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大人失望了,学生并非出身名门,而是一个从小就没爹没娘的孤儿,在民间吃的是百家饭,直长到八岁那年,才有幸被现任吏部侍郎的章大人收养。”
于翰林闻言便道:“那章家也不是寻常人家,你既被他家收养,便不能再与那些庶民相比较。”
葛宁却很坚持地摇头道:“可大人您方才说,您说那些乡间百姓懒惰愚蠢,学生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敢问大人,难道寒窗苦读是苦,耕种纺织便不是苦?你我平素为解书中圣贤意,深夜钻研是苦,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春耕秋收,面朝黄土也是苦。他们也是一群勤快可爱的人,他们不是吃不了苦,而是不明白为何要吃读书这种苦。”
于翰林来了兴味,白花花胡须在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辩论中颤动,“就算如你所言,他们也没有读书的天资,做不成你如今能做成的学问。”
葛宁这才抬起头,脸仍是红的。
“大人,但是学生以为,读书并非是为了做圣贤,而是为了明理。”
“诚然,古往今来,能真把书读出名堂的天才很少,大多是些庸庸之辈,可难道这些庸庸之辈便不配读书了么?他们要读书,他们读书是为了知对错,懂是非,辩善恶,他们之所以学不好,是因他们开蒙太晚,见得太少,正如学生初到章家时,那章家小公子已是熟读四书,而学生却尚不识字,只得比他更加勤奋的学习,才能勉强跟上。”
于翰林就说:“你现在与老夫说这些,是为了拿你自己做例子么?可你是否想过,你如此聪慧,可在短短数年便有此成绩,这是独属于你自己的造化,若换成旁人来,就算让他们和你有一样的老师,他们也未必能学成你这样。”
葛宁听罢就摇头,只恭敬道:“非也,大人实在谬赞,也实在曲解学生了。”
“在学生看来,读书虽辛苦,却能使人眼界开阔,头脑清楚,哪怕只是简单的识几个字,知些廉耻,也是很好的,而寻常百姓读书的意义便在这里,他们要读书,读书虽不能使他们人人都变得通透,却能使他们不蒙昧。”
“至于长澹而言——大人,您方才说学生天资好,可学生原本也不过一流民,若非有章家给的机缘,学生今日便不能站在这里,同您来往论道了。”
于翰林听到此处,微微变了颜色,正欲再开口,未料葛宁却破天荒的抢先一步,继续高声道:
“所以大人,其实学生的意思是,办在乡间的那些学堂,便也是朝廷给其他人的一次机缘,就如章家给学生的机缘一样。”
“大人您说古来圣贤少,可故步自封,十之选一,又怎么比得上于千千万万中择优而选一?请大人深思,若学生今日有幸入得大人青眼,大人若觉得学生资质尚可,料想民间就一定还有许多比学生资质好上百倍甚至千倍的人,大人若因一时气愤,放弃了他们,岂非是天大的罪过么。”
于翰林唇线紧抿,没再立刻答话,想是心里也觉得葛宁说得有道理,但又想起自己曾经对牛弹琴的辛苦。
“你口中的这种人,十年也未必出得一个,但办学却要大量的金钱,且收益甚微。”于翰林不敢再轻视葛宁,他负手而立,再三斟酌着说,“这不妥。”
葛宁不为所动,转身又朝李熙拜,“皇上,学生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李熙……李熙还说什么了,李熙这会眼睛都冒绿光了,咋可能不让他讲?
于是葛宁得了允许,便又继续肆无忌惮的说道:“学生以为昭庆皇帝的诏书没错,只可惜这办学本就不是一时之功,而是需要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努力,其花费甚至不比一场战争来得少,因此很容易就半途而废了。”
“可若以长远看,读书又怎会真的无用。若真无用,在场五十四名贡生何需读书,于大人何需读书,皇上您又何需读书?”
“而至于大人方才所言,天资出众者甚少,但有一二便可抵千军,皇上您难道要为了省这些钱,而使未来的栋梁老死田间?”
于翰林是个惜才的,听到葛宁这么说,已经有些被葛宁说服,若有所思的重新坐下。
反倒是方才那位坐在于翰林身边,留着山羊胡的陈大人,对葛宁所言嗤之以鼻,听罢便讥讽道:“你这晚生懂什么,你可知人各有命,若叫那些农夫都识了字,开了眼,他们便能看到自己身边的辛苦,到时他们若想为自己争权力,举反旗,你又当如何?你难道没有听过昭庆年间的起义军?”
