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虑到了他的母亲。
时至今日, 他依然不了解他的母亲。唐釉说过, 有那么一段时间, 出现了一批对陆地文明很好奇的人鱼,他们上岸,获取信息, 获取科技。可以推断, 他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上陆地的。然后遇到了沈春和, 留下了一个……
呃,纪念品。
纪念品本人正在茫然地思考着。
“沈寂宵, 你过来一点。”
唐釉说。
沈寂宵的本能习惯性地听从了小水母的话,完全没思考,就已经靠了过去, 靠着精灵的体重跳跃起来,扒在窗边。
唐釉低头, 发现自己的头发有点长,垂落在脸颊边上。他只好伸出一只手,撩起耳边的发,俯下身。
轻轻地啃了一下沈寂宵的脸颊。
不好吃。
小水母马上就觉得不好吃了。
本来就没什么好品尝的,沈寂宵这种生物,无论如何都没有糖果好吃。
但是沈寂宵愣住了。
他脑袋里划过了很多东西,从星空到大海,从人鱼到水母,从幼崽到蛋的纪念品。最后定格在俯下身亲吻他的唐釉身上。唐釉的表情仍然懵懂着,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在啃人鱼之前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紧张地舔自己的嘴唇,把自己的唇瓣弄得亮晶晶的。此刻月光照耀,就格外明显。
沈寂宵清楚地听见自己吞咽了一口唾沫。
精灵小屋的窗户都是敞开的,树下没有风雨,他们喜欢在窗边看着树叶摇动,也方便在窗口唱歌。
现在倒是方便沈寂宵不走正门,直接按着窗沿跳了进来。
本来就是给自己住的小屋,硬生生给他弄出一股偷感。
刚跳进去,他就把唐釉抱住了。
唐釉颤抖了一下,把身后的翅膀抬起来一点,表情相当疑惑:“小沈?”
“你身上好凉哦,是刚刚在外面逛吗?”唐釉摸了摸他的后背,“是不是去找那位吟游诗人了……嗯……你的父亲。他知道我们是朋友吗?”
“他不算我的父亲。”沈寂宵抱着小水母,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算孵蛋的人。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难道他真的和孵蛋有不解之缘吗?大概是受到了太多的冲击,沈寂宵的脑子开始混乱。难道说这是上天给的启示,他也应该和小水母孵个蛋出来什么的。
沈寂宵:“不能随便亲人的。”
“亲?”唐釉没反应过来,“我只是想……尝一下。”
沈寂宵:“……”
“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很久之前,好像是什么元宵节之类的,我跟在两个人的后面,然后看他们啃来啃去。”唐釉抓了一把沈寂宵的蓝色头发,“梦里的人和你一样有蓝色的头发,长而卷,披在身上。她好像把我从海里薅了上来,让我在陆地上生活。但她好像更喜欢一个人类,每天都要去找那个人类,然后一起唱歌。”
沈寂宵顿了顿。他很认真地听来自遥远过去的碎片。
“感觉我在陆地上不是很开心。”
沈寂宵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想起来,很多时候是他把小水母强行薅到陆地上的,只因为他想要分享自己的生活。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发光,不知怎的就会觉得自己很碍事。”
沈寂宵:“……”
“没事,现在我们可以让别人发光。”
小水母:“嗯?你要对别人使用闪光魔法?”
很难说通。小水母对人类文化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很多复杂的东西都没有概念,更不要说灯泡这种东西了。
唐釉还在和他说梦境里的细节。沈寂宵总是会听他的每一句话,然后给出一点反馈。不过唐釉还不知道邪恶的人类是能够一心二用的,此时沈寂宵就在思考其他的事。
他是从蛋里面孵出来的。
勉强能接受。
是他爹孵化的。
……接受一下。
孵化了可能有一二百年,他可能没出生就有二百岁的高龄了。
……接受……
接受不了了。
明明都接受小水母活了大几百年了,怎么还不能接受自己未出生就是高龄?沈寂宵翻了个身,和唐釉贴在一起。如果人鱼的寿命就只有二三百年,那么他这样的,在蛋里面消磨时光的,是不是剩不下多少年能活了。
小水母平常随口叫他“小沈小沈”的,要是以后改叫“老沈”,怎么办。
唐釉终于发觉了人鱼的恍惚:“怎么了?”
