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错愕,傻傻道:“啊?”
接着他下意识顺着鹤行允微垂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到的却是自进入偏阁,自己就随意踢掉鞋袜后,裸.露在外的双足。
那双足肌理细腻,骨肉匀亭,浑如白玉,只在圆润的趾尖透出一点微微的粉。
待意识到什么,安又宁双颊耳骨登时红了。
天光从小塌边的轩窗透进来,却被鹤行允挡了大半。
二人靠的极近,安又宁的身影被鹤行允晦冥的影子覆着,他仿若能感受到鹤行允身上散发的热气,安又宁身侧手指不自觉蜷了一下,碰到了对方袍袖稠滑的料子,忍不住逆着光看了鹤行允一眼。
鹤行允仍垂着睫。
他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伸了双手就掀自己袍子盖脚。
鹤行允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看过来,顿了片刻,怕吓到他一般突然温和的笑了:“怎么,不过问你一句,小朋友害羞啦?”
暧昧气息一扫而空。
安又宁登时放下心来:“鹤行允,你又寻我开心!”
鹤行允却放开了手起身,挑眉看了他一眼:“谁说的,这才初春,你还光脚这般淘气,万一着凉,不怕伯父伯母担忧?”
安又宁一噎。
鹤行允已弯腰捡了白绫袜和软靴回来:“穿着。”
安又宁虽觉得自己身子倒不会如此不济,还是乖乖将白绫袜套上脚,规规矩矩的将软靴穿好。
鹤行允摩挲着下巴看他穿好,这才轻笑着口无遮拦:“还挺乖。”
他又有意无意的撩拨自己了。
安又宁气的伸手打他,鹤行允却早有预料,旋身躲开,伸手拿香箸去拨了拨一旁香案上的燃香。
安又宁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香,我怎闻不出来?”
鹤行允头也不回:“怎么,喜欢?”
安又宁点点头,点完才发现鹤行允没回头看他:“嗯,喜欢。”
鹤行允手中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笑容未变:“不过是我闲来无事配的香,你若喜欢,回头我送你屋里几盒。”
安又宁高兴的答应了,鹤行允说起近况。
“近日灵脉频发异状,众门派多番骚动,你没事就少外出淘气了,”鹤行允伸手揉他脑袋,“晓得吗小朋友?”
安又宁反应过来,鹤行允是在接他方才的问话,他方才的询问原来并未冒犯到鹤行允。
灵脉无论在正道还是魔域都是重中之重,若真出了问题,恐怕就不是引发骚乱的问题了,严重了定要惹的各界动荡。
“晓得了,”安又宁乖乖应下,不禁追问道:“你今日也是在忙这些吗?灵脉到底怎么了?”
鹤行允道:“前几日我去紫光阁旧址探看灵脉,灵脉已有枯竭之相,便去信芙蓉老祖和师门,今日收到回信,便去了议事厅。”
鹤行允对安又宁虽然一口一个小朋友,但对安又宁的询问答的非常仔细,毫无敷衍之态,他面色有些凝重:“芙蓉派腹地和明心宗内的灵脉不知为何亦开始枯竭,若无法遏止,定生异乱。”
当初只为得手紫光阁那一条灵脉,无定派与摧山派就可联手逼杀谢昙一家,若几条灵脉一同枯竭,还不定要发生什么混乱。
安又宁也跟着一起苦了脸:“查到灵脉枯竭的原因了吗?”
鹤行允摇了摇头:“怕是自然衰减,毕竟灵脉已经延续了近万年。”
安又宁唉声叹气:“娘亲与父亲知晓了定也在发愁,怎么会这样呢?”
鹤行允回神,忍不住捏了捏他小脸,笑道:“这些难题都交给我们这些大人来办就好了,你小小年纪,脸都皱成了包子,一点都不漂亮了。”
安又宁不情愿的一把打开鹤行允的手,嘟囔道:“好歹我也是无念宫少宫主,怎么就不能为父母亲分忧了?”