葛宁一听这话,脖子顿时就梗得更直了,厉声说:“这有什么可怕,难道大人与我自幼读书,为的不是解万民之辛苦?再说他们读了书,就是懂得大是大非的,若非日子苦到过不下去,又怎会举反旗?换言之,若百姓真觉得苦,不读书也会反,若百姓不苦,读过书也安宁,大人如今这般害怕,难道是怕读书人更难镇压吗?”
一语罢,陈大人已被葛宁气得脸红——比葛宁脸还红。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这陈大人不肯认输,色厉内荏地指着葛宁道,“照你这么说,若这世间人人都读书,人人都想封王拜相,大家伙儿从此有了盼头,便不会再脚踏实地的劳作了,到时遍地秀才,更有考到白发苍苍的举人和贡生,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葛宁也被怼出脾气了,反而不再脸红,言语间条理更清楚,抓着陈大人方才话里的漏洞道:
“大人此言差矣,学生方才便言道,读书并非是为了做官,而是为明理。”
“正如于大人方才所言,这世间有天资者,甚少,加之人各有志,料想多数人在科举这条路上,都不会傻得撞南墙。”
话至此顿住片刻,竟是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向陈大人站立的方向走。
“学生以为,只在读书这件事情上,有天资者,即便多有蹉跎,也会得偿所愿,无天资者,饶是百倍努力,也多徒劳。”
“学生还以为,正如先前于大人所言,民间三百六十行,即便有不善读书者,也总会有更适合他们的行当。如果他们觉得做其他行当更好,读书只会让他们更痛苦,他们又怎会一直科举呢?陈大人于此实在多虑了,料想大人口中那白发举人,即便是有,也是少之又少的。”
陈大人鼻子都快被气歪,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恨铁不成钢的对葛宁骂道:“你、你这晚生,你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古礼不下庶民,你却偏偏要教他们讲礼数,你自持天份高,以为自己就是前途无量,可你当心哪天冒出来个天份比你更高的,将你取而代之!”
葛宁却很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必对其倾囊相授,使之青出于蓝。”
第195章 女子
葛宁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明明平时胆子很小,笨嘴拙舌,可当他一旦认真起来, 他又会全神贯注, 身周一切都不能再影响他分毫。
此刻便是如此, 葛宁渐入佳境, 转守为攻, 不待陈大人再发问, 便当先言道:
“再者大人, 您方才对学生诸多问,学生对您也有一问——请问您是如何看待庶民百姓的, 是否只将他们当做供养自身的牛马?”
言罢再朝李熙拱手,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陈大人。
“古人云,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料想皇上都不会如您这般轻蔑庶民, 您如何就敢?您如今即为官,便该是将天下万民与圣上万岁连接起来的一架桥。您实在不该害怕庶民看到他们身边的苦, 而是该想法子替他们去解了这苦,您去解万民苦,便是分圣上忧, 您心中难道不知?”
这下陈大人说不出话了,他抬头看李熙,却见李熙依旧未发一言,便只得不甘心地坐回去。
却是于翰林思忖许久, 忽然又插话道:“那么孩子,依你看来, 这学堂究竟该如何办,你是真觉着那些……能听懂你对他们的谆谆教导么?”
葛宁听了,便朝于翰林再拜。
葛宁对待于翰林的态度,比他对待陈大人要恭敬得多,言辞也更温和,闻言便垂首答道:
“回大人,学生以为他们大多都听不懂,但这不要紧。”
于翰林便问他:“为何?”
