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小水母支棱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吟游诗人!”
海底除了少数物种,大家都是哑巴,不爱说话,能交流就是用肢体和精神力交流,都是最简单的情绪表达。所以他们没有衍生出非常复杂的文字,更没有文学这种东西。唐釉很早就知道,陆地上的生物会用文字来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写一些华丽优美的诗章、悦耳顺口的唱词,文字在他们的手中被玩成花,一片一片地流淌出来。
沈寂宵却沉下了心。
他不喜欢吟游诗人。
他曾经,也是有记忆起唯一一个亲人,就是抛弃了他,跑去做那浪荡天涯的吟游诗人。沈寂宵不知道他在对方心里的分量如何,以前也曾思考过,万一他死在战场上了,获得功与名,或葬于血与铁,那人是否会回来看他一眼。
后来就几乎已经释然了。
直到现在,他听到吟游诗人这个词,还是会本能地不适。
释然都是虚假的。仇恨才会蔓延下去。
沈寂宵顿了一下,在心里补充:还有对小水母的爱。
精灵逐渐降落,远远的,就能看见下方一只一只的花鸟精灵,它们是更加低级的物种,只有一个基本的形态,像一团一团会发光的棉花,落在精灵母树的附近,闪烁光芒。有几只聪明的,还会举着树叶和花瓣,一晃一晃地发出沙沙声,像是在欢迎客人的前来。
唐釉跟着他们的动作发出欢呼,趴在网兜上,不住地摇晃沈寂宵的手臂。
“沈寂宵!”唐釉有一种发现同类的惊喜,“那些小精灵好像会飞的水母啊!”
沈寂宵也在看他们:“是有点。”
“但是没有你可爱。”沈寂宵把唐釉的手臂捉住,很想知道小水母如果不晃动胳膊,还会不会说话,“你比他们更小,而且你还有夹心。”
唐釉的手臂不能动了,整个人安静了一大截:“嗯——”
他们被安排到一个宽阔的位置,身下是树叶编织而成的软床,精灵树的叶子可以长到十分宽阔,一片就能躺下一只精灵。和普通植物不同,它们柔韧而兼顾,甚至还能抵抗一定的魔法攻击。
已经来了不少的精灵,大家坐在不同的树叶上,周边摆放着美酒与佳肴。喜欢唱歌的精灵已经自发地飞到空地中央,顺着花鸟精灵的节奏唱起轻柔的歌谣。有着雪白羽翼的精灵穿着月光一样的纱裙,牵着日光精灵的手,在歌声中旋转、舞动。
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
无害的、作用仅仅是用来观赏的魔法被释放出来,无数的光点从天而降,就像下了一场魔法的雪。大家就在光点里面跳舞、唱歌、酒杯相撞。
唐釉看得很专注,几乎沉浸在这一场梦里。淡粉色的眼瞳记录着光华流转的一切,如果手中有珍珠,他一定会把这些美好的东西全都刻录下来。
沈寂宵则在琉璃的光线中看向小水母。唐釉看得认真,没发现他的注视。沈寂宵便放心大胆地把漂亮的小水母框入自己的世界,学着小水母的刻录魔法,一寸一寸地把记忆刻入精神力。
有点疼,但是心甘情愿。
“吟游诗人来了!”
在一群精灵的簇拥中,那位很有名气的吟游诗人终于出现了。他也有着精灵的翅膀,边缘呈现淡蓝色,戴着一顶厚厚的帽子,很缓慢地落在中间。
一落地,就去拿了一杯月光酿。
沈寂宵:“……”
他倏地站起来。
唐釉被他吓了一下,仰起脸,很是迷茫地看着沈寂宵,发现他手心出了细密的汗。
“诶……怎么了?难道你也恐高了?”
沈寂宵仍旧在死死地看着那位吟游诗人。
“哈。”沈寂宵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见到了一位故人。”
第84章 认识
“故人?是朋友么。”唐釉总是把事情往好的方向上想, “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不……不是朋友。”沈寂宵的表情很难看,但对着唐釉,他还是尽可能挤出一个微笑, “甚至可以说,是仇人。”
对小水母来说, 这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他没有仇人, 也没有人会去仇恨一只微小的水母。在唐釉的认知里,大家没有必要做仇人, 毕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算有仇恨,也会很快转化成血腥的厮杀,最后会活下来一个。
唐釉想了想:“是把你拐到岸上的仇人吗?”