“还挺厉害,”鹤行允打趣他,换来安又宁一顿不满,鹤行允笑过一阵后却认真嘱咐他道:“近日我要忙灵脉的事,恐怕无暇顾你,我知你恨极了谢昙,但他质子身份棘手,近日又恐生乱,你还是莫招惹他。”
安又宁神情淡下来。
不过片刻,他却想,鹤行允顾不上也好,自己报仇,倒免得牵连他。
想及此,他仰起小脸,笑着应了下来。
果如鹤行允所说,一个多月过去,鹤行允忙到他见一面都没时间,近段时间各门派掌门长老也一直频繁出入无念宫,宁宫主夫妇也总是忙于议事厅议事,乱象乍起。
谢昙此时的闭门不出便也算在安又宁的意料之中。
安又宁了解谢昙,谢昙向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尤其身处逆境之时。
如今无念宫就是一个天大的牢笼,将谢昙困在其中不得出,谢昙必然要想办法脱困,纵然明面上表现的如何本分,私下定会浑水摸鱼。
安又宁甚至觉得,谢昙说不定还会让这潭水搅的越来越浑。
因此面对近段时间谢昙的封闭,安又宁更倾向他打着闭门不出的名义,实际早已脱身而出,搅风搅雨。
安又宁借少宫主之名,曾隐晦的打探过隐水居,却不曾想,纵使在无念宫内,谢昙的隐水居也如铁桶一块,半点消息传不出来。
安又宁气的好几日吃不下饭。
安又宁生性柔顺,心地良善,报仇也向来只有玉石俱焚之法,如今有了亲人软肋,行事更是诸多顾忌,他心中从未装过多少阴谋诡计,想来想去,如今竟也只能恶狠狠的吩咐宫人,好好“照顾照顾”隐水居的吃穿用度。
宫人自然向着自家少宫主,尽心尽力的想着法儿刁难隐水居的人。
就这么又过了多半月,刁难却如投石入海,竟未惊起隐水居半点波澜,安又宁一时难免泄气。
藏经阁二楼小轩窗之下,安又宁小脸侧着摊在罗汉床的枣红木案几上,拿手百无聊赖的胡乱翻着眼前的经籍,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
节令已然暮春,无念宫坐落在魔域之南,天气热的很快,安又宁也换上了更轻薄的丝袍。
午时炎炎,藏经阁位于无念宫僻静的角落,周边阒无人声,只有几许微风伴着墙角的零落虫鸣从小轩窗吹进来,安又宁襟口丝袍松散,吹进几丝清凉。
一片静谧之中,二楼木梯倏忽传来吱呀响动,有人上来了。
安又宁望向木梯口,却皱了皱眉。
藏经阁二楼放着的多是经年的古籍孤本,很是珍贵,向来只有得了特许的人才能上来借阅。
鹤行允整日里忙着灵脉的事,安又宁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了,想来他现在不会闲的来藏经阁翻书,世家子桑可从不耐烦这些劳什子,必然不会来此处,同是世家子的江思谦又向来整日围着桑可转,也不会是他。
这个时间,得过特许的同门弟子应该都在膳堂用饭,除了他这个吃不下饭散心的,谁闲来无事在午时来这鬼地方?
来人是谢昙。
安又宁看向木梯口的眼睛瞪的溜圆儿,一瞬汗毛都要炸起来。
谢昙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像道漆黑阴沉的影子,走入了巨大的层叠书海之后。
第43章
谢昙比安又宁上次廊桥见面时消瘦许多,宽大的衣袍下仿佛只余了一副骨头架子,空落落的,整个人也没什么精气神儿。
他一来就向藏经阁深处书架走,安又宁见他第一面之下是条件反射般的惊惧,理智回笼后就是愤怒,他猛然坐直了身子,向谢昙方向高喊:“谁准许你进来的!”
