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对他来说是存放记忆的格子间。
他想念什么时期的哥哥,就找到对应的格子,拿出记忆,和那个时期的哥哥见面。
现在记忆被清空了,那张被他印刷几十次的海边背影照和即将打开的监控视频,是仅存的两个小格子。
他跑到背阴的地方,蹲下来,掏出耳机戴好,这才满含期待地点开那段录像。
12月28号,他的生日。
也是他们分手的日子。
视频是黑白的,角度由上而下俯拍着大门,能看到门口的柏树和白茫茫的雪地。
他直接把进度条拉到晚上,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靳寒出现在大门口。
他拖着行李箱,步履很急,监控只拍下他一闪而过的半个肩,和抱在怀里的一捧火灵鸟玫瑰——那是裴溪洄最喜欢的花,夕阳般明亮热烈的橘色,象征着自由和无拘无束。
原来那天晚上是买了花的。
但他压根没给靳寒拿出来的机会。
裴溪洄心尖酸胀,抿抿唇继续往下看。
靳寒进去只拍到了背影,出来应该会有正脸。他把时间往后调,同时两根手指按在音量键和关机键上,一边等哥哥出门,一边随时准备截图,紧张地快要冒汗。
终于,从走廊打向大门口的光被一道人影遮住,靳寒一条腿迈出门外。
裴溪洄疯狂按键,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就像薄薄冰面裂开的纹路般,被冻住凝结。
他看到靳寒扶着行李箱走出来,弯腰捂住嘴巴,一大股深褐色的液体喷到雪上。
画面卡顿了几秒,再恢复流畅时靳寒已经直起身,疼痛使他的动作稍显僵硬,他很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二楼某个窗口——正好是监控所在的方向。
裴溪洄隔着黑白屏幕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哀戚地垂着眼睛,掌心和嘴角全都是血。
一瞬间,裴溪洄脑海里闪过很多话。
“你怎么能这么狠?”
“离婚了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伤心?”
“你都没有感觉的吗?”
他昨天晚上拿来口口声声质问靳寒的话,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回旋的箭,一支一支没入他的胸膛。箭上的倒钩深扎进肉里,再拖肉带骨地拽出来,血淋淋一片。
他维持着僵住的姿势好久都没动,后来低头抱住自己的腿,慢慢把脸埋进膝盖。
心疼到极点时胸腔里是麻的。
仿佛心脏在里面烂了。
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剪彩仪式那边的朋友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还没来。
裴溪洄发消息说有事不去了,然后他给靳寒的主治医生打了通电话。
胃痉挛、出血、住了五天院。
他从医生口中提炼出这几个关键词。
对方还告诉他:“因为靳寒早些年受过太多伤且治疗不当,大多数镇痛药物对他都不起效,每次胃痉挛发作他只能自己忍着。”
“他身边也没个人,就自己躺在床上闷不吭声地输液,我们以为情况不算严重,可等他输完液,整张床上都是他疼出来的冷汗。”
对方知道他和靳寒的关系,随口问了句:“你当时怎么不在?生意好忙的哦。”
裴溪洄握着手机,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在小河湾岸边枯坐到傍晚。
夏天日落得晚。
靳寒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前,特意从中心大厦绕到小河湾广场看了一眼。
他没下车,让司机沿河岸慢悠悠开一圈,之后他给司机提前下班,自己开车回后海。
昨晚刚下过雨,柏油路上还躺着几片透明的小水洼,如同一块块碎镜子,倒映着夕阳。
他开着辆低调的奔驰大G,驶进海底隧道。
隧道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尾彩色小鱼在他头顶游来游去,幽蓝的灯光透过海水打下来。
