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一连忙转过身,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几步就往厨房里迈:“我把吃的热热,顺便烧点热水。你还是趁现在躺一会,等周……”
他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用他更加熟悉的冰冷的语调说:“白恒一。”
这个他给起的名字,白恒一每次听到,都会下意识地、郑重其事地回应。
他挺直了脊背,刚“哎”了一声,就听见荆白在背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别人一样好骗,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的声音其实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比方才叫白恒一名字的时候语气更轻、更柔软些,在白恒一的心中却掀起巨浪般的翻腾。
他放在身前的手掌不自觉攥了起来,为了极力克制情绪,已经在微微发抖。
他是实在不得已,可荆白并不知道他的苦衷,只是出于对他的心软,明知他在隐瞒,也多次容让。
白恒一恢复记忆之后,最清楚这并非荆白往日的作风。他做了应该做的事,为此伤害了荆白,甚至在这个副本里他还在伤害他,可他却无能为力。
没有记忆的纸人时期,他对自己失去的眼睛耿耿于怀,很难不说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厌恶“供养”这个机制。他的失明意味着被控制,意味着他是荆白的拖累。他潜意识里痛恨这个纸人的身份。
可是,等真正恢复记忆,白恒一发现自己难以自制地觉得庆幸,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同荆白再相见。
所以……当发现荆白在因为他而痛苦的时候,他也会动摇。
他以前最看不起那种游移不定,犹豫不决的人。因为这种人总是会错过最关键的机会。
但现在他才知道,这里面有些人或许是胆小怕事,而有些人……只是把一些事,或者一些人看得太重了,无法轻易割舍。
身后没有脚步声,荆白没有离去,也没有继续说话,步步紧逼,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白恒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未转身时,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会看到什么。
他对上一双明澈冷静的眼睛,眼眶微微发红,眼睛也是异常地明润发亮。白恒一换过无数张脸,对人神态的观察精细入微,但不需要这份功力,他也看得出荆白流过泪了。
只是没叫白恒一听见。他太骄傲了,只要白恒一一句话,甚至不愿以自己的情绪做加持。
现在被看见了,他也毫无闪避,只是一如既往,用那种直白锐利得足以扎穿白恒一心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两人相视,又何止千言万语。白恒一曾自诩是全世界最擅长说谎的人,连荆白都成功骗过不止一次,这方面说得上战功赫赫。
唯独这次,他被一个眼神打败,顷刻间溃不成军,徒有一张最能言善辩的嘴,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杰森昨晚回家之后差点失眠了。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取出木盒的天选倒霉蛋,一想到明天要去神像脚下取木盒,神像摆脱了莲台之后,大概率还要开启追杀模式,他就焦虑的睡不着觉。
那神像高大得快顶天立地了,他拿了木盒之后,怎么接?用脸接吗?
最可气的是,他甚至失去了失眠的权利!
平时睡不着也就罢了,可路玄那两口子说过,前一个人被纸人上门的时候,后一个人是有可能听见动静、获得线索的。昨天季彤就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部分童女的歌,虽然不完整,但也进一步验证了白恒一棺材里听到的信息的准确性。
虽然只有万一的可能性,但如果这次真能听到什么对抗神像的方法呢?
哪怕是为了这个,他也得拼命睡着。周杰森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半天饼,实在睡不着,最后索性两眼一闭,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幻想了大概不下百种自己在神像手中凄惨死去的手法,从主动献身,牺牲自己为大家,再想到单纯跑慢了被神像嚼吧嚼吧咽了,最后想疲了,想麻了,念头都想通达了,竟然就真睡过去了!
就是睡也没睡好。
季彤来楼下叫门的时候,他刚从梦中惊醒不久,正和方菲抱怨:“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感觉听谁唱戏了。一会男的唱,一会女的唱,咿咿呀呀地唱了老半天!肯定是梦里吵的,醒来我都觉得脑门子疼!”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捏着嗓子学了一下梦里的腔调:“‘可怜我,陈三娘——’,这和出去的线索有什么关系吗?”
