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开始寻找宁父的身影——既然要退,那便一起退,断没有只他一人走的道理。
“是在找我吗?”
无辜中却带上了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安又宁一凛,手握利剑的守己立刻就挡在了他面前。
白亦清踢开脚下挡路的尸体,走到安又宁面前,突然一笑,颇有些阴阳怪气道:“不像底层的蝼蚁,有些人还真是福大命大啊!”
安又宁严阵以待,却不愿意和他打哑谜,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想要灵珠,装灵珠的亡身就在无念宫内,我带我的人走,整个无念宫都让给你,你叫你的人停手。”
“让?”白亦清一愣,眼底精光一闪,渐起玩味,“好啊,所有人都可以离开,不过——你要留下。”
雪音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白亦清道:“公平的交易,你家少主若不留下,我找灵珠怕都要些时日——不答应就算咯!”
安又宁咬牙道:“我等玉石俱焚,你又能讨得了什么好?”
“装什么?”白亦清桃花眼眯起来,“都是旧相识了,你不是向来心软,你忍得下心?”
白亦清道:“况且都旧相识了,你不打算同我叙叙旧?”
“我与你没什么旧好叙,”安又宁抬眼,看到不远处宁父与一个巨大傀人打的激烈,愈发担忧,终是心一横道:“我答应你。”
“万万不可!”丹王突然出声道,“宁宫主让我护你,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不会把你交到他人手上。”
守己与雪音虽没说话,也是拱卫在安又宁身旁,显然并不同意白亦清方才所说。
丹心派向来以丹药闻名,修为功法上平平无奇,守己与雪音修为称不上高深,白亦清用了他前世的内丹,方才出手之时安又宁就已大约摸清他的实力,若动起手来,怕这三人都不是白亦清的对手,何必再添无故之伤。
安又宁拦下他们三人,上前一步道:“我答应你。”
三人还想再做阻拦,白亦清已身法迅疾的将安又宁拉了一个趔趄,从三人身后带了出来。
白亦清就轻嗤一声,在安又宁耳边嘲笑道:“还是这般好拿捏的软性子,安又宁,你真是一点没变啊!”
安又宁咬牙,默然不语。
白亦清看他一眼,立刻带他几个跳跃,就来到宁父与地傀打斗之地。面对非人之物,时间一长,宁父终是力有不逮,渐渐就落了下风,袍摆破损,偶现吃力。
安又宁跑前几步回头,焦急道:“快让那傀儡停下!”
“好啊,”白亦清笑道,再看向场内却是眼光一凛,高声道:“宁宫主,若你再不认输,我就杀了你的宝贝儿子!”
宁父分心,立刻遭了地傀一掌,吐出血来,却还来不及喘息,地傀下一招攻势就立刻袭来,宁父不得不立刻硬提血气,躲过这一击。
安又宁脸色一白,不可置信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白亦清嗤笑:“你很意外?”
“谁说我要守约?”白亦清眼底冰冷,“灵珠我要,无念宫势力我也要!既然要收割无念宫,你父亲作为无念宫之首,连同你以及你们的忠实拥趸,都要必死无疑!”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你有资格和实力与我交易?”白亦清内府内丹运转,他手中匕首霎时灌满内息罡气,他一步一步的逼近安又宁,“你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我又凭什么要放了你!”
“白亦清!”安又宁霎时在袍袖下拉出腕上的绞金丝,他在赌,赌对方的轻视,赌一个出其不意,“你就不怕终有一天你的真实身份暴露,薛氏长老杀了你!”
“你以为他不知晓?真是天真。”白亦清神色古怪,“不过是一场合作,各取所需罢了。”
“难道你忘了我曾说的?”白亦清若闲庭信步,下一息匕首却已刺向安又宁颈边跃动的脉搏,又疾又狠,“我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我要所有人对我俯首帖耳,我要的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势!”
在匕首即将刺入皮肤的那一瞬,安又宁以迅雷之势扯开锋韧的绞金丝,双手迅疾向上,一拧一扯,匕刃堪堪被拉斜,躲过了他的脖颈,刺向他颈后发丝,一缕青丝即断飞散。
一击得手,安又宁立刻用绞金丝的韧劲缠紧匕刃,向后疾退,意图让白亦清匕首脱手。
白亦清眼底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不过他如今毕竟已是有了内丹修为之人,反应比安又宁快的多,他立刻顺势松手,安又宁不由一个趔趄,白亦清前趋伸臂一拉安又宁腰带,安又宁立刻随之回转,白亦清另一手就已拔了头顶又细又长的尖锐发簪,直刺安又宁随惯性回转的心脏。
白亦清动作太快,以安又宁目前的修为根本来不及躲开,他手中的绞金丝此刻又被匕首所占无法还击,显然已成砧板鱼肉,唯有闭目等死。
安又宁不甘心。
这一刹那,安又宁愈发觉得愧对宁父宁母,自他重生后,他仿佛没给双亲带来过一件好事,全是灾厄。
如果他的死能换来双亲的安稳就好了……他愿以自己的死换回双亲的生!
