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则道:“你认为是我故意的?”
“死了人总要调查清楚嘛。”老警察道:“你母亲患有精神疾病,又因为和你父亲的高匹配度,是很容易过激杀人的,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所以说我一直不建议高匹配度的AO结婚,我们每年要处理的大部分杀人案都是因为高匹配度造成的。”
孟则想起昨天在游乐园门口找到孟荞时,她一直在看摩天轮。
那时候她其实已经回过家了吗?她知道余桃的存在,知道余述恩带着自己的情妇鸠占鹊巢……而她的儿子,知晓一切,却帮着余述恩欺瞒她。
所以她才决意赴死,没有给他留下哪怕一句话。
原来,在疗养院楼下她非要目送他们离开,是因为那时候她就知道,是最后一面了啊。
“我早该想到的。”孟则盖住眼睛,“在余桃告诉我昨天家里进了人,余述恩的保险柜被人动了时。”
老警察立刻问:“保险柜?”
“大概八点的时候,余桃给我电话。”孟则从肺腑里吐出一口焦灼的气,“说余述恩发现自己的保险柜被人开过,丢了东西,在家里大发雷霆,所以我才让她跟朋友出去,不要留在家里给他当出气筒。”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老警察摸了摸下巴,招招手,从痕检员那里拿过一个证物袋,道:“这是在孟荞身上找到的,已经烧的差不多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结婚证。”
证物袋里的东西依稀可见暗红色,在夜色里显得无比刺眼。
“好了。”警察说:“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吧,这里暂时会被封锁起来,等调查完你们才能回来收拾东西。”
说完想起什么,又有些头疼的道:“对了,你赶紧劝劝你妹妹啊,她再哭估计就要晕过去了。”
孟则最后看了眼孟荞的尸体,转身去找余桃。
凌晨的风刺骨生寒,从旷远之地呼啸而来,孟则垂着眸,没人能看清他眸中情绪,也没人知道他拇指一直摁着中指上的那枚铂金戒指。
“我忽然想起来。”老警察又点了根烟,声音混在风声里,传进孟则的耳朵里,“你跟你的Omega也是高匹配度,据说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孟则脚步顿住,“你想说什么?”
“没见过,有点惊讶。”警察摆摆手,“冷死了,走吧走吧,回警局再聊。”
孟则继续往前走,路边枯枝被雪压断,发出咔嚓一声响,孟则手指陷进掌心,生生攥出了血。
良久,他取下了手指上套着的戒指,将它和鲜血一起揉进掌心里。
赵知颐从梦中惊醒时, 看见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干燥的北方冬天少有这样的大雨天,赵知颐揉了揉脑袋,摸过手机一看, 凌晨四点,他也就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大脑却异常的清醒, 毫无睡意。
噩梦中的场景已经模糊不清,残留在赵知颐脑海中的只有那种锥骨的寒凉,现在他仍旧觉得自己好似被裹挟在北风之中, 霜雪满身。
手机屏幕微黯的光在夜里也显得无比刺眼, 赵知颐手指停在孟则的头像上, 犹豫良久,还是给他发了条消息, 问他事情解决了没有。
没有回复。
也是,凌晨四点,应该在睡觉吧。
赵知颐抓抓头发,赤着脚下床,在厨房接了杯水喝,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上的戒指发呆。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细节——他和孟则已经是婚姻关系了,不管是法律上还是事实上,就算要补戒指,孟则也应该补结婚戒指,可这枚戒指, 分明是订婚戒指啊?
孟则并不是那种懂浪漫的恋爱老手, 没必要买这对订婚戒指, 可他为什么……
赵知颐下意识咬住了唇。他将自己放在孟则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如果是他的话, 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之前结婚的,和现在订婚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有那样才需要特意买订婚戒指而不是结婚戒指。
想到这里,赵知颐忽然遍体生寒。
孟则是知道了什么吗?他怀疑了?
难道是喝多了之后他说了什么吗?赵知颐无从得知,他心慌的厉害,握紧手机想要求证,却又开不了口。他要怎么问孟则呢,你知道我不是原来的赵知颐,只是一缕来自异界的亡魂了吗?
但无论孟则怎样回答,赵知颐都有些惶恐。
如果孟则知道了,那这枚戒指是送给他的。
如果孟则不知道,那这枚戒指……又是送给谁的呢?
