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说出口,白恒一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荆白心下一阵柔软,面上却不露声色,面对众人的目光,只点了点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你们自己做了决定,承担自己的结果就行,不用管我。”
三个人其实就是怕这趟万一被他们搞出了什么意外,却让荆白来一同承担后果,届时既过意不去,又不好交代。有他这句话,才算放下心来,几个人团团围到一起,正式商量究竟要不要去清净殿的问题。
荆白不打算干涉众人,只静静抱臂站在一旁,试图串联起所有的线索。过了不知多久,也或许没多长时间——总之,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白恒一,却发现自己右边空荡荡的,原本站在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荆白心里一空,迅速转头去看身后,只扫到一个人影,原来白恒一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左边,正微微侧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荆白不明所以,用眼神发问:“?”
白恒一往前凑了一点儿,伸出手,在荆白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用指尖抚平了他紧锁的眉心。
额头感觉到的触感软而凉,但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眼睛里,是再明晰不过的、仿佛要流淌出来的温柔和关切。他有些愣住了,听见白恒一低声问:“苹果和梨,现在不是都拿到了吗?怎么还是这么不高兴?”
第321章 阴缘线
“所以,到底去还是不去?”周杰森看着兰亭和季彤,征求两人的意见:“你俩要是去,我可以一起,但木盒的话,我不想在今天取。”
他想过了,提前结算这个事,唯独对他来说是最不划算的。
季彤家的罗意,缺陷是聋,如果能恢复一只耳朵,他就等于拥有了听力。看似是恢复了一半,其实效果远不止一半,相较他人最合算。但季彤如果能平安度过今晚,明天罗意就能恢复双耳的听力,端看她怎么选。
兰亭家的王坚没有双手,如果能拿回来一只,起居也会方便不少。
可方菲的情况不一样。她就算恢复一条腿,也无法拥有正常的行动能力,出行一样要依靠轮椅。周杰森稍一权衡,就决定不参与提前结算了,这样至少方菲还能拥有用双腿自己行走的机会。
但既然他们已经到这儿了……
有句俗话叫来都来了,清净台都变成清净殿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兰亭和季彤都沉默了一阵,季彤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道:“我要去看看。至于取不取,等到了地方再说。”
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最后还是将脸转向了罗意,伸手抓住他衣袖,诚恳地说:“阿意,如果我还是选了提前取出来,希望……希望你能原谅我。”
因为这样的话,罗意就再也没有机会恢复双耳的听力了。
季彤当然希望罗意能够像白恒一一样完全恢复,可她的情况特殊,今晚纸人要来登她的门,她实在没有多大的信心。甚至直到现在,她也在忍不住逃避,不愿意细想今夜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如果提前取出来木盒,罗意就能听见,或许他们今夜的胜算会大一点。
罗意见她神情低落,忙打手语表示自己不在乎,如果能提前恢复听力,哪怕只是一晚上,他也会很高兴的。
季彤当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心里那股酸热的暖意迅速冲上眼眶。
她性格向来坚强,此时心绪纷乱,犹如起伏的浪潮,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罗意这时反而显得很镇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去看她的脸,让她慢慢自己调整。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她久久没说话,直到季彤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站在一边抠手的周杰森对视了一眼。
看她苍白的面颊,也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季彤缓缓地叹了口气,道:“你的情况确实比较麻烦。如果要去的话,王坚顶多只能背你走到半路。”
而且如果发生什么不测,需要逃跑的话,她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恐怕也跑不了。
兰亭还没说话,一向少言寡语的王坚却率先开了口,语气坚决地说:“我能走多远,就送你多远。”
原本显得有些为难的兰亭咬住了嘴唇,她的眼睫发颤,向来飘忽不定的视线低垂下来,落在眼前的肩背上。
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少女的神情,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季彤发现她向来飘忽不定的目光,这次有了焦点,甚至非常坚定地直视着她:“不行,我要去看看。我可以自己走。”
她只有十几岁,脱离了那层神秘莫测的模样之后,她瞧上去更符合她的实际年龄了。季彤这种工作了十来年的人,看她就像个妹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咱们一块走就行。”
兰亭摇了摇头,说:“算了,等王坚走了,我肯定会走得很慢。如果到时候落在后面,你们不用管我。”
一直在旁边抠手,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周杰森这时抬起头来,正好季彤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倒是难得生出了些默契。
周杰森冲兰亭笑了笑:“清净殿不比月老祠,没那么远。你要是走不动了,大不了我们一人一边把你扶过去。扶你这么瘦的小姑娘,费不了多大的气力,也误不了事!”
