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格没了丈夫,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看着自己的家人在白云鄂博挣了钱寄回来。
所以这次好不容易等到苏和额乐来这里做客,为了恩和读书,她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可是矿区里没有适合女人的工作。
苏和额乐只能答应帮她想想办法。
这次苏和额乐开车到这里来,给了琪琪格一笔钱,不是施舍或者救助,是他帮她卖干酪挣的钱。
不多,但可以让他们母子俩寄人篱下的生活稍微好过一点。
小恩和已经六岁多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可是卖干酪养活不了一个小学生。
虽说小学阶段是义务教育,但这片荒原附近哪里会有小学,要想上学就得去更远的地方。
这样的话,除去学杂费,交通费和住宿费又是一大笔钱。
苏和额乐早就打算好了要资助恩和上学。
之前如果不是因为他受伤了一直在养伤,他本来还准备带周安吉一起来见一见小恩和。
周安吉和他一样善良,肯定会支持他的决定。
但是恩和还小,要上学的话身边不能没有大人,可是琪琪格没有搬出去陪读的条件。
苏和额乐一开始本来打算把他带到包头或者白云鄂博去上学,就跟在自己身边。
但此时此刻他又犹豫了。
原因在于他答应周安吉的那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到了这种时候,苏和额乐才承认,自己确实没办法做到完完全全的无私。
他认为自己一开始决定要帮助这些人其实就是抱着一种私心的。
他想要沿袭父亲当年没有完成的愿望,尽可能为家乡的人做些好事。
但好事不能只做一半,恩和也不能一直不读书。
可是上小学要花六年的时间,六年之后还有中学。
就算等恩和长大到十几岁,有能力自己独立上学了,但这之间毕竟也还有好几年的时间。
如果是在遇见周安吉之前,苏和额乐不在乎这几年。
可现在他没办法装作自己不在乎。
他心里明明很在乎,非常在乎。
第45章 顺颂时祺
“别一直缠着阿乐哥哥。”琪琪格给他端上来一份干酪和一壶奶茶,笑眯眯地对着那个躺在苏和额乐怀里玩的小男孩说话。
苏和额乐无所谓地对她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他把恩和从他怀里抱起来掂了掂,又让他站直对着自己比了比:“比上次见的时候长高了不少。”
小恩和问他:“我以后会长得和你一样高吗?”
苏和额乐回答:“当然,以后成了男子汉,就可以保护额吉了。”
接着苏和额乐又说:“但是恩和不能一直呆在蒙古包里长高,恩和要去另一个地方长大。”
“什么地方?”恩和问。
“学校里。”苏和额乐说。
“学校是什么地方?是另一个蒙古包吗?”
苏和额乐解释:“学校里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其他小朋友,恩和在学校里可以学知识,等恩和长大之后,可以靠你学的知识去你想去的地方。”
“阿乐哥哥也学过知识吗?母亲也学过知识吗?”恩和转过头看向自己的额吉,琪琪格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当然。”苏和额乐说,“所以阿乐哥哥长大之后去了北京,后来又去了好多地方。”
他轻轻刮了一下恩和的鼻头,温柔地说:“如果恩和是个学知识很厉害的小朋友,以后也可以像阿乐哥哥一样去北京。”
小恩和一下子从他的怀里蹦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些憧憬,又有些怀疑:“真的会带我去北京吗?”
小朋友长这么大,连电视都没看过。
但他知道北京是什么地方,他住的蒙古包里挂着一张很破旧的日历,红色的,上面印的就是北京天安门的照片。
他曾经指着那张照片问大人那是什么地方,大人说是北京,是天安门。
天安门的城楼是红色的,上面挂有毛主席相。
天安门广场很大很大,那里每天都会凑国歌升国旗。
因此北京在恩和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颗终将会破土而出的种子,北京成了他最向往的地方。
苏和额乐笑着点点头,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中泛起一阵幽幽的温柔:“阿乐哥哥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就在北京,他马上就要念博士了,很厉害的。”
“什么是博士?”
“博士就是学知识最厉害的人。”
“那我以后也要去北京念博士!”
