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全场彻底炸开。有人当场拍案而起,怒目圆睁,双眸中好像能喷出火焰。
林卷海冷笑着连说三声“好!”,他沉声问道:“所以你是叶晓归的徒弟?”
楚秀依旧是淡淡的:“他是我哥。”
“好。”林卷海缓缓从腰畔抽出赤血吟,沉声道,“那便留你不得了。”
实际上,从楚秀口齿清晰地说出“叶晓归”这三个字时,他便不能活下来了。
叶晓归,这个名字但凡是经历过二十年前叶阎三猖狂时期的人都不会忘记。叶阎王的三个徒弟中,他是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跟着叶阎三姓的,从而,也是最心狠手辣罔顾人性的。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吃人肉,尤其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生吃。这件事据说连叶阎三都恶心,更遑论在场的都是些正常心智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反胃。
此时,已经没有人对林卷海死而复生有什么异议了,而是纷纷把厌恶的目光投到楚秀身上。
这时,林奉雪终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百里虹左手搭在剑匣上,瞥了一眼林奉雪,低声道:“师父,你的剑还在山下,我把十九州带来了,你......”
林奉雪轻轻摇摇头,“不用。”
他默默伸手拿起靠在一边的油纸伞。
秋长枫:“......师父到底把剑放哪里了?”
林况:“不知道啊。”
萧鹭:“该不会是放在南阖山,根本没带过来吧?!”
三人半个时辰前抵达松风下落榻的客栈,在林奉雪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一通好找,甚至连床板都掀开来搜了,还是没看见那柄玉骨剑的半点痕迹。
林况擦一擦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冲师侄们摆摆手,“行了,别找了,我看师兄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们下来,一路上都没看见他佩剑,怎么现在就要了?”
“那我们现在还回去吗?”秋长枫靠在窗边,随口问。
萧鹭答:“算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肯定不想让我们回去——你在看什么?!”
林况抬头一看,只见秋长枫本来正在倚窗随便看看街上风景,忽然把脑袋整个探了出去。
秋长枫扭头冲林况和萧鹭招招手,两人一齐挤到窗口,顺着秋长枫手指的方向朝街道中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望去——
只见那里有两个人正在人群中缓慢穿行,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戴着帷帽,看不出男女,牵着小孩的手,两个人身上皆披着全黑的斗篷,裹得密不透风,与周遭格格不入。
萧鹭折扇抵着下巴,语带困惑,“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你眼神真差!”秋长枫抬了抬下巴,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仔细瞧瞧那小孩的手。”
萧鹭再度望去,再一看之下却变了脸色,只见那小孩露出来的手腕上,赫然是几道诡异的青黑色纹路,跟那日他们在破庙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况兀自不解:“他手腕怎么了?”
萧鹭用言简意赅地跟小师叔交代了救颜容后在破庙里发生的事。听完,林况有点不信:“就露出一点,会不会是看错了?”
萧鹭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那两人,“除此之外,你觉不觉得他们走路的姿势也很奇怪?都是同手同脚,步子也迈的很慢,正常人哪有这样子走路的?”
“宁可看错,不要放过。”秋长枫二话不说,利落地翻窗而出,落在街道上,直愣愣地向那个斗篷人冲了过去,萧鹭“哎”了一声,根本来不及抓住她,于是只好跟着翻了出去。
那斗篷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脚步蓦地一顿,下一秒,他把孩子一抱,一个扭身踩着旁边路人的肩膀,飘身跳上了房檐,路人反应不及,被踹了个跟头,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必定有鬼!
秋长枫大喊一声:“站住!”
她踩着刚刚赶到的萧鹭肩膀,也飞上了房檐。
萧鹭趴在地上痛叫一声:“哎呦喂!”
秋长枫边追边抽出长剑,萧鹭捂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眺望去两人已经离得远了,他咬牙大吼一声:“秋长枫,你别逞强!不要一个人追过去!”
