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化真就是一霎眼的功夫,以荆白的反应速度,也没能跟上,只能捧着忽然出现在自己手中的黑色木盒,满怀惊愕地注视着它。
这莲花花瓣变的木盒约小臂长短,木质的纹理美丽而均匀,即便在目前的光线下,也有缎子般的光泽;手感更极细腻,几乎是荆白这些天里摸过的最好的木头。
荆白手捧着的木盒底部是背面,十分光滑,除了木纹本身,没有任何纹饰。而他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自己捧的是木盒背面,是因为木盒现在面对着它的那一面,雕着一支形态极美丽的、亭亭净植的莲花。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迅速,直到奇怪的声音传入耳中,荆白才回过神来。
像水滴声。还是从他侧前方传过来的。
荆白呼吸一滞,他顾不上继续观察,先将盒子收起,牢牢护在手中。正要看传出声音的位置,就发现滴答声越发急了,雨点似的纷繁,最近的一滴“啪”地砸在他脚边,溅出一滩圆形的黑红液体。
视觉比声音快,声音又比气味更快。血腥味还没弥散开,在看到这浓稠的质地和颜色的那一刻,荆白已经立刻意识到是血。
他抱着盒子后退了几步,近乎不解地抬头看去——
神像的白衣上,深红的血色已经沾了满襟满袖。衣服是石制的,吸附不了液体,因此不断向下滚落,方才听到的滴答滴答的声音,都是衣服上滴落下来的。
而神像原本大半都空白着的面孔,此时已经满是鲜血。血液从那两片嘴唇的上方的某处不断滚落,可神像太高了,又流了满脸的血,荆白根本看不清楚那处的具体情况,
他只能猜测,那个位置,或许原本是它的双眼,此时犹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淌的,是它的血泪。
巨大的神像上,血污染了大半张脸,让它的面容再不复方才的圣洁,或许是鲜血太多,显得凄烈狰狞……
荆白护着木盒的手臂忽然猛地一震,发现这件事让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是鲜血让它的脸变狰狞了。
是表情!!!
它的脸给人的感觉变了,是因为它的表情确实变了!
在荆白抬头看的这段短短的时间里,那原本浅浅微笑着的、上翘的嘴角,在大量鲜血的掩映下,悄悄地、很不高兴地——拉平了。
第317章 阴缘线
鲜血般的液体从神像面孔上不断往下滴落,滴答滴答的声音连绵不绝。神像巨大,血泪落到地面也是大颗无比,远胜过下大雨的动静。
荆白甚至感觉连着眼前的莲台都摇晃起来,连带着脚下的石板地面,都能感受到某种轻微的震动。
荆白心知情况不妙,捂紧怀中的木盒,不断往后退去。神像的血泪却不见停止,一直从面孔的上方往下淌,顺着无法吸收水分的石料,流到空荡荡的衣袖和腿间的衣服上,将原本无暇的白染出大片的血红,地上也很快积起了一层黑红的血水。
此地不宜久留。荆白眼见着这些血水不断外溢,已经淌到了他脚边,不再犹豫,掉头就从殿内冲了出去!
真跑起来,他才发觉身体格外轻盈,好像比来时体力更充沛了。
清净殿的这扇门到他进来时的那扇大门有那么长一段路,广阔得像个广场,来的时候走都走了一段时间,离开时却迅疾如风,只花了片刻就冲到了门口。
直到站到大门前,他才松了口气,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段路他竟然没怎么喘。再回头看,那些血水并没有像他估计的最坏情况一样,追着他的脚步往外淌,
青石板地面洁净平整,那些血水……似乎都被拦在了大殿里。
远远看去,那座高得离谱的、巍峨恢弘的大殿,殿门也已经合上了。
就算暂时摆脱了危险,再停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荆白往远处看了几眼,没有停留,转头推了一下眼前这扇木门。
他只用了一只手,本意是试探一下木门有没有被锁住,结果一个不防,竟然把古色古香的木门推开了一条不小的缝。
荆白愣了一下,不禁多看了一眼自己放在门扇上的手掌。
……进来的时候,好像推门没有这么轻松吧?
