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么做,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张承茗拳头紧握,尽力压低声音,“明明是进化者,凭什么……”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不仅是他,宁灿灿也一下睁大眼睛——明闻的袖口处,一截细长的触手顶开衣袖,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
明闻仍在沉睡,那根漆黑的触手试探着碰碰他的手腕,见他没有反应,随后,一团黑乎乎的圆形生物闷不吭声地从袖子里爬出,滚到明闻手中。
张承茗:等等,这东西一直跟着他们?!
他根本不知道这只污染物什么时候藏到了明闻身上,而小黑球也完全没有在意旁边的两个人,它伸长触手嗖嗖赶走宁灿灿的手指,霸占了明闻一整只手,看起来有点开心地在明闻掌心里蹦跶两下。
宁灿灿:“这,这个是……他生的?”
张承茗:“……”
小黑球像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在明闻身上蹭来蹭去,到处蠕动,又扬起细细的触手,想要勾搭明闻手指。
“大哥,看这是什么!”
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张承茗被推开,那个黄毛青年挤占了他原本的位置,一把抓起小黑球,在手里捏来捏去,又摔在地上。
宁灿灿:“喂!你——”
被摔在地上的小黑球弹了弹,似乎有些茫然,蠕动着圆滚滚的身躯,慢吞吞想往明闻身边爬。
黄毛青年冷笑一声,右手咯吱作响,皮肤泛起了金属色泽,整条手臂一点点转化为坚硬的钢刀。
“一个污染物,还敢在我面前蹦跶。”
钢刀挥下。
尖锐,痛苦,暴怒的声音贯穿大脑,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明闻头痛欲裂,耳边回荡着宛如怪物的咆哮,还有一个人肆意的大笑。
声音重叠在一起,混乱而又似曾相识,尘封的记忆被硬生生撬动,他的脑海里划过无数繁杂而模糊的碎片——失色的苍穹,高悬的黑日,有人在嘲笑,有人在低吼,他倒在血泊中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伸向了他……
坠入过往的记忆,像坠入无底的深潭。明闻按住剧痛的额头,在冷汗涔涔之中,勉强睁开失焦的眼眸。
这一瞬间,繁杂的画面纷纷破碎,那些他根本不记得是否真实发生过的片段,也从眼前抹去。
明闻略微涣散的眸底映出钢刀冷冽的反光,锋利的刀锋底部,蜷缩着一团剧烈战栗的黑色生物。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钢刀贯穿了那只小小的黑色生物,随着刀刃抽出,小黑球只有巴掌大小的身体中间出现一大块恐怖的空洞,仿佛被剥去了皮肤,露出清晰的血肉纤维,淡色液体从空洞中淌出,像是无法止住的血。
有人在不停地大笑,似乎根本没听见那无时无刻不回荡在明闻耳边的凄厉惨叫。明闻想要起身,头颅却疼得几乎要炸开。
不远处,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无聊地说:“别杀得那么快,没乐子。”
黄毛青年笑嘻嘻地抬脚:“慢慢碾死它怎么样?”
“会不会像蟑螂一样爆浆啊?”
“要是一遍碾不死,那就多来几遍。”
小黑球浑身颤抖,细细的触手黏住地面,在并不光滑的地上,拖拽着自己身体,极其缓慢地爬行。
它微小的身躯沾满灰尘,中间的伤口因为艰难的蠕动而被挤压到变形,那些尖锐的石砾甚至钻进了伤口,钻入它的“血肉”之中。
小黑球疼得满地打滚,剧烈抽搐,两根触手因为太过用力,透明到几乎要断裂,却依然死死抓住地面,倔强地不肯松开。
它在爬向明闻。
这团只有一点点大的幼小生物,拖着被贯穿了大半的流血身躯,颤抖地抬高一小根触手,努力想要够着明闻衣摆——可是,它和明闻还隔着一段对它来说无比遥远的距离,哪怕竭尽全力,那根细小的触手依然无法触碰到明闻。
“对了,我想到了。”黄毛青年举起钢刀化的右手,“不如把它切成两半,再一点点剁成肉泥……”
他哈哈笑着,再次挥下钢刀——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钢刀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鲜血沿着骨节分明的指间滚落,刀锋悬停,无法寸进。
黄毛青年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双寒冽刺骨的墨色眼眸。
“哦?”椅子上的男人饶有兴趣地坐直了身体,目光黏连在明闻没有表情的脸上,“醒了?路乙,给他留只手就行,别不小心弄死了,我还要用。”
那个叫路乙的黄毛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面庞不断变形扭曲,似乎在忍受着某种剧痛,根本说不出话。
他已经用尽全力,却依然无法将右手化作的钢刀收回,那柄钢刀如此锋利,令明闻的指间瞬间染上一片血红,可是,明闻的眼眸始终冰冷,没有变化。
滴答,滴答。
鲜血滴坠,划过刀锋,落在刀尖下方的小黑球身上,毫无阻碍地融没于它漆黑的体内。
细细的触手无力下垂,明闻低头,另一只手轻轻捧起这团幼小的黑色生物,冰凉的,粘稠的,在他掌心里发抖,奄奄一息。
钢刀的表面裂开一丝缝隙,路乙发出惨叫,近乎断手的痛楚让他直接跪趴在地,无法爬起。
“对……对不起……”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路乙以头撞地,痛哭流涕地向明闻求饶。
“我错了,对不——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回响于整个地下停车场,钢刀碎裂,路乙抽搐着翻滚,右臂血如泉涌。
宁灿灿完全惊呆了,她刚刚给明闻做过治疗,非常清楚这个年轻人受了怎样的重伤,连血都无法止住——可是,不过眨眼之间,他就解决了一个进化者!
