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急促,想挣扎,想尖叫,想放声大哭,经脉也好似要爆裂,激烈澎湃的情绪一瞬回归胸腔,他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双脚发软,他双手用力攒紧又放开,想牢牢抓住什么,可又能抓住什么呢?
纵使如此,他也想要,想要一句轻言软语,想要一双有力的臂膀,想要……一个拥抱。
谁能,谁能谁能……来救救他?
安又宁近乎渴望哀求。
时光似是一刹那又似是几世漫长,黑色披风水云一般将他兜头罩下,宽阔的胸膛将他拥在怀里,结实有力的双臂轻拍向他背脊,带着宽和的力度,一息将他笼入安全地带,隔绝开整个荆棘的世界。
他于下一瞬就要陷入的癫狂中清醒,紧绷的背脊以极慢的速度逐渐缓和,紧紧抱向对方背脊的手掌,亦有了借力之地。良久良久,他的心终于也跟着慢慢沉缓安定下来。
他于力竭之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鹤行允被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低头笑道:“乏了?”
方才种种,耗尽了他的精神,安又宁倦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意识回笼后,他竟发现议事厅中人竟已渐渐散去,他很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还有谢昙最后到底有没有罪有应得,闻言便摇了摇头。
鹤行允被他逗笑了:“哟,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小朋友这么好强呢?”接着摸摸他的头,用披风裹着,将他一把打横抱起,“快别逞强了,饱饱睡一觉,睡醒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安又宁于鹤行允稳健的怀抱中,终于还是支撑不住闭上了困倦的眼睛。
雷殛洞在无念宫最高的地方,洞内常年风雷之气不散,雷电交加,暴烈异常。寻常弟子误入,丢掉性命是常事,修为尚可的弟子误入,若想出来,也得舍去九成修为不可。且于雷殛洞内,弟子修为越高,虽抵抗的能力越强,但也会被风雷之力殛杀的越惨。
谢昙于第二日入夜方受满七七四十九道雷殛,出雷殛洞的时候,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幸亏得一直等候在外的防风及时相扶,才不至于狼狈到站都站不稳。
梅威鸣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利于击杀谢昙的好机会,他早已在洞口蛰伏良久,却奈何带来的下属皆打不过防风,打了一半,又有下属匆匆赶过来,不知附耳对他说了什么,梅威鸣竟干脆的放弃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机会,匆匆离去。
防风扶着谢昙回到了隐水居。
回到隐水居后,谢昙第一件事却不是敷药疗伤,而是让防风准备了一桶浴汤——他要沐浴。
虽知晓他洁癖严重,防风还是忍不住忧虑的劝他:“城主,虽身上汗湿黏腻,为了伤口愈合还是先忍一忍罢,若此时泡水,怕是会加重伤势……”
谢昙站在浴桶前,指骨沿着浴桶边沿摩挲,脑子里却突兀的再次出现昨夜薛灵自作主张抱坐在他腿上的场景,眉心就忍不住蹙起来,眼中嫌恶一闪而逝:“脏。”
语毕,防风就眼睁睁的看着谢昙伸出长腿,跨入冒着热气的浴桶内。
防风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他在隐水居卧房外值守,正想着不知小雪何时会再回无念宫。
小雪上次嚷嚷着想喝安公子做的糖水,可安公子已然去世。他这段日子私下里便偷偷的练习了好多次,前几日终于让他做出了与当初安公子七八分像的糖水,还算有了正经模样。不知他亲手将糖水做给小雪,小雪会不会喜欢?
防风正这样想着,院门忽吱呀作响,就有人就从隐水居门口走了进来。
防风见到那人面容,只行了行礼,并未直接开口称呼,直到那人说出第一句话,防风才确定了他的身份——是薛灵。
也只有薛灵一举一动间才会如此张扬。
探子来报,白亦清近日就会偷偷到达无念宫,白亦清虽与眼前这位薛公子长了同一张脸,个性到底是截然不同的。防风跟在谢昙身边,长年累月,性子到底养出了几分谨慎,故而并未在甫一相见时便贸然相认。
薛灵对着防风颐指气使道:“谢昙呢?为什么出来了不第一时间去见我?”