方菲倚在床上,文静的脸上显出几分疑虑,她说:“不对呀。季彤姐梦到的就和路哥经历的一样,你梦里的应该也是线索才对。”
她温柔平缓的语气一定程度上平复了周杰森焦躁的心绪。他闭着眼睛,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整理思绪:“这戏太长了,梦里的信息有点多,我也不是全能记住……你等等,我再想想。”
周杰森记性还是相当不错的,听到的戏文,他不能说一一复制,但还是能记住个大概。等把烦躁的心情压下去,他感觉自己很快整理出了个思路,刚要开口,忽然听到院门外响起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周杰森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透过窗棂,能看到天空当前是一种幽幽的深蓝色,月亮都还没落下去呢。
他是做了梦没睡好才惊醒的。这个时间,有谁会过来敲门?
不会是睡前想东想西想了太多,真把神像或者什么纸人给召唤过来了吧?
他和方菲刚对视了一眼,门外已经有个中气十足的女声道:“周杰森,快开门!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去路哥家集合了,我一会儿还得去叫兰亭他们呢!”
这声音很熟悉……是季彤?!
今晚不就是她被纸人上门了吗?怎么会天不亮又找到了自己这儿来?
周杰森转念一想,季彤现在活的死的还不好说,可昨天他们是亲眼见着神像长出了嘴。现在天还没亮,按说的确可能有纸人出没。
不会就用在装成人来叫门上了吧?杀了季彤,又用季彤的声音来叫门,骗他出去,再把他和方菲也杀了?
这个想法真挺瘆人的,周杰森自认不喜欢看恐怖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动展开这么可怕的联想。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能脑补出那么多花样百出的自己的死法,就好像他真的就经历过很多类似的危机一样……
事实上,不止他很怀疑门外的声音,就连旁边的方菲都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开门。
门外的季彤叫了一阵门,也累了。她知道周杰森两人多半是有所怀疑,但是她真有点叫不动了——虽然陈三娘的戏不是她唱的,但是她也张了一晚上的嘴,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呢。
她最后只能忿忿地道:“周杰森,方菲,我知道你们在家——不是我说,就这门的强度,我和阿意一人一脚轮流踢,早晚能给你们踢破了!要我们真是神像装的,你真觉得它们打不开这么扇破门吗?”
她在门外叫了好一会儿了,都等不到两人来开门,说到后面时,又想起自己昨晚被几个纸人大汉“押送”走的经历,是以越说越没好气,语气逐渐不善。
周杰森和方菲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话听着确实是季彤的脾气了,要命的是,她说得还很有道理。
方菲行动不便,周杰森把她放在轮椅上,自己小心地前去开门。
打开房门才瞧见,这会儿天色还是深蓝色,但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了,差不多已经四五点,比他预计的稍晚一些。最关键的是,门外站着的,可不真是季彤和罗意么?
虽然瞧着脸色不大好看,但他们竟然真的幸存下来了!
周杰森心里吃了一惊,但更多的还是欢喜。他们二人的幸存进一步削弱了神像,更重要的是,他们熬过了昨夜,让周杰森对自己今天取出木盒也升起了信心。
他连忙打开门扇,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天没亮,我昨晚做了梦,心里乱糟糟的,真把你们当神像了。请进,请进!”
季彤两人进来了,接了方菲倒的热水,喝了几口,神色缓和许多。
他们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直入主题:“我马上还要去找兰亭,我们夜里拿到了线索,亟待破解,所以天不亮就提前过来叫你们了,一会在路哥房子那边碰头。你怎么安排随意,不过我建议——
她顿了顿,秀眉一皱,道:“你还是先别去找路哥他们,等人凑齐了一起去。要不想费脚程,找个地方等我和兰亭过来汇合也行。”
周杰森吓得站了起来,脸都白了一半:“我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呢?你见过他们了吗?路哥他们没事吧?”
季彤见他误会了,连忙道:“没那回事!路哥和白哥好着呢,我们夜里能活着回来,多亏了他们俩。”
周杰森闻言不禁松了口气。路玄和白恒一昨天曾答应,他取木盒时会全力相助。若没有这两个大佬从旁策应,他今天取木盒才真是没一点指望了。
但季彤话里的信息让他吃了一惊:“怎么个意思,难道、难道路哥他们昨晚去救你们了?”
罗意听到这里,用力点头,他此时提起,依然十分感念,脸膛发红:“是的,多、多亏他们!”