自然是没有任何人回应的。
斗篷人越跑越快,秋长枫提气纵身一跃,勉强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斗篷人回身,袖中飞出一条钢鞭,秋长枫瞳孔一缩,险险闪避开,斗篷人脚步却不停,这么一耽搁,距离又拉开了几丈。
忽然,一道白影从一旁的酒楼里飘出,斗篷人袖中钢鞭再次飞出,他人也闪到一边,钢鞭架住长剑!
秋长枫瞳孔一缩,认出来人,惊喜地叫了出来,“陈剑圣!”
剑光一动,帷帽从中间被剑劈开,如瀑的乌发散落到肩头,帷帽下,是一张秀美的女孩面孔,五官精致,像个瓷娃娃一样。
陈竹暗落在房檐翘脚之上,神色淡淡,叫出了女孩的名字,“卞柔。”
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她迟疑片刻,将手里的孩子放了下来。
随着刚刚瞬息之间的激斗,孩子的斗篷也落了下来,那的确是一张布满黑色纹路的可怕脸庞,瞳仁缩小到几乎没有,表情呆滞,一点活人气息没有。
“陈阁主,请您不要插手我们血衣门内部的事情。”
血衣门现任大护法——卞柔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跟名字一样,细而柔软,她眼神干干净净,仰头坦然直视着天下第一剑。
林卷海:“林道长。”
林奉雪站在他对面,微微一笑:“林盟主,你我同姓,也是缘分。”
风勾起两人袍袖,比武场周遭鸦雀无声,人们现在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松风下大弟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林卷海深深看他一眼:“林道长,三思,哪怕不为了您自己,也该为了松风下的名声着想。”
林奉雪沉声道:“松风下百年道统传承,不会因为我一个就失了体面,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松风下大弟子。”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什么意思?”
“林道长是跟这人有什么渊源么?”
“怎么突然......”
林奉雪提剑而立,又道:“叶晓归是我亲弟弟,他的错有我七分。”
“......”
四座已经惊得快麻木了。
林卷海道:“叶晓归已经死了。”
“我知道。”林奉雪顿了顿,视线落在瞪大了双眼的楚秀身上,语调平静,“楚秀也是我弟弟,他还没酿成大错,我不能看着他死。”
林卷海握紧了赤血剑,“所以,你要保他?!”
林奉雪摇了摇头,“我愿代他。”
第28章 剑折
一旁的楚秀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很可惜,林奉雪刚刚经过他身边时顺便点了他的哑穴和璇玑穴,他现在非但不能说话,就连动弹一下也办不到。
林卷海先是一惊,而后马上大摇其头,“林道长,你敢在这里死,我武林盟可不敢接这口锅。”
……改天那个传说中最护短的清玄老祖上门问责,他上哪说理去。
林奉雪:“我已不是松风下弟子。”
林卷海叹了口气,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劝说道,“道长,你二十年前就对你师父说过同样的话,可十年后他不还是待你如初吗?”
林奉雪垂下睫毛,看不清神色。
“道长,你想想你师父,你三个徒弟,这世上有那么多在乎你的人……”林卷海瞥了楚秀一眼,微微摇头,“何必为了这些宵小之辈……”
“可在乎他们的只有我了。”林奉雪语气很认真,旋即轻轻一笑,“我自愿的,三刀六洞罢了,也未必就会死。”
林卷海依旧是摇头,“林道长,人不是你杀的。丐帮也不想要你的命!”
“就是!”一旁人群缝隙间传来丐帮子弟的附和声。
林奉雪上前一步,语气分毫不让,“那烦请盟主想个办法。”
林卷海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赤血剑往地上一震,“好!”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动作。
林卷海淡淡道:“武林嘛,强者为尊。那你就像昨天的莫六侠一样,单挑完所有对手,只要你赢了,你和你‘弟弟’都可以活着下龙首山!”
林奉雪毫不犹豫:“可以。”
“很好。”林卷海将手搭在赤血剑柄上,缓缓握紧了,展颜一笑,“第一个是在下。林某武功二流,的确算不上什么高手,不过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少不了要在群雄面前献一献丑,林道长,请!”