其他人也同样陷于不可置信的情绪之中,很快,有人出声,声音莫名充满恐惧。
“快,快看那边!”
“那是什么??”
——停车场入口,黑压压的夜幕之中,一颗硕大的死白头颅悬在那里。
那是一个近乎三米高的怪物,外皮雪白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溜溜的无毛头颅占据了七成的身高,支撑头颅的却是极其细瘦的躯干,双脚宛如老人萎缩的小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躯干两侧的手臂,长如竹节,半米长的指甲黑而弯曲。
停车场内鸦雀无声,就连路乙都被他的哥哥路仁堵住了嘴。那只忽然出现的怪物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只是静静地蹲在停车场入口,歪着一颗硕大的、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脑袋。
突然,怪物脸庞蠕动,皮肉裂开,露出一只没有眼白的森黑独眼,独眼咕噜噜转动,竹节般的死白手臂伸进停车场内,半米长的弯钩指甲胡乱抓向人群。
尖叫四起,人群四散奔逃,宁灿灿大喊:“张叔!我们联手!”
张承茗抱头:“我打污染物?真的假的?!”
宁灿灿焦急地环望四周,所有人都在跑,因为恐惧,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成了绕不出去的迷宫。路仁和路乙两个进化者,此刻也不见了踪迹。
众人的哭救声中,她忽然看见一道无比醒目的身影,那是明闻,他穿过慌乱逃窜的人群,径直走向了那只怪物。
怪物的长臂无端停顿一下,凶狠地抓向了他。
“小心!”
宁灿灿一声惊喊,却来不及了。
怪物的尖爪已刺至身前,卷起刀尖般凛冽的阴风。
明闻右手依然鲜血淋漓,血珠沿着指尖滚落,他没有退避,只是屈起指节,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风声凝固了。
半空之中,怪物整只手臂僵滞不前,弯钩般的指甲离明闻只有十厘米的距离。微微抖动的手指间,两片嫩绿的新芽钻破皮肉,绽开一朵深红的小花。
一瞬之间,密密麻麻的新芽撕裂了怪物的皮肉,一簇又一簇灿烂的花朵争先恐后地绽放,沐浴着微风与鲜血,尽情攀长蔓延,怪物轰然倒地,身上却卷起烂漫的猩红花海,那是糜烂绮丽的血肉盛宴,初诞的生命降临于腐朽的躯体,宛若一场涅槃新生。
最后,花瓣浸润血色,淡淡的花香混合着铁锈味,随风卷散。
“……”
地下停车场,刚才还忙着逃命的众人震慑于眼前这一幕,一个个都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夜色之下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大气不敢出。
张承茗默默地擦了把汗。
太棒了,这下谁还分得清哪个才是怪物。
无声的沉寂之中,明闻垂眼,小黑球蜷缩于他的掌心,圆润的身躯间,那个可怕的空洞依然没有愈合,淌开淡色的湿粘血迹。这团幼小的黑色生物疼得不停颤抖,一根变形的触手依然紧紧抱住明闻手指。
像无家可归的幼兽,呜咽着,瑟瑟发抖地舔舐着他,害怕被再次丢下。
明闻微微叹了口气,转身。
“还有谁,欺负了它。”
第3章 吧嗒吧嗒小黑球
冰凉的手指用极其轻微的力度抚摸缠绕着自己的触手,触手毫无反应,掌心里的小黑球也像是失去了力气,瘫成一只扁扁的小饼,一动不动。
明闻微微蹙眉,抬起右手,轻轻拢住这只小污染物。
他忘了自己右手还有伤口,鲜血落在小黑球身上,一瞬间融入它的体内。
明闻刚想移开手,几根黑漆漆的触手从小黑球体内伸出,拉住了他的右手。
更多鲜血滴落,触手游走,如有自主意识一般,吸收着他的血液。
不知是不是明闻的错觉,这一刻,小黑球的伤口似乎愈合了一些。
明闻无言,小黑球轻微地蠕动一下,触手小心翼翼地碰碰他的指尖,像在讨好。
明闻没有收回手,任由更多触手缠上了他的右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吸收他的血液。
前方的停车场出口被泥土封死,不留缝隙,明闻探查过后,回到了众人那里。