“只是有些不适应。”沈寂宵闭着眼睛,额头抵在唐釉身上,“那位吟游诗人,是我的父亲。”
“嗯。”
“他喝了人鱼的血,维持了很长的生命。”
“噢……”唐釉小心翼翼地偏头,“那样很不好,人鱼血没有长生不老的作用,反而还会因为血液不融合产生问题,除非是人鱼自愿给予、施加魔法的。”
沈寂宵被提醒了一下,再度感受到了母亲可能是个恋爱脑。父亲反正一定是。
很不幸,他也是。
家族遗传的无药可救。
他觉得小水母抱起来柔软又可爱,闻起来也是,依偎在一起,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你说梦里有人带你上岸?”
“是吧,应该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那段记忆非常模糊,醒过来之后再记忆之海找了找,没有找到。”唐釉说话的时候,胸腔就会传来微小的震动,他也伸手抱着沈寂宵,一起窝着取暖。
精灵族居住的地方四季如春,永远都会有鲜花和果实,总是会让人忽略,这其实在大陆极其西北的位置。离开了精灵母树庇佑的小岛,再往北一些,就能遇到冰山和常年覆盖冰雪的小岛。在那些地方,水母和人鱼就没办法顺利存活了。
运气不好,就会被恐怖的海底冰柱冻死。
沈寂宵来自温暖的东南方,其实不太习惯在这种寒冷的地方生存,小水母倒是还好,但他更习惯深海里的冰冷温度,而不是陆地上的。冷风一吹,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冰块儿了,想不通为什么这些精灵都不制作门窗。
“能说说梦里的那人是什么样吗?”
“好哦……”唐釉想了想,开始描述,“那应该是一条很年轻的人鱼,很漂亮,人鱼一族都很漂亮,我想不起她还是人鱼时的模样,只记得她很高挑,有一双透明的蓝色眼睛……”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微弱下去。
又睡着了。
本来就是在睡觉时间,清醒过来站在窗口也是为了等沈寂宵回来,现在等到了人,自然就困了。
这困似乎好像还有一层别的因素。他们被转化成了日光精灵,在夜晚,不受控制地就感到困倦,完全就是精灵母树在帮助他们调整作息。沈寂宵强打精神,看了一会儿小水母,嗅到他身上蜂糖的气息,便觉得自己好似也吃了蜜糖一样。
明明他不爱吃甜食来着。
精神力纠缠在一起,两人一起陷入梦乡。
梦境还在继续,只是多了个人。
“如果以后我们有个孩子,像他一样可爱,倒是挺好。”沈春和的声音。
“你想要个孩子呀?”软乎乎的黏糯声音,她平常说话不至于这样,这会儿嘴里含了一堆小汤圆,声音也变得含糊,“我们有生殖隔离诶。”
“莎夏,不至于,我没有那种愿望。”
唐釉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两人给他买了一份汤圆,是甜口的,黏黏糊糊,表面洒了一份细碎的桂花。他和莎夏一样,对人类的食物极度感兴趣,什么都要吃一口。
听两人讲话,吃一口汤圆,嚼嚼嚼嚼,继续听两人讲话。
“唐釉也是人鱼吗?”沈春和问。
“是水母啦。”莎夏也在嚼汤圆,身后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带他出来玩一会儿,族人知道肯定得批评我,你都不知道大家有多喜欢小水母。”
唐釉:嚼嚼嚼嚼。
“水母也可以上岸吗?”沈春和有些探究。
“小水母会的魔法比我还多。”莎夏却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小水母,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们去猜几个灯谜,到时候分你灯笼,怎么样呀?”
唐釉嚼着汤圆点头。
不是不想反对,是牙被糯米黏住了。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人,嗅到了一点繁殖期的气味。又从宽松的衣服里摸出一粒珍珠,把刚才的记忆刻录下来。这是莎夏要求的,他向来会满足朋友的愿望。
“我可以坐这里吗?”
有一道声音忽然飘了下来。
唐釉缓慢地抬起头,发觉是个人类小朋友,有着一双人鱼同款的蓝色眼睛,很漂亮。他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只能点头。元宵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汤圆摊子边上摆了几张小方桌,全坐满了。只有唐釉这儿刚空出了两个位置。
小水母很聪明,他发现陌生的人会拼一桌吃饭,这是正常的。
新来的小朋友不爱吃甜口的,要了一碗肉馅的,吃得很快。
他吃完了,小水母还在嚼嚼嚼嚼。偶尔抬一下头,发现小朋友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果然是肉馅的不好吃吗?小水母在心里思考。还是说和他一样,不喜欢元宵节这过分晃眼的灯笼?
