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彤在荆白和白恒一处获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动得两眼湿润。回程时,她和之前一样把罗意背起来,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她从掷叉大汉那里听到的内容。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我真是有听没有懂……”
见荆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季彤马上补充道:“可是我记忆力一直很好!他说的时候,我知道这个信息很关键。虽然没太懂,但内容就是这个,我肯定没记错!”
白恒一轻轻点了点头:“你没听错,前后听着是能联系起来的。”
季彤松了口气。主要这段话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转述出来又高深莫测的,不好解读,她很担心大家会觉得是她转述有误。
几个人一边默默思索,一边往回走,路上一时只有四个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最后,还是罗意在季彤背上,试探着问:“‘分身万象’这句话,是不是说的神像啊?”
这是最容易联想到的,毕竟神像真的有分身,而且每家一个。并且所有的神像,无论是大是小、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共享着同一个恢复进度,大概率拥有同一个“意识”,也就说得上是“一点灵通”。
如果算上每天晚上来拜访他们的那些纸人,“万象”也能对应上。
季彤叹了口气:“这也是我唯一能对上的。后面那几句话,我听着就跟天书一样,只有几个字大概知道什么意思。”
她说完,下意识地将求知若渴的视线转向荆白。挺拔俊秀的青年正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边:“路哥,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他们说的荆白一开始就想过了,因为对一些名词不甚了解,他没有逐字逐句琢磨,习惯性地从整段话的结构来理解。
在他看来,这段话听起来很像是神像的起源。但结合所有信息和逻辑,又只能推翻这个想法。
分身万象,一点灵通。化乎界外,存乎其中。天清地浊,太虚立洞。无有法相,体性本空。
这段话看似玄妙,但和他们手中现有的线索毫不挂钩,说得上是模糊难解。
昨晚白恒一得到的消息虽然也和谜语似的,但至少还提到了他们当时拥有的红线。到了今晚,这段话却完全没提任何实体。如果说讲的是神像,听起来又仅仅交代了神像为什么会存在。
可如果真是这样,这段线索就不应该出现在今晚。
虽然纸人大汉给的信息并不是昨夜白恒一听到的歌谣的接续,可荆白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思路没有问题。
他虽然没参与第一晚张思远的“喜事”,不知该如何破解,但当时张思远遭遇的难度,应该不如荆白和白恒一经历的“丧事”,因为神像感官的受限程度在第一晚才最大。
他们今晚被迫参与进去的“戏曲”的难度,又比昨夜“丧事”的难度大,因为神像已经拿回了将近一半的感官。
他们都是普通人,身体的力量不可能对抗得过村子里海量的纸人和巨大的神像。满状态时不可能,“供养”之后体力下降,更不可能。
所以,纸人夜夜上门这件事,虽然要命,却也是给他们获取线索,以便从神像手中幸存或者逃出村庄的机会。甚至这机会,应该也是他们一开始和红线媪交易才得来的。
这样的话,神像越强,要破解纸人的局就会越难,相应的,他们得到的线索也应该更接近核心才对。
如果这个线索仅仅对应着神像的来历,在第一晚得到,还算说得过去,毕竟他们第一晚时,还不知道会有神像和神像的分身。
可现在是第三晚。荆白通过第二晚的“白事”拿到的线索,就能指引他取出莲台里的木盒,夺走神像的视觉。
第三晚远比第二晚危险,破解起来也更吃力,得到的线索就应该更有效。何况早上,等周杰森取出了神像里的木盒,他们就要直接面对从莲台上脱身的巨大神像。
如果今晚获得的只是一个介绍神像来源的线索,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这至少应该是一个能帮助他们对抗神像,或者逃离村子的线索才对。
可问题是,这几句话假如不是说神像,还能是在说什么呢?