旁边护卫携楚秀向论剑楼下退去。
林奉雪挽了个剑花,横剑于胸前,抱拳,“请!”
屋檐上,陈竹暗垂眸看着卞柔,一言不发。
卞柔没有动,她也不敢动。
秋长枫注意到,虽然此人面上神色未变,可白皙的脖颈间肌肉紧绷,细微处流露着难以掩饰的忌惮,她的手藏在斗篷下,紧紧握着那柄钢鞭。
半晌,陈竹暗缓缓道:“你不是赵汩一边的人。”
语气是笃定的。
卞柔很轻的眨了一下眼,“我听不懂前辈的意思。”
“你不必如此防范我。”
陈竹暗手腕一翻,长剑重新插回背上,淡淡道:“师无夜的面子很值钱,我既然肯卖薛凉月的面子,自然也肯卖你,更何况季无松马上要回蓬莱,我也没功夫找你麻烦,对了——”
他又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一旁的秋长枫,“林奉雪剑心已偏,随时会入魔障,你们好自为之。”
秋长枫:“啊,啊?!”
她完全防备不及,就被糊了一脸听不懂的话,陈竹暗却也没打算解释,转过身,轻轻一垫脚,跃回那酒楼中,轻盈得像峡谷中飞过的白燕。
卞柔明显松了口气,她把小孩身上的斗篷戴好,重新把他抱起来,正准备走,秋长枫突然窜过去,伸手就要拉她的斗篷,卞柔轻功比她好太多,微微一闪,秋长枫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卞柔站在陈竹暗刚刚站过的那个翘脚之上,回过头睨着下面的秋长枫,并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一个小辈,要干什么?
秋长枫指着她怀里的小孩:“那是什么人……什么东西?!”
卞柔终于开口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等等!”秋长枫看她要走,连忙大喊一声,追问道,“那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剑圣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卞柔歪了歪头,淡淡道:“很难理解吗?就是林奉雪要入魔,活不久了,叫你们自寻出路。”
这句话犹如惊天霹雳,秋长枫一下子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为什么?!”
卞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师父会入魔?”秋长枫满脸惊慌和困惑,“而且,为什么入魔就活不久了?”
“我不是你师父。”卞柔神色终于开始有了变化,出现些许不耐烦,“没理由教你这些常识。”
说着,她蹲下身轻轻一跃,落入人流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这时,萧鹭和林况终于从街道那边踉踉跄跄地挤了过来。萧鹭喘着粗气,扇子也不摇了,他仰头看见秋长枫正在屋檐上发呆,顿时头都大了,“秋长枫,你在那愣什么呢?人追到了吗?!”
秋长枫如梦初醒,从房檐上跳下来,一把拉过萧鹭,“师兄,小师叔,赶紧回武林大会!师父有危险!”
莫远手指慢慢捋过薛凉月的鬓发,然后又被人拿手拍了下来,薛凉月缓缓坐直,目光懒洋洋扫过场中身姿翩飞的两人,莫远瞥他一眼,问:“不睡了?”
薛凉月打了个哈欠,叹气道:“太吵了,醒了两回,不睡了。”
莫远轻声问:“要回去吗?”
薛凉月:“不想看戏?”
“看戏嘛,我还是喜欢看些欢喜的、有意思的。”莫远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薛凉月肩头,勾了一缕长发绕在指间,勾唇缓缓道,“一场平平无奇的悲剧,看了让人平白地心里不舒服,干嘛在这活受罪呢,还不如看娘子你——”
薛凉月再次捉住那只格外欠的手,他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低声问:“你觉得林奉雪会输?”
莫远摇了摇头,“不会。”
薛凉月挑眉笑:“这么笃定?虽然剑圣今日不在,但场上高手也不少,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五局了,骡子也该累了。剩下的还有这么多人,他该怎么赢?”