终于,对面的人类幼崽把勺子放下,阴着一张小脸:“今天是我生日。”
小水母顿了一下。
嗯……他不会说话。
莎夏告诉他不要在陆地上用精神力,但要是和人类幼崽说话,应该没有关系吧?他低头塞了一口新的汤圆,偷偷摸摸地连上精神力,直接把声音和情感传递到人类幼崽的脑子里:“生日快乐。”
人类幼崽的心情却仍然不好。
“为什么不高兴。”
“我父亲说,”还是幼崽,生气也没有威力,说话淹没在人潮的声音里,幸好小水母在用精神力偷听,“今年是我的一百五十三岁生日。我才五岁!”
“还很年轻。”小水母如此评价。
人类幼崽张牙舞爪地生气了一会儿,然后落寞下来:“没有人替我过生日。”
小水母想了想:“你不高兴的话可以摸摸我的脑袋。”
他有事没事就被人鱼们薅一把,说是很好摸,摸了心情很好。小水母觉得对面这个虽然不是人鱼,但也可以试试。
他又把汤圆推过去:“给你吃,甜的。庆祝生日。”
人类幼崽愣了一会儿。他看着眼前还没桌子高、比他还要矮一点的小孩,对面一本正经地推着碗,要给他庆祝生日。其实他方才看见了那一对离开的年轻男女,也看见了他们对小孩的关注。有那么一瞬间,他思考过,如果那是他的父母该多好。
小水母捕捉到了一点人类幼崽的思绪。
他犹豫了一下。
感觉……好像……那就是你的……
“我不喜欢吃甜的。”人类幼崽的话打断了小水母的思考,“而且,你是不是吃不下了……”
小水母脸色一红,想把自己缩成团子逃避羞耻感。他有什么错嘛,汤圆黏糊糊的,嚼得人很累。半响,他才从胳膊里面露出半张粉嫩的脸,睁着一双大大的粉色眼睛:“你想不想去玩猜灯谜,我们可以去找莎夏他们玩猜灯谜。”
莎夏是谁?
还没来得及问,小水母就已经跳到了地面上,从桌子底下溜过来,抓住人类幼崽的手:“走吗?”
人类幼崽便鬼迷心窍地回答:“走。”
难得, 唐釉醒的比沈寂宵早。
他滑溜地从床上流下去,液体似的跑到窗边。太阳已经从海的那头升起了,月光精灵们打着哈欠往回走, 日光精灵们也打着哈欠,慵懒地靠在窗边唱歌。有着嫩黄尖嘴的小鸟站成一排, 叽叽喳喳地跳跃,金红色羽翼的大鸟则还没睡醒, 在树叶的阴影下把脑袋埋进翅膀。
身后有一点声音。
没回头,就能感受到一个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沈寂宵的声音有些沙哑, 还没彻底醒来。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梦里的那些东西,似乎是小水母的记忆。
他好像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可那面容又是十分模糊的,只依稀记得是个活跃的女子。
唐釉趴在窗台上, 发觉自己已经习惯忽然被人鱼抱着了。果然还是人鱼太坏了, 天天黏过来。连早上醒过来, 都是好不容易从怀抱里挣脱出来的。
难道是八爪鱼混血?
唐釉打了个哈欠。
他反过身去揉沈寂宵的脸:“冷冷的。”
“嗯……”
“这里往南走就是人鱼的王宫,那里汇聚了所有人鱼的精神力,你可以去逛逛。”
沈寂宵忽然知道昨晚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了。有了那种印象, 他可以凭借精神力的感知去寻找他的母亲。是小水母故意拉他进入梦境的。他心里忽得被巨大的情绪填满了, 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 每个孔窍都塞得满满当当,小水母扑到他身上的时候, 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我们在这里分开,去人鱼王宫也要不了多久,你是一条超级大的人鱼了, 肯定可以自己游过去,对不对?”
沈寂宵:“嗯……嗯?”