晦暗光影交替间,他压下嘴角,不耐烦地看向右侧后视镜。
一个聒噪的小黑点出现在镜子里,跟在他车后紧追不舍,迅猛逼近。
靳寒抬手按下蓝牙耳机,刚要叫人,小黑点忽然露出全貌——一辆熟到不能再熟的黑色重机摩托车,车主人戴着他亲手挑的头盔。
小疯子白天没见到人,晚上来追车了。
靳寒嘴角弯起个很淡的弧度,和问他要定位的保镖说不用来了,然后扯下耳机扔到一边,一脚油门踩到底。
双涡轮增压发动机的动力转瞬升到顶峰,黑色大G化身狂躁的钢铁巨兽,直冲隧道深处。
摩托被狠狠甩在背后,大G轮胎溅起的水花毫不客气地扬了他一车头。
这在摩托圈里叫洗车,是最赤裸的挑衅。
裴溪洄不闪不避,任由水点溅在头盔上又滑下去,没表现出一丝生气。
他压低身子,目视前方,藏在护目镜下的双眼死死盯着大G车尾,给足马力紧追其上。
摩托追大G,让他俩轮儿都够呛,但他不管不顾地把车速打到最大,几乎是玩命在追。
两侧景物飞快倒退,摩托在轰鸣声浪中拖拽出残影,轮胎在地面上擦出一串串火星,那些火星飞溅滚动,如同追随他的流萤。
他的手臂被震得生疼,几次快握不住车把,拼尽全力降低重心向下压车,稳住车身。
现在这个速度一旦翘头或侧翻他绝对会玩完,但他丝毫不想停下来。
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追上靳寒。
从看到那段监控录像开始,他堪堪维持的理智就被浓重的悔恨和心痛给吞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多没良心才能对哥哥冷暴力半年,把他气到胃出血,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五天院后,又质问他是不是没感觉。
他有感觉又怎么样?他伤心难过又怎么样?他疼出一身冷汗又怎么样?
谁会管他?他能和谁说?
世人默认强者没有脆弱面,裴溪洄到现在才惊觉居然连自己都这么想。
明知道哥哥身边除了自己谁都没有,却仗着这点肆无忌惮地忽视他欺负他折磨他,抱着“不管做得多过分哥哥都不会不要他”的心态有恃无恐,真被扔了才知道反省。
他恨不得穿越回把半年前,给那个昏了头的自己一刀。
前方大G已经飙到130迈,窗外风景被拖成一片高斯模糊的蓝。
靳寒一开始还饶有兴致,想要逗逗他,发现裴溪洄的意图后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小狗放养太久,就是会忘了规矩。
他下颌紧抿,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映在后视镜中的一双下三白眼冷漠到极点,眼底翻滚着压制不住的怒气与阴狠。
大G已经开到隧道中段,他松开油门把速度降到110迈,后车尾灯全打开,在幽蓝隧道内为裴溪洄亮起两条指引光柱。
裴溪洄眼眶发烫,抓准时机全速跟上,挤到哥哥留给他的小半边车道内。
两车并行,驶出海底。
大G的声浪和摩托的轰鸣交织共振,冲出隧道的那一刻,惊飞满山白鸽。
夕阳落尽,月亮初升。
天尽头残存一抹壮阔的金色余晖,被飞机拖线划成两半。
海边大道上不见一车一人,黑色大G碾压过满地翻飞的红枫,在第一个路口甩尾停下。后面的摩托没控住速度,又前冲了五六米。
靳寒一直看着摩托在路边停稳才呼出紧绷着的那口气,靠在椅背上骂了句脏话。
短时间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浑身发燥,他降下车窗,让大股海风灌进来,抬手暴力地扯开领结,露出汗液蒸腾的脖颈。
前面裴溪洄已经从摩托上下来,身形摇晃踉踉跄跄,站都没站稳呢就急着转过身找人。
隔着前挡风玻璃看到哥哥的那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监控里靳寒望向窗口的那一眼,是雪地上刺目的一滩红,是医院里他一个人打针的孤独背影……
鼻腔止不住地发酸,他险些就这样掉下泪来,又在哥哥盛怒的表情里生生忍住。
靳寒单手握着方向盘,从烟盒里叼出根烟咬在嘴里,冷冷看着他,“滚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裴护腚!