沈寂宵是一条在岸上长大的人鱼, 唐釉是不相信人鱼会到岸上产卵的。只能是有人将人鱼蛋带到了岸上。加上沈寂宵从未见过自己的人鱼母亲, 所以很有可能, 就是被人偷到了岸上。
“不……”沈寂宵想了想,又改口,“算是吧。”
他的母亲, 也许就是失败的人鱼公主, 上岸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连生命都没有留下来。
他的父亲也许更爱他母亲吧。
也许吧。
沈寂宵只知道,当自己表现出了能够单独存活的能力, 他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身边,离开得猝不及防,只说自己要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吟游诗人。至于家里无用的贵族身份和爵位, 就全继承给他了。
他是什么呢?
一件可以随意养了又随意抛弃的爱情结晶吗?
沈寂宵觉得自己有理由长久地恨着,永远不原谅。
“我们的客人在哪?”他精神力已经很好, 远远地就能听到吟游诗人正在问小精灵,“人鱼一族,真是很稀有的客人。”
“沈先生,他们不会飞,坐在那儿呢。”
于是吟游诗人回头。
沈寂宵冷冷地看过去。
“……”
仔细看的话,他们两人之间还是有一定的相似,下颌很像,吟游诗人的眼睛是棕色,而沈寂宵是纯正的蓝色,眼尾挑起的弧度也有些像。似乎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可吟游诗人还是当年那副模样,沈寂宵找不到他的变化。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难道离开了他之后,确实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你和他认识呀。”唐釉探出头,和那位吟游诗人遥遥对视,“诶……”
他忽然觉得吟游诗人有些眼熟。
而吟游诗人已经走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
沈寂宵没能忍住,起身挡在唐釉前面。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暴躁的精神不断翻滚着涌出来,以前曾经封印了精神力的眼睛瞬间红了。
唐釉在后面拉他。他能感受到吟游诗人身上没什么精神力,动作也不像是土生土长的精灵,更像是接受了精灵树馈赠后变化成的。而且身上的情绪也很稳定,倒是沈寂宵看起来应激过头了,如果有鱼鳞,肯定都炸起来了。
“让让。”吟游诗人忽得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仿佛阳光洒落下来,年龄在这人身上模糊,看不出具体岁月,“我不找你,我找你后面那位小朋友。”
沈寂宵愈发警惕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看不透沈春和这个人的。不管是他的想法还是过去。沈寂宵曾经去调查过,找到了自己家全部的卷宗,却都没有沈春和这个人的信息。他能猜到,沈春和在离开之前,抹消掉了自己全部的线索。
到头来,他连自己的父亲的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还记得我吗?”沈春和微微俯下身,看着睁大眼睛的唐釉,“我们见过面。”
“唔——不记得了。”唐釉向来是一个很诚实的水母。
沈春和笑了笑,道:“珍珠。”
唐釉的眼睛亮起来,又很快转化成了浓浓的疑惑。他使用珍珠已经很多年了,期间丢失了不少记忆,唐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这个人见过面。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认识人类才对,做一只小水母,他几乎不了解岸上的生活,难道自己以前上过岸吗?
沈寂宵也发觉沈春和真的认识小水母。
他的唇紧紧抿着。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至少没有那么软弱,可沈春和没有来针对他,而是转而和小水母说话,让沈寂宵产生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他讨厌沈春和。
“你会用珍珠刻录记忆,我曾经拜托你刻录过一些东西。不过我现在没把那些珍珠带身上。”沈春和露出怀念的表情,“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没想到你会和宵宵在一起。”
唐釉头顶的呆毛摇晃了一下:“谁?”
宵宵是谁,沈寂宵吗?沈寂宵有那么甜美的小名吗?
沈寂宵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手臂上蹦出来几条青筋,看起来马上要和沈春和扭打在一起。
“是呀。”沈春和仍旧笑眯眯地,“我是他父亲。”
唐釉:“……啊。”
“啊?”
“不是。”沈寂宵冷冰冰地打断。
唐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好像真的是沈寂宵的爹。
他看人和人类观察同类并不一样,是一种混合了精神力波动的独特视角,对五官的感知也不一样,也许有人没法把沈春和与沈寂宵的脸联系在一块儿,可小水母立刻能感受到那种面熟。
沈春和……不像人员。
这是唐釉思考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便是,假如沈寂宵的父亲真的是个人类,那么他又能变成人鱼,所以沈寂宵的母亲,必然是一条爱上了人类的纯种人鱼。所以沈寂宵是一条混血人鱼。
而且沈寂宵好像被父母抛弃了,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还说自己的父亲是仇人。
唐釉的大脑开始晕乎乎的,没有父母的他好难理解这些人际关系。
那沈寂宵是怎么孵化的呢?