苏和额乐这天专门来这里一趟,除了送钱,就是为了告诉琪琪格,不用担心恩和上学的问题,他会想办法解决的。
不过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但他保证,在恩和满七岁之前一定会入学的。
琪琪格自今天苏和额乐刚来的时候就一直很沉默,她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
此时面对对方的帮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在他临走时,又给他塞了满满当当一包干酪。
干酪被苏和额乐装进密封袋里寄给了远在北京的周安吉。
同时在包裹里附带了一封长信,苏和额乐原原本本地给周安吉说了他帮助的那些人,以及打算资助恩和上学的事。
苏和额乐写汉字和写蒙文都很好看,笔锋苍劲又矫捷,跳跃在纸面上如同他本人一节皮肤上支起的嶙峋骨骼。
并且由于从小并不善于书写汉语,因此长大后花了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来练习,所以这封洋洋洒洒的长信像是一封艺术品一样,被周安吉反复看了好多遍。
这个信封里夹带的除了三页信纸外,还有好厚一叠苏和额乐以前写的东西。
周安吉一页一页地打开来看,是他们还在蒙古包那些漫长的夜晚里,苏和额乐坐在餐桌前陪他学习时写下来的诗。
每一首都是周安吉精心从诗集里挑选的——
为了那个要教人学汉语的笑话。
每一首都是他念过的,都被苏和额乐誊抄了下来,这次一并附在了信笺里。
周安吉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舍得放下信纸,重新拿起手机给苏和额乐发了一条信息。
[不够。]
[什么不够?]对方回。
[信看不够,诗也读不够。]他说,[我每个星期都想要收到一封新的,可不可以?]
苏和额乐那边几乎没有延迟地应下来:[可以。]
从乌兰察布的邮局寄挂号信到周安吉的学校大概三天,于是苏和额乐每周都计算好时间,估摸着在每周末让周安吉收到信。
大学的邮局开在校门口,每次周安吉都会在接到电话后立马赶去那里,以至于邮局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他有一个远在内蒙古的好友。
不过他们的关系不单单是好友而已,周安吉每次听到这个形容词都会笑着不答话。
后来地址变成了白云鄂博,收到信的日期也往后延迟了一两天。
在现在这种信息交流高度发达的社会,一周一次的信件往来成了一件很奢侈但又蕴含了无数浪漫意味的事情。
原来苏和额乐也是个很爱浪漫的人。
周安吉又一次在心里这样想。
他每次收到的来信都不长,里面夹带一页信纸,和一页抄着诗的纸。
两人平日里身边发生的趣事在手机里就会聊,在每晚打视频的时候也会说,所以每次苏和额乐要提笔写信的时候,往往会写一些触景生情的事物。
亲爱的周安吉,展信佳:
今天是你回北京的第十三天,很想很想你,我想你也是。
但我不愿意在书信里写太多忧心忡忡的思念,我更想讲一些快乐的事给你听。
今天在放羊的时候,我躺在草原上突然想起,你还记不记得在乌兰察布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我最喜欢的那只小羊没有名字?
不像白马“敖都”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其实敖都之前也不叫“敖都”这个名字,它是两年前在我母亲邻居家出生的一匹小马,马的主人叫它“查干”,是白色的意思。
那时候我去母亲家,一眼就看上了这匹英俊的白马,于是花钱把它买了下来,给了它“敖都”这个名字,意为“星辰”。
因为那晚我骑着它回家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很亮很亮。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的指引,我骑马在草原上遇到了前来拍摄星空的你。
回想起那天晚上,敖都还害你摔了一跤。
当然,更多的过错应该怪在我身上,不应该怪敖都。
敖都本来性格温顺,只是不喜欢陌生人骑它。
但现在你对于它来讲已经不算是陌生人了,马儿善识人,就算敖都不会说话,我想他也应该知晓我们的关系。
如果后面什么时候你想学骑马了,就用敖都来学,它会带你自由地驰骋在草原上。
至于小羊为什么没有名字,是因为当时我在草原上捡到它的时候,它已经非常虚弱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和羊群掉了队。
我用衣服裹着它,把它抱回家,养在蒙古包里隔几个小时给它喂一次羊奶,才堪堪养活了它。
后来小羊变得很黏人,像一只小宠物一样。
上次我们俩在蒙古包外面给它搭了一个专门的小羊圈,现在它过得很快活。
一开始本以为它活不下来,如果取了名字反而给自己徒添了一份念想。
但现在小羊已经长大了,很健康也很可爱,我想让你给它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如果想好了名字就立马告诉我,我替你转达给它。
敖都、小羊都很爱你,我也爱你。
祝:平安吉祥。
苏和额乐
第二张信纸附带一首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亲爱的周安吉,阿吉宝贝,见字如晤:
这周回到了白云鄂博,当然,这是之前就定下来的归期,你是知道的。
只不过白云鄂博离北京更远些,所以信笺到达的时间可能会晚一天。
我习惯在每周二晚上给你写信,然后周三中午趁午休的时候从矿区开车到邮局寄出。
每次寄完信后,我都会留下一张邮票大小的存根,上面记录了每次寄信的日期,我数了数,存根已经存了六张了。
你之前问我,一直给你写信会不会觉得无聊。
当然不会!