靳寒戒烟很久了,他戒掉的东西就不会轻易再沾。
他只是把烟含在嘴里泄愤似的咬,齿尖用力碾碎滤嘴,让淡淡的尼古丁味在口中逸散。
这个味道暂时压住了他心头的怒火。
裴溪洄该庆幸他车里还有半包烟,否则他抽不到烟绝对会去抽人。
公路两侧都是海,海风中裹挟着夏日夜晚特有的潮,沾在皮肤上很黏。
天色暗了,靳寒打开驾驶座的门,没下车,裴溪洄拖着步子走到他面前。
他站定时,头顶的路灯正好亮起,昏黄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空气中的微尘与浮物在光中上下飘动,配着满地破碎的红枫,仿佛在拍一部充满宿命感的公路电影。
两人一站一坐,隔着翻滚的热浪对视。
裴溪洄把护目镜拨上去,露出一双殷红的眼睛,沉默而专注地凝望着他。
靳寒的手在自己腿上敲了两下:“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拿命去飙车的吗?”
裴溪洄眨眨眼,没作声。
“说话。”
小狗向前探头:“哥帮我……摘下头盔。”
不是故意不回话,是他根本听不到。
极速飙车的后遗症,耳朵里一阵轰鸣,嗓子剧痛,两只手震得又虚又麻,使不上劲儿。
靳寒冷眼看着他,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裴溪洄抿抿唇,又缩回去,想着再缓几分钟就自己摘。
下巴忽然被一只大手挑起,两根修长手指在他头盔的搭扣上摆弄两下,然后禁锢在头上的闷壳子就被摘了下去,扔到一旁副驾上。
裴溪洄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肯定丑爆了。头发乱七八糟,脸上泪和汗混成一团,或许还有从海风里沾到的小沙子粒。
好不容易见面,他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这么丑的样子,但又贪恋靳寒掌心的温度,于是努力向前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脸颊去蹭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宽大温暖。
那只手先在他额头抹了一下,可能在帮他擦汗,之后顺着脸颊滑到喉结上,轻轻一点。
“嘴张开。”靳寒命令。
裴溪洄乖乖照做,张开嘴给他看。
同时迟钝地感觉到嘴巴里有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可能是哪里破了。
他一紧张就忍不住咬舌钉,今天戴的水蜜桃钉又有个向上的小桃尖儿,容易划破口腔。
靳寒看一眼,从车载冰箱里拿出瓶水。
他把水拧开,一只手捏着裴溪洄的下巴,另一只手把水瓶举到他嘴边,慢慢往里灌。
冰水大幅度缓解了嘴里的刺痛。
靳寒不让他咽,让他漱口。
裴溪洄听话地咕嘟两下吐掉,来回几次之后,靳寒才让他喝第一口。
嗓子干哑到冒烟时灌进来一大口冰水,把喉咙润湿,那爽感瞬间翻倍。
裴溪洄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瓶,喝完张张嘴尝试发声,发出来的第一个音就是“哥”。
靳寒没理他,用剩下半瓶水冲干净自己的手,然后再次掰开他的嘴。
“伸出来。”
裴溪洄瞬间红了眼,眼底潮热一片。
他伸出舌头,靳寒帮他摘掉那颗折磨人的小钉,又碰碰他耳朵:“听得到吗?”