莫远勾唇一笑:“很简单,他成圣不就是了。”
话音刚落,比武场那里传来一声痛呼,薛凉月扭过头,看向场中,只见原本不相上下的两人中,有一人竟被震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人堆中,口中鲜血狂飞,显然已经受了内伤。
看到这一幕,薛凉月微微挑了挑眉,“咦?”
百里虹忽然站了起来,神色惊愕,“师父!你——”
莫远偏头瞥了一眼,笑着对薛凉月道:“我说什么来着?”
薛凉月放开莫远的手,语气中带着些许好奇,“林奉雪不是剑心蒙尘吗?居然能这么快成圣?”
莫远笑道:“他立的不是剑心,是魔心。”
薛凉月微微一怔,旋即失笑,心下了然。
世上高手无数,大抵可以分为三个境界,武夫,宗师,凡圣。凡涉足武道者,皆可谓之武夫;若对自己的“道”有所领悟,红尘炼魄天地立心,则成一方“宗师”;待道心磨砺至极致,悟透天地,方为“凡圣”之境。
凡有迹,皆为道,哪怕是以“杀人”为道,也是道心。
“魔心”与“道心”相对,无来路,也无去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自毁,因此,入魔者,皆可立地成圣,然三天之内,轻者武功尽废,重者身死道销,没有例外。
据说,从古至今,只出过三种“魔心”,分别是“错”,“惑”,以及“悔”。
薛凉月问:“他的‘魔’是什么?”
莫远目光落在林奉雪身上,轻声道:“大约……是‘悔’罢。”
白衣道人站在场中央,手中长剑晶莹剔透,倒映着愈来愈刺目的日光,缓缓举起长剑,指向人堆,神色冷若霜雪,“下一个!”
良久,终于,一个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那是一个高挑,五官周正,看着很舒服,但没有任何特色,扔进人堆里便找不着。他坐着的位置也不在任何一个大门派旁边。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夫,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鬼头刀。
青年抱拳,声音低沉淡然:“我叫姚叙,宁西人。林道长,鬼峭岭一别,许久不见了。”
看到这个人,林奉雪瞳孔慢慢放大了,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让一让!让一让!”
林况费力地拨开人群,刚刚挤到最里面,抬眸望去的那一刹那——一道澄亮的剑光落入他眼底,也落到了在场所有人眼里,下一刻,剑光黯淡,鲜血涌了出来。
林况愣住了。
——林奉雪自刎了。
他踉跄两步,跪倒在地。
在他的对面,也跪着一个人,以刀撑地,眼中布满血丝,那人见到这一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奉哥!!”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音嘶哑,嗓子好像破了个洞的风箱,可怖极了。林况眼珠一转,只见一个黑衣人忽然发力,挣脱束缚,扑了上去,一把扶住林奉雪道肩膀!
“秀……”
林况下意识喃喃自语了一个字,声音很低,没有任何人听见。
楚秀咬着下唇,眼眶微微发红,他忽然夺过林奉雪手中长剑,一扭头,狠狠刺向对面那个拿刀的青年!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小石子打在了他的后心,楚秀反应不及,扑倒在地。
“行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当然听说了!剑圣露面了,是不是?”
“哎呀,不止!你有所不知,后面又死了好几个人,牵扯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
客栈里,几个年轻汉子围成一桌,口中唾沫横飞,皆是在讨论这次武林大会的事,谈论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今年的龙首山可谓是混乱异常,也精彩异常,先有十五年前已“死”的莫六侠重出江湖,扬言要替个男媳妇讨回公道,紧接着剑圣也露了脸,还没等众人喘口气,丐帮帮主之死又是一阵忙乱。
……再后来,武林盟主死而复生,松风下大弟子入魔自刎,清玄老祖出面,带走了松风下所有人和那个楚秀。这下,百年难得一见的几个大瓜全撞在一起,茶余饭后能说几年。
对比之下,再后来的比武都显得无聊多了。
人声鼎沸中,两个奇怪的人迈过门槛,进了客栈。
的确是奇怪,打头的人灰衣负剑,眼睛上蒙着一条三指宽的黑布条,显然透不进去一点光,但看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却又不像一个瞎子。
走在后头的人就更奇怪了,这大热天的,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蓬松的绒毛遮住了半张脸,然而仅仅是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便美得让人不禁一呆,脸色比纯白的狐裘还苍白上三分,带着若有若无的病气。
瞎子敲了敲账台,问:“住店,一晚上多少钱?”