阿吉,你要知道,你不是在逼我做这件事,更不用觉得自己是在没事找事。
我既然一直霸占着你男朋友这个身份,就应该做一些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阿吉之前从没谈过恋爱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你平日的性格就是不愿意麻烦别人。
但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恋人,是苏和额乐。
我知道我们阿吉之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不管是牵手、拥抱还是接吻,全都小心翼翼的。
但其实你可以不用对我小心翼翼,我更希望你时时刻刻都向我表达自己的感受,快乐的也好、难过的也罢,任何情绪或者要求,我都会全盘接受。
之前在白云鄂博的时候,我们被困在矿洞里,你告诉我,就算你提前知道了矿洞坍塌的可能性,也一定会跟着我进来,如果真的让我一个人进来,你在外面才会更担心。
所以我对你的感情和你对我是一样的,如果你什么都憋着不说,我才会更担心。
所以阿吉宝贝,你应该想一想,你向我索要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就像这次我们不得已要分开,我很想很想做一些事情来弥补你,但除了从内蒙古给你寄你爱吃的东西,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方式。
所以你想要什么,我更希望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让我给你写信,好像是你在回到北京之后,向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从小喜欢写字,这是你知道的习惯,所以我的文字能用这种的的确确很浪漫的方式留存下来,我真的很喜欢。
尤其是这些信都是写给你的,你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是唯一的。
我在信里写满了我对你的爱意,对你的想念。
如果以后又过了很久很久,我们可以再把这些信翻出来看,感觉一定会不一样。
我每天都很爱你,每天都很想你。
祝:顺颂时祺。
苏和额乐
同样附带一首诗:
每夜,梦中的你,梦中是你。
与枕俱醒,觉得不是你。
另一些人,扮演你入我梦中。
哪有你,你这样好。
哪有你这样你。
作者有话说
1、“从前的日色变得慢……”:出自木心《从前慢》。
2、“哪有你这样你……”:出自木心的诗集《西班牙三棵树》。
3、顺颂时祺:意为祝你时时吉祥、或身体时时健康。
4、小羊的名字起好了,跟周安吉姓,叫“小周羊”。
苏和额乐与周安吉的信件交换了24封,时间过去五个多月,到了除夕。
苏和额乐又一次从白云鄂博回到了乌兰察布,除夕这一晚,一家人会在母亲的家里团圆。
除了母亲、大哥和大嫂,住在附近的一些亲戚也会一起来热闹,娜仁额吉是这一片儿做饭最好吃的妇人,所以很受尊重。
因此每年的除夕夜,大家都会带上各自家里准备的食物聚到这里。
苏和额乐早上就骑着马回了家,帮着母亲和大哥一起准备今年的年夜饭。
傍晚的时候,家里支起了三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热腾腾的肉菜。
房子外用砖头支起了两口一米深的大锅,正在煮今早刚杀的新鲜羊肉。
这天白天天很晴朗,傍晚的霞色映着居民区缓缓升腾的缭绕白雾和远处草原上零星的白雪。
这是除夕夜,一副祥和又安宁的景象。
客人们陆陆续续提着礼物上门,一群人坐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聊天,好不热闹。
苏和额乐以前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尤其是一堆人会抓着他问学习、问工作,他逃也来不及。
因此前些年的时候,他总是爱躲在厨房,宁愿多帮母亲干点活儿,也不愿意像大哥一样在外面招呼那些亲戚朋友。
可这几年不一样了,他会主动学着和大哥一起多分担一些,不是说变得有多喜欢这样的氛围,只是开始像大哥一样,学会了忍耐而已。