汗珠滑落入安又宁眼睛,蛰的他眼睛生疼,泪眼模糊之下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的白……突然有一缕暗色出现在视野。
眼角泪水滑下,安又宁视野再次清晰起来——一身鸦色广袍于狂风烈罡中猎猎作响,待再近些,就看到那人覆着一副鬼莲面具,手持长剑,于长空劈风而来。
安又宁反应过来时,就已被人携入怀,脸颊被那人银色发丝拂过,漾来一阵雪松冷香,相触之处尽是丝丝麻痒之意。
“来着何人!”白亦清竟未得手,登时警惕。
来人的声音如他银发雪玉凝霜,面具下的眼觑向白亦清像看一个死人:“魔域,莲。”
这人发丝上的雪松冷香,与鹤行允好像。
这种时刻,安又宁本不应该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可若有似无的香气令他脑子下意识作出了反应——这人襟怀宽厚,他贴的极近,在这种淡淡的冷香下,他又隐约闻到了似被遮掩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药香。
这位是最近在魔域异军突起,眼看着就要登至尊之位的人。
白亦清肉眼可见的紧张戒备,失笑一声:“魔域大名鼎鼎的莲君,怎么有空跑正道上管起闲事来了?”
鬼莲覆面的人却不理对面问话,反而低头看向怀中之人,冷声道:“跟我走。”
安又宁在莲君说话间已然离开对方的怀抱,对方眼神一沉,安又宁没看到,他向宁父方向快走几步,眼看着宁父有些支撑不住,他章法大乱,竟向正魔立场不同的初见者求助道:“求你救我父亲!”
白亦清听的眉头一拧,极快的瞥一眼宁父那边,又警觉的看向眼前的魔域莲君。
魔域莲君身形却未立时发动,白亦清看到他向着安又宁走近一步,又停下,一时摸不清他的意图,又怕他像初时发动攻击,自己会毫无还手之力,便不动声色的向地傀处退。
白亦清就看到那莲君缓缓转过目光来。
白亦清汗毛炸起,极速后退大喊:“地傀!”
几乎在白亦清出声的同一时间,那莲君就身形一闪,来到他面前,五指成爪,抓向他脖颈。
地傀闻声得令,在一掌打退力竭的宁父后,飞身而去。
眼前突现庞然大物,莲君立时将爪改拳,一拳轰上了对方的腹腔,地傀光滑的木制腹部以劲击处为起始,裂开了道道不规则的细纹。
白亦清额上的汗立时滚下来。
难道今日要无功而返吗?
他眼神十分不甘,又恨恨然的看向对面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变故突起。
那莲君一击后,并未即刻再次发动攻击,反而默然一瞬,在安又宁扶着宁父方走到他身后时,俯身捂唇闷咯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他指缝流下来。
安又宁吃了一惊,迟疑上前:“你、你没事罢?”
谁知他方问出口,那莲君极快的瞥一眼一直观察他们这边,伺机蠢蠢欲动的白亦清,下一息就毫无征兆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气大的犹如巨钳,莲君嗓音越发沉冷:“跟我走。”
白亦清眼神一直胶着此方,登时扬声:“地傀!去!”
白亦清想趁虚而入!
电光火石间,安又宁甚至都来不及说话,就觉眼前一花,后颈一痛,他两眼发黑天旋地转,耳边只听得一句父亲模糊的疾呼“快走!”,就霎时失去了意识。
安又宁意识不知浮沉几何,于混沌中清醒之时,睁眼就看到了头顶承尘上的草木卷纹。
——这是安又宁在魔域四方城熙宁院居住时,从不曾换过其他纹样的室内床帐。
安又宁一时竟分不清前世今生,今夕又何年。
后颈的隐痛唤回神志,安又宁豁然坐起——他怎么晕过去了?父亲他们又怎么样了!