谢昙不语,伸手抽出一本古籍摊在手里,垂睫翻看。
隔着重重厚重的书架,安又宁忍不住起身,三两步就绕过列列书架,疾行到谢昙身边,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古籍。
“我问你话呢,没有特许,谁准许你上来的!”
谢昙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经籍,一言不发,片刻陡然抬眼,看了过来。
他眉深目阔,瞳仁本就漆黑深邃,少年时家逢大变,已变的沉默寡言,生人勿进,如今常年身处上位,纵使他衣带渐宽,亦有通身的气度,不怒自威,尤其那双眼睛,居高临下时如一口黑黢黢的幽深古井,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阴郁,被他盯上,仿佛下一息就能冻毙于风雪。
安又宁下意识后退一步。
谢昙却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垂睫弯腰,伸出手指,将地上散落的古籍一页页捡了起来。
安又宁懊恼回神,顿时更气了。
谢昙他在神气什么?
他凭什么无视自己,还敢如此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来没吃没喝还是没让你长记性,”安又宁强自压下尾音不知是怕还是气的颤抖,带出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势,恶劣的讥讽他,“才让你如今都认不清自己被魔域当个弃子,寄人篱下的处境……”
话却未完,他无意间瞥到谢昙手中正在拾捡的古籍内页,竟登时如被人当头棒喝,脑子一空,话便卡了壳。
“借尸还魂”“夺舍禁术”……不过是散落在地古籍的三两内页的短短几字,就教生性敏感的安又宁心中陡然警铃大作,僵在原地。
谢昙……这是在找什么?!
安又宁心乱如麻。
谢昙将所有散落在地的内页一一拾捡起来,不过片刻的事情,安又宁却觉时间熬煎如过万年之久。
等谢昙将所有内页重新攥在手中时,安又宁抖了抖唇,才似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纵然有意掩饰,安又宁的嗓音还是不自觉透露出一股焦虑急切:“你手中拿的什么?”
谢昙随意看了一眼神态怪异的安又宁,终于有了反应,却并不回答他,只阴沉着脸缓缓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劝你少自作聪明。”
谢昙这是在针对自己方才前言,讥讽自己只会小打小闹说大话,动不了他?!
安又宁思绪回笼,登时咬牙切齿:“谢城主说的真对!我是动不了你,可你身边人呃——”
一只大手一把扼上他的咽喉,将他抵在楠木书架上,书架被震的一颤。
谢昙嘶哑阴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知你为何对我如此敌意,但我劝你识相些,少动我身边人的歪脑筋,纵使你是无念宫少宫主,我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安又宁虽惧却喜。
自上次他与谢昙见面交锋,已过数月,他想谢昙死,但师出无名又投鼠忌器,怕自己的轻举妄动会给如今的父母亲人惹来灾殃。谢昙办事又向来滴水不漏,纵使他时刻想揪他的小辫子,都没找出什么破绽来,更别提谢昙一直闭门不出,压根就不给自己半点机会。
论阴谋诡计,安又宁更玩不过谢昙那八百个心眼子。
今日意外见到谢昙,安又宁倏忽计上心头:找不到谢昙破绽,他便自己来创造出师的名义。
安又宁故意激怒谢昙的方法奏效了。
虽然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法子,激怒谢昙的后果他也预料不到,但他如今好歹是无念宫少宫主的身份,谢昙除非真的不要命了,不然就算盛怒之下,谢昙对自己动手多少都会顾虑分寸。
这也够了。
他身上但凡留下一点受伤的痕迹,继第一次被谢昙骚扰后,如今再次受扰受伤,事后谢昙纵然以魔域质子的身份作依仗,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为了正道魔域双方关系,魔域那方为表公正,谢昙怎么也要受到惩戒。
既受惩戒,那自己就有更多机会趁他病要他命。
还得感谢谢昙如此配合,安又宁自嘲。
话虽如此,脸憋的通红的安又宁,还是没办法驱除自己的生理性惧怕与泪水,他眼眶湿润,看着谢昙泪珠从眼里掉出来,砸在了谢昙扼着他喉咙的黑色手衣上,顺着纹理滑下去。