葛宁便道:“大人,正如您方才所言,这世间有天姿者甚少,因此我们办在乡间的学堂不必精,但却要足够多,最好能使每家每户都上得起学。”
“另外我们也不能奢望去给一个大字不识的白丁讲诸子百家,讲上兵伐谋,我们只需要教他识字明理,令他能读懂最简单的书便好。如此一来,待他日后长大成家,有了子孙,他的子孙就会比他懂更多,而他也会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多懂些事。”
于翰林听罢又想了想,说:“你这么说倒也对,原是老夫太过冒进,也太心急了。”
葛宁见于翰林赞同他,眼里顿时带上点笑,颔首道:“大人说的是,学生正是这样想的,学生以为读书并非高人一等,而只是一种明白世间道理的手段。”
顿了顿,声音反倒比方才更轻些,听起来不再那么的咄咄逼人了。
“更何况若一人善读书,那他在识字时便可展露天赋,他会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他的爹娘因为读过书,也会知道他适合做什么,他们自然便会往这条路上走。”葛宁很谦卑地垂眼道,“至于那些头脑差些,天赋生在其他地方的,读书不是他们的出路,他们自会有他们自己的天地。”
话音刚落,裴怀恩终于忍不住,也跟着起身道:“正是如此,以晚生看,这学堂不止要办,而且不光男人要读书,最好连女人也去读。”
李熙:“……”
电光火石间,裴怀恩那边话音落下,除了李熙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其他人也纷纷转过头去看他。
只不过比起其他人面上的震惊,李熙的脸色很黑。
倒不是因为听裴怀恩提出办女学才黑,而是因为气裴怀恩明明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明明也能站起来和于翰林辩两句,却非得按兵不动,害他担惊受怕地听葛宁同于翰林说了这么老半天,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裴怀恩起身太早,他便会错失葛宁这小子。李熙坐在上首暗暗想,这样一琢磨,他似乎又没那么生气了。
只可惜底下的人没有读心术,他们瞧见李熙脸色不好,便以为李熙不喜欢办女学,顿时都噤若寒蝉,以为裴怀恩说错了话。
只有刚从葛宁那里吃过亏的陈大人又跳起来,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供他发泄的话题,狐假虎威道:“荒谬,简直是越说越荒谬,适才他说要去乡间办学堂便罢,你竟还敢提女学?你可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现在让她们去读书,她们日后定会翻你的天!”
裴怀恩听得忍俊不禁,没忍住笑出声。
裴怀恩了解李熙,知道李熙这会为什么会生气,因此他不怕,他只是觉得现在这场面挺有趣。
就说眼下这位正和他大呼小叫的陈大人。这位大人从前见着他,明明每次都吓得揩汗。
唉,真是世风日下,现在什么狗都敢当在他面前叫,若换在从前,他早就一鞭子把这人劈成两半,然后丢出去了。若是……若是在从前,他的团团今夜一定能饱腹,一定又能吃到最新鲜的人肉。
想是这么想,但此一时彼一时。考虑到这是在殿试,裴怀恩只得面上不显,回答陈大人的语气也还是挺不错的,但比葛宁又多了点古里古怪的阴阳怪气。
“陈大人,你说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只不知,若现在有位君子当着你的面,恶声辱骂你的母亲,你又该当如何呢。”裴怀恩朝陈大人拱手行礼,继而变着花样的嘲笑道,“大人从前读过那么多的书,怎么现如今,竟连一句好话都记不住,偏偏就只记住这句孔圣人的随口戏言呢。”
话音落,在场接连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想是没料到裴怀恩竟能用他这张如此温和儒雅的脸,张嘴就问候别人妈。
李熙直接就被裴怀恩逗笑了,但又不敢笑得太过,只得假装咳嗽,惹得福顺匆忙走过来帮李熙顺气,一下一下拍李熙的背。
然而事情到这还不算完,因为裴怀恩与旁人不同,裴怀恩在过去三十来年的生命中,有一半时间是在被迫做“女子”,甚至是比寻常女子更卑贱的存在。
而他从前能在别处得来的,那点为数不多的善意,也大多都是出自女子手。
裴怀恩还记得,在他名声还没变得那么臭的时候,李熙的母亲也曾和他说过话,教他唱过几句边塞的小曲儿。
记着那时候的淑妃还很年轻,脸颊还红润,也愿意将他当成个半大孩子看,时常会同他聊些宫墙外面的人和事,只是后来他行差踏错,一双手渐渐沾满了血,淑妃便不着痕迹地疏远了他,不再同他说话了。
可是尽管如此,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裴怀恩却仍然记得宫墙里那些面目模糊的女人,记着她们曾经给过他的许多帮助。也是因此,他现在或许不懂文道与葛宁口中的庶民之苦,却能隐隐读懂天下女子苦,知道这世间的男子受压迫,尚且可以勤学明志,而这世间的女子受压迫,却是真真正正的永无尽头。
不信就瞧他与卫琳琅。
想他裴怀恩从前作恶多端,一身残疾,如今不过是在李熙的安排下改名换姓,便依旧可光明正大的站在此处。
而那卫琳琅统兵数万,身上还有镇守岭南的大功绩,却也不过只是人们口中一凶悍成性,年长未嫁的老姑娘。未受教化的女人们嫌她太粗鲁,为她不能成家生子感到唏嘘,身旁的男人们畏惧她敬重她,却又不敢真的接近她,他们肯定她的功绩和见识,却从未真的认可过她,反而都认为只要时机成熟,她便可被更合适的人取而代之。
其实有时候,裴怀恩也不知道自己是男还是女,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阉了,他那时候吃不饱,个子长得也矮。
宫里管得严,每隔几年就要割芽,那很痛。
所以在很多时候,裴怀恩想做男人,想要权力,但恰恰是男人和权力带给他伤害。
裴怀恩不想做女子,却阴差阳错的比旁人更懂女子处境。
裴怀恩见过很多可爱的女子,认为只要给她们机会,她们就是和男子一样的人,也能做到男子正在做的事。
换言之,裴怀恩其实很讨厌男人,现在除去李熙之外,其他男子甚至近不得他的身。
可他这提议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吓得连杨思贤也睁大了眼,久久没有言语。
陈大人就更不必说了,这老头可不能容忍自己刚在葛宁身上栽一回,这时又在裴怀恩身上载一回,因此对裴怀恩表现得十分强硬。
“好好好,你说要办女学,那本官问你,这天下女子读书有什么用?”陈大人吹胡子瞪眼地对裴怀恩说,“她们生来便该在后宅,她们每日操持家事,清算账目,孕育子嗣,究竟有哪桩哪件需要她们学兵法,读四书?”