赵知颐慢慢将脑袋埋进膝盖里,手指紧紧抓住睡衣袖口,将那轻薄的布料抓皱的皱皱巴巴。现如今,他怕孟则知道了他是谁,又怕孟则不知道他是谁。
“……我怎么会忽然想这么多。”赵知颐揪住头发喃喃自语:“以前我哪会这么犹豫,想知道就直接问了啊,就算孟则知道我是穿书的,也没……”
话到此处,他没再继续。
犹豫,是因为害怕。
他害怕孟则喜欢的不是他,将这一切挑明的话,他会失去孟则。
扑通一声,赵知颐倒在沙发上,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打开手机又给孟则发了一条消息:【等你事情处理好,我们能谈谈吗?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这条消息仍旧如泥牛入海,甚至接下来将近一周的时间,赵知颐都没有收到孟则的任何音信。这人本来就很忙,经常国内国外的到处飞,失联也不是没有过,赵知颐只当他这次是遇到了麻烦事,可心头的惴惴感却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哎呦,小赵你又在发呆。”店员一边收拾剩下的甜品一边说:“你怎么啦,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天都这样。”
“没什么。”赵知颐道:“那我先下班了。”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店长正跟几个店员闲聊天:“……那么大的火,要不是消防及时赶到,恐怕连骨头架子都没有了,直接烧成一捧灰啦。”
“这么一想住独栋别墅也没什么好哈?周围也没个邻居及时帮忙报警什么的,被人发现的时候整栋房子都已经起火了。”
“你们知不知道,就是有个传闻啊,说这其实是蓄意杀人!”
“这不很明显是蓄意杀人吗?情杀啊情杀!”
“什么呀,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说其实这家的儿子故意利用母亲的精神疾病来杀掉他爸的……不过这也是小道消息,警察那边没调查出来有隐情,已经结案了。”
“嚯,也不能排除有这个可能啊,只是唆使的话警察也调查不出来什么啊。”
赵知颐手已经摸到了玻璃门的把手,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顿,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呢。”店长说:“就是跨年夜那晚的事情,一栋独栋别墅起了火,说是因为Alpha出轨,匹配度太高的Omega知道了之后无法忍受,就放了把火,两人全都烧死了。”
赵知颐蹙了下眉,“跟匹配度高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店长道:“我看你之前天天看ABO生理知识的网课,还以为你很了解呢。AO匹配度高,大部分会一见钟情相守一生,但也有小部分AO会在婚后出轨,因为高匹配度带来的极强独占欲,加上信息素的驱使,AO很可能做出过激行为。”
“每年的类似案件大多都是高匹配度AO搞出来的,所以有些人反而会挺畏惧跟匹配度高的对象结婚,毕竟很可能人身安全不保……喏,就说这次这个纵火杀人案吧,Omega又是精神病又是高匹配度,Buff简直叠满了,就这样Alpha还敢出轨,只能说真是不怕死。”
赵知颐拉开门,“我先走了。”
后面店长还在说:“所以我也建议不要找什么灵魂伴侣,很容易出问题的!”
赵知颐骑车回家,照常做晚饭,饭菜摆上桌的时候他又打开孟则的对话框看了眼,仍旧没有任何回音。
“……怎么回事啊这人。”赵知颐轻啧一声,“刚告白就玩儿失踪,烦死了。”
他将手机丢到一边,刚要吃饭,忽然门铃声响起,赵知颐眼睛一亮——没快递没外卖,那只可能是孟则了!
赵知颐自己都没察觉到心情有多雀跃,慌忙打开门,门外的人身影修长,穿着一件浅灰色大衣,琥珀色的双眸在昏暗的走廊感应灯下也漂亮的出奇。他眼角弯起,笑着说:“看见是我,很失望吗?”
“……没有。”赵知颐道:“你怎么过来了?那天的事……”
苏积羽说:“外面好冷的知颐,我能进去吗?”
“当然。”赵知颐让开身体,道:“进来吧,鞋架上有拖鞋,衣服随便放沙发上就好。”
苏积羽打量了眼这间公寓,除了赵知颐身上清冷的橙花香外,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Alpha味道,便慢悠悠的坐在了赵知颐对面,“你正在吃晚饭么?”