这个思路讲出来过于复杂,荆白不想耽误时间,索性道:“你先说你知道的。”
季彤知道今晚能得救,除了罗意拼尽全力,就是荆白和白恒一的鼎力相助。她没了半点藏私之念,荆白问了,她就一五一十地答:“在我印象里,‘天清地浊’这句,包括后面的‘太虚’,应该是道教的观念;‘法相’那句是佛教的。”
她努力想了想,又补充:“清净殿里困着那个大神像的莲台,普遍来说,更接近佛教的法器。然后兰亭曾经说过,月老祠里的那位手里拿布囊的月老,是一位道教的正神。”
荆白点了点头,陷入了思考。
这样起码是挂上钩了,但按他的思路,还是不太合理。
莲台与佛有关,月老是道教神,两个都对神像有一定的警示和抵抗作用。这都是他们昨天就知道的事。
周杰森他们昨天去月老祠,月老都已经指着神像的方向了。如果明天神像追出来,他们还不知道应该往月老祠躲,非要等到今晚似是而非的提示,那未免也太傻了。
按昨晚的思路,线索提示的东西应该是对他们第二天有帮助的才对。
荆白昨天能找到木盒,就是因为夜里,童女的歌谣说“神仙压顶难翻身”。第二天见到清净殿里巨大的神像,他就意识到底下莲台可能有东西。
前一天他根本没去清净台,按周杰森等人的说法,当时那里只得一个放抽屉的台子,里面没有神像,更没有莲台。
所以,理论上,线索应该是对他们第二天……或者至少是暂且还不知道的事有所提示,而不是这些他们本来就已经知道了的东西。
季彤等了一会儿,见荆白神色端凝,显然还在思索,不像有成型的推论的样子,又搜肠刮肚了一番,试图提供更多可能有用的知识。
可惜她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储备,想得脑门出汗,也想不起别的。她想了半晌,越想越是挫败,只能对走在旁边的荆白低声说:“不好意思啊,路哥,我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不多,再往深了想,也想不出别的了。”
荆白还在想这段话,耳边捕捉到她说的,过了片刻才反应出来,随口道:“没事……”
他脸色忽然一滞。
季彤或许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是……在这里,还有一个昨天早上仅凭纸人上门的顺序,就猜出了他们各自代表了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的人。
他不知道白恒一了解多少,但总该比季彤了解得更多。
方才季彤解释自己没有听错时,白恒一也确实说了,季彤说的能内容串联起来。
可从那之后,他就没再说过话了。季彤和罗意提出的观点,荆白能意识到不合理,白恒一不可能毫无察觉。后面季彤提出对一些概念比较模糊的分类,他肯定也知道,却不说话。
白恒一的确喜欢开玩笑,偶尔也爱卖关子,但只在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的情况下,更不是在这种紧要关头。
荆白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害自己,甚至更胜一筹,他根本不在乎白恒一是不是要害他。但他不喜欢白恒一悄悄背着他计划他不知道的事。甚至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心底涌起一股不知道打哪儿来,却切切实实存在着的、如坠深渊般的不安。
他心里发沉,悄悄看了一眼白恒一,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没有立刻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垂着眼帘,看着好像在看路,神情宁静而悠远,任谁也瞧不出他的心事。
不像是在想事情,更像在出神。
荆白收回视线,先自己在心里默数了许多遍自己的心跳,直到确认自己完全冷静,才开口道:“白恒一?这段话,你有什么头绪了么?”
他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全副心神都放在白恒一身上,才发现对方在他开口之后,几乎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方笑道:“有一点吧?”
荆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也不问他怎么直到自己问了才开口,只点了点头,道:“说来听听。”
季彤和罗意和白恒一之间原本隔着荆白,这时两个人都好奇地转了过来,齐刷刷地盯着白恒一看。
白恒一这时才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连语速也放慢了:“季彤说的那两个分类是没错的,但我不是很同意关于神像的部分。”
他看了一眼荆白,道:“天清地浊这一段太玄了,暂时跳过,我其实想说说‘法相’。”
季彤用力晃了晃脑袋,恍然道:“对啊,白哥,六识的观点是你说的!都是今晚演了这破戏,搞得我脑子现在都有点晕,一不小心班门弄斧了。”
白恒一笑了笑,他虽然面向左边,瞧着是在和三个人说话,其实眼睛看的只有荆白。
他的语气很柔和,说:“佛法中说的法相,是‘诸法之相状’。无论是‘法’还是‘相’,都是非常玄妙广博的概念,难以简单阐释。但是既然后面说“体性本空”,我觉得这段话的意思,并没有那么深。”
他说着“没有那么深”,季彤和罗意的表情却几乎已经把迷惑写在脸上了。
白恒一知道自己非得把这段讲明了才行,只好继续解释:“算了,体性的概念更好懂。这么说吧,无论是法相和体性都有很多种理解,我现在说的,只是我对这句话的理解。体性,是体和性,体是一个东西的实体,性是它的性状,体性本空,是说这个东西——”
他故意停了下来,双目静静看着荆白,似乎在等他接上后半句。
荆白只是沉沉地注视着他,神情没有波澜,也并不开口作答。
旁边的季彤感觉气氛怪怪的,又实在很想知道答案,只好弱弱地答道:“……是不是说这个东西,其实并不存在?”