兰亭眼眶发红,极力扼制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季彤脸色疲惫,但仍冲着她微微一笑:“是啊,多个人,心里多点底气,我们也想你去的。”
三个人很快做了决定,就准备出发。季彤和罗意商量好,就让他留在原地,王坚背着兰亭,走到半路不能再走的时候,就停在那处,等他们三个出来汇合,再背兰亭回来。
三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周杰森先回头看了荆白一眼。
荆白莫名其妙地回视:“?”
季彤也跟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荆白皱起眉头。
紧接着,连王坚和兰亭都半转过身注视着他。
荆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心里倒纳闷起来,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后。他身边那个人终于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诧异地盯着白恒一,身边的青年笑得肩膀发抖,抬起手冲几步之外挥了挥,扬声道:“别看了!我们不走,就在这儿等你们。”
前面的几人这才放下心来,齐刷刷地回过头,加快脚步往清净殿的方向走去。
荆白这才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柏易笑得弯下腰,连不远处的罗意脸上都露出笑意。只是他性格腼腆,见荆白看他,连忙把身子背了过去。
柏易笑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才看见荆白抱着双臂,看了他也不知多久。
他神色冷冷的,但这副模样也就吓吓别人,白恒一根本不怵他,站直身体,瞧着周杰森等人几乎要消失了的身影,转头冲荆白调侃地一笑:“我看这三个人跟你养的小鸡似的,恨不得跟在你身后团团转。”
荆白还是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盯得太久,倒让白恒一也纳闷起来。
他也不禁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背后就只有一个罗意,没有别人。
罗意虽然失聪,眼力却很好,或许是看到他们俩方才越靠越近,自己也知道该回避,这时已经背对着两人,默默地走到十几米开外坐下了。他还在失聪状态,转过身去,显然就是让荆白两人当他不存在的意思。
白恒一没发现任何异状,才转了回来。见荆白还在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疑惑地问:“怎么了这是?”
荆白盯着他的脸,平静地说:“什么也没有。”
白恒一听他说了这话,却真有些吃惊了。视线在他无可挑剔、却又毫无表情的面孔来回打转,转了半天,也没看出他真正的心思。
按白恒一对荆白的脾性的了解,他不该是这样藏着话不说的人。但再细瞧他八风不动的面色,平静无波的眼神,又实在是有些没底……
白恒一两手交握,指尖在自己手背轻轻敲打。荆白也不着急,就站在那里,似乎当真在等他的一个回答。
他真的变了。
荆白从前是什么脾气,白恒一是最知道的。他面冷,是种剑锋一般尖锐的冷,平时鲜少有人敢招惹他。但如果真走近了,就发现他虽然冷淡静默得像一把兵器,可即便是兵器,也只有对外的剑刃锋利,兵器本身,是最雪亮真挚的。
他的好恶从来不加掩饰,所以从做小恒开始,白恒一就很乐于和荆白相处,因为荆白是个心事从来不需要人揣测的人。
但等他在这个副本再次醒来,白恒一发现,哪怕荆白处于失忆状态,理应比从前还要好懂,他也不再能随时看透对方的心思了。
比如此时此刻。
看他果真毫无头绪,荆白垂下长睫,白恒一觉得他好像是冷笑了一下,可等对方再抬起视线时,脸上又找不出一丝笑影。
下一刻,他恢复了白恒一熟悉的状态,黑白分明的双目直视着白恒一,冷冷地说:“现在知道问题被避而不谈的感觉了?”