“嗯,你吃过了么?没吃的话一起。”
“好啊。”苏积羽叹口气,“其实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睁开眼就有一大堆事要忙,现在耳边都好像还有幻听,叫我干这个干那个。”
赵知颐给他盛了饭,道:“等忙过这一阵应该就好了。我不太懂你们公司的权力更迭,你赢了吗?”
苏积羽撑着下巴,“算是吧。何霖榕没那么好打发,不过困兽之斗罢了,不足为惧。”说完他忽然又道:“知颐,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不也没有问我吗。”赵知颐道:“明明答应了你会回去,却失约了。”
“那个啊。”苏积羽垂下眼睫,盖住眸中情绪,声音轻轻:“你没有来找我,肯定是跟孟则离开了嘛,不说我也知道的。”
赵知颐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我已经好多天联系不上孟则了,他是出国了么?”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苏积羽慢悠悠将碗里的青菜摆成一条两端弯起的线,那是一个笑容的弧度,他抬起眼睫说:“孟则在忙着办葬礼呢。”
嗒嗒两声,赵知颐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去捡起来,茫然的问:“……谁的葬礼?”
苏积羽说:“他父母的葬礼。”
虽然孟荞和余述恩的死因不太光彩,但因为孟家的地位摆在那里,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花圈摆满了殡仪馆,挽联被风拂动,恍惚间像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落下,盖住了尘世间的一切污浊。竹签混着木粉的香味沉着而黏腻,黄纸在盆中燃烧,橘红色的火焰映亮遗像,上面的女人容貌美丽,笑容温柔,看上去还很年轻。
那是才二十多岁的孟荞,她生病后便不再拍照,留下的照片只有这些,那时候她刚和余述恩在一起,哪怕是黑白遗像,都能让人感觉到幸福。
“听说孟总不肯让父母在同一个灵堂里办葬礼……”客人们窃窃私语:“直接将尸体放在了的另一个灵堂,除了他们家那个私生女,都没人管的。”
“现在孟家掌握在孟则的手里,谁不知道他跟自己亲爹的关系啊,要是还想跟孟则做生意,肯定不能去祭拜啊。”
“再怎么说也是亲爸,死都死了,这样做是不是太绝情了?”
“你没听说吗?就是孟则故意……”
“……那不是余述恩的那个情妇吗?她还好意思来这里?!”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纷纷看向门口刚进来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没化妆,看上去倒不如往日那般锋锐逼人了,在场认她的人不少,毕竟在余述恩那么多的情妇里,只有她成功住进了孟家,并且给余述恩生了个女儿。
“你来干什么。”孟则漠然道。
高子雅打量孟则一瞬。
他瘦了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面色也有些憔悴,虽然他从前也惯常面无表情,但是现在看起来,眉眼要阴鸷许多。
“来给孟总上柱香。”高子雅说:“节哀。”
孟则没说话。
高子雅道:“今天来这里的,真心吊唁的人很少,我算是其中一个,难道我连上香的资格都没有吗?”
孟则反问:“你觉得呢。”
“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可不是我。”高子雅笑了声,“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不是吗?”
“孟荞这人挺难得,我没想到你们这样的家庭里也能养出情种。”她耸耸肩,“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往后你要是愿意帮余桃两把就帮,不帮就算了,我会照顾她。”
顿了顿,她又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她吧,她很喜欢你。”
孟则淡声道:“余述恩在另外的灵堂。”
“谁说我要去看他了。”高子雅嗤笑,“他那种垃圾……啊,我好像没资格说他,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群人交头接耳,猜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赵知颐和苏积羽进来的时候,正和高子雅擦肩而过,高子雅脚步顿住,看向赵知颐的背影,忽然一挑眉:“……孟家还真是尽出情种啊。”
赵知颐没想到下班时同事们口中的杀人纵火案竟然会是发生在孟家的案子。这么多天杳无音讯,要说心里不埋怨孟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他看着一身黑衣站在孟荞遗像边的孟则时,什么埋怨都忘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孟则没有崩溃就不错了。
“……你怎么来了?”孟则嗓音有种夙夜未眠的沙哑,他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穴,疲惫又冷漠。
“我带他过来的。”苏积羽搭上赵知颐的肩膀,看着孟则,“你状态似乎不太好,听说你这几天一直没怎么睡,要不去休息会儿?这里我帮你看着。”
孟则冷冷盯着他。
苏积羽轻声说:“毕竟睡不好就容易暴躁,万一吓到人怎么办?”