防风心中虽然很是瞧不上这位薛公子,但面上半分不显,只八风不动道:“城主正在沐浴,还请薛公子稍候。”
薛灵听闻不满极了,不管不顾就要进去,奈何防风也不是吃素的,薛灵又是个被丹药堆起来的绣花枕头,因此防风便毫不费力的将薛灵强硬的阻拦在了外面。
正僵持不下,谢昙低沉的声音从卧房传了出来:“防风,放他进来。”
防风这才拱手让身,薛灵看着防风冷哼一声,故意大摇大摆的恶狠狠的推开了眼前卧房的隔扇门。
泡过了水,谢昙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渗血,为避免衣裳刚上身就被弄脏,谢昙便只简单的穿着亵裤,上半身.裸.着,正双手与牙齿并用,将前胸与后背上被雷殛的伤口都缠缚上绷带。
谢昙身材生的极好,身量高大,宽肩窄腰,只闲闲的坐在那里,仍能从亵裤边看到他透出的薄韧而富有力量的腹肌,往上走,胸肌又鼓鼓囊囊,结合他宽厚的肩膀,结实有力又线条优美的手臂,教人看来,实在是赏心悦目。只是他身上伤口极深,绷带交叉缠缚时难免用力,皮肤下蜿蜒的青筋便伴随着疼痛爆出来,延伸出一种另类的暴力的美。
薛灵虽被薛长山宠坏了,但风月之事看管的还是比较严格的,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的脸看红了。
谢昙皱了皱眉。
他将伤口最后用绷带缠绕一圈包扎好,就伸臂穿好了棉白亵衣。
谢昙开口,语气是冷淡的:“有事?”
薛灵收回神,风风火火就要向前进,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扑进谢昙怀里。谢昙嫌恶与人的触碰,尤其是眼前此人,自然决计不会让他得逞,他不消一个眼神,防风果然就将薛灵阻拦在五步开外,薛灵无法,只好止步,待狠狠瞪了防风一眼,薛灵方气道:“你既然出了雷殛洞,为何不第一时间去找我?”
谢昙眉心蹙起来,眼神中透出一点不解,他看着薛灵缓缓道:“我为何要去找你?”
薛灵理所当然:“你受了重伤,你去我那里,我那儿有各种各样的伤药给你用,你为何不来?”
谢昙静静地看着薛灵,没有说话。
薛灵被谢昙意味不明的冰凉眼神看的心内打鼓,想了片刻,忍不住道:“昨夜我来找你的时候就同你说了,我还喜欢着你,我既然喜欢着你,你应该高高兴兴的接下我的喜欢才是,为何不理睬我?”
薛灵真的不明白,自顾自道:“我承认,以前是我做的不对,可是我昨晚都同你道过歉了,还那样帮你,你没有拒绝,肯定还喜欢着我啊,既然我喜欢你你又喜欢我,你今日出了雷殛洞,就该第一时间去找我啊!”薛灵不满道,“怎么还要让我这样纡尊降贵的来找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防风感觉到匪夷所思。
作为对方的灭门仇人,再次见面时没有第一时间被杀,都算对方隐忍韬晦,试想哪个正常人还会再次不要命的试图撩拨,甚至觉得对方仍喜欢自己,想回到从前的?
莫不是疯了。
若人人都如薛灵一样天真,怕是人人都早已实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简直太好杀了。
在防风看来,薛灵简直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天真到愚蠢的草包。
若不是有整个门派的供养,有权势家人和尊贵的身份保护着,怕是早已死过千百万次了。
薛灵却不这样觉得。
他并不会意识到别人认为他天真可笑,他只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像谢昙对他这么好过。
起初他对长辈定下的这门亲事是极为不喜的。
正道五派六阁,五派是排在六阁前面的。他身为五派之一无定派的少主,怎么就和六阁里一个小小的少阁主定了亲,这少阁主怎么能配得上他尊贵的身份?