他一喜一悲, 表情都没能加载出来:“什么……”
“再往北就是冰原了,我要跨过去,在那里做一些事,可能需要一点点时间。”唐釉能感受到沈寂宵的力度在收紧,“我自己去就行了。”
他说着,声音也小下去。
因为沈寂宵的精神力在剧烈波动,近乎撕扯。
“我……会回来的。”唐釉最后只是说。
表情好可怕。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可怕的表情。小水母一瞬间觉得自己看见了捕猎者,他瑟缩了一下,手指都收起来,蜷缩成一团。
沈寂宵掰着他的手指,强行捋直了。他似乎重重地吸了口气,离得那么近,唐釉能听见他的心跳到了一个危险的边缘,精神力也是。他想要用精神力安抚,但伸过去,就被狂暴的精神力搅碎了。
也不是没和朋友告别过,怎么……
被攥得有点疼。
人鱼很少会这样对他,毕竟水母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很容易就会被捏碎。他恨不得捧在手里怕融化了。可现在却死死捏住唐釉的手腕,看着那截白皙瘦弱的脖颈,低下头咬了上去。
“啊。”
唐釉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还是有点疼。
“为什么不能让我一起?”他听到沈寂宵在他耳边说,是咬着牙发出的音节,“是我不够格吗?”
“太冷了,人鱼过去会被冻住的。”
“水母呢?”
“水母有特殊的办法。但是只有水母可以过去。”
“……”
那就是还不够强。
唐釉察觉到沈寂宵的想法正在往一个很古怪的方向奔驰。尖牙对着他的颈侧又咬又啃,看起来像是要吃水母,但半天没啃下什么东西——是牙口不好吗?
“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的。”唐釉刚说完,就感觉沈寂宵的精神力又在暴走,他的歉意都涌上来了,明明是正常告别,却好像成了他抛弃对方。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无法活下去的,恋爱脑也是,“但我会回来的。”
沈寂宵沉默了很久。
“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自己要跨越整个大海,回到家乡。”
“是的。”
“你说,没有去过陆地。”
“忘记了。”
“唐釉……你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呢?”
沈寂宵仿佛要把所有的问题一次性问完,而唐釉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副永远不可能撒谎的模样。可水母的家乡不可能在冰原的背面,那里是海洋的尽头,精灵、人类、矮人、人鱼,大陆上四个主要种族,天上地上地下海底,没有谁可以在那里生活,更不要提脆弱的水母一族。
他不愿意相信,小水母骗他。
“你是不是,单纯想抛弃我?”
这下唐釉头顶是真的摇晃出问号了,他没能理解沈寂宵的脑回路,偏偏现在精神力链接无法进行,而他说话是很慢的。他支支吾吾:“不、我就是想……唔……”
后脑忽然被按住,唇上被咬了一口,唐釉想张嘴说什么,却被堵住了全部的呼吸。他不理解这种行为,但上牙膛和舌尖被碰到的时候下意识想要逃脱,仿佛有股电流窜出来,很痒,很难受,除非更强烈的刺激把它压下去。
是、是在吃水母吧。
他颤颤巍巍地抬眼,发觉沈寂宵低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炽热滚烫,又不敢看了,闭上眼睛,任由人鱼做出掠夺的行为。
这个吻比想象的还要漫长,半路沈寂宵发觉小水母在偷偷汲取空气里的魔力,让自己不至于缺氧而死。照这个效率继续下去,哪怕他亲上一天一夜,小水母都不带缺氧的。只有他会。
他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可能是恋爱脑发作了。他冷静地想。唐釉做什么,他都好像不是很生气,都可以原谅。应该是有理由的,小水母不至于忽然抛弃,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而他还不够强,无法在冰原生存下来。
“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他又问。
然后才发现小水母脸上绯红一片,一直蔓延到颈侧都是红的,他抱的力气没那么大了,登时像一摊水一样滑下去,软软地跌坐在地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粉色的眼瞳湿漉漉的,眼尾一抹狭长的红,又委屈,又……
想抓起来继续抱一会儿。
“不知道……”沈寂宵伸手过来的时候,唐釉倏地扑扇翅膀,钻到了桌子底下,生怕被抓到,“我会尽快回来的。我真的不是要抛弃你。”
他扯着桌布,把自己挡住,但桌布就一小截,沈寂宵还是能瞧见他凹陷下去的锁骨、蔓延上脖颈的红,尖尖的下巴,和红润的、一开一合的唇:“很快就,就回来了。你可以在人鱼王宫等我的,我会记得路,不记得也会问边上的海龟。”
可爱的。
“……”沈寂宵刻意板着脸,“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次……死得太着急了,记忆丢的比较多。”唐釉呜了一声,听起来是真哭了,“我也不想的。”
沈寂宵:“……”
好像是他的错。
不对。不是他的错。是唐釉去帮助了很多人,他只是其中一个。但他确实消气了。
“不能死。”他掀开桌布,把唐釉抱出来,少年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连翅膀都在抖,“不论是否能复活,都不能随便让自己死去。”
愧疚感涌上心头,沈寂宵觉得好像是有点太凶了。
他把唐釉放在桌上,自己仰视他:“我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吗?”