赵知颐犹豫开口:“孟则,要不然……”
“我看见你的消息了。”孟则深吸了口气,额角青筋毕露,就连信息素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溢出,他没看赵知颐,而是道:“不是要跟我谈谈么,过来。”
赵知颐觉得孟则状态不太对,跟在他身后到了休息室,砰一声,孟则将门关上,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可以以后再说。”赵知颐抿唇,“你现在真的很需要休息。”
“但我有事要现在就跟你说。”孟则手指攥着门把手,骨骼都几乎在咔嚓作响,他看着赵知颐有些苍白的脸,慢慢说:“赵知颐。”
“我们离婚吧。”
赵知颐的大脑有些混沌。
这几个轻飘飘的字却像是一记抡圆了的重锤, 直接砸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瞬间头晕目眩,无法思考, 耳边全是细碎的嗡鸣声。这感觉他其实很熟悉,在听见医生宣告母亲抢救无效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直到将母亲的骨灰安葬,赵知颐才意识到那其实是因为太过痛苦而激起的身体防御机制。
因为有些话,只是想一想, 头都会像是针扎一样痛, 这疼痛再蔓延到四肢百骸, 成为一段足以铭心刻骨的记忆。
“……你说什么?”赵知颐知道自己其实听清楚了,但他就是下意识的又问了一遍。
孟则道:“我说, 我们离婚。”
赵知颐沉默一瞬,若无其事的道:“我可以问问原因么。”
“你说得对。”孟则道:“我跟你告白,是因为余述恩又在给我物色新的结婚对象,我觉得你更好掌控,我妈也喜欢你, 所以想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把你继续留在我身边,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没去看赵知颐的表情,继续说:“我会给你一笔钱,算是分手费, 如果你不满意, 可以跟我的律师谈。”
赵知颐道:“你的意思是, 除了办理离婚,我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对吗?”
“……对。”孟则说:“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很忙。”
赵知颐哦了声,“我不要分手费,随时可以去办离婚,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他的反应在孟则的预料之中,因为赵知颐天生就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倘若别人说了绝情的话,他凑上去多问一句为什么就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那我先走了。”赵知颐语气如常,侧身与他擦肩,往外面走,孟则的手指攥得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竭力忍耐着没有去抓住赵知颐,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样自私。
“对了。”赵知颐停住脚步,转回来道:“东西忘了还给你了。”
他垂眸将手指上的戒指取下,放进了孟则手里,“再见。”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孟则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抬起头看雪白的吊顶,良久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两枚戒指纠缠在一起,深深陷进他掌心里。
赵知颐给孟荞上了三炷香,苏积羽道:“待会儿就要做遗体最后的告别仪式了,你要参加吗”
“不用了。”赵知颐摇摇头,“我有点累,想要回去休息。今天来送别孟阿姨的人那么多,应该也不差我一个。”
苏积羽揽住他肩膀,“我送你。”
赵知颐想要拒绝,苏积羽却已经不容置疑地带他往外走了,苏积羽也是最近的风云人物,出现在这里还和孟则的Omega形容亲近,难免引起旁人的打量,苏积羽全然不在意,赵知颐也只是沉默地垂着头,一直到了灵堂外面,赵知颐才忽然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苏积羽道:“如果你是想问我流言是不是真的,那我也不太清楚,孟则做得出来这样的事,但我觉得他不会。”
“流言?”
苏积羽哦了声,“原来你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孟则利用孟阿姨的病杀了余述恩啊,那你想问什么?”
赵知颐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苏积羽倾身过来,赵知颐也无知无觉,直到安全带咔嚓一声响,他才回神:“谢谢。”
“想问我的问题呢。”苏积羽说:“不问了么?”
“……不用了。”赵知颐闭上眼睛,“我好累,想回去睡觉。”
苏积羽就没再说什么,发动车子,到了赵知颐家楼下,他道:“我可以去喝杯水么?”