“另一个出口被封住了?”张承茗气得不轻,“路仁那个混蛋,他是土系进化者!肯定是他做的,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宁灿灿掏出手机,没有信号的屏幕弹出一张偷拍的照片。
“这个是路仁,那个黄毛是他的弟弟,路乙。”
“最开始,我和张叔找到了这个停车场,大家就躲在这里,后来他们也来了,仗着自己进化者的身份,抢走了我们身上所有物资,还逼着好几个人出去找吃的。几小时过去……只有张叔回来了。”
宁灿灿说到这里有些沉默,那几个一直没回来的人,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明闻扫过照片里两人的面容,道:“我记住了。”
缠住右手的触手收了回去,明闻垂眼,左手掌心里的小黑球似乎精神了一些,又变成圆滚滚一小团,身躯中间的空洞有数条细细的血管脉络连接,正缓慢地生出新的血肉。
察觉到明闻的目光,小黑球伸出触手,遮遮掩掩地挡住了自己的伤口。
明闻:“不丑。”
小黑球虽然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有点开心地扬起了小触手。
宁灿灿:“我再给你治疗一下吧。”
她轻轻拉起明闻的手,小黑球立刻探头。
宁灿灿无言地放下明闻的手,小黑球又缩回了明闻掌中。
宁灿灿嘴角抽了抽,唱起了歌。在她的歌声中,明闻右手的刀伤很快痊愈,但他身上的其他伤势,她无能为力:“对不起……我的治疗好像没太大用。”
明闻活动一下右手:“没关系,足够了。”
宁灿灿嘀咕:“这就是攻高血厚的攻击型进化者吗,好羡慕啊,为什么我是个奶……”
“妈!”旁边有人捂着手臂喊她,“我我我,我胳膊流血了!”
宁灿灿叉腰:“过来!”
张承茗翻了翻书包,幸好路仁路乙逃跑时没来得及带上这个。里面还剩一些吃的,他分给众人,把那个便当饭盒留给了明闻。
明闻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两个孩子。
张承茗把便当送过去,孩子的父母连连道谢,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半袋皱巴巴的吐司面包。
“他们偷偷藏起来的,没被路仁那两个混蛋抢走。”
面包早就被雨水浸透,嚼起来有股泥土的味道,宁灿灿面如土色,张承茗呸呸几下,余光瞥向明闻那边,他吃得很安静,用包装纸兜住掉落的面包屑,一点没剩。
张承茗艰难地嚼啊嚼,想起什么:“忘记说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壳’正在消失。”
宁灿灿:“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
“‘壳’快没了?!”旁边有人惊喊,“是不是有S级进化者出手了!我们得救了!”
“肯定是!我就说他们会来救我们的!”
停车场一片欢呼雀跃,宁灿灿庆幸地说:“看来这一次并不是S级灾难,说不定明天我们就能回家了。”
近两年,因为灾难频发,哪怕是普通人也对官方划定的灾难等级有所了解。所有等级之中,最严重最难以解决的灾难,就是S级的毁灭级灾难。
半年前,R国爆发了一场毁灭级灾难,从天而降的漆黑“幕布”笼罩一座城市,那是由最高等级的污染凝聚而成的死亡之“壳”,能够免疫一切现代武器,封死整座城市的进出,被锁在“壳”内的所有人都无法沟通外界,更无法逃离。
更绝望的是,“壳”之中还诞生了一只S级污染物——目前已知的最高等级污染物。
数小时内,“壳”如死神留下的阴影不断蔓延,因为那只代号“山火”的S级污染物,不到半天的时间,三座城市从地图上抹去了。
为了解决“山火”,R国仅有的五位S级进化者以牺牲一位的代价将“壳”撕开一道可以容许进化者出入的缝隙,剩下的四位,与那只S级污染物同归于尽。
因此,当同样的漆黑“幕布”毫无征兆地笼罩华国N市,一些人当场崩溃晕厥,甚至有人在家准备起了自己的后事。
但,如同神迹降临,这一次的“壳”没有蔓延,而是在数小时后开始消散,尽管一些人因为污染变成了怪物,但最恐怖危险的S级污染物始终未曾出现,这也意味着N市或许避开了被彻底抹除的命运。
“之前的毁灭级灾难,都有S级污染物。”有人说,“会不会是我们这的已经被解决了?”