他连见上一面都是不肯的。
家里人好说歹说,他耳朵听的都起茧了,烦的不行时,才勉为其难的抽空见了对方一面。
好在对方长的芝兰玉树,对他态度又谦卑有礼,言语间少年意气又不失稳重,当得起一句惊才绝艳。如此,他心气儿才勉强顺了些,给了对方几分好颜色。
再后来,谢昙来无定派的次数就开始频繁起来,每次来见他,都拿一件稀奇的玩意儿作礼,他被哄着哄着,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尤其是谢昙对他小意温柔,有求必应之时。
他不过羡慕别人的火玉,谢昙就可以不远万里去北荒给他采买;他不过随口提了句夜明珠,谢昙也可以折腾半年之久,去东海海底珊瑚礁林处,将最大的那颗夜明珠亲自捧到他眼前。
再后来,父亲让他将诬陷的信件,塞进只有他可以随意进出的紫光阁书房内,他没有犹豫,就将此事办成。
他想,正好,谢昙身份配不上他,没了谢昙也还有别人。
谢昙沦为阶下囚。
他并不觉得难过,亦不觉得愧疚,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了这么一条如臂指使的狗。
可后来薛灵发现,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
他在无定派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至师兄弟,下至伺候的下人,皆如以前一般对他百依百顺。可终究不一样——再无人如谢昙那般,费尽心机挖空心思式的百依百顺,只为了讨他欢心,博他一笑。
他的日子过的索然无味。
薛灵再次感觉到慨然的可惜。
这种可惜在得知谢昙成为了魔域四方城城主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在得知那个紫光阁灭门前,就一直坠在谢昙身后的小尾巴,此时在魔域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之时,薛灵起了杀心。
不过薛灵时常会起这种杀心,不仅起还会做——毕竟在他看来,别人的命怎么能叫命呢?都是烂泥罢了。
只有他自己的命才最矜贵。
他的杀心持续了很长时间,不过那并不是将对方看作与自己平等的人抑或对手从而起的杀心——那是他对待下人视如蝼蚁般的轻蔑杀心,只不过这次添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极端妒忌罢了。
再后来,听到了安又宁死掉的消息,他高兴的当天甚至多吃了半碗珍珠米。
谢昙为安又宁的死发疯的后续传闻雪花一样飞进来,薛灵便又开始想,如果谢昙能再次成为他的就好了。
这也简单——谢昙那么喜欢他,只要他勾勾手指,服个软,谢昙不就再次手到擒来?
父亲却不让他下山。
好在他在山上横行跋扈惯了,他要做什么,还真就无人敢拦。
他悄悄的下山,套了车慢慢悠悠的一路走着,也不知过了许多日子,让他真的逛到了无念宫。
无念宫于他上山这夜乱起来。
他在宫内乱逛寻找谢昙的住处,宫内一时竟无人拦他,他亲眼看见谢昙从一个院子里跳出来。
正好让他迎面撞上。
谢昙受了重伤——这便也意味着,谢昙陷入了麻烦。
真是天降之喜。
薛灵高兴的想,到最后不还是得靠他才能洗清嫌疑。
——是他救了谢昙。
自己昨夜既救了谢昙,今夜还亲自来看望他,且又这般低声下气的与他说话了,谢昙怎么也该识趣的接住他的话,再像从前一样对他好了罢?
他好好想过了,以后就对谢昙比以前好上那么一点,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薛灵一双眼看向谢昙,生气的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今夜要住你这里,你晚上就在床边打个地铺陪着我,万一我晚上口渴,你还能快点起身喂我水喝。”
薛灵的盛气凌人不减当年:“谢昙我问你话呢!你听到了吗?”
薛灵被谢昙的反应弄的有点懵:“什么?”
“我说,”谢昙眼神如利刃,语气却淡漠如冰,仿佛薛灵的话未曾激起过他一丝情绪涟漪,他视薛灵如无物般,事不关己的问道,“你说完了吗?”
薛灵从未见过谢昙如此态度,一时竟愣住了。
谢昙缓缓道:“昨夜我们达成了共识,你我的合作已经结束。若有再相见的一日,必定是你死我活,”谢昙看着他,“我希望你听明白了。”
谢昙说完就不再看下首薛灵,只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去拿香镊,随手拨了拨一侧香案上用以燃烧镇痛的盘香,似是完全不再在意薛灵的反应。
薛灵脑子空空的看了谢昙片刻,才似骤然反应过来,登时恼怒道:“谢昙,我这是在抬举你,别给你脸不要脸……”
谢昙头也不抬,淡声打断了他:“送客。”
防风霎时领命,将薛灵强制扭送了出去,薛灵恼怒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不停地从隔扇门外传来,再逐渐消匿。
谢昙手拿香镊顿住,一小撮香灰便从镊口凹槽处跌落下来,扑出一小缕星辉般闪烁的烟尘。
谢昙曾经很心悦薛灵。
他心悦薛灵不谙世事的天真,曾经也一度以保护他这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为己任。因为他认为这是薛灵身上的一种赤忱,一种感情上的至情至性。
是他错了。
他错的离谱。
薛灵将明知是灭门之灾的信件塞入紫光阁书房时,他才恍然明白,薛灵的不谙世事是假,而这种所谓的天真,最终亦化为一柄残忍的利剑,不仅将自己的亲人全部杀死,也将自己狠狠得钉死在了人生的耻辱柱上。
过往种种,不过皆是荒诞的谎言。
防风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侧,并未打扰谢昙的思绪。
谢昙却突然问道:“有关神魂的古卷搜集的如何了?”