谁知坐的猛了,眼前又开始阵阵发晕,几欲作呕。
他缓了缓,这才抬目看向四周——无论物品还是陈设,无一不与他熙宁院的居所相像……不,更准确的说,此间内室简直与他熙宁院如出一辙。
安又宁大惊。
他立刻掀被起身,欲绕过内室屏风往隔扇门去,却在即将要跨过内室屏风之时脚腕骤然一紧,差点摔倒。
安又宁立刻扶住屏风稳住身形,视线就顺着腿向下看去,就见他右脚脚腕上,竟不知何时被人系上了一圈细细的锁链,隐在柔软的袍角下,闪烁出暗金色的冷光。
那锁链另一头与床尾柱脚紧密相连,随他走至室内屏风的动作拉扯成一条微微垂沉的细线。
安又宁冷汗霎时爬满后背。
——这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成了阶下囚?
可地点不对,若白亦清捉了他去,还允他活着,他此时也不该能在内室好好躺着,该在牢狱中才是。
况且这内室简直就是另一个魔域熙宁院!
——是他前世居住半辈子、能给他带来一定安全感的地方。
白亦清绝不会花这么大的功夫,还是为了他去做这些毫无意义之事。
那……安又宁扶着屏风细细的喘着气——难道是那个莲君带走了自己?
安又宁下意识反手抚摸上自己后颈——当时他与自己离的最近,他恰有机会出手,是他打晕了自己,把自己带到了魔域?
如今谢昙已死,魔域格局变动,他尚且未曾打听过,故不知这后起之秀莲君在魔域是何等地位,但看白亦清的反应,至少也是一城之主。
莲君若是占了四方城,继而占了城主府,再将自己带到熙宁院,似乎也没什么稀罕。
只是他与这莲君非亲非故,为何他要插手将自己掳来,莫非也是为了那碧落沧海珠,想以自己这个无念宫少主为柄?
可无念宫遭无定派强攻,如今大概已易主,莲君捉自己来当把柄,岂非无用?
安又宁猜不透这莲君想法,一时只觉心乱如麻。
莲君捉他的目的,安又宁既猜不透,便也暂时先抛诸脑后。如今他既已身在此处,不知父亲是否也同样被莲君捉来?先出狼窝,又进虎穴,处境前后变换,安又宁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
安又宁担忧父亲,又见四下无人,便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准备用手腕上的绞金丝将脚踝锁链割开,伸手一摸,双腕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只平日里金丝镶嵌伪作装饰的绞金镯?
安又宁心下吃惊,最后的自保手段丢失,难免还是有些慌张。
外间隔扇轻微响动,有人进来了。
安又宁立刻回身,快速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一切未明前准备敌不动我不动,随机应变。
脚步声绕过屏风渐近,安又宁就觉身侧床榻被褥微陷,他克制住紧张,岿然不动的装睡。
安又宁闭着眼睛,却仍能感觉到面上灼热——那是被人细细注视的目光。
室内寂静,来人突然一声轻笑:“醒了就别装睡了。”
安又宁心下一紧,装作没听见。
雪松冷香突然笼罩,安又宁闭着眼睛正不明所以,来人就冲他耳垂轻轻吹了口气。
安又宁背脊上的汗毛霎时炸开,他登时睁眼,撑身后退,震惊又警惕的看着眼前俯身的人。
来人缓缓直起身子,面不改色:“不装了?”
安又宁这才回过味儿来,察觉眼前人的故意逗弄,顿时尴尬:“多、多谢莲君相救。”
莲君方微微挑了一边眉尾,正要说什么,忽脸色一变别过头,手背抵唇咳嗽起来。
他身子不大好的模样,虽骨骼宽大,却有些过分瘦削,倒显得他织锦衣袍下空荡。
安又宁微微蹙眉,试探着上前,慢慢伸出手,轻抚他背脊,帮他顺气:“你不要紧罢?”
安又宁手掌感受到因咳嗽透背而出的震动,眼前人似有察觉,豁然微顿下似乎想强忍,奈何全力忍耐下也不过是变成了一阵震动愈烈的闷咳。
安又宁绕过他下床,到旁侧桌案倒了一杯茶一手递给他,一手再次放在他因咳嗽微俯的背脊上继续帮他顺气:“缓口气。”
他脚踝上细长的冷金色锁链,就随他此番动作在室内清泠作响。
莲君视若无睹,只接过茶水,茶水杯缘水面随他手臂震动微荡,待他小口辍饮数次后,咳嗽才渐渐止息。
莲君鬼莲面具雕镂手艺下透出的颊面之上,那隐约的病态殷红也逐渐缓和,苍白如初。
安又宁识趣的收回那只顺气的手。
“失礼了,”莲君将白瓷茶杯放到床头桌案处,目光转过来,“多谢。”
安又宁担忧父亲的状况,不愿再与之虚与委蛇,直接道:“你救了我,你我之间没这许多虚礼,敢问莲君,我父亲如何了?是否也在此处?”