“你在胡扯什么,知道S级怪物的含金量吗?几个同级进化者加起来都不够打的,更别提我们这根本没有S级进化者驻守。”
“这么说,我们的运气真好啊。”
“是啊,大部分人应该都还活着。等‘壳’没了,一定会有进化者来救我们。所以,在这里等待救援就好。”
听着旁边人的话,张承茗犹豫一下,转向明闻:“对了,你从哪边来的?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还被吓了一跳。”
明闻摇了摇头,他不记得了。
张承茗:该不会……
不,不太可能,一个人干掉一只S级污染物什么的,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张承茗没再吭声。
面包还剩下半块,明闻想要喂给小黑球,又不知道它有没有嘴吃东西,试探地递过去。小黑球伸出触手推开,又圈住他的手指。
张承茗从书包底部翻出几颗糖,他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果糖,刚想塞回去,就见明闻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非常快地收回目光,继续小口啃面包。
张承茗一下把糖塞到了他手里。
明闻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哎呀!”宁灿灿忽然喊了一声,“这个巧克力好甜啊,腻死了。”
然后她把剩下大半块巧克力也塞到了明闻手里。
深夜,众人在疲倦中睡下,期待着明天一早,“壳”彻底消失,救援队赶来。
明闻靠着墙壁,并不打算入睡。停车场内不算安静,鼾声此起彼伏,他用手轻轻拢住小黑球,看见一根触手从手指底下绕了出来。
小黑球在他掌心里蠕动,像依赖他的幼崽。明闻稍微把手指挪远一点,小黑球就飞快伸出触手,努力地想要扒拉住他。
黏糊糊的。
明闻垂下手指,小黑球紧紧地抱住他,似乎安心了下来,在他手指底下蜷成一小团。
明闻注视着这团一动不动的圆滚滚生物,片刻后,微微偏过头。
靠墙的角落,宁灿灿把脸埋进手臂里,肩膀一抖一抖,哭得很小声。
过了一会,她感觉有人安静地坐在了她身边。
“……”
宁灿灿肩膀顿住,慢吞吞地抬起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明闻:“还好吗?”
“……没什么,”宁灿灿小声地说,“我只是,只是有点想我外婆了……”
“不知道外婆怎么样了,她身体不太好……我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联系上他们了……”
明闻:“放心,会没事的。”
宁灿灿抽噎一下:“你爸妈呢?”
明闻的眼眸浸染于夜色之中,一言不发。
“……”
宁灿灿默默捂住脸,在心里敲木鱼。
明闻:“睡吧。”
说完,他动作轻微地站起,回到靠近停车场入口的位置。
进化者的视力在夜晚依旧清晰,宁灿灿看见自己手边,多了一颗甜橙味的糖果。
她再抬头,那道身影安静守在他们前方,守着唯一的入口,将漆黑无光的夜幕隔绝在身后。
“……”
宁灿灿轻轻握住那颗糖,心想,外婆一定会好好的。
她闭上眼睛,梦到和往常一样的中午,自己跑进家门,桌上摆着外婆做的可乐鸡翅,散发着热腾腾的香味。
冷雨飘进地下停车场,明闻低头,轻戳一下掌心里的小黑球:“你的家人在哪里?”