裴溪洄摇头:“听不到,嗡嗡的。”
耳鸣从下车开始持续到现在,所以他刚才根本就没听到靳寒一指一令地在说什么。
他也不需要听。
十八年相处,他们之间早已默契到无需语言去交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话。
靳寒碰碰他喉结,他就知道要张嘴。碰碰他脸颊,他就知道要摘舌钉。碰碰他耳朵,他就知道是在问他能不能听到。
除了哥哥,也没人会帮他做这些。
“耳膜没破。”靳寒声音还是冷,一边说一边把他拉到怀里,两只大手一左一右盖到他耳朵上慢慢揉,揉到整只耳朵都发烫后低头附上去,往他耳朵里轻轻吹了一口气。
裴溪洄能感觉到被吹的那只耳朵一下子就通了,轰鸣声减轻大半,第二只耳朵也吹完时他的泪再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奔涌出来。
“好了哥,不疼了……”
他垂着脑袋,声音哽咽。
时隔大半年再次被哥哥圈进怀里,耳边鼻尖全都是对方身上的温暖气息,他只感觉一颗心都被掏出来揉散了、捏化了、拧成一只叽叽响的气球小狗。
他把脸埋进靳寒肩窝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没忍住在他肩头蹭了蹭眼睛。
靳寒指尖颤了一下,把他从怀里挖出来,看到他满脸的泪,哼笑一声。
“你还有脸哭啊。”
“我劝你在我发火之前给自己想出个解释得通的理由,否则我会默认你刚才干的蠢事就是为了见我一面,那你真的要挨打了。”
裴溪洄抬起眼,路灯下他满眼星光。
“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话没说完,裴溪洄的手伸到他肚子上,按了一下胃。
靳寒一怔,全明白了。
“当时疼得厉害吗?”
裴溪洄红着眼问他,声线是颤的,边说边抬腿上车,把自己挤进他的腿和方向盘之间。
这地方太窄了,他好不容易挤进来,方向盘硌得他后背生疼。
但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他近乎执拗地跪在那个小空间里,伸出双手环住靳寒的腰。
靳寒扯他胳膊让他起来,他带着哭腔哀求:“让我看一下,就看一下……”
他心里难受极了,用力抱住哥哥,把脸贴在他胃部轻轻蹭。
这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做的事。
靳寒十六七岁时胃就不好了,胃胀胃痛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没钱买药,也舍不得买,他就让裴溪洄趴上来,把脸垫在自己胃上。
胃胀时往上压点东西会舒服一些,再加上小孩儿体热,裴溪洄的脸蛋总是热乎乎的像个暖宝宝一样,这样压着胃慢慢蹭两下,能缓解很多。
后来养成习惯,靳寒胃一疼,他就上去蹭,心情不好也上去蹭,犯错误讨饶时更是赖在那儿蹭个没完。
这是他拿捏哥哥的利器,无往不胜。
靳寒就是气得再狠再想揍他,被他这么蹭两下也发不出火来。
“现在还疼吗?这半年你有好好吃饭吗?医生说让你出院后过一个月再复查你咋不去呢?我们现在去好不好?再检查一下。”
他问一句就蹭一下,再问一句再蹭一下,流出的泪透过衬衫烫着靳寒的皮肤。
他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哭声小一点,眼泪少一点,可最后还是嘶哑得不成调。
“对不起哥,都赖我,都是我气你……以前再累的时候都没这样,我、我太混蛋了,你打我吧,打我一顿出出气,别憋着……”
靳寒半阖着眼,看车前一块落满灯光的小水洼,良久,开口淡淡问:“怎么知道的?”
“监控,物业那边给我打电话来着。”
“嗯,起来,这没地毯。”
裴溪洄不起,固执地跪在那儿给他捂着胃。
“非等我踹你是吧?”
“……不是。”他抬起头来,抽搭着鼻子小声说,“习惯了,没改过来。”
“你那点毛病没他妈一个改过来的!”