莲君有些遗憾的模样:“只来得及带你走。”
安又宁心下一突——也就是说父亲落到了白亦清手上!
安又宁脸色一白,转身就向外跑:“父亲危险!”
莲君的声音同安又宁半摔在地的“咚”声前后响起:“等等……”
安又宁脚踝处因猝不及防的向前挣动,猛然绷紧了锁链而剧痛,脚踝一圈登时红肿。
他心中太过着急,一时竟忘了自己还被拴着!
安又宁疼的“嘶”一口气,下意识弯下了腰,不过片刻,他曲着腿坐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脚踝,捂揉起来。
他方才为了给莲君缓解咳嗽,没想那么多就下了床倒茶,当时便没来得及穿鞋,此时便仍光着脚,此番一瞧,倒有些可怜模样。
莲君来到他身边,蹲身看他:“令严是无念宫主,白亦清又想要碧落沧海珠,他不是傻子,你双亲活着他才能有利可图,至少目前二老性命无碍。”
“倒是你,”莲君言语逗他,目光转向安又宁红肿的脚腕,神情却透出相矛盾的一本正经,意有所指道,“莽撞的像只跳脚兔,可怜巴巴,虽是……不乏可爱。”
他面色无动于衷,言语却活泼挑逗,无端让人觉得……几分诡异。
安又宁急于求证,已分不出心去顾对方的不对劲儿,自动忽略了他后面一句话,眉眼焦灼道:“你怎么知道白亦清是如何想的?他就是个疯子,无念宫他都敢要,他还有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登时瞪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你,你知道薛灵就是白亦清!”
“也无甚惊讶,”莲君本还算温和的眼神忽如寒冰,漆黑的瞳孔深处便隐约透出一点冷金的疯狂,他语气骤然冷淡,“我与他还有好多账要算。”
那点冷金令安又宁胆寒,无端让他想起蜃境中那只强大的上古蜃兽——那蜃兽就有着这么毫无感情、视人若蝼蚁的冷金瞳眸。
莲君再次看向安又宁时,瞳孔深处的那点冷金却倏忽退却,快的仿佛是安又宁的错觉:“你双亲与丹王交情匪浅,留着你父亲作胁,丹王才会老老实实办事,白亦清既然想要那灵珠,自然不敢胡来,倒是你这只小兔子,在此处跳脚也无用……”
安又宁对双亲处境略略放下心,登时却又心头火起,打断了莲君语气平静的怪异调侃:“跳脚兔子不兔子的,莲君也不用如此阴阳怪气,初霁以为,关心则乱还算人之常情,难道莲君就无关心在意之人吗……”
莲君话被打断,没有生气,眼神倒浮起几分不明所以的惊讶,似乎不明白安又宁为何生气,似又随安又宁的话思及到什么,垂睫沉默片刻,反而言语诚恳:“哦,抱歉,是我言语冒犯。”
安又宁闻言,倏忽冷静下来,毕竟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只眼前莲君的反应倒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言语一顿,语气顿时又逐渐和缓下来:“莲君救我出困境,是我太过着急了……”
无论是与鹤行允如出一辙般的雪松冷香,还是对他语气平静却又透出几分诡异的言语逗弄,又或是他自苏醒脚腕上就多出来的奇怪锁链的禁锢,抑或如今对他甚至称得上温和的说话语气,这莲君行为举止总是透出几分诡谲的矛盾,古怪极了。
安又宁摸不透眼前人对自己究竟抱着是何态度,不由话锋一转,试探道:“……不过你我毫不相识又非亲非故,不知莲君为何救我至此处?”
莲君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缓缓道:“做客。”
世人向来无利不起早,安又宁想过这莲君是否是想从他无念宫少主身份下手,从而得到些什么,抑或拿他要挟父亲,得到无念宫些什么,只不过时机赶的不巧,正是无念宫破之时,这莲君出手有些晚了,因此他还担心这莲君会不会觉得做了赔本买卖,到时再恼羞成怒,折磨他撒气……
安又宁想了这许多,却切切实实没有想到,对方的回答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做客”……
他结结实实的愣住了,眼神是遮掩不住的惊讶,好半天才似找回自己的声音:“做……做客?”
莲君目光平静,语气平淡:“嗯。”
安又宁觉得离谱极了!
费了这许多功夫,他甚至身子瞧着不太好还在无念宫咯了血,结果只是邀请自己来这里做客?
这莲君别是在耍弄自己罢!
安又宁双手捧起脚腕细链,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眼前莲君:“做客?”