小黑球伸出触手,勾着他的手指,慢悠悠地晃一晃。
明闻:“原来你也是一个孤零零的球。”
他抱着这团软乎乎的小黑球,侧身靠在墙边,眼眸沉于夜色。
后半夜,雨声渐大,路仁拖着半死不活的路乙,艰难地在废墟里前行。
从刚才起,路乙就一声不吭,身体也越来越沉,路仁拍拍他的脸,连喊几声都没有反应,咬了咬牙,松开手。
必须要找到躲藏的地方……不能带着累赘。
路仁抹去脸上的雨水,眼神阴鸷。
他不会死在这里,他可是强大的土系进化者,注定会是制霸大地的强者……所以,他绝不会死。
路仁喉咙忽然有些干涩,仿佛被异物堵塞,他咳嗽几声,下一秒,不受控制地弯腰狂吐。
轰隆——
惊雷劈开夜空,惨白的雷光之中,路仁看清了自己呕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截血淋淋的,不断蠕动的触手。
下一秒,路仁突出的眼球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狰狞触手。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破开云层,为这座被阴霾笼罩了一天一夜的城市带来些许温暖。
明闻睁眼,他一夜未睡,只是闭目养神。靠墙半躺的时候,小黑球很乖地爬到他的腰间,触手揪揪他的衣角,叠小被子一样盖到身上,自己和自己玩。
明闻的右手探前,还没做多余的动作,小黑球就飞快爬进他的掌心,舒舒服服地窝成一坨。
它的身上,被钢刀贯穿的可怕空洞已然不见,仅仅一夜,伤口彻底痊愈,不留任何痕迹。
“早上好!”
宁灿灿蹦过来,伸手戳了一下这团小黑球,软乎乎,冰凉凉,像只糯米团子。
小黑球一声不吭地钻进明闻袖子里,露出一个冷酷的背影,不肯冒头。
宁灿灿:“?”
宁灿灿:“它嫌弃我!”
明闻戳戳小黑球圆滚滚的背面。
小黑球欢快地抱住他的手指,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宁灿灿:“???”
明闻起身,向外走去。小黑球在他手心里打滚,滚着滚着,滚到了地面上。
地下停车场外,小黑球不解地仰起脑袋,想要爬回明闻手上,明闻却收回了手,后退一步。
他平静地注视这团茫然的小黑球:“你走吧,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黑球一下子加快了向他蠕动的速度。
明闻:“‘壳’已经被解除,救援队很快就会赶来。别让他们发现你。”
说完,他停顿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晨曦的微光洒在身上,明闻按住手臂,衣服底下,纵横交错的伤口一天过去仍未痊愈。他看见四周破败坍塌,也看见远处的市区高楼矗立,依然沐浴在晨光之中。
就这么静静地走了几步,身后始终没有动静。明闻默然片刻,微微偏过头。
他看见,自己身后,那团小小的黑色生物哭了。
乱糟糟的废墟里,小黑球吧嗒吧嗒滚下豆大的泪水,它哭得很小声,眼泪浸湿了小小一只的身躯,两根细细的触手扒拉着地面,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前蠕动,试图追上明闻。
明闻:“……”
他沉默地停下脚步。
小黑球跌跌撞撞地爬到他身边,扒住他的裤腿,细软的触手努力拖拽着自己的身躯,想爬到明闻身上,却不小心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一身土,一下子变成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球。
这只小土球好像摔得有点疼,眼泪掉得更多了,却还是再次爬起来,坚决又执拗地爬向明闻。
明闻:“……”
这么小一只,不会伤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说不定会被人捉走,像之前一样虐待,残忍地杀死。
明闻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弯腰,捧起这只哭到发抖的小黑球。
小黑球紧紧贴着他的手掌,眼泪依然吧嗒吧嗒往下掉,在他掌心里抽抽噎噎,触手轻轻扬起,却又不敢碰到明闻手指。
好像在要抱抱,又害怕明闻不要它。
明闻掌心微合,将它拢在掌中。
“不会再丢下你了。”
他用指腹摸摸这只小污染物,感觉手指陷落于一片紧密的黏稠之中,小黑球每一根触手都密不可分地缠着他,在他掌中缩成很小的一团,不停地抖啊抖,轻轻磨蹭着他。
明闻安抚地揉揉小黑球,转身——前面站着宁灿灿和张承茗。
宁灿灿:“呜呜呜,我都哭了。”
张承茗:“可不嘛,小时候看到这集哭了三天。”
明闻:“……”
明闻抱着小黑球飞快走远了。
回到地下停车场,他再摊开掌心,小黑球身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眼泪和土。明闻轻轻给它擦干净,说:“现在不走的话,被救援队发现,可能会很危险。”
小黑球不掉眼泪了,却还是小幅度地抽抽噎噎,黏皮糖一样黏住明闻,委委屈屈地伸出两根触手,给他比了一颗歪歪扭扭的小爱心。
明闻沉默片刻,手指轻轻勾住那颗小爱心:“如果真的遇到了他们,你躲在我身上,不要出来。”
小黑球委屈巴巴地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在他手掌里摊成一块小扁饼。
明闻捏捏这块小扁饼,片刻后,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