安又宁心中明明怕的不行,甚至声音都颤抖了,却还是逞笑着,更加激怒谢昙:“想让我饶了他们?可以,跪下求我。”
谢昙额角青筋迸出来。
安又宁只觉畅快,脖颈却感受到谢昙手掌一点一点用力收紧,他的颈骨在谢昙手中,仿佛脆弱到了一折即断。
窒息的痛苦使他开始生理紊乱,他手脚发软,口角流出了涎水,眼白也开始上翻。
就在安又宁真的觉得自己马上要失去意识时,脖颈一松,跌撞在地。
安又宁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谢昙居高临下:“我没时间和你耗。”
他戴着黑色手衣的手指在书架上一一摩挲过去,又抽出一卷孤本,不再看安又宁,转身向木梯口行去,宽大的袍裾带起一阵微风。
安又宁不甘心,咳嗽着嗓音嘶哑,难抑颤抖怨恨:“总有一日,我要让你跪下来求我饶你。”
谢昙脚步顿都未顿,眨眼消失在二楼木梯口。
方一出藏经阁,谢昙就脱了沾染上宁初霁眼泪口涎的手衣,嫌弃的施了个术烧成了灰。
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碰到过别人的肌肤了。
年少时不过比平常人喜洁一些,入了魔域后,他却不可抑止的嫌弃碰到任何魔物,遑论脏淫不堪的魔族人——只有一人是例外。
那人自少年时期就像个小尾巴一样,日日坠在自己身后,得知自己生性喜洁后,每次来见自己都将皮肤搓洗的红红的,腼腆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甚至都能闻到那人干干净净的身上,弥漫而出的淡淡皂角香气。
那人眼睛生的很好看,水泽圆润,笑起来时像一弯浅浅月牙,盈满了对自己的倾慕爱意。
如今,那双总是追随着自己的眼睛却消失了。
谢昙伸指捏捏紧皱的眉心,推开了隐水居的门扉。
防风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看向他的眼神复杂畏惧,吞吞吐吐,一时难言。
谢昙叹口气,他知道为什么。
在四月廿四他私下秘密离境找到又宁的那一刻,外人就觉的他已经疯了。
他却并不觉得。
又宁被抛在了襄德城北边的深冰涧。
他找到他时,又宁已不知孤零零的一人在冰面上躺了多久,又等了自己多久。深冰涧白日荒芜,深夜风啸,不知道他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哭。
他那样胆小的一个人,总是要扯着自己的袖子撒着娇的哭的。
他喊又宁的名字,又宁却不应。
是生气自己来晚了吗?
也是,深冰涧冰冻百里,北风呼啸,又宁却衣衫褴褛,被雪与泥浸的身子脏污不堪,他手脚不自然的弯折着,胸腹丹田的位置却破了一个大洞,里面本该运转的金丹却不翼而飞。
没有金丹的保护,深冰涧环境恶劣又这样荒无人至,又宁定是怕极了,气自己也是应该的。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找到他了。
他定能将又宁治好的。
他用方脱下还带着自身体温的氅衣将眼前人温柔的包裹起来,小心的抱在了怀里,轻轻的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像抱吻着一盏珍贵易碎的瓷器。
手底下人噤若寒蝉。
左昊却说他疯了。
他请了巫医,不似那些告诉他又宁死了的庸医,面对又宁支离破碎的身体,巫医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他却莫名的笃信,又宁没有死。
只是……那巫医说话时如果不那么抖就更好了。
谢昙握着身侧床榻上人冰冷的手指,眉心紧蹙的看向榻下巫医,终是没耐心听他抖着吞吞吐吐——罢了,他只需遵从自己内心。
他想为又宁招魂。
他亲手炼制招魂幡,还特地在幡顶挂了一只兔形白玉佩挂垂金色小铃铛的腰坠——那是去岁他一直未曾来得及送出去的生辰礼。
又宁有点笨,他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铃声叮当,是游魂迷途的指引。
他温柔的抚摸过又宁每一寸冰凉的肌肤,缝补又宁残破的身躯,耐心的等着又宁回来。
不知为何,又宁却没有来。
雪琅敲响了他卧榻的房门。
谢昙蹙眉。
又宁回来前,谢昙本不欲见任何人,但雪琅是又宁一手养大的小孩,也许又宁看到雪琅……能快些回来。
谢昙看不懂雪琅的悲痛欲绝。
谢昙与雪琅诉说缘由,雪琅又高兴起来,外人却觉得雪琅被他染了病。
同样的疯病。
左昊跑来质问:“是你亲手喂他尸首不腐丹,为何还日日抱着一个死人,谢昙你清醒一点!”