白恒一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
他知道荆白在说什么了。
在周杰森几人商量去清净殿的时候,他曾趁机问荆白,既然苹果和梨子都到手了,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荆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将手贴到他的胸腔,反问白恒一:“你现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白恒一愣了一下。两个人当时离得很近,白恒一问出这句话,正是因为他看见了荆白眼睛里的担忧。他只当荆白在担心局势,因为从确认二号和七号的死亡开始,他们在同神像的博弈中就已经彻底居于下风。
清净殿里出现的那座巨大神像,多半也是这个缘故。如果今晚季彤失败,神像长出双耳,明日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从听到那个神像出现开始,白恒一就知道,这个副本的进度恐怕已经到了中后期。只是现下所有人都失忆了,关于“塔”和副本有关的信息,他都没办法说出来。
但荆白毕竟是荆白,哪怕白恒一无法参与清净殿的事,荆白照样拿回了他的眼睛。
虽然后续导致了神像双目流血,听上去非常诡异,但白恒一凭借经验判断,也认为荆白选对了路。
虽然目前还没有拿到离开副本的真正线索,但既然荆白已经找到了正确的路,白恒一也就放心了。
从他自己复明的那一刻起,白恒一已经完全确信,这个副本没有被污染过。最重要的是,也没有因为他的出现受到任何异常的干扰——虽然白恒一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复活,又是怎么变成了纸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荆白只要沿着正确的思路往下走,一定能出去。
在恢复记忆之后,他确实已经不那么在乎这双眼睛了。之前失忆的时候,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过往的记忆虚假,没有过去的人,难免觉得没着没落的,没有安全感。因为纸人的职责,又总感到失明的自己在几个纸人里都是数得上的难看和没用,连行动都不方便,因此总想将短处遮掩起来。
纸人登门之前,荆白已经解开了他的心结;登门之后,他恢复了记忆。回忆里曾经见过那么广阔的世界,眼睛能不能复明,也不是很重要了。
如果真说有什么遗憾,也是因为不能再看荆白一眼。
忧思重重地等待荆白从清净殿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某个瞬间,他当然立时察觉到了眼睛上的缝线忽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一个忽然复明的瞎子能拒绝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迎接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除非他是白恒一。
阳光、绿草、蓝天和白云,这一切当然都很好,但白恒一都不关心。
他在一片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等一个从远处归来的脚步声。
直到听到荆白回来,急匆匆摘下黑布,视线中重新映入那个身影的那刻……白恒一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加快脚步向他走过去。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内心却掀起海啸般的惊涛——他曾以为自己能一直克制冷静下去,但直到荆白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白恒一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真正的复活,应该从此刻开始计数。
他被人牵挂,被人记得,被人超越记忆地爱着。
哪怕蜗居在一个纸人的身体里,没有心跳,算不得什么活人……但那一瞬间,情绪的浪涌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他的灵魂漫溢着同样的爱意,再也不是那个游离世外的生命。
安抚荆白时,他同样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好在他向来很擅长这件事。
当时,荆白反问他有没有特别的感觉,白恒一虽然听明白了荆白的意思,却选择了避重就轻。
方才荆白一言不发,白恒一就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才凑过来问。等荆白问出这个问题,白恒一就意识到,他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副本的世界,也已经明白了,无论将要面对什么,他们最终的目标,必然是离开这个村子。
可是……唯有在这个村子里,纸人才能行动自如,甚至喜怒哀乐都如常人一般。
如果真的离开这里,纸人还能保持这个状态吗?