白恒一的视线转向了她,难得有一瞬间,两人对上眼神。季彤不知怎的,对上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时,心里微微震了一下。
他的神色看上去明明平静如水,但那双眼睛里好像——好像藏着很多深不可见的情绪。
下一瞬,白恒一垂下眼眸,不再与她对视,只留下唇角那点笑意。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轻快:“是的,正是如此。”
第350章 阴缘线
季彤听他说完,在脑子里转着想了一圈,实在没想到不存在的是什么。是神像?红线媪?还是他们和纸人的婚约?
季彤不怀疑白恒一的能耐,但是对方关于这段话的解读,她实在觉得有点过于虚无缥缈。
反正欠的人情够多了,也不在乎多欠一个,她索性直接刨根问底:“白哥,我这人真没啥慧根……你说的并不存在的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啊?”
白恒一不动声色地悄悄瞥了荆白一眼,他身旁的青年从刚才起就一直不发一语,他于是转过视线,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刚才说的,只是我对这句话的理解,也可能是我理解有误。更或许,这个线索就和之前的‘神仙压顶’一样,当时是解读不出来的,要到了某个地方才能知道。”
季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倒确实有可能,不过白恒一说得这么不确信,她心里就又悬了。
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没有缓冲的时间了。是生是死,就看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有没有机会从大神像的手中幸存。
昨天下午去清净殿取出木盒时,她已经亲眼见到了近乎拔天倚地的神像。光是想想要被那么一个东西追杀,她都觉得寒毛直竖。
今晚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拿到一个线索,也要等到明天才知道有没有机会破解。如果破解不了,那不就直接寄了?
虽说有一个往月老祠里躲的选项,但是仅仅靠那个点香之前破败的小庙……真能抵挡住神像的侵袭吗?
她每在脑中默默对比一次月老祠和清净殿的样子,就忍不住在心里焦虑一遍。
虽然知道对比没用,焦虑也没用,但是要是每个人都管得住自己的脑子,也就没有人会发疯了。
一路都是黑漆漆的,季彤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深蓝色的夜空,还有悬在穹顶的弯弯新月,虽然没有赏景的心情,但这起码让她确定,此时此刻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心情也放松许多。
要不是走路总得看路,季彤真宁愿一直看着头顶的天空,因为她实在是不想看路,也不想看周围的房子,更不想看身边的人。
路和房子,是因为他们回程的这段路已经走出了玻璃上有洞的房子的范围。
现在的路过的所有房子,玻璃都完好无损,也就是说……里面还藏着不知道多少蓄势待发的纸人。
至于不想看身边的人……平时是因为不想当那个发光发热的电灯泡,这时就纯粹是因为尴尬。
白恒一和路玄之间的气氛很怪,连她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到。
他们俩一句话也不说,季彤每次眼神不经意掠过他们时,两个人没有一刻眼神是交汇的。
虽然大家都有着名义上的婚姻关系,但这两个人真的不太一样,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像。
亲密的时候比任何人都亲密,疏离的时候……好像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疏离,哪怕像现在这么“怪”,也是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怪”。
最要命的是,他们两个人气场都很强。虽然季彤很清楚他们没有气势压人的意思,但是在两个人都情绪相对低沉的情况下还要走在他们身边,这压力真是不一般。
好在她终于快解脱了!