力道这种东西无法量化,但是这扇木门如此高大,木料又厚重扎实。明明进来的时候,他记得至少用了大半力气才把门推开了一半,可现在竟然一只手就推开了一些。
荆白吃了这一惊,继续加力,门就开得更大。他心中虽觉蹊跷,也知道现在不是探寻的好机会,顺势闪身出去。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门内,见没有旁的变化,才松开了攥着门的那只手。
手一松,门就顺着惯性合上了。它合拢的速度实在很快,反而让荆白心中生了疑。他没有立即离去,反而试探着重新推了一次门。
原本一推就开的木门,却似在转眼间变成了钢铁浇筑,任他怎么用力,也再推不开一丝缝隙。
荆白无法,只能站在门前,仰头看着头顶写着“清净殿”三个大字的朱红牌匾。
所以,这清净殿,是出来之后就不让进去了?还是因为他已经拿到了所有该拿的东西,所以这个大殿不再对他开放?
静默的思考中看,青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木盒上敲打,像在弹奏某种乐器,忽然间又停了下来。
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二号和江月明死了,神像就长出了嘴;他和白恒一昨夜烧毁了前来拜访的纸人,早上的时候,白恒一就长出了眼睛。但长出眼睛的白恒一眼皮却被缝上,没能真正复明,神像的眼睛亦未能长出来,等于是处在一个中间态。
在神像身上,“空白”才是那个中间态。
只有代表一种知觉的人和纸人彻底死了,神像身上才能长出相应的部位;那反过来,他们这边的胜利,也不是让神像依旧保持着空白,而是彻底断绝它获取这种感官的可能。
也就是说,他和白恒一烧毁了纸人都不算赢,直到刚才,他取走了对应的木盒,神像才彻底失去了视觉。
既然神像彻底瞎了,是不是意味着白恒一也彻底复明了?
荆白不敢报以过高的期望,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忍耐。但一想到这里,心脏依旧忍不住狂跳起来。
如果已经复明,自然最好;如果没有,最后的可能性恐怕还是得落在这木盒上。
这木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白恒一的眼睛已经长出来了,他还亲手抚摸过,荆白真的会怀疑自己现在捧着的木盒,装的就是白恒一的眼睛。
但是眼下最要命的是,他已经进不去了。也不知周杰森等昨天来过的人还能不能进去……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回答他满腹的疑问,他面前只剩一扇打不开的门。
再回头,是隔了一层淡淡薄雾的、苍茫的来路。
但即便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见,荆白也知道,道路的尽头,白恒一一定还在等着他。只要一想到他还在这里,心头那些滚热的烦躁和急迫就像浸入了一池清水里,即刻消弭于无形。
荆白舒了口气,掉转头往回走。
他此时是一心多用,心里惦记着白恒一,脚下的步伐便不自觉地加快,手里还在摆弄木盒,试图找到打开它的方法。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他忽然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不是错觉。
他刚才已经走出去挺远了,说明他的确比来的时候走得快得多,但不仅不累,身体里竟然还有种久违的轻松感,这根本不合常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因为“供养”白恒一,他的体力有明显下降。只是荆白素来很能忍耐,加上他对身体的控制比较到位,不会去做超出当下身体负荷的事情,所以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可从门里一路跑出来,到现在走得飞快,他都没有明显的疲累感。这就不是他今天身体能有的表现。
他想起刚才取到莲瓣,捧在手上时,确实曾有种凉津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入了身体里。等从大殿冲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自己好像比进来时跑得更快。但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为了逃命,才小小爆发了一下。
现在看来,很明显不是那么回事。他活动了一下全身,只觉更像是那些曾经被抽离的能量又返还了回来,让身体回到了初始的健康状态。
这本该是件好事,荆白却想到了什么,心中猛地一悚。
这些被抽出去的能量,都是通过“供养”白恒一这边出去的。现在他的能量倒是回来了,白恒一那边怎么样,就是未知数了……
一想到这里,荆白原本恢复得顺畅无比的呼吸都一阵发紧。他不再有耐心安排自己匀速走回去了,几乎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下一秒,青年的身影就像一道闪电一般,矫捷而又无比迅疾地冲了出去。
清净殿到路牌的那段路很平整,平整到地上连多余的石子儿都少有,否则,荆白当时也不能放心让白恒一一个人摸索着回去。
这种路看着远,荆白这样的人在上面全速奔跑起来却非常快,何况他现在心无旁骛,一心只想快些见到白恒一。
他只顾着奔跑,竭尽全力地奔跑。
这种状态很奇异,荆白也是事后才回想起来的,因为当时当刻,他什么也没有想,除了本能地四肢交替,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更不会有丝毫疲倦。
直到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远处,原本随意站着的青年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挺直了脊背,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这时的太阳已经开始往西,从荆白的方向看,午后的光线正好给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覆在双眼处的黑布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但无论是站着的姿态,峻拔的眉弓,还是微微弯起来的嘴角,都让荆白确信,站在那里的人就是白恒一。
直到这时,他才停下了脚步。