就算再不舒服,也不过一年一次。
而且额吉年纪大了,喜欢这样热闹的时候,苏和额乐为了额吉也愿意把这顿饭张罗好。
因此在每年除夕的年夜饭桌上,苏和额乐和大哥两个人都不会喝酒,他们要负责在年夜饭结束之后,把每家的人都送回自己家里。
就算这些房子都挨得近,但一趟两趟地送下来也会累得够呛。
所以每年除夕跨年的这一晚,苏和额乐几乎都挨不到零点,送完人回来倒头就睡了。
今年还有点特殊,他的嫂子怀孕了,马上就快到预产期,肚子已经很大了。
大哥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妻子身上,因此多余的工作全都交给了苏和额乐。
这晚在饭桌上,苏和额乐举着茶水敬完了那些长辈,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后来面对一桌丰盛的晚宴,他反而没了胃口,没吃几口菜就觉得撑了。
房间内烟雾熏然,饭菜散发出来的热气和浓烈的香味,还有些合乎时宜的酒气和烟味,苏和额乐忙了一整个白天,现在终于能坐下来歇歇。
他被挤在一角,暂时摆脱掉了亲戚朋友们的过度关心。
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看着周围的一片喧闹,心里忽然有些恍惚,又无端生出些难过。
他忽然很想周安吉,很想知道这时候周安吉在做什么。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年,意料之中地没办法在一起过。
周安吉前几天告诉过他,这次过年不准备回家,就在学校里过。
不知道是不是都到除夕夜了,还一个人忙忙碌碌地泡在图书馆里。
就算苏和额乐没经历过,他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除夕夜的大学校园不会有多热闹。
夜晚的路上几乎看不见几个行人,甚至校门外的餐馆都关得差不多了——
人们大都回家过年了。
只有树上挂着红彤彤的彩灯还在兢兢业业地闪着,如果此时周安吉从图书馆里出来,踩着一路的白雪回宿舍,按照以往的习惯,一定会给他拨过来一个视频电话。
苏和额乐摸出手机看了看,周安吉这一整天都没给他发过消息。
他们两人很早之前就约定过,每晚拨打视频电话的主动权一般都掌握在周安吉手上。
因为苏和额乐晚上的时间更自由,随时都可以接打,而周安吉的晚上,如果不出意外,十有八九是在图书馆度过的。
如果图书馆里忽然响起一阵视频电话的响声,才会让人尴尬。
所以每次苏和额乐想要打视频之前,都会先发消息问周安吉有没有时间。
他点开了与周安吉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段文字:
[还在图书馆吗,想给你打视频。]
[忽然好想你,想见你。]
周安吉没回,苏和额乐将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开到最大,而后重新揣回了口袋里。
他静默地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如果说周安吉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此时此刻也应该和自己一样,和家人朋友一起围坐在家里过年。
就算他心里再不在乎,可像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学校里过,也一定很孤独吧。
苏和额乐很想陪陪他,就算今年不行,那就下一个年,再下一个年……一定要陪周安吉一起过。
或者把他带到内蒙古来,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
娜仁额吉、大哥大嫂,还有那个即将出生的小朋友,都会和自己一样,很爱很爱周安吉。
苏和额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屋子里呆着不舒服,于是偷偷溜出来抽了支烟。
一支烟的时间很短,他随意坐在羊栅栏外的一根木桩上,点亮手机,发现除了一些朋友送来的新年祝福外,还是没看到周安吉的消息。
苏和额乐这边天已经黑透了,他就着手机屏幕发出来的一点微光,愣愣地盯着那句[想见你]呆了几秒,而后又发过去一句:[阿吉,新年快乐!]