事关安公子,防风知晓城主的重视程度,他从不敢拆穿城主的自欺欺人,唯恐一个不慎,又惹得他突然发疯,便赶紧回道:“前哨暗探已传回几卷世上罕见的古经籍,但还未到,还不知是否有解决安公子当前困境的解法。”
谢昙未置可否,只伸指捏了捏眉心,良久才疲倦道:“下去罢。”
防风如蒙大赦,恭敬退了出去。
却不过片刻,他又推门而入,谢昙此时已然放下了方才的香镊,正持了早前藏经阁取来的禁卷,于罗汉床案几上逐页寻读,听到动静也只回头看了他一眼,继而眼神继续聚焦在禁卷上,直到缓缓翻至下页时,方开口问他道:“何事?”
防风回禀道:“白公子来了。”
白亦清的一举一动皆有暗探关注,皆逃不过谢昙的眼睛。在白亦清偷偷出城主府冷翠阁院门的那一刻,就有密信已然呈在了他的书案之上。
谢昙将注意力放回了防风身上,垂睫嗤笑道:“来得倒是很快。”
防风拿不准谢昙的主意:“那城主见还是……”
“他此时应当在魔域,在四方城,在城主府的冷翠阁里,而不是无念宫,”谢昙继续拿起禁卷,嗓音淡淡的:“不见。”
防风领命而出,却不过片刻又脸色古怪的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谢昙蹙了蹙眉:“怎么?”
防风拱手回禀道:“白公子说,他要献上解决安公子目前困境的古经籍,必须今晚见到大人,属下不敢擅专……”
谢昙的注意力终于从当下的禁卷中脱离,闻言忖了片刻,终于还是道:“让他进来。”
不过片刻,白亦清就久违了踏入了谢昙的卧房。
他发髻用玉簪束的端正,穿着一身蜀锦织造的白绸掐银丝的暗纹道袍,外罩一件同色披风,连日奔波,他脸色倒不显倦容,反而在领口披风绸带映衬下,多出了几分娇养的优容。他虽与薛灵长了同一张脸,神情却是温温柔柔的,不见半点跋扈,显得气色很好。
白亦清见了谢昙便按规矩行了礼,谢昙方见过薛灵,此时再见到这张脸,难免有点耐心告罄,所幸白亦清为人妥帖,眼神示意身边小厮上前,开门见山道:“这便是我从家中带出来的古经籍。”
防风上前从白亦清小厮手中接过,呈给了谢昙,谢昙却只看了案几上那古经籍一眼,就再次沉默的看向白亦清。
白亦清立刻感受到迫人的压力,他硬着头皮佯装镇定道:“谢大哥,我记得曾在家中读过这类古卷,此番偷偷回家便是为了将它寻出,幸好最终不负所望,确有其书。我记得这上面除了借尸还魂和夺舍禁术之外,还记录了一种罕见的情况——一魂双体。我瞧着安公子的情况,这三种都有可能,想着也许能帮到谢大哥,便自作主张,悄悄的从家中寻来,谢大哥放心,我做的很小心,没人发现我的行踪。”
谢昙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却冷笑道:“你自作主张也不是一两回了,这次怕什么?”
白亦清立刻告罪:“谢大哥,亦清、亦清不敢的。”
谢昙却未置可否,并未接话:“还有何事?”
白亦清抬眼去看谢昙,脸色突然通红,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谢大哥,我、我想你了。”
话一出口,白亦清便开始不再犹豫了,温温柔柔的望着谢昙道:“谢大哥,我一个人在冷翠阁,时常想起当初迫不得已换心后,你照顾我的那段日子,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了。”
白亦清柔情蜜意的道:“谢大哥,我想你,我很想你。你不想亦清吗?”
自安公子出事后,换心之事便一度成为城主的禁忌,提都不能提,白公子此时这般说话,岂不是一下便戳到了大人的逆鳞?
白公子这是不要命了吗?
防风忍不住抬眼看向白亦清,却在看到白亦清眼底一闪而逝的有恃无恐后,忽然明白过来——白公子这是故意的!