裴怀恩则反问他,“这位大人,请问你娘给你挑媳妇的时候,怎么没让她一定不识字?口口声声说女子不该读书,那怎么就连在楼子里,咱们男子都愿意为一个会写两句小诗的行首付出更多钱?”
陈大人:“……”
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好歹是在承天殿,杨思贤有些看不下去,及时地出声道:“唉,这考生,你当文雅些。”
虽然在提醒,但没过多怪罪,裴怀恩闻言就称是,毫不掩饰唇畔笑意。
陈大人屡战屡败,眼见这个比上一个还能骂,而且甚至还没上一个讲礼貌,连道理都懒得同他讲,就能噎得他下不来台,不由得被迫回归初心,再次抓住办学很费钱这根救命稻草,悻悻地嘟囔道:“……哼,就算、就算你们能言善辩,净说这些歪理,就算你们能说服皇上,但这也要钱,那也要钱,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户部哪来那么多钱给你们……”
同一时刻,还不等陈大人把话说完,已在座位上沉默了很久的文道就忽然抬头,冷着脸但很客气地说:“……啊,如果一定要办学,这钱也能有。”
“今年先不要办学, 先减税,但是鼓励开荒。”
“想我长澹自建立起,便是以户数在收税, 百姓们常常为了少交税不分家, 这实在不好。”文道意简言赅地道, “我们或许可以先将赋税调低, 但规定男子过了弱冠便自成一户, 驱赶他们与双亲分家居住, 再鼓励他们开荒, 允许他们得到开垦过后的土地。”
“如此一来,只要在两条政令的颁布时间上稍作手脚, 朝廷往后便不愁收不到钱,百姓也不会觉得是我们加重了赋税,同时还能将大量的荒地利用起来, 使之变作良田。”
李熙:“……”
啊,这真是个算盘精!
文柏生了个好儿子, 改天得把他接回来养老。李熙很是开怀地想,就冲文柏生的这个好儿子, 文柏今年的考课一定要合格,否则都对不起文道替他收上来的这些钱。
……这可都是能充国库的钱,是能走明账的!