人鱼是卵生,总不可能混血就变成胎生了。沈寂宵必然是作为一颗蛋出生的,而要孵化人鱼蛋就一定需要大量的精神力蕴养,要到人鱼族的聚居地去。
而沈寂宵之前没见过人鱼,所以不太可能是在海里孵化的。小人鱼的记性都会特别好,从孵化的一瞬间起,就是比较完整的个体了。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边上两人却已经吵了起来。
可他们吵架的声音并不大,动作幅度也很小,说话的时候语速又快又急,就像这个事情,曾经发生过无数遍。人类语言不通畅的小水母只能从他们剧烈的精神波动里面捕捉到几个信息点,偶尔发呆,觉得他们要打架的时候,又什么都不会发生。
唐釉无法理解。
血缘关系里面是如何生出仇恨的呢?
胡思乱想着,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沈春和身上。小水母没有感受到他身上有很多精灵力,就像每一个普通的人类那样,精神之海匮乏而贫瘠。但他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沈春和的精神力波动比很多人都要小,除了天生如此的人,小水母只在活了很久的老人身上见过这种波动。
而沈春和的外貌,明显才壮年。
“我……”他开口的瞬间,另外两人都沉默了,两人转过身,看着唐釉,就像他马上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唐釉觉得水母脑壳发麻,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嗯……吃饭。”
他跑过去,捧着一大堆小果零食,先是给沈寂宵塞了一把他爱吃的,又给陌生的沈春和塞了一把:“吃,然后参加舞会。”
沈寂宵:“……”
他脸色好冷淡,眉眼间带了点很容易察觉的戾气,连精灵的清澈感都没有办法让人忽视他身上冒出来的黑气。可是接过小水母东西的时候他又很温柔,连说话都轻了几分:“谢谢。”
沈春和睨了他一眼,似乎在惊奇。
他惊奇的点也不是沈寂宵的反应,而是唐釉的反应。看得出来,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他忽得回忆起很久以前见到唐釉的时候,漂亮又干净的少年懵懵懂懂,被拉扯着走在人世间的喧哗里。他是彻底抽离的,哪怕被捉到岸上,也没有沾染上人类的气息,只有一点对外界的好奇心,像只小动物一样缀在人后面,跟着他们走了一遍海岸。
那时候他还调笑,说如果生个儿子那么笨该怎么办。
身边人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沈春和的眼神暗淡了一点。
那些事情已经没有人会记得了,本来就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公子哥在岸边的邂逅,何况过去了那么多年。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初唯一的见证者,那只被捉到岸上的小水母,也忘了这件事。
多少有些失落吧。
介于小水母坐在中间,两人不好意思再吵架,只好各自安静,看着精灵们的嬉闹。
终于,嬉闹的环节到了末尾,年长的精灵们从枝丫间飞了出来。
他们穿着树叶编织而成的衣服,却漂染成了白色,一片洁净纯白。
唐釉专心致志地看着,也被捕捉了注意力,一偏头,就发现沈春和端着酒,索然无味地品尝,再一偏头,沈寂宵看着他,盯着他发丝间闪烁的魔力光点,注意力也没在那些精灵身上。
唐釉觉得压力好大哦。
不过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一点什么。
那些精灵穿的衣服很古朴,几乎就是纺织出的一整片布围绕在身上,用特殊的办法缠一下,就能算一件长袍了。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曾见过有人类穿着这种衣服,在海滩上行走。
他试着把沈春和的脑袋安装到那些衣服上。
“啊。”他忽得惊呼出声。
“什么?”沈寂宵一直注意着小水母,顿时关心地问。
就见小水母转过头,对着沈春和:“我好像是见过你的。”
第85章 元宵
“应该是很久之前吧。”小水母对时间流逝的感官很模糊, 他说很久之前,那指不定过了多少年,“在那种衣服流行的时候。”
他不记人脸, 对别的东西倒是还有个模糊的印象。
沈寂宵惊诧出声:“什么?”
小水母说的那种衣服款式,已经相当过时了。沈寂宵历史学得一般, 却也记得那玩意应该是二三百年前的款。难道他父亲曾经那么喜欢复古,穿着这种东西到海边, 邂逅了他的母亲吗?