季彤在心里数了不知道多少个秒,终于看到了前方她需要和两人分道的路口,忙不迭对身边的荆白道:“路哥,我身上还穿着他们给我套上的囚服呢,我得回去把这身衣服给换了……”
荆白随意地点了点头。他原本也无所谓季彤去哪儿,只要逃命的时候不掉链子就行。
但季彤想了想,或许都活不了几个小时了,她得给自己留个喘息的时间,便又主动揽下了去找兰亭和周杰森的任务。也不用等天亮,先提前把人叫齐了,过来一起在荆白的房子处碰头。
趁现在还早,把另外四人叫过来一起集思广益,或许有助于破解这段话的含义。
等真正临走前,她又不免再次千恩万谢。白恒一虽然一直没和他们说话,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荆白心思不在对话上,替他都应了,才将两人送走。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走在回去小院的路上。
白恒一也不知道自己此时什么心情。
他没有情绪不好,只是一直在想,荆白有没有听出来他到底想说什么。
从这段话出来,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这段话合上了和他天黑之前的推测,加上出现的时间点,应该就是出副本的终极提示。但正如他和季彤说的,没到具体的环境,都不能完全确定。
他能猜出来,是因为他有记忆。等到了时机,以荆白的智慧,肯定也能破解。
“塔”又不是傻子,谜底由他这个npc提前说出来跟荆白自己推断出来相比,结算的进度肯定大有差别。
白恒一故意说得似是而非,是因为现在不到揭晓谜底的时候,他只能先排除错误答案。
但荆白打那之后一直沉默不语,就让他心里直呼没底了。
微妙的气氛中,拐过一个弯,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看到了远处属于家的灯光。
他们出门时有意没关灯,暖黄色的光遥遥浮在幽暗夜色中,一时显得美丽而虚幻,像个漂浮在梦境中,却永远不能靠拢的岸。
荆白和白恒一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
白恒一看着那点灯光,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温暖,但随之而来的,就变成了一种恋恋不舍的酸涩。
他平时远说不上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了,可在明确知道,最快几个小时,最慢也就十几个小时,就即将迎来终局的时候,无论是远处家的温暖灯光,还是就在身边的爱人……
白恒一回过神来,荆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往前走去,此时人影在他前方。他原本身形高挑,个高腿长,走快了就是步履如飞,不知不觉间,已经领先白恒一好一段路了。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白恒一在身后,也没有等的意思。脚下步履匆匆,很快走到院门前,随手将虚掩的院门推开。
白恒一追到小院门前时,门口的木制门扇仍在吱呀吱呀地来回摆动,可见荆白推门的力气不小。
给季彤解读完那段话后,白恒一因为自己的心事,走路也走得心不在焉。
荆白向来话少,白恒一不逗他,他很少主动开启话题。尤其是手中还有亟待破解的线索,他一开始认真思考,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几小时没一句话也很正常。
再加上先前那阵子,白恒一自己的心思也飘忽不定。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在门口多站了片刻,想叹气,却叹不出口;想要笑,也笑不出来。
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能感知到此刻他的心绪有多么复杂,虽然有“五味杂陈”,但他此时心中何止酸甜苦辣咸五味?
但在门口多站片刻,也是在倒数的时光中平白扣去片刻,所以他索性还是清空了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尽可能平静地走进了房间里。
客厅的灯也亮着。荆白坐在桌边,双手交叉,抵住下颌。见他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抬起眼睛,静静地同他四目相对。
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白恒一意识到,荆白似乎和他一样,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来平复心绪。他进门时明明这么生气,推得门扇摇摇欲坠,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很平静。
发黄的灯光给两人身上都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要任何人从窗外看过来,都会觉得屋内的气氛安宁而祥和。
而事实上,沐浴在暖洋洋的光线中,沉浸在爱人的目光里,荆白没有感到任何温暖,或者快活,或者安心。
相反地,他觉得冷。
从见到白恒一的那一刻起,他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从看到房子的灯光起,他一路走得这么快,越走越快,快到自己都觉得呼吸急促,几乎到了胸口发痛的程度。他走进这所这些天越来越熟悉的房子,几乎被默认为“家”的地方。
他坐在温暖的灯光下,连这灯光,也是白恒一特意留下的。
他此刻坐着的这张餐桌,因为白恒一此前失明,荆白习惯坐在能看见门的这一边,而白恒一会坐在他对面。
但荆白还是觉得冷,哪怕白恒一也走进房间,就站在他几步之外,也一样。
他微微打了个寒噤,白恒一立刻回过神来,把身后的房门关上了。
荆白怔怔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去关门,又快步走回来。白恒一没有选择在对面落座,走到他面前,关切地问:“冷吗?是不是衣服穿太少了?”