莲君却只瞥了一眼那锁链,面不改色,目光平静的看他,甚至安抚似的连语气都轻了几分:“做客。”
安又宁代表危险的敏锐直觉倏忽哒哒作响。
莲君整个人看起来从始至终都十分温和,却像极了遮掩了黑暗汹涌暗流的平静湖面——这种平静不是真的平静,而是在极致平淡下遮掩着极致压抑着什么。
平静温和是怕吓到猎物才作的伪装。
在莲君望过来的一刹那,安又宁意念一闪而过,快的差点抓不住,但那种被当做猎物抓住,呼吸骤停的感觉却仍强烈的存在。
明明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压迫感,甚至对待他温和的有些春风化雨,安又宁却直觉出了对方那股压抑骨髓却云淡风轻的平静疯感。
这种敏锐的直觉激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安又宁忍不住不住打量对方,在看对方至少目前瞧着还算情绪稳定后,心下微松,思虑半晌,还是大着胆子试探着说了一句:“别和我说,这就是莲君的待客之道?”
他本以为眼前人会厚着脸皮承认一句“是”,谁知他却沉吟一瞬,忽又没头没尾的道:“你会跑。”
安又宁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安又宁却更觉费解了——这莲君竟然怕他跑?
虽然他确实打算跑来着,任谁被抓不会跑啊?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人都在他手里,这莲君瞧着虽身子不大好的模样,实力却还是强悍的,他怎么会怕自己跑啊?况且退一万步来说,若真的怕自己跑,按一般人的办法,不是把人投入牢狱会更稳妥吗……
——这莲君也太古怪了。
安又宁平静下心绪,慢慢镇定道:“莲君的待客之道特别,莲君的担忧也确实不假——我确实想走,只因我担忧双亲安危。承蒙莲君相救照拂,我并不敢耽搁太久,还望莲君成全。”
安又宁想糊弄他放自己走,继而想办法前去营救双亲。
莲君鬼莲面具下眉毛微动,似乎皱了起来,半晌却没回应安又宁的话,只站起了身,看着他又慢吞吞的道:“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嗯?这就走了?
这就是拒绝自己了?
他这就……聊崩了?
安又宁行动快过语言,他立刻随之起身,大着胆子一个疾步挡在了莲君面前,顿了顿才道:“莲君莫急……”
莲君比安又宁高一个头,倒是与谢昙身量相近,此时挺拔的站在安又宁面前垂眸看过来……安又宁甩了甩脑袋,摆脱忽然而至的黯然情绪,将谢昙相关在心底重新掩埋,抬眼看向眼前人,稳了稳心神,正色道:“不如你我做个交易,你放我走,算无念宫欠你人情,日后你在魔域若是有需要,无念宫虽不能明着相帮,定也会暗中相助,你觉如何?”
莲君眉头却似乎皱的更紧了,接着就是一副你真把我当傻子啊的眼神。
安又宁终是没顶住压力,心虚的缓缓垂下了眼眸。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在给对方画大饼。
毕竟如今不仅是他,双亲在无念宫都自身难保,他知道倒也不是眼前人瞧不起自己,若只靠自己一人力量,想救出双亲都难,更别说夺回无念宫,遑论后续所谓的无念宫欠人情相还之事……
安又宁颓丧极了,可他也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他出去了说不得还能找鹤行允商量下对策,早日将双亲救出,依白亦清的品性,他在这里多耽搁一分,他双亲定要多受一分的苦。
他真的很着急,着急到慌不择路。
才会说出这么一个让对方一眼看透无法实现的拙劣承诺。
一双大手却忽在自己头顶处轻轻拍了拍,安又宁诧异抬眼,就听莲君道:“不必担心,我会帮你救人。”
安又宁第一反应却不见喜,反而愈加迷惑——这么矛盾古怪又危险的人,又如此相帮,到底是图的什么?
他之所图,自己是否又能支付的起?
终究不知对方打的什么算盘,与之又不熟稔,安又宁心中难免又升戒备,便也这般试探着相问:“莲君若真能如此相帮,我不胜感激,只不知莲君要什么?”
莲君却在他面前诡异的沉默了,只鬼莲面具下的一双眼,定定的一直瞧过来。
安又宁起初还算沉得住气,片刻后却被这双灼热的双眼瞧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忍不住干笑了下,故作轻松的微别开眼,鼓足勇气故意玩笑道:“莲君这般,别是看上我了罢?”
随之而来的是压抑的沉默。
安又宁心下一惊,自认自己还没有自恋到如此地步,可对方不接招,倒让人更觉尴尬。
不过刹那,安又宁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耳尖血红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