谢昙觉得自己非常清醒,尸首二字却彻底的将他刺痛。
幕僚涌上来,七嘴八舌。
他们为什么都说又宁死了呢?
他们就那么盼望着又宁死吗?
谢昙冷笑,尸首第二日就挂满了城门。
巫医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他问巫医,又宁为何还不回家?
巫医吞吞吐吐半天,在他耐心告罄之前,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罢了,巫医既然不知,他便自己来寻找解决之法。
无念宫藏经阁书海浩瀚,他将又宁安顿好,赶了回来。
谢昙抚摸着眼前禁书古籍内页上借尸还魂禁忌的字样,罕见的出了神。
防风进来禀报:“左……左大人的来信。”
谢昙回神,揉了揉钝痛的额角:“搁那儿罢。”
防风奉命将一指宽的密信恭敬的放在谢昙眼前的案几上,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灯火微微,谢昙翻开了古籍下一页。
书脊处却有锯齿状的痕迹,现有的上页与下页之间内容亦不连贯,显是不知被何人撕了去。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谢昙眉心蹙着,缓慢的眯起了眼睛。
半晌,他却叹一口气,将古籍合上,并指拈起了桌上密信。
——别忘了你的灭门之仇。
左昊是越发的僭越了。
谢昙冷嗤,将密信燃了,唤了防风进来。
“近日正道各派正为了灵脉枯竭的事四处奔走,忙的不可开交。无念宫内如今已聚集了芙蓉派丹心派摧山派的弟子们,此时各派掌门怕是正在和宫主夫妇在议事厅为了此事商讨。”
“哦?”谢昙神色莫测,半晌却轻笑一声:“将我的黑甲拿来,莫急,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第44章
安又宁从藏经阁出来的时候,春信从耳房跑了出来,看到他脖颈上的被掐的淤青后吓了一大跳,慌张的追问安又宁怎么了。
安又宁被掐的狠了,不仅脖颈两侧疼痛,吞咽都痛的困难,他眼眶中生理性泪水一直都没散。
他嗓音嘶哑的安抚了春信一声,春信忙心疼的不让他讲话了,搀着他回到了霁云苑。
安又宁对着铜镜抬头看自己的脖颈,红紫青一片,十分怖人。
春信打来了冰凉的井水要替他冷敷,安又宁拒绝了,他起身向宫主夫妇的院落走去。
他要告状。
宫主夫妇却没在,管事的告诉他,娘亲有事外出,父亲在议事厅和人议事。
安又宁思忖片刻,抬脚转向了议事厅。
议事厅人声嘈杂,安又宁驻足,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入内。他本想在抱厦等一会,却突然听到有人提飞云阁。
他没忍住转过回廊悄悄站在了倒座窗外。
议事厅的声音传出来。
“虽然之前灵脉早有枯竭之相,但还是头一次衰减的如此厉害,诸君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吗?”说话的人眉眼清癯,是个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
安又宁从窗户缝隙看去,发现是任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丹王的丹心派掌门赵玉春。
他以前好歹以飞云阁少主的身份在正道行走,是故如今议事厅内众人他都认识个大概——看来灵脉的问题是真的很严重,五派六阁的主事人来了不少。
“灵脉的事不说别的,我们祖上的前辈们做过多少大大小小的弥补措施,不一样无法阻止衰竭,”芙蓉派掌门静持仙子是个明艳端庄的女修,闻言叹一口气,“除非找到新的灵源。”
丹心派掌门赵玉春忽然若有所思的皱眉:“说起这个……大家可还记得我方才说很久以前见过的飞云阁少主?”