仍然没有回复。
估计周安吉真的在忙。
苏和额乐了解他,越是这种清冷的时候,周安吉为了排解孤独,就越是要逼自己忙起来。
苏和额乐叹了口气,不过也没有在意太多,他和周安吉的聊天习惯都是这样。
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儿给对方发过去,也不一定会立刻收到回复,因为两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看手机。
苏和额乐把手机返回到桌面,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多,他抬头望了望屋内灯火通明,估摸着这场聚会大概持续到凌晨才会结束。
于是他走到马厩,牵出了敖都,跨上马往草原深处骑了去。
深冬时节,草原早就已经变成了枯黄的一片。
早晨的时候还下过雪,到现在也没化,薄薄的一层覆盖在草地上,敖都的马蹄踏上去都只能留下一阵沉闷的响声。
房子里烤着的炭火很暖和,所以苏和额乐穿得不太厚。
敖都带着他跑得很快,带着冰雪温度的夜风呼呼地灌进袖口,握着马缰的手很快就被吹得冰凉,脸也被冻得没了知觉。
他颠簸在马背上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还告诫过初次见面的周安吉,说内蒙古的夜晚即使是在夏天也是会冻死人的。
何况现在是深冬。
他全身都被冷透了,可苏和额乐还想跑得再快一些。
“驾——”
又一声长鸣响彻在荒凉无人的草原深处,笃笃的马蹄盖过了远方飞鸟的声音。
马缰牵引着敖都在广阔的草原上一圈一圈疯狂地跑。
这晚的天穹上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依旧很冷——
一切都如同他和周安吉在草原上初次相遇的那晚。
周安吉、周安吉……
真的很想很想周安吉。
所以他试图用这种看起来最无效的物理性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和额乐直到现在都想不清楚,真正的爱到底该是自私的还是无私的。
他为了成全周安吉的远大前程,宁愿把自己重新变回一座孤岛。
后来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敖都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带着苏和额乐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敖都是匹善识途的良马,苏和额乐跑完马,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上结了几粒细碎的冰碴,皮肤渐渐回温之后,冰又缓缓化成了水。
水沿着脸颊向下流,又激起一阵刺骨的冷。
在父亲去世后就没再哭过了,三年后终于又因为周安吉流了泪。
不过周安吉流过的泪肯定比自己要多,苏和额乐笑了笑,无端地想,那自己还欠他不少,以后一并还给他。
晚上十一点多,聚会快接近尾声的时候,苏和额乐牵着敖都回了家。
把敖都拴进了马厩后,苏和额乐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点亮后只轻轻扫了一眼屏幕,就蓦地定在了原地——
18个未接来电,来自“阿吉”。
刚刚在草原上跑马又没有信号的半个多小时,周安吉坚持不懈地给他打了18个电话。
怎么会?
周安吉以前找不到他人的时候,最多一次拨过两个电话,当时他在矿洞里工作,实在腾不出手接电话。
后来他们就约定好,如果有什么急事就及时发消息在微信里,只要对方有时间看手机就能第一时间看到。
他在骑着敖都离开之前,确定了手机里是没有周安吉的消息的。
所以周安吉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会在短短半小时内给他拨了18次电话?
苏和额乐放缓了进门的脚步,趁聚会还没有散,停在门外给周安吉回拨了过去。
无法接听。
挂掉后等了一分钟再拨第二次。
仍然无法接听。
苏和额乐忽然心里猛地一紧。
不是因为害怕周安吉在跟他闹脾气,周安吉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如果对方不接电话,就是真的没办法接。
苏和额乐尽可能地把情况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可能对方是睡着了。
但周安吉一直都是个夜猫子……
他的心脏不由得砰砰直跳,退出拨号页面后,又立马点开了微信。
一直往下滑,他在一片新年祝福的底端,看到了周安吉给他发过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阿乐,我这儿好像下雪了。]
与他发过去的“新年快乐”时隔38分钟,苏和额乐算了算时间,周安吉的这条微信是在他第18通电话也没有打通之后发给他的。
苏和额乐紧紧地捏着手机,在深冬零下的温度里,手心却不受控制地出了汗,手指接触屏幕的地方都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