等真的站住,他才发现自己跑得太久了,跑得呼吸急促,喉咙连带着肺部都发紧。四肢也后知后觉地变得沉重,心脏突突直跳,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被忽略了太久的身体的疲累,这时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那口气一松,即便是荆白,此时也跑不动了。
他只能慢慢往前走,努力让呼吸自然舒缓,白恒一往他这里走来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他眼睛还蒙着,应该还未能复明,走这么快太容易摔了。
荆白想制止他,但嗓子干得发痛,说不出话,脚下又没缓过劲来,走不快。结果下一刻,不远处的白恒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顿了一下,然后抬起了手臂。
金灿灿的光落在他脸上,落在他放在黑布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荆白没有发现他自己抽了口气,那是个非常用力的深呼吸。
他走不快,却没有停下,哪怕脚步沉重,也在一步步向白恒一靠近。
白恒一显然也听见了他的声音,捂在眼睛上的手微微发抖。他也仍旧在往前走,另一只手放在脑后,似乎正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解开。
两人相距只有十来米远时,白恒一终于将黑色的布条彻底丢到一边。
荆白屏住了呼吸,他握着木盒的手也在发抖——白恒一眼睛上的红色缝线真的消失了!
下一刻,他撞进了一双睁开的、又黑又深的眼睛。
荆白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他固然曾在柜子背后看见过那双眼睛的形状,可一双活的眼睛,和画上简陋的图形何止天差地别。
画在柜子背面时,他还能分辨这双眼睛的轮廓如何,注意到眼尾似是带笑的弧度。可当白恒一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用这双深湖一般的眼睛看着他时……
除了他眼中像潮水一样翻卷的温柔和情动,荆白什么也看不见。
他其实只是觉得精神一松,可身体里的反馈却很奇怪。好像是一根被绷到极致、只等断裂的弓弦骤然得到了解脱,竟放出了一支空箭,骤然间的松弛反而让整张弓开始反弹,甚至彻底崩裂。
荆白只觉得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这感觉,连他自己也不解——
明明刚才的时候,身上也只是一路跑过来的正常的倦怠。可见到白恒一站在他面前……白恒一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那种温柔的、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荆白。
但沉浸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荆白发现自己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忽然迎来了某种不自知的崩坏。
他感到一种极致的放松,又更像是极致的疲倦。就好像他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远不止从清净殿走到路牌这里这样远;又好像他一直在走,已经机械地走了很多天,很多年,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停下了。
就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
荆白毫无自觉,并且猝不及防,他就此往下倒去,几乎要摔在地上。自己尚且不及反应,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搂进温暖的怀抱里。
他依然没回过神来,整个人还在发懵,拿着木盒的手没什么力气,却依然抱在怀里没松开。一个坚定而轻柔的力道从他的头顶一路抚摸到后颈。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对方稳定的手相比,荆白总觉得那个比他更低沉一点的声线也在微微发颤。
他最开始甚至不太能分辨对方在说什么,过了几息,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白恒一的肩膀,用力得手臂都在发抖。
白恒一不可能没有感觉,却依旧不动如山,用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捋顺他的背脊。哪怕荆白一言不发,自己也说不出来自己究竟怎么了,他也无比耐心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轻轻地、安抚地在荆白耳边说话。
又过了片刻,他才能听清白恒一究竟在说什么。
“我是白恒一……没事了。没事了,荆白。”
第318章 阴缘线
荆白连自己是为什么会忽然倒下去都不明白。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是白恒一的怀抱实在令他心安,除去一开始的恍惚,被他揽在怀里,荆白发现自己又逐渐找回了力气。
他从来不喜欢依赖任何人,倒在白恒一怀里,才觉得呼吸频率逐渐平缓,又被他扶着站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回到了正常的疲倦状态,毕竟体力回到了最开始的巅峰期,恢复的速度自然也变快了。
荆白重新站好时,整个人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白恒一的手臂还牢牢揽在他肩膀上,他当然可以挣开,却没有闪避,直到白恒一自己收回手,扶着他小心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荆白呼吸了一下,确信自己不再有那种异常的、胸腔缩紧的感觉,才道:“已经好了。”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至今表情仍旧是迷惑的,却又忍不住一直去看白恒一的眼睛。
俊秀的眉目间,难得的几分茫然就一直撞进白恒一的眼睛里,还有他清澄的双目中从未试图隐藏过的爱意,看得白恒一心下酸软。他想说什么,却又不能说出来,最后只能低下头去躲避荆白的眼神,顺带转移话题:“你拿的是什么东西?火折子呢,是装在这里面了吗?”