周杰森又惊又喜,他恨不得现在长出翅膀飞到荆白他们家里,还方便商讨今天取木盒的计划。因此纳闷道:“既然人没事,我真的不能先过去吗?我今天要取木盒,还想跟他们二位商讨一下呢。”
季彤有些无语地盯着他,双臂抱了起来,看着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有点无语。周杰森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以为脸上蹭了什么脏东西。
季彤见他还没醒过神,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看你长得也不笨啊,怎么这方面这么不开窍?这些天你还瞧不出来他们俩感情好?我们几个凑齐了人过去,给他俩多留些相处的时间。正好也商讨一下昨晚得到的线索,免得过去的时候还没个章程。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去清净殿的路那么远,木盒的事可以路上说啊,何苦去挤占人家这点时间?”
周杰森恍然大悟,感激得直冲季彤拱手——他差点都忘了!路玄从一开始就不在意别的事,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去找路玄搭话合作,对方就只关心家里的纸人,他当时还默默腹诽对方是个恋爱脑。
要不是最后确认了他们和纸人是同一阵营,所有人的生命又同受那神像的威胁……若他们只是准备离开村子,周杰森甚至觉得,路玄可能根本不会和他们同行。
想到这里,原本已经在刷牙的周杰森又不禁回头看了看方菲。坐在轮椅上的姑娘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冲他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
周杰森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转头去漱口时,又不禁观察罗意和季彤的对话的神态。
说实话,他对方菲,除去对纸人身份的好恶,确实有那么点亲近感和熟悉感。两人性格不同,相处固然和谐愉快,却也绝非那种恋人式的亲近。
季彤和罗意或许是因为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瞧着比他和方菲关系更好。能看出季彤十分信任罗意,但打眼瞧着也绝无暧昧。
可路玄和白恒一……好像从一开始,就和他们几个不太一样。
大家起步应该都是一样的,都是失忆,被纸人唤醒。路玄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多情种子,但瞧着却和他的纸人的感情基础格外深。
其中难道有什么缘故?
怀揣着这个疑惑,他和季彤去兰亭家接走了最后两个人,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罗意口齿不灵便,季彤为了避免说两次,戏的事情都是从接到兰亭之后才说的。其中危险,听得几人都纷纷色变。尤其是梦中听到了戏的周杰森,听季彤说完,不由得感慨:“我光听见你们唱戏了,真没想到其中如此凶险。”
季彤也是心有余悸,道:“是啊,如果没有路哥他们,今天就真的完了。”
她又问一直皱眉思索的周杰森:“除了戏,你还听到什么别的没?”
周杰森这时已经听她说了纸人大汉最后说的那段话,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我觉得我是普通观众的视角,完完整整地听了一场戏。戏里唱的什么内容,包括什么陈三娘,梅老五的,我都听见了。还有、还有你说那个男声最后说的那段话,我也听见了。只是你不特别点出来,戏那么长,唱词那么多,我很难意识到它那么重要。”
季彤原本只点了点头,还欲转头问兰亭对这段话的见解,头转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周杰森就见她像卡帧了一般,一格一格地、缓慢地转脸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接近空白,又像是某种震悚:“你说最后那段话,你在梦里听见了?”
她重复了一遍之后,原本和王坚在说话的罗意也转过身,盯住了周杰森,脸上满是惊讶。
周杰森被两个人四只眼睛盯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动了动,确认道:“我是听见了呀……不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季彤毕竟已经遭逢大变,迅速冷静了下来,说:“就连几句话的内容也一样?”
周杰森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复强调,只能照实说道:“也不止这几句话,整部戏,你说的和我听的内容就是一样的。只是我毕竟是做梦,不能一字一句完全记住。最后那段话,你说完我就全想起来了,确实一字不差啊!”
季彤点了点头,双目注视着他,是一种探究的神色:“这就是问题。你不可能是一般的观众视角,因为这段话,是那个纸人附在我耳边说的悄悄话。我背上的阿意都没听得很清楚,路哥、白哥更是没听见。你怎么会听见的?”
周杰森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情境,被她一问,愣在当场。
前面一直没说话的兰亭,此时忽然轻声道:“你说,你只是听见在唱戏,没有看见是吗?”