沈春和明显比他更激动些,看着唐釉, 仿佛在期待他说出更多的东西:“还有呢?你还想起来什么了吗?”
唐釉绞尽水母汁,想啊想:“有……有的。”
两人的眼神汇聚,碰撞出火花,而唐釉看着天空:“人类世界的糖很好吃。”
沈春和:“现在有更多好吃的糖。”
唐釉支着下巴, 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 沈春和才反应过来, 唐釉是想要他证明一下,给点糖吃。
他手忙脚乱地找,结果沈寂宵动作更快, 已经剥开了包裹蜜糖的树叶, 露出里面蜂蜜色的软糖。唐釉低头就叼了过来, 嚼嚼嚼嚼,大概是觉得好吃, 他也去剥了一个,把黏糊糊的糖果递给沈寂宵。
沈春和愣了一下,为两人熟练的动作。
勉强还是有点了解自己儿子的, 知道他虽然脸长得像温柔的人鱼,性格却格外不像, 不知道继承了哪个犟种,不爱接受别人的照顾,也不会注意到他人的情绪。
何况沈寂宵从小到大都不爱吃甜的。
沈春和拿了一把树叶包裹的小甜食走回来,神情郑重。
他不是不懂,是太懂了。
自己经历过,很明白这种不受控制的情愫,完全是已经深陷入爱河里面的模样。沈寂宵是性格不像他们俩,怎么这恋爱脑,还是继承了。
唐釉和沈寂宵很快被邀请过去了,精灵们试图拉着他们一起歌舞,唐釉把脑袋都摇屯了,才躲了开去,只是和沈寂宵一起坐在精灵母树下,由年长的精灵向身上泼几颗露水。
这样变成为认可的精灵了。
哪怕不是精灵。
精灵一族算是很骄傲和排外的物种,客人进来居住,要么被赶出去,要么被变成精灵,一起生活。
他们也极度推崇自己的艺术,音乐、绘画、建筑,精灵仿佛天生在这些事上有自己的天赋,总是能瞧见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华丽得像一场天空的梦。
结束后,沈寂宵和沈春和把唐釉送到了一个精灵准备的、全新的小屋,然后十分默契地找了个僻静地方。
沈春和拎着一壶酒,身上冒着些酒气。
好在他酒品很好,脸长得也不差,混成一副醉鬼模样了,也不让人厌弃,倒充满了一股洒脱的落拓气息。
沈寂宵一拳打过去。
沈春和躲开了一点,靠在树干上笑。
“你对那只水母,”他开口,“有想法啊?”
又是一拳。
这下没避开去,正中靶心,沈寂宵力量很大,打得人偏头,咳出一点血——牙龈破了。
“对水母也能下得去手?”
“比你好。”沈寂宵拧着拳头,“对人鱼也能下得去手。”
“你自己不就是半条人鱼吗?何况那可是你母亲。”沈春和更加仔细地观察沈寂宵的脸,脸上忽得出现一个笑容,眼角却是耷拉的,“长得愈发像了。”
沈寂宵心想我甚至没见过她。
“你是怎么回事?”他更关心这个,“为什么见过小水母?”
恋爱脑要发作了。沈春和一看就知道。
“见过就是见过,你也知道,水母活了很久,他总会见过很多人。”
可他只是一只海里的小水母,单纯无辜又可怜,就算见过很多人,怎么会见着他爹?
“他活得比你想象的长,而且将会继续。”沈春和暗暗敲打,“你要想清楚。”
“人鱼也会比人类活得长,你又是怎么想的。”沈寂宵反问。
沈春和很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月光在树叶间洒下光影,照耀到他脸上。沈寂宵这才发现,比起很多年前,这人的面容根本没有多少变化。
青春永驻。
“你喝了人鱼血?”他忽然明悟。
沈春和没否认:“那时候年轻,以为爱情需要长久地陪伴,她提出来的时候,我便同意了,毕竟有谁不爱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可仔细想想就能知道,人鱼自己都无法获得永生,喝了血,又能做到什么?”
“只是让这张脸和这个身体维持在年轻的状态更久一点,直到血液里的活性减退。”
沈寂宵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到底活了多久?”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沈寂宵的记忆很好,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幼年的时候。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沈春和没有那么爱他。他时常在他身边看着,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绝对称不上爱。有时候还能听到沈春和的喃喃:“为什么你会出生呢?”