赵知颐打开冰箱,给苏积羽拿了瓶水,他不太有精神,道:“你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就好。”不等苏积羽回话,他便关上了卧室的门。
“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对Alpha一点提防心没有。”苏积羽撑着下巴,慢悠悠看手机上不停弹出来的消息,间或回复一两条。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骗赵知颐,他最近确实忙得不行,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找赵知颐,何霖榕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好拔除的,毕竟砍倒一棵大树容易,将根系复杂的树根拔出来却很难。
太阳西沉,夜幕渐至,夕阳昏黄温暖的光从玻璃窗投进客厅里,将一切事物都染上属于它的颜色,蓝紫色之上是炽烈地橘红,包裹着一轮坠日,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落下。
苏积羽推开卧室的房门,慢慢走进去,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看见赵知颐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那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睡姿,手指紧紧抓着被单,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睡着了都要掉眼泪啊。”苏积羽抬手将那湿润的痕迹擦去,手指缓缓抚过他纤长的睫毛,自言自语道:“看你这么难过,孟则跟你提离婚了吧?”
他跪在地上,脑袋趴在赵知颐的枕头旁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赵知颐的脸,他小声说:“不过说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从小到大,孟则都比我有良心一点。”
“如果是我,我才不会选择放手。”
赵知颐当然没有听见他的这些话,苏积羽握住他手指,小声说:“别哭啦,我不是在这里吗。”
“我又不会离开你。”
赵知颐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他摇摇晃晃的坐起来,习惯性地想要揉揉眼睛,抬手……没有抬动。
他慢慢转过头,就见自己的左手被人握着,垫在脸颊边上,还能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
“苏积羽?”赵知颐戳了戳苏积羽的脸颊,“你怎么在这里睡。”
“你醒了啊。”苏积羽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扑在赵知颐身上,吓了赵知颐一跳:“你干什么??”
苏积羽闭着眼睛用自己的额头贴住赵知颐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烧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知颐迟疑道:“我昨晚发烧了?”
“对啊,都烧到三十九度了。”苏积羽没怎么睡醒,说话有点黏黏糊糊,跟撒娇似的,“你要是再烧下去我都准备带你去医院了。”
赵知颐把他脑袋推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倒是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可能是昨天风大,骑小黄车回来的时候冻感冒了,等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水盆和毛巾的时候,赵知颐才意识到苏积羽可能照顾了他一晚上。
难怪这么困。
赵知颐拍拍他后脑勺,道:“你睡会儿吧,我去做早饭。”
苏积羽:“叫外卖就好了。”
“我已经没事了。”赵知颐将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抓得更乱,下床出门去洗漱。
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找点事情做,一旦闲下来脑子里就总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赵知颐进厨房,开冰箱拿了鸡蛋和面条,慢吞吞地煮了两碗番茄煎蛋面,端到桌子上叫苏积羽起床吃饭,苏积羽撑着下巴打量他两眼,“知颐,你心情不太好吗?”
“嗯。”赵知颐道:“最近太冷了。”
“要出去走走散心吗?”苏积羽没有戳穿他这个浅显的谎言,而是提议道:“附近有个冰雕公园,说还挺漂亮的。”
赵知颐摇头,“我还有事。”
“你说要去甜品店上班吗?”苏积羽撇嘴,“我是老板,我给你批带薪假。”
赵知颐笑了笑,“不是。是另外的事。”
他在等孟则联系他离婚。
既然当时狠话放得那么利索,要是孟则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去不了,没准会让孟则觉得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赵知颐知道孟则当时的状态不对劲,但既然孟则决定要离婚,那应该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他不想去刨根问底,本来太美好的东西交到他手里就让他有种极端的不真实感,如今要被收回了,他应该松口气才对。
如今再也不用纠结孟则到底知不知道他穿书的事情,命运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他应该按照最开始的打算那样,拿钱离开。
……或许昨天不该那么硬气地拒绝分手费的,毕竟他也真心实意的付出了感情。
“赶紧吃了去上班吧。”赵知颐抬起头对苏积羽道:“你不是很忙吗,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时间。”
“我很担心你。”苏积羽说。
赵知颐笑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啊,不就是小感冒吗?我现在已经好了,去吧,碗筷留在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
苏积羽歪着脑袋看他,“那你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赵知颐答应他,才终于把这人送走,赵知颐垂着眼皮收拾碗筷,忽然啪嗒一声,一滴眼泪砸在桌面上,溅碎成无数细小的水花,赵知颐若无其事的将眼泪擦去,沉默地洗碗,再沉默的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