他说着这话,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荆白的额头。片刻后,好像发现了什么,又讪讪地收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摸不出来。”
荆白没说话,只有喉头滚动了一下,白恒一却注意到了,立刻转过身准备去给他倒水:“渴吗?可别真的发烧了,我去倒……”
他还没来得及走开,身后忽然迎来一个重量,猝不及防,却又如此牢固,将他紧紧锁在怀中。
白恒一愣了一下,道:“我身上不暖和,要不我……”
白恒一后面在说什么,其实荆白根本没注意听。
正如他所说,这是个没有什么温度的拥抱。外面的天还没亮,透过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白恒一的身体是凉的,只会带走荆白自己的体温。
可实实在在的躯体拥在怀中的这一刻,荆白才真正感觉到,那种刺骨的冰冷消失了。
他感到温暖,感到安全,感到自己有处可去,感到自己可以在此停栖。
荆白一直不说话,白恒一反而更加担心起来了。
他先前觉得荆白不说话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但荆白一直沉默着,他现在反倒担心他是真的身体不适。
想来也是,荆白有两天晚上没怎么睡,白天又要来回奔波,前几天还因为“供养”被抽走不少元气。虽然后面取走木盒时都还回来了,但几天下来,可能身体多少有些亏损。
横竖季彤要回去换衣服,再叫上兰亭、周杰森等人,肯定还要耽搁一阵。白恒一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荆白从背后抱过来,简直像把他锁住了一样,白恒一稍微一动,荆白反而搂得愈紧。
白恒一简直怀疑他现在起烧了,导致意识不太清醒。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反手去够荆白的腰,轻轻拍了几下,试图安抚。
“荆白,你是不是不舒服?想喝点热的吗?你松一松,我去给你熬点甜汤。”
被这样锁住,连走路都很困难。白恒一惦记着让荆白回卧室休息一会儿,他好趁现在去熬点姜汤,替他祛祛寒气。
正常状态下的荆白身体素质很好,就算现在烧起来,说不定等天亮时,烧就退了。
他自己计划得倒挺顺利,问题是荆白根本不肯放手。
白恒一越发觉得他是病中难受,很小心地侧过头去,想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侧脸却碰到浓密的毛茸茸的头发,是荆白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滩水。
他握住荆白锁在他腰腹的双手,轻轻摩挲,荆白的手立即颤抖了一下。白恒一用安抚的声音,轻声地说:“我不走……让我转过来好吗?这样没法抱你。”
背后的人还是一言不发,但是锁链似的绑着他的手悄悄地放松了一些。
白恒一这才有了些许转身的余地。他猜荆白这时候或许是烧得难受,没有急着去挣脱,而是转过身去,小心地捧住了对方的面颊,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
这是他唯一感知相对准确的地方,也不知能否感觉得出体温的异常……咦?
这温度好像挺正常的啊。
白恒一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全猜错了。
荆白的脸还被他捧在手中,但他这时回过神来,看向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明。
白恒一想起自己方才哄孩子的语气,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替自己尴尬还是先替荆白尴尬,反正他现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大脑基本上已经处于停转状态,如果有个外接的风扇能给他散热,这时候应该已经转得嗡嗡响了。
荆白这时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突兀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存在?”
白恒一愣了一下,方才那个意外好像让他舌头也打结了,他磕了一下,才说:“我——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按字面意思推测的。”
荆白点了点头,似乎收下了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