白恒一的视力已经恢复,所谓的“修复”,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荆白摸着白恒一心脏的位置,问他有没有特别的感觉,其实就是问他,有没有变成活人的迹象。
白恒一垂下眼睛,看着荆白按在他心口的那只手,掩去目光中的惆怅和自嘲。
当然没有,也不可能有。
其他纸人和已经失忆的荆白等人或许还会抱有希望,因为他们以为自己会离开的,只是眼前的这个诡秘无比的纸人村。但副本和塔是什么关系,白恒一自己最清楚不过。
既然身体已经是纸人 ,那就只是一个副本的npc,走不出这个村子,更离不开这个副本。
至于荆白等人离开副本之后会发生什么,白恒一也不清楚。他虽然过副本的经验丰富,但在经历正常副本时,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正常离开;需要他留下处理的,只有被污染过的副本。
红线媪既然能无声无息地离去,说明这个副本极有可能并不是陈婆过寿那种一次性的副本。那么他们这些纸人的命运就很好猜了。
如果不是死了,那么最好的可能性,就是记忆被副本重置清洗掉,再次失去六识中的一种,然后变成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丈夫……
白恒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还不如等荆白出去了,直接死了干净。这涉及到塔和副本的机制,无法告诉荆白,白恒一连暗示他的想法都没有,否则留在这里的人一定会多出来一个。
白恒一虽然不知道荆白是如何进的塔,但既然能进来,身上一定带着很深的执念。他原本已经是一个死了的孤魂,不能让荆白再放弃活下去出塔的机会。
一切想法,无非是心念电转的功夫,再抬头看荆白时,他早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只是笑着说:“眼睛能看见了,还需要什么特别的感觉?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第322章 阴缘线
荆白当时没有说什么,收回按在他心口的手,很平淡地点了点头。白恒一以为就此揭过,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荆白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荆白说完这话之后,没等白恒一有反应,自己的神色先显出了几分错愕。
白恒一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荆白深深吸了口气,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白恒一就看着眼前的青年胸口起伏了几下,随后低下头不看他,只管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独自平复情绪。
荆白没让白恒一说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处于失控状态了,如果白恒一再说什么,他怕自己再对白恒一发火。
因为强行冷静下来之后,荆白发现,他不应该对白恒一生气,这很没道理。
白恒一只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其实说了实话。他只是承认了自己身上没有出现任何特别的感觉。
诚然这对荆白来说意味着某种希望的破灭,但这不能怪到白恒一身上……他才是承受这一切的人。即便完成了缺失的眼识的修复,他依然只是个纸人,也极有可能离不开这个村子。
比起复杂的谜题,这明明是最简单的道理,荆白一向以为自己逻辑精密,像座巧夺天工的建筑,情绪也理应顺着建筑的构造流动,喜怒哀乐,都有自己的道理。
没想到在白恒一面前,这一切又统统不作数了。
为了让自己尽快找回理智,荆白开始继续梳理逻辑。哪怕他忍不住习惯性地要往白恒一的方向看,也竭力克制,只看他手里翻来覆去摆弄的木盒。
清净殿那个巨大的神像足有数十米高,静静端坐在巨大的莲台之上。虽然荆白从莲台中取出了木盒,彻底夺走了它的眼睛,但回想起它嘴角下撇的模样,荆白依然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不知这木盒打开之后究竟是何物?
虽然取出来之后神像双目流血,但白恒一的眼睛是同时恢复的,没有等木盒真的交到他手上,那盒子里装的肯定不是白恒一的眼睛。
即使没有根据,荆白也有种直觉,这并不是邪恶的东西。
折腾了好半天木盒的白恒一就在此时走了过来,将木匣递还给荆白。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语气也很温柔:“我试过了,这盒子封死了,我也打不开。”
荆白默默伸手去接木盒,白恒一犹在说:“这盒子奇怪得很,没有锁眼,瞧着也有开口的缝,但坚固得跟被水泥浇过似的,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荆白自己在回来的途中也折腾了半天,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并不意外。
白恒一既然过来,肯定是想打破僵局。荆白自觉方才刺他的话很没道理,嘴唇动了动,正欲道歉,没想未及开口,接过木盒时,手就被白恒一轻轻握了一下。
他抬起眼睛,白恒一正用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荆白一只手接过盒子,白恒一却没松开他的另一只手。
和荆白短暂地对视之后,他似乎已经放松了下来。荆白见他眉毛微微抬了一下,是个很随意很舒展的表情。
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恒一,觉得这副带点漫不经心的姿态格外眼熟。白恒一却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荆白怀中的木盒,说:“不过关于它,我有点想法。”
荆白点了点头,他很快理清思绪,问:“你猜出来盒子里的东西了?”