可防风又不明白了,白公子惹来大人的雷霆之怒,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谢昙却没有如防风想象中那般雷霆震怒。
他神色莫测的从罗汉床上走了下来,走到了白亦清面前,二人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谢昙低头,忽然伸指捏住了白亦清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谢昙盯着他,像狼盯着猎物,一字一句道:“白亦清,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他嗓音不带半分感情的道:“摆清自己的位置,再有下次,你可以试试自己还有没有命走出去。”
话毕,谢昙穿着黑色手衣的指尖,便毫不留情的甩开了白亦清的下巴,他眼神仍轻蔑的盯着白亦清,话却是对防风道:“送白公子回去。”
防风这才猛然顿悟——原来白亦清此举竟是试探,试探自己在大人心中究竟占何位置,又是何分量!
可惜,他失败了。
白亦清向来是个聪明人,闻言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我见犹怜的,他却并不纠缠,反而还有些痛心的红了眼眶,三步两回头的跟着防风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
送走了白亦清,防风又于门外接到了一封密信,只好再次转回卧房,呈交谢昙。
谢昙用指骨拈开,只扫了一眼,就将密信递给了下首的防风:“你来看看。”
防风打开来看,惊讶道:“白公子是梅宏岩的私生子?!”
谢昙道:“他此番回梅家书阁,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你让暗探盯紧他。”
防风郑重领命。
他有些不解:“白公子既然是梅家血脉,为何与梅家人长的一点都不像,反而同无定派的薛灵貌若孪生,这也太奇怪了。”
谢昙却淡淡道:“不奇怪。”
一个人但凡想要什么东西,便会付出多少代价。
防风却没听明白,索性他也不纠结,继续道:“大人,还有这件事也很奇怪——白公子方才不是说,他是悄无声息回家的吗?还无人发现他的行踪,怎么密信上说……”
谢昙眼神安静的看向防风,防风于对视的一刹那明悟,话就未竟——白亦清在扯谎!
防风却更加不解了:“白公子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他一路都有我们的暗探跟随,既然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中,白公子为何还要撒谎……”防风灵光一闪,忽然道,“方才梅威鸣半路被家仆叫走,难道就是因为白公子在梅家书阁闹出动静的消息传了出来?”
谢昙未驳,便是默认。
谢昙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他当面撒谎,自然是故意。”
防风忍不住询问道:“可白公子到底为何这般做?”
谢昙此次却未再给防风解惑。
他顿了片刻,问防风道:“无定山那边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防风也忙压下方才疑思,凛容回禀:“我们的人已经潜入无定派内门了,料想不日便能为大人成事。”
谢昙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伸手将罗汉床案几上的古卷拿了起来。
防风跟随谢昙多年,知晓谢昙习惯,见状便也识趣的默默退了下去。
室内烛火微微,燃至紧要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花。
谢昙看着手中两本一模一样的古经籍,陷入了沉思。
一本是原封书籍,是他从无念宫藏经阁二楼拿出来的那本;一本则是拓印书籍,是白亦清从梅家书阁带出来的那本。
他方才将原本与拓本细细对比了一番,发现拓本不仅内容并无错漏之处,且封装精美,一看就是被好好爱惜保存着的,可信度还是极高的。
谢昙本不知原本中被人撕去的部分是什么,经过拓本的对比,他才发现,原是丢失的是一魂双体的内容。
显然是有人知晓了些什么,并故意为之。
此人应当了解他当下所求,并且不想让他达成所愿,所以才及时的毁去了这部分内容。只不过此人应该想不到,这本原封古籍竟不是真正的孤本,还有一卷拓本潜藏在外。
这是意图毁去孤本之人的疏忽,却是他重新找回又宁的希望。
谢昙将原本放在一边,拿起拓本对一魂双体的内容细细研读,这才发现,原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一魂双体事例自记载中也只发现过一例,且距今已有万年之久,书中并不清楚一魂双体的情况是如何发生的,也不清楚是否可以人为的造出一魂双体之奇人,书中对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皆为语焉不详,只在卷尾残留了几个简单的辨认一魂双体之人的方法。
谢昙却不敢再看下去,猛然阖上了书卷,而他捏着书卷的手指青筋都要爆出来。
他突然罕见的害怕起来。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烛火快要燃底之时,他才颤抖着手打开了书卷。
第48章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注脚小字:但凡一魂双体之人,其中一具躯壳生来必然有无魂之症,若行尸走肉。
谢昙瞳孔骤缩,宁初霁的身影便霍然跃入他脑海。
他强抑收敛激烈的情绪,颤抖着手缓缓抚上了宣纸上接续的文字。
谢昙读的极慢,不带半点侥幸,脱了手衣的修长手指虔诚的摩挲过一字一句,唯恐错漏了一星半点,让他再寻不到那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