荆白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他的眼睛走,直到白恒一低下头去,他也顺着视线下移,这才想起自己抱在怀中没松过手的木盒。看到盒盖上的莲花,他立刻找回了理智,头脑一片清明:“这是我从清净台取出来的。”
他将盒子递给白恒一,白恒一却没伸手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凝视着他,道:“火折子……”
荆白知道白恒一的意思,他是怕自己没去拿。但想到这东西最后的用处,青年的面色依然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他的手也顿了顿,才从口袋里拿出火折子给白恒一看:“拿了,放心。”
白恒一这才松了口气,冲荆白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一弯,整张脸一瞬间又变得活泼起来。
荆白本就不是真的生他的气,这时怎么会再同他计较,重又将手中的木盒往白恒一手里一递,道:“你先看看这个吧。”
白恒一看他一直护在怀中,也知道是重要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他在手中摆弄了几番,才愕然地发现,这木匣竟然是封死的。
有他来琢磨盒子,荆白才能彻底放松心神。
此时还远不到日暮时分,只是日头已经往西走了。白恒一在用他新生的双目专心致志地研究木盒,斜阳落在他脸上,从眉眼到鼻梁弧度流畅,形成完整而自然的光影,不会再被残缺的眼窝、抑或是蒙眼的黑布骤然截断。
他轮廓天成,并不因完整才俊丽,蒙着眼睛时还有种别样的神秘感,可在荆白眼中,再美的五官,也不如他此刻的完整。
这一刻,荆白感到一种难得的放松。他什么也没有想,放空了一直高速运转的大脑,只是瞧着白恒一翻来覆去地折腾那个雕着莲花的木匣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来解释关于这个木盒的一切。
讲到佛像双目流血时,白恒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荆白却想起来什么,问:“你眼睛的缝线,到底是什么时候消的?是刚才,还是……”
白恒一还在琢磨木盒,目光甚至没从盒子上移开,头也不抬地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荆白默默点了点头。这才对,佛像失去彻底眼睛,脱离空白的中立状态,白恒一的眼睛也就应该同时恢复才对。那个时候,离他真跑到白恒一面前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缝线消失的时候,白恒一本人不可能没有感觉,怎么还一直蒙着眼睛?
荆白素来坦荡,有疑惑就直接问了:“那你不应该早就能看见了,怎么我来的时候还蒙着?”
难道是想给他个惊喜?