白恒一摇头:“这个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荆白也觉得不太可能。除了初取出来时怀疑过里面是白恒一的眼睛,过后又排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可能性。
回来的路上,他也不是没试过把红线放到或者捆到木盒上,但同样起不到任何作用。交给白恒一,也是想尝试有没有自己没想过的新思路。但既然白恒一也打不开,他就能确信地下定论:“这盒子打不开,多半是我们还有条件没有达成,就像在月老祠,必须点了香才能拿到红线一样。”
白恒一赞同道:“是这个理。”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屈起,指节在木盒上轻轻敲了两下。
盒子是实木的,这样敲,也听不出来内里的构造。但只在旁边听着,荆白却发现,敲击声听上去很特别。
这盒子被敲起来的声音堪称清脆悦耳,不带一丝杂音,远不像敲一般的木头传出来的那样闷。
白恒一敲了两下,就好整以暇地停了下来,语气平缓地道:“所以我想到的事情,和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无关,只关乎这木盒本身。”
他说话间,一直注视着荆白的脸,似乎比起揭晓答案,更想看荆白的反应。
荆白大脑正在高速运转,此时难得地双眼放空。但他到底反应很快,在白恒一说完片刻,就问:“是跟木头的材质有关系?”
白恒一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眼睛都弯了起来:“正是。”
两人站得很近,荆白一只手抱着盒子,一只手被白恒一握着,没松开过。白恒一此时便抓着荆白的手,放到木盒上,引导他轻轻抚触木头的纹理。
荆白初拿到木盒时,也曾注意过盒子所用的木质极佳,光泽也很好,只是当时情势危急,他没空仔细观察。
这时被白恒一带着抚摸,目光便追随着他指尖,白恒一还在讲解:“你看,这些细小的痕迹,是不是很像流星?”
他说得没错,在清净殿的光线下,木盒看上去近乎是黑色,但此时夕阳的光线下,木盒光泽如缎,木质的纹理也因此更加明显。
细小的金丝般的纹路沉积在原本的木色下,在暮光中竟然看出几分绚烂,像划过夜空的流星的轨迹,极为美丽。
白恒一道:“这种木头,我以前虽然听说过,但真正见到还是头一回。本来也不太确定,但刚才拿起来闻了闻就知道应该是它。”
联想到木盒从哪里拿出来的,他虽然没说出来,荆白也猜到了一些。白恒一就看他安安静静地看了自己一眼,将木盒捧起来嗅了嗅。
看着像是开口的那道缝隙处能闻到一股味道,非常清浅,但荆白能嗅出来,是一股很淡的檀香味。
荆白放下木盒,脱口道:“檀木?”
白恒一笑着点了点头:“紫檀木。这木匣用的还是金星紫檀,在紫檀里也是最好最贵的——最重要的是,它是佛教的圣檀之一。”
说到这里时,他指尖在木盒上雕的那支莲花上停了下来。荆白看着他微微垂首,注视着它。
莲花本身刻得极美,极生动,亭亭玉立,在木盒表面静静盛放。
荆白看着他手下的莲花,会意地说:“莲花和莲台也是佛教的象征。”
白恒一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荆白的视线撞进他的目光时,只觉那双眼睛格外温柔,像晴天下平静的海。
两人对视了片刻,白恒一复又低下头去,笑着说:“对。”
“月老祠那边的月老雕像,身上穿的就是道袍。”荆白很快收敛了心头的微澜,思索着相关的信息:“当时兰亭说过,那很可能是个正神的塑像。”
而这边的神像,虽然端坐在莲台之上,却没有五官,唯有一头及腰的黑发。虽然对宗教不怎么了解,但从红线媪手中拿到这神像起,荆白就知道它不好相与,当然也不可能是佛像。
没有将纸人的六识和神像之间联系起来之前,还不能确定什么,但等今天荆白取出木匣之后,可以确定神像就是与他们对立的,这样的话……
“盒子上雕着莲花,又是从莲台上拿下来的。如果莲台是佛教的法器——”
荆白前半句话说得很慢,是因为他脑中一直没停止过思考。说到“法器”时,他猛地抬起头,露出明悟的神色。
白恒一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我觉得,莲台应该是用来限制——或者说,禁锢神像的。”
荆白想了想那个神像近乎拔天倚地的大小,以及那个高大得离谱的神殿,脸色也禁不住难看起来。而且他去的时候,神像没有腿,还是坐在莲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