而且裴怀恩说得也很对, 他从前只想着要办学,却从没想过办女学,若能借此机会把女学也办起来,又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 这事还得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台阶底下, 那户部的陈大人被怼得哑口无言,又见李熙脸色转好,似乎是认同了这几名考生提出的建议,不免有些不甘,虽然人已经坐回去,嘴却还不停。
“但就算如此、就算如此,本官还是觉着不妥。”陈大人的声音小了些,却坚持道,“你们说读书是为了明理,可百姓多半不会这样想,百姓会将此当作通天梯,届时莫说开荒,便是良田也无人耕……”
葛宁不太高兴地打断了他,说:“百姓如果不愿耕种,一定是耕种收益太少,活得不松快,这与他们读不读书有什么相干?大人您不去想怎样才能使百姓把日子过好,反将一切都归责于读书,这是否有些强词夺理了。”
陈大人还欲开口,裴怀恩微微偏头看向他,冰凉眼神将他看得一怔,下意识缩脖子。
不知怎么的,陈大人只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太可怕,令他本能畏惧,忽然有点不敢再张嘴。
裴怀恩今日无意抢风头,他替葛宁震慑住了户部的陈大人后,便不再多言了。
接下来又有几名考生陆续站起来说话,凡是提议合理的,都被李熙命人认真记下了。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这道题也答完了,李熙便出声判成绩,毫不意外的点了葛宁作状元,文道是榜眼,裴怀恩当探花,其余考生也按方才表现划出等级来。
其实李熙知道裴怀恩后来是有意想让,已经不在意输赢,实际判裴怀恩与文道谁是第二都行,也都能服众,但李熙有私心,李熙就想让裴怀恩当探花,因为他觉得裴怀恩长得最好看。
色如春花,貌若好女,用这俩词儿来形容裴怀恩的本来面目,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李熙没敢把这话当在大伙儿面前说,因为怕裴怀恩不爱听,也怕旁人多想。
他现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不太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夸赞裴怀恩的脸。
李熙像是倦了,起身要走,底下的陈大人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嗳,皇上、皇上您怎么就起来了呢?不是要考三道题么?这才第二道,按理不该这么快点状……”
李熙闻言似笑非笑地瞧他,那神态很难形容,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原本是准备了三道不假,另有一道是有关律法的,也因为修律是大事,而且不像办学堂那样被很多大臣反对,李熙在今日殿试前,也曾提前与在座几位考官通过气,言辞间并未隐瞒自己在这方面的心意。
可是谁能想到,这位陈大人竟胆大包天,将此题目悄悄透漏给了自己的侄儿,还将他在修律这件事上的偏好与心意,也一并都说出去了呢?
还记着方才福顺当堂宣读殿试规则的时候,在这些惊慌失措的考生中,唯有一人是气定神闲的。
李熙想到这里,眼里突兀的漫出点笑,有意顺着陈大人的话头往下说:“哦,多亏爱卿提醒,是少了道题,想不到爱卿你虽然算不明白户部的钱,记性倒挺好的。”
陈大人面上一僵,还想再说话,却见李熙朝他摇了摇头,不再看他了。
“福顺,给方才未发一言的人分纸笔。”李熙摸了摸手里的小铜炉,转身笑眯眯地说,“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朕给他们出的这第三道题,便是要他们骂人。”
此言一出,福顺便隐约猜着了李熙的打算,但还是没忍住战战兢兢地问:“皇上,您想让他们骂、骂谁啊?”
李熙又转头往下看,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看见陈大人那侄儿大惊失色的模样了。
“嗯……不如就让他们骂朕吧。”李熙好整以暇的笑了笑,心中很愉悦,“朕要他们这些方才没敢开口的,每个人都至少写出一点朕的错处来,并且言之有物。若是其中有骂不出或者不敢骂的,那就退回去等补缺,不必再另外报给朕了。”
说到这又眯眼,面上显出几分灵动的狡黠,就像他还没登基那会,心里琢磨着要捉弄别人的时候一样。
“不过么。”
李熙言到此处,居高临下地微微侧首,垂眼去看底下坐着那些神态各异的殿试考生,语带威胁地吩咐他们道:“诸位,如果你们今天还想留下,就放心大胆的写,朕先前承诺仍然算数,会恕你们无罪。”
“只是有一条,你们记着,你们日后就算入朝为官,也只是朕的臣子,朕不许你们插手朕的家务事,更不许你们提及朕的后妃与子嗣,你们既然想跟随朕,便要守朕的规矩,过会只写该写的东西便好了。”
“因为朕的家事不是国事,或许朕的祖宗们重礼数,会给你们这些文人几分薄面,但是朕不会给,朕是同边关风沙一起长大的,早就习惯了简简单单的过日子,不喜欢被人往自己身边塞女人,插耳目,希望你们都不要再学现如今朝中的那些老臣,妄图在这件事情上惹朕不痛快,知道么?”
当日申时,由于李熙临时起意,突然删掉了一道殿试题,他和裴怀恩都因此得以提前离开,没在承天殿继续守着了。
此刻时候尚早,按照先前和裴怀恩的约定,李熙和裴怀恩兵分两路,裴怀恩负责去大牢里探望章云礼,李熙则回了御书房,又命人将葛宁传来。
要说这葛宁也挺怪,中状元是多大的喜事,若换做旁人,早就大肆庆祝去了。
但葛宁没有。
葛宁依旧穿着粗布衣裳,就像是早料到李熙会喊他来,得了旨意,便急匆匆的赶来御书房。
葛宁向李熙求情,希望李熙能放了章云礼,明明先前无论李熙怎么问他,他都坚持不改供词,只一口咬定是章云礼仗势逼他代考,并求李熙为他主持公道,以眼还眼,判章云礼这辈子都不能再科考,也不能再入朝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