荆白用自己笔直的脑回路只能想到这里。按说这不像白恒一的行事,尤其是才进副本这两天,他虽然不表现什么,但荆白看得出,他对眼睛的缺失非常在意。按那时候的脾气,他如果真的发现自己恢复视力,肯定会第一时间摘下黑布确认,再戴上未免就多此一举。
但他今日比起前两日确实又变了一些。如果是昨日的白恒一,眼睛被缝上时,是绝对装不出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的——他虽然已经不在意被荆白看到自己眼睛的缺陷,却还是渴望恢复视力。眼球刚长出来,眼睛就被缝上,骤然间发生的大喜大悲,很难全然掩饰得住。
只要露出些许端倪,荆白就能看出来。
但从那口棺材里出来之后,白恒一似乎淡定得多了。本来应该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被他藏得天衣无缝,合理的借口更是信手拈来,令劫后余生的荆白未能发现任何异样。哪怕后来翻阅回忆,也未能从那张平静的面容中觉出多大的不同。
好像他在棺材里躺了不是一两个时辰,而是多少未知的光阴,总之,荆白能感觉得到,他忽然就不那么在乎这双眼睛了。
他想得有些出神,直到白恒一专注的视线终于从盒子上移开,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说:“是我没拿下来。”
荆白愣住了,白恒一那双黑眼睛注视着他,既宁静又幽深,像很深很深的湖;笑意含在其中,像湖面泛起的温柔的涟漪。
他说:“眼睛是你替我拿回来的。我只是希望,它第一个看到的是你。”
白恒一这句话乃是从心而发,脱口而出,未加任何粉饰。荆白却完完全全地怔住了,神色变成一片空白。
白恒一见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由担心起来,直到看见那白皙干净的面颊泛起一层浅红,宛如美玉生晕,方感到自己胸中一阵震荡。
他明明没有心脏,却觉得现在简直像有一百只兔子在胸腔齐齐跺脚,仿佛马上要蹦出来。
他们原本已经离得很近,白恒一却又凑近了一点儿。那是个很近的姿势,他一手抱着木盒,一手放在荆白肩膀,接近后颈的位置。这个姿势预备着什么不必多言,两人面对面,鼻梁贴着鼻梁,几乎呼吸相接——如果不是白恒一根本不用呼吸的话。
荆白神情空白的时候不自觉地垂着眼睛,白恒一比他略高一点,看不见他的眼神,以为他还在发怔,以至于已经贴这么近了,还犹豫了片刻,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趁人之危。
就在此时,原本低垂的双目忽然抬了起来。
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种在荆白身上极少见的、似笑非笑的神色,睨了他一眼,淡红的嘴唇好像勾了一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微小的弧度回落太快,来不及看见几分笑意,只让白恒一心中一慑。语气倒和往常一样,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波动。
揣着狂跳的心,白恒一听见他说:“怎么,真看见我,反而不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恒一没等他继续挑衅,手的位置先移到了荆白后颈。荆白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量,唇角刚勾起来,便被没什么温度的嘴唇带进一个亲吻里。
吻自然也是凉的,好在他从不介意。
没过多久,白恒一忽然松开了荆白,荆白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一般人看着总觉得没什么感情,冰冷尖锐似刀锋,少有人和他长时间的对视。白恒一被他这样盯住,却只看得见他明亮的眼睛很单纯的不解,萌得握紧拳头,没顾得上给他答疑解惑,抓紧时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才往旁边撤了一步。
不必他说,紧接着,荆白也听见了。那是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几个人的脚步声。
周杰森他们回来了!
白恒一当时为了等荆白,只站在确定自己能捕捉到众人动静的位置,离路牌所在的地方还有段距离。这时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前走去。
周杰森觉得脚下发沉:“累死我了,等到路牌这儿我们歇会儿吧。”
季彤凉凉地道:“醒醒,不早了,路哥他们肯定等了我们好一阵了,别耽误他们的时间。”
周杰森侧脸去看季彤,比他矮不了几公分的女人也在喘气,汗水正顺着头发往下滴,也不好意思再提休息的事了。他现在真有点佩服这女人,韧性太强了,明明自己也累得脸色惨白,还能咬牙说出不休息的话。
为了分散注意力,继续迈动双腿,他只好转移到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好吧好吧……等见到路哥我一定要问问,为什么他的月老我们的月老好像不一样???”
兰亭伏在王坚背上,轻声说:“是不是因为我们还是去晚了一天?”
季彤皱着眉,低声道:“我觉得不像。”
周杰森走在最前,视线尽头已经能看见路牌,他忍不住转头问季彤:“等会儿??你看看那玩意是路牌吧?那儿没人啊,路哥他们俩难道已经走了??”
季彤和兰亭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像。
几人分别前说好,不管哪边先回来,只要在天黑之前能赶回去,都要在路牌处碰头。路玄这样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除非遇到什么急事,不可能会违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