靳寒从齿缝里吐出一口凉气,那看似发怒实则无奈的语气,在这一刻如烧刀烈酒般灌入裴溪洄喉间,一字一句激得他心如刀绞。
靳寒说的也没错,他打小就这幅德行。
那时他们刚搬到老街不久,靳寒找了个在酒吧当打手的活计,白天休息晚上上工,不能带着他,就把他送到陈佳慧家里。
陈佳慧、夏海生还有他,仨孩子在早教垫上玩玩具,他个子矮,坐着够不到小桌板,就跪着玩。
慢慢地养成习惯了,逮哪儿跪哪儿。
靳寒发现时已经晚了,改不过来,和挑食一样怎么说都不听,硌得膝盖乌青也不起来。
那还能怎么办?
他一口气拿出五个月工资去家居市场买了块最好的地毯给弟弟垫着,那是他们家第一件奢侈品。
后来他开始跑船,生活就好过很多,跑一趟的分红够买五十块那样的地毯。
他就在家里装地暖,再铺好几层加厚加绒的羊毛地毯,脚踩上去就像踩在云端。
这下不管怎么跪膝盖都不会疼了,裴溪洄的坏习惯也就彻底养成了。
之后他们还搬过几次家,每次到新家里靳寒就会在客厅给他留出一个专属小沙发。
那沙发除了裴溪洄以外谁都不能坐,家里来客人他都会特意嘱咐不要占他弟的地方。
裴溪洄把游戏机放沙发上,再摆一堆漫画零食,拿枕头四外圈围起来,给自己搭个小狗窝。他跪在沙发底下,钻进小窝儿里玩。
靳寒不忙的时候就会在旁边大沙发上陪他,那他更不好好呆着了,爬到哥哥肩膀上,把他当滑梯顺着手臂往下出溜着玩,玩累了就呼呼大睡,哈喇子流人一后背。
靳寒很喜欢弟弟赖着自己睡觉的样子。
平时那么淘的小孩儿,一旦睡着了就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一动不动,乖得像一坨软乎乎的小水獭,只有做噩梦了会吓得动动爪子,但被他拍一拍又会再次睡熟。
不光客厅,家里卧室和书房也都铺着地毯。
裴溪洄十八岁以后,两人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纯粹,靳寒在书房办公时他就偷溜进去。
不是要吵着人跟他玩,纯粹是大黏糊包,在哥哥旁边挤着才舒坦。
靳寒坐在椅子上办公,他钻到办公桌下跪着,游戏机漫画书放到哥哥腿上,他人再往上面一趴,把哥哥的大腿当自己的小窝。
他自己安安静静玩自己的,时不时会挠挠靳寒的裤子边。
靳寒也不理他,只会在他挠自己裤子时摸摸他脑瓜,表示我在,你乖乖的。
当然裴溪洄也不是总那么乖。
蜜罐里宠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犯坏。
他那欠兮兮的劲儿一上来就不让靳寒工作,跪在底下这摸摸那蹭蹭地瞎鼓捣。
靳寒不搭理他随他闹,全神贯注在工作上。
没人搭茬裴溪洄自己闹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拍拍他腿要起来。
“让你起了吗。”靳寒合上文件,拿过腿上的游戏机丢到一边,低头看着他。
裴溪洄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下一秒就被哥哥掐住后颈按在那里,隔着布料被硌着脸:“吃吧,这么想吃就吃饱再起来。”
每到这时候他就会被收拾得很惨。
与外表看上去那副无欲无求、冷淡到极点、看谁都像看条狗的样子截然相反,靳寒实际上是需求很大且在床上毫不留情的那种人。
他一开动,不到尽兴绝对不会停。
而且专制霸道不容反抗,裴溪洄就是把嗓子哭哑都没用。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靳寒又很性感。
就像一架冰冷理性的机器突然上了狂动不休的发条,一池毫无波澜的死水泛起巨浪波涛,一座冻结多年的冰山燃起熊熊大火。
裴溪洄最喜欢看哥哥因自己失控的模样,那强烈的反差感令他沉沦,颤抖,不惜冒着被搞到怀疑人生的风险也要不断挑逗。
就像现在。
靳寒捏着他的后颈第二次让他起来,裴溪洄还是赖在那儿死活不动。
靳寒耐心告罄,用膝盖在他肩上碰了下,声音冷淡得不带丝毫情绪:“一句话想让我说几遍,你就是学不乖是不是?”