周杰森人都傻了,下意识地说:“对、对啊——”
女孩那双黑漆漆的、向来视线飘忽不定的眼睛,此时终于聚焦在了他脸上。
她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谁的时候,不知为何,会给人感觉有些瘆人。周杰森被她看得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推着方菲越过了兰亭和王坚,只留了个背影给她。
兰亭于是在他背后幽幽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在的……可能不是一般的纸人视角,而是神像的视角?”
周杰森这下走不动了。他回过头看着兰亭,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我???”
“啊????”
天空是一种浅淡的灰蓝色,月亮还未完全被天光掩去面目,但天色已经明显亮了起来。
荆白和白恒一并肩坐在一起,看着院子里的小花小草,藤上结的瓜果。平时没注意,这时候看,也只觉得样样都好。哪怕这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藤上叶子乱糟糟,也是清新可爱,别有意趣。
白恒一背靠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的天空。旁边椅子上,同样倚着椅背的荆白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白恒一便就此注视着他的侧脸,丝毫不觉自己面上已经露出微笑。
他现在是真心盼着季彤等人来得晚一些了。
整整累了两天两夜,哪怕荆白能得片刻休息也好。
现在天快亮了,季彤等人应该很快也要来了。
他往敞开的房门看了一眼,几不可闻地悄悄叹了口气。
他自觉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荆白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转头看着他。青年的目光清醒锐利,何曾有过哪怕一丝睡意:“什么事?”
白恒一听着他呼吸均匀,心里只道荆白已经睡着好一会儿,没料他竟然只是假寐。这时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神色近乎愕然。
他还没开口,荆白已经坐起来,微微偏了偏头。
他没说话,但那包含着质询的眼神,意思很明白:你答应过我什么?
白恒一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果断投降:“我是想着,天快亮了。昨晚没给你蒸好那个黄米糕,这会儿也没空再蒸了,有些可惜。”
他说到这里,眼睛还往房间里看,显见是真的惋惜。
荆白见他这样,心中有些不解。
他不重口腹之欲,尤其是现在危机近在眼前,他觉得只要有东西果腹,足够保持体力就可以了。白恒一昨晚做了顿很丰盛的饭,早备齐了今天的餐食,不差那一碗糕。
他有些不明白,白恒一为什么那样在意。
他珍重白恒一的心意,并不是一碗蒸坏了的点心。
他虽然不明白白恒一的心思,但见他难掩失落,仍试着道:“昨晚做的别的菜还有很多,已经足够了。”
白恒一听着他笨拙的安慰,握住他的手,只是笑了一下。
荆白很珍视他的心意,他负责洗碗,那碗蒸成了炭色的糕都没舍得倒掉,现在还加了个盖子放在厨房里。但白恒一就是觉得可惜。
两人争吵过后,他想着哄荆白高兴,特意准备的惊喜。一不小心弄糊了,还想着有机会再做一次,让他好歹吃上,谁知道时光转瞬即逝,竟然没有机会再补救。
他的遗憾其实还不止这个。从恢复记忆的时候起,白恒一就惦记着,自己还欠荆白一盏灯笼。
这个副本里没有纸,油纸自然也没有,但几尺布和做骨架的竹子还是能翻出来的。白恒一原本想着,反正他不用睡觉,今夜如果有时间,趁荆白休息的空档,他还能用竹条扎个布灯笼出来。
谁知半夜,两人都被罗意叫了出去。等戏演完回来,灯笼没空做了,剩余的时间,连再蒸碗黄米糕的都够呛。总想着略尽绵薄之力,再给他点什么,却总没能做到。
白恒一想到这里,再看荆白,脸上难免带上歉疚之色。
荆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怅惘,只好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转过目光时,眼睛在遥远的天边有片刻的停留。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拽过白恒一的手。
白恒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荆白却先冲白恒一笑了一下。
明朗的笑意在那张素来冷漠的面容上,仿佛一瞬间云销雨霁,轩然霞举,令白恒一移不开视线,近乎心醉神迷。
荆白握着他的手,指出某个方向。
在那里,有几束金色的光芒悄悄钻出了天际线,给天边的云霞染上一层胭脂似的晕红。
荆白说:“太阳出来了。”
白恒一也注意到,今天似乎是个难得的晴天。日轮在遥远的天边,悄悄露出了一点金红的脸。
他于是也笑了起来,对荆白道:“也是。想那么多,不如好好看个日出。”
毕竟,这意味着他们一起迈入了新的一天。
第353章 阴缘线
白恒一和荆白坐在院子里,湿润的晨风轻轻扑在面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太阳,直到它彻底跃出地平线,徐徐挂上天空,放出万丈光芒。
白恒一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太阳一出来,他皮肤的质感就完全恢复了正常,笑起来和常人无异,只让人觉得英俊又阳光。
他就着椅子,把自己抻成长长一条,像头刚睡醒的猛兽舒展筋骨,看上去舒展又惬意。荆白看着他,眉目方才柔和下来,白恒一身形忽然一顿,遥遥看向院子外的方向:“他们来了。”
荆白还坐着,他已经站直了。面孔隐没在光线中,看不见表情,只向荆白伸出一只手。
荆白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借力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才瞧见白恒一正微微侧着头,嘴角已经翘了起来,似是玩味。
荆白纳闷地问:“你听见什么了?”