他好像一个爱情里的挂件,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现在想想,那些话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沈春和好像并不是希望他消失,而是实打实的疑惑。和人鱼诞下一子的他,应该明白,人鱼的幼崽必须在精神力的养护中,在人鱼族的聚居地,才有这种条件。
所以沈春和是怎么把他孵出来的?
这家伙不会一个人孵蛋吧?
这种想象让沈寂宵的脸色都逐渐变绿了,他感觉很不好,忽然发现自己很不负责任的爹,其实背地里默默孵蛋。他都做不到孵蛋这种事,他爹居然做到了。
沈春和的表情也不太好。
“我也记不得过去多久了。仔细想想,我和她的相处不过两年,她就永远地回到了大海。”沈春和想起那个穿着纱裙的少女,有些恍惚,他的爱情仍然是很鲜明的,可记忆终究会模糊,“走之前,她把一个圆的东西交给我,什么都没说。”
“我怎么知道那是蛋?”
沈寂宵破防了。
“而且你出生之后完全没继承人鱼的血统,放水里都能淹死,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以接受吗?”沈春和继续说,“我每天看着她留给我的纪念物,看了上百年,沈家都快破灭了。结果纪念物忽然破了,蹦出来一个幼崽……”
沈寂宵持续破防中。
“别说了。”他抬起头,面色极度冷酷,因为无法做出任何其他的表情,“所以我的母亲呢?我已经恢复了人鱼的血统,去海底看过了,并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除了……”
除了那次参观幼崽孵化的地方,他忽然感受到了和他血脉相连的精神力,直接促进了他的精神力觉醒。
沈寂宵后来去寻找过,再没有类似的感觉。
“……”
沈春和忽然沉默。
“她的身体应该是死了。”他说。
“身体?”
“我能感受到,她的精神力还保留在某个地方,仍旧在延续,否则我不可能活那么久。喝下了人鱼的血,便意味着自己和她的生命完全绑定在一起。”
他摇摇头:“在我那个年代,总有人认为人鱼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可当他们捕猎人鱼,吃下血肉,再将人鱼杀死,就会发现自己的生命也急剧消失。为此感到恐惧的人又开始害怕人鱼,将他们视作邪恶的生物。”
“作为你血缘上的父亲……我或许得提醒你。我并不知道混血种的寿命会如何。”
小水母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陆地,他好像还不太会说话,身高也不足,很小一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都没女人高。蓝色长卷发的、温柔的女性弯下腰,说他这个样子太愣了,上了岸和没上一样。
小水母说自己是这样的,没有脑子。
然后便看见另一个黑发的男性,他进来的时候,漂亮的年轻女人就绽放出了惊心动魄的笑容,飞也似的扑过去抱在一起。
男人说还有人看着呢。
女人便说水母不算人的,甚至没性别。
小水母朦胧地走着梦境,低头看了一眼,心说水母没有性别,可人还是有的。他变成的人类模样是男性。
再之后,便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看他们在人类的世界里逛东逛西,到处都是亮闪闪的东西,仿佛走到了深海,那里也全是五彩斑斓的发光生物,摇摇晃晃。
他们说这是元宵节。
要挂很多灯笼。
小水母那时候可不知道灯笼是什么,他只知道跟在那两人后面,他矮矮的,一抬头只能看见行人的腿,生怕跟错了腿,再也找不到回大海的路。
他一头白发,摇曳的灯火下,几乎亮的发光。
——他看见两人在灯光下抱在一起。
嘴唇贴着嘴唇,就像要吃掉对方一样。
唐釉想起自己被人鱼啃的时候,从梦境想到现实,猝然惊醒。
窗外的夜色依然温柔,小水母恍恍惚惚,想着这个世界上的食物链——人类啃人鱼,人鱼啃水母,那水母还能啃谁?
沈寂宵回来的时候, 就看见唐釉趴在窗台上,眼底落着月色,比平常颜色更浅淡。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很好奇,还带着点微不可查的谨慎与担忧。
“在等我吗?”饶是沈寂宵刚收到了某种不可言状的冲击, 此刻也提起一个微笑,“快回去休息吧。”
“是的, 在等你。”唐釉在窗户边上伸长腰肢。
有一点坏心思。
但沈寂宵向来都是不怀疑小水母的。哪怕沈春和告诉他,小水母很久以前就到岸上过, 但小水母自己却说不了解陆地。沈寂宵也觉得,一定是过了太久,小水母忘记了。而且和沈春和这种人一起,一定没什么可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