裴溪洄呜咽一声,把脸往他怀里埋埋,“再一小会儿行吗,你好久没让我这样抱了。”
“不行,你找我要是就只为哭一场抱一会儿,那现在就走。”
裴溪洄张张嘴,喉咙仿佛被胶水黏住。
他知道靳寒想听他说什么,但那件事他现在还给不出答案。
“我要你个理由就这么难?”
“没法说,那是个无解的事,我正在试着去平衡它。”裴溪洄眉心拧成个小疙瘩。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真正无解的,你说出来,我给你解。”
裴溪洄摇摇头,从他怀里爬起来,狗横狗横地低着头,宁愿不抱了都不说理由。
靳寒气得胃疼。
裴溪洄听到他强行压着的很小的吸气声:“怎么了?又疼了?我给你揉揉。”
“离婚了,你是我什么人要给我揉?”
裴溪洄抿抿唇,手从他腰上滑下来,一点点试探着放到他膝盖上,扶着,维持着跪在他蹆间的姿势扬起脸,白净面皮透着红,一双圆溜溜的狗狗眼里饱含太深太杂的感情。
他把嗓音放得极柔,用一种恳求语气询问:“离婚了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daddy。”
“我要是孤零零一个人,别人问起来我没爸没妈也没哥,谁都能踩一脚。”
“其实这才是不公布离婚的真正原因吧,你怕我没了靠山会被报复。”
靳寒嗤笑,“你当我是活菩萨?”
“你就是。”裴溪洄固执道。
“你总说自己冷血,但你要真那么冷血,怎么会把我捡回家辛辛苦苦拉扯大……”
他一想起这些心尖儿就发烫,眼底又犯潮。
靳寒忽然伸手掐住他下巴:“又要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委屈啊?”
“……没有,我不委屈,我替你委屈。”
“你要是委屈你就说,不说就把泪憋回去,再让我看到你哭我就让你把水全流干。”
裴溪洄睁大眼,没反应过来。
几秒之后,他动动嘴皮,抽干所有力气才说出那句微弱的抱怨:“我只是,我从没想离婚,我只说分开一段时间……”
靳寒嗯一声,指腹摩擦着他耳朵后那颗隐蔽又敏感的小痣,摸得他从喉咙眼里直抽气。
“所以你觉得委屈,觉得我心狠,觉得自己罪不至此,很不甘心,对吗?”
裴溪洄脑子里一团浆糊,让他那么个小动作就搞得浑身发软,又痒又燥。刚受不住想哼哼两声,靳寒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骤然俯身压下去,那迫慑的视线直直刺入他眼底。
“你如果只想分开一段时间用不着犹豫一年,你纠结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分开后短时间内绝不会再见。你说没想离婚,只是个想离开我的想法,可是裴溪洄——”
他阴冷的眼神如同两柄刀锋,每个字的横撇竖捺都是血淋淋的尾钩。
“你怎么敢有这种想法呢?”
“如果我说我计划了整整一年打算把你赶出我的生活,不准你回家。半年、一年、五年、甚至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这之后所谓各自冷静的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或许我会找个更合心意的男孩儿在一起,和他做我们约定过要做的每一件事。”
“他会作为我的爱人,我的弟弟,我的孩子,和我一起生活,拥有我的一切。我会拥抱他,亲吻他,哄他睡觉,给他洗澡,喂他吃饭,直到老去,你能接受吗?”
裴溪洄猛地掰开他的手,双眼带刃,眉梢淬火,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使出全部力气吼道:“我接受个屁!你想都别想!你敢和别人在一起我就杀了他!是我先喜欢你的!我先告白的!这么多年都是我陪在你身边,你怎么能……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