就赶快去找与齐王面和心不和的寿王算账,别牵连无辜。
裴怀恩几乎快忍不住笑了,但他煞有介事地说:“知道了,本督会注意的。”
言罢肩膀往.左.倾,伸手点点李熙的眉心。
裴怀恩说:“但这个不要紧,比起这个,本督认为下次的蒸蟹……”
李熙连忙说:“厂公,那得等休沐。”
裴怀恩有些不满意,皱眉警告他,“一味和气是不成的,小鬼需敲打,以后该是谁的活儿就让谁干,不许再耽误你自己的休息了。”
顿了顿,又拍李熙的脸。
“况且小殿下,本督现在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方才没出手,但若小殿下自己处理不了这些,换本督代劳,他们可活不成了。”
李熙咬一下牙,低眉顺眼地答应。
玄鹄调查的格外顺利,回来很早,当李熙从春风如意楼回到家里时,玄鹄已在房顶喝酒了。
月上中天时,主仆两个狗狗祟祟地凑在屋里,充分交换意见。
首先是玄鹄这边。
经过打听,玄鹄得知寿王的生母丽嫔,原是宁贵妃的手帕交,曾与宁贵妃一同入宫又先后产子,情意亲密。只是不知怎么的,后来宁贵妃得宠,却没提携丽嫔跟着她封妃。
反观丽嫔那儿,不知是为了攀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尽管遭遇冷待,却仍一心一意地敬着宁贵妃,甚至时常教导自己的儿子多与齐王亲近,不要心存怨愤。
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听宫里打扫的人说,丽嫔平日虽待宁贵妃如常,却已连续三年在宁贵妃的生辰宴上称病,坚持闭门不出。
另外还有,早在数年前,在宁贵妃还没有如今的尊荣时,寿王借齐王之手入工部,看似对齐王唯命是从,实则却偷偷把齐王安插在工部的势力全清理掉了,导致后续齐王每每需要用到工部,都绕不开他。
玄鹄说到这,又往嘴里灌了口酒。
“小殿下,知道你想问什么。”玄鹄摇了摇头,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寿王敢这样做,齐王那儿为什么不索性一举收回工部,图个清净?”
李熙被人堵了话,噎住片刻,好奇地点头。
却听玄鹄紧接着又说:“齐王不收工部,不是因为收不回来,而是不划算。”
推书 20234-08-31 :咸鱼拿了亡国暴君》:[无CP向] 《咸鱼拿了亡国暴君剧本后》作者:极年【完结】晋江VIP2024-8-27完结总书评数:2668 当前被收藏数:10214 营养液数:7490 文章积分:94,073,600文案:江存度穿到了一本书里,成了书中刚刚登基的亡国暴君。书中男主是镇守北疆的镇安王,女主是身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