唐釉这才停止抽噎,睁开眼睛——眼泪是一滴没掉的:“我要去海洋的尽头,做一点必须做的事,然后就会回来。也许你可以找一些珍珠,用我的那种刻录魔法做些标记,这样我就会记得回来的路。”
“好。”沈寂宵摸了摸他的额头,“所以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吗?那绝对不是水母的家乡,对不对?”
“嗯……但算是我的一个家乡。”
唐釉沉默了很久。
“有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朋友。”他拉着沈寂宵的衣角,“你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对不对?”
“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发誓。”
唐釉眨巴着眼睛看他,看起来真的在思考发誓的事。他知道自己要说的事情对一个普通生物来说会有多大的诱惑,那是万物数亿年来追求的:“冰原的尽头……藏着我可以维持永生的秘密。”
沈寂宵“噢”了一声,精神力波动果然激荡起来。
唐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人鱼也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他知道,沈寂宵对寿命是有点执念的,他也渴望拥有更长的生命了。也不能怪他,这世界上每一条单独的个体,都想要获得更长,甚至维持付出无数代价。
沈寂宵问:“你会有危险吗?”
唐釉:“诶?”
“会是很邪恶的事吗?”沈寂宵又问,但还没等小水母回答,他就自己说完了,“邪恶也不要紧,你没事就行。”
唐釉:“……”
“笨蛋人鱼你在想什么啊!”
饶是小水母, 也觉得有些疲惫。
厚重的精神力包裹在他身边,形成一个泡泡似的保护层。偶尔有碎冰漂浮过来,也会被他推开。
一开始还能看见白黑色的海豹在水底捕食, 庞大的独角鲸跃出水面,唱着求偶的歌。可再往深处, 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到晚上,放眼望去, 只剩下了黑色的水与白色的冰,万物都失了颜色。
只有天空亮着彩带, 一片一片迷幻的颜色融成一团,被看不见的东西拉扯。都是些冷冷的颜色,漂亮极了。小水母见过很多次了,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吱了一声:“沈寂宵, 天空在发光。”
没有声音。
于是他又想起来, 他是已经和人鱼道别了。人鱼去了更南方, 而他会一直到北方的尽头。
唐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来好多次了,只是每一次都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下, 一切都好像被时间暂停住了, 什么都不会改变。千篇一律的浮冰和冰冷海水, 静谧得可怕,只有到很远的深处, 才能听到一丁点鲸鱼的歌声。
是只有这里才能活下去的一种鲸鱼,通体深蓝色,宛如海底的巨型幽灵。他们几乎已经不是鲸鱼了, 并不需要浮上海面呼吸,一辈子就在极深的海底, 依靠传播极广的歌声寻觅同类。
就像一颗颗冷淡的恒星。
小水母往他们的方向游去。他没有再这种地方耽搁时间,完全就是依靠精神力推动自己快速前进。整片冰原极其广袤,如果精神力少一点,都无法支撑他在这里走到尽头。他又想到人鱼了,沈寂宵的精神力已经是自然物种里面的翘楚,然而这里依然不是他能来的地方。
唐釉的精神力展开去,他很少会在别的地方这样做,感知到他精神力的生物会觉得他是一个庞然大物,然后吓得再也不敢靠近。哪怕是对他很了解的人鱼一族,也从来不知道他精神力的极限。
终于,当鲸鱼的歌声也褪去,冰块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色海水。
他来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漩涡,海水涌入、涌出,裹挟着狂暴无比的力量,无数年来,没有生物可以踏足此地。
唐釉游得也有些艰难,他把精神力分散开去,摸到了熟悉的一堵结界,然后把仅存的精神力都注入了进去。
理论上来说,等他精神力耗尽,就会被漩涡卷进去,最后变成一团水母糊糊,碎片也不剩下。但随着他的动作,结界逐渐闪烁起亮光,终于扩展开来,撑起一片宁静的海域。
小水母静静地往下掉,一点力气都没了,连抬起触肢的力气都没有。
“哎……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