摧山派掌门梅宏岩乜斜他一眼:“那个叛徒?”
芙蓉派掌门静持仙子向来瞧不上摧山派掌门梅宏岩,瞧不惯他以梅家庶子身份上位,上位后做事却又向来嚣张跋扈仗势欺人,闻言冷笑一声:“当初做出那样的好事,还有脸喊别人叛徒,可笑。”
静持仙子这是在说摧山派联合无定派灭门紫光阁之事?
窗外的安又宁心里一颤。
梅宏岩更加瞧不上静持妇人之仁虚伪假道义的嘴脸,十分不以为然:“妇人懂什么,没见识的东西!”
静持仙子拂尘一扫,击向梅宏岩,却被自来炼体泰山一样五大三粗的梅宏岩拿手曳住,安又宁透窗去看,就见上首父亲冷着脸迈步下来,站在二人中间阻止道:“仙子与梅掌门不若去天衡台打?那里地方大,打的开!”
天衡台是无念宫专门用来比试的地方。
二人这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各自收了招式。
赵玉春唉声叹气:“灵脉都要没了,你们还有闲心打架……”
梅宏岩皱眉,不愿听他牢骚:“赵老怪,你方才说那飞云阁怎么?”
赵玉春精神一振,重新开了个话头道:“诸位也知道,我丹心派自来醉心炼丹,炼丹的时候需要灵活的调动自身或周边的灵气,一颗功效十足的好丹不仅对料材丹炉火候要求很高,对灵气细微的差距要求也很高,要是灵气多一点或者少一点,那好好的一颗丹就废了,所以我丹心派收徒才一开始就……”
这赵玉春不愧是丹心派的掌门,最是痴心炼丹的,一说起炼丹的事情来,简直没完没了!
梅宏岩不耐烦的打断他,粗暴的敲敲桌子:“讲重点。”
赵玉春被打断后也不恼,有点讪讪的好脾气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才道:“就是说我丹心派人对灵气的感受非常灵敏,细微的变化也不在话下,所以这才让我想起我曾经见过的那个飞云阁的后生。”
赵玉春面露惊艳:“那后生身体里仿佛蕴含了无穷尽的灵力,不是我们这种借助灵脉将体外灵气内化成自己的那种,而是他本身就像个膨胀着至少一个海子的灵池,好像完全不需要借外化内。”
赵玉春眼露精光:“尤其是我见过那后生打架,他左眼会迸出隐隐的碧色的光,总让我想起一物。”
静持仙子听得也有点不耐烦了:“赵掌门,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玉春捋虎须道:“诸位可听过碧落沧海珠?”
堂上众人知道的不知道的神情各异,皆陷入了沉默。
半晌还是无念宫宫主宁旌岚打破了沉默:“赵老说的这是什么?愿闻其详。”
赵玉春眯起了本就细窄的眼睛:“传闻上古天门未关,人道各处灵气充沛,无人在乎灵脉,却不知为何于某一日天门忽然关闭,人道灵气逸散,灵脉这才受重视起来。和灵脉不一样,当时从天道遗落了很多古灵器,这些古灵器自身同样蕴含着可与灵脉媲美的灵海,落地可自生灵脉,碧落沧海珠就是古灵器的一种。”
赵玉春叹口气:“可是从未有人见过古灵器,大家便都当作不可信的传闻看待,可我从那后生身上感受到的是与现有灵脉截然不同的气息,让我不得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