白恒一冲他挑了挑眉,立体的五官顿时变得生动又鲜活。
荆白见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正吵架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又不是说你被神像附身了。我只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昨晚用了神像的视角……说不定也和你的木盒在莲台里有关,你和它还有那么点联系。”
前面的男声无疑是周杰森的,他捧着自己的头,崩溃地叫道:“啊啊啊啊!可我不想和它有联系!”
“算了算了,等你冷静点再说。”季彤叹了口气。想想也是,周杰森今天还要取木盒,神像给他的压迫感可能是太大了。
她走在这个队伍的最前面,转过弯,就看见荆白和白恒一的小院,门竟然还向外开着。
她心里一突,转脸对周杰森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面的众人安静下来,以她为首,小心翼翼地靠近。
快走到的时候,敞着的门里忽然有个人探了半截身子出来,冲他们招了招手:“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招手的自然是白恒一,他姿态十分松弛,脸上甚至笑嘻嘻的,一点瞧不出紧张感。
另一个高挑挺拔的青年也站在院子门口。他只露了小半边脸出来,但在场的人当然知道,这里不可能有第二人选。
青年把半边身子悬空的白恒一拉了回去,季彤愣了片刻,忙道:“白哥,你都听见了?我们看门开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白恒一微微一笑。他岂止是听见了,还跟荆白绘声绘色地转达了。不过这就没有必要当众人的面说出来了,横竖出去之后,这些人都会变成荆白的朋友。
他顺口无比地把话接了过去,笑道:“好好坐在家里呢,能出什么事?”
荆白却没领会他的用意,见白恒一和季彤聊了起来,便把目光转向了正朝他走过来的周杰森,对方脸上还带着打招呼的热情笑容:“什么‘附身’,你昨晚做什么了?”
白恒一:“……”
周杰森:“……”
空气于是又安静了下来。
周杰森几乎要捧着脸尖叫:“啊啊啊!不是!我没有!路哥,你听我解释,这不是被附身了!”
也是,这才是荆白的风格。
白恒一摇了摇头,去找兰亭和王坚确认食水储备了。纸人们不需要进食,在这个副本一直是负责后勤工作的。
几人简单地交换了信息,顺便吃了个早饭,周杰森把昨晚的梦一股脑儿说了,眼巴巴地望着荆白:“路哥,我这不能是被神像附身了吧?”
荆白还没开口,正在给荆白剥鸡蛋的白恒一先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容易被附身,想多了,你就做个梦而已。”
荆白已经向他看了过来,白恒一专注着手里的活儿,没有注意,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附身可不是这滋味儿。它要真能附身,昨晚就该把你带到戏台附近,连带着张思远这些人一并叉了不是更好?何苦让自己的神像平白还挨一叉。”
他说完,小心地将剥出来的圆润光洁的脱壳蛋滚进荆白碗里。
周杰森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不是附身就好,我放心多了。被附身多恶心啊!”
荆白只管听着,一句话都没插,只注意白恒一的神色。见他听到前面还好,等周杰森说完那句“恶心”,嘴角便扯了一下,像是忍回去了好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