掌柜的目光从他后头的美人脸上移开,如梦初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五十文。”
瞎子眯了眯眼,把五十文钱扔到账台上,从掌柜手里接过钥匙,与那个白衣美人一同上楼去了。
莫远推开窗,伸手拉下自己蒙眼的布条,远远地只看见暮色已经压在屋脊上,阴影逐渐扩大,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黄昏笼罩的街道上,摊贩正在收拾东西,行人渐少。
薛凉月在他身后轻轻把门关上,低低地闷咳两声,他掀起眼皮,看见莫远还靠在窗边,不知道看什么。
“喂。”薛凉月凑过去,站在他后面喊了一声。
莫远懒洋洋地扭过头,“怎么?”
薛凉月看着他,弯了弯眼角,却不说话。
莫远眨了眨眼,转过身,手捧了捧他的侧脸,稀奇道:“薛门主,我觉得你最近有点……有点……”
他偏着头,思考了一会,才找到一个形容词,“……粘人?”
薛凉月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莫远放下手,走到床边坐下,靠在床头,一条腿曲起,手肘随意地搭在床褥上,他偏头看着薛凉月,声音罕见的柔和,“过两天我们就能到南山城了。”
薛凉月缓缓踱了过来,站在他面前,“嗯?”
莫远摸了摸下巴,轻声笑道:“你看,我们也是要过下半辈子的人了,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想问问你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期望?”
薛凉月反问:“相公,你呢?”
莫远想了想,“第一,以后我做饭,你洗碗。”
薛凉月立刻提出了异议:“不行,我不会洗碗。”
莫远指着他:“你可以学,我娘说,做饭的人不洗碗。”
“那就请个小厮。”薛凉月坚持道,他举起自己的手在莫远面前晃了晃,语气委屈极了,“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能沾水的样子吗?”
那只手白皙修长,连一片厚茧都没有,端的是锦绣从中养出来的、不沾阳春水的金贵手。
莫远忽然说:“在我家,是我爹做饭。”
薛凉月顺势把手搭在莫远肩头,随口接道:“你娘洗碗?”
“不。”莫远摇摇头,真诚道,“是我。”
薛凉月:“……所以?”
莫远眯眼笑了起来,歪了歪头,声音很低,语气暧昧极了,“所以……要是你能给我生一个洗碗的,我就同意你暂时不用洗。”
“……”
出乎意料的是,薛凉月沉默两秒,忽然俯下身来,凑近了莫远,那张漂亮的脸忽然放大,莫远下意识微微后仰,薛凉月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相公,你……想我怎么生呢?”
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愧是天下美人榜榜首的颜公子,确实值得千金买一笑,合欢宗那白仙子都没他这般媚骨天成……莫远不禁心想。他扬起睫毛,伸手勾住薛凉月脖子,毫不客气地贴上了他的唇。
薛凉月这次没躲,他微微眯着眼,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大半个瞳仁,瞳孔中倒映着莫远的眼睛,看起来专注极了。
他的唇开始很凉,随着唇舌研磨,温度一点点上升。
“唔……嗯……”
或许是体位的原因,等到莫远发觉的时候,这场吻的主导地位已经悄然无息地变换了,薛凉月单膝跪在他身侧,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按着他肩头,整个人沉沉地压下来,袖口的兰花香几乎要把人淹没。
莫远忽然用力推开他,偏头喘息两声,薛凉月凑近他耳边,低低笑道:“莫大侠,这就不行了?”
莫远斜睨着他,罕见地有些狼狈,咬牙笑道:“薛凉月,我是为你好。”
“你又怎知道我怕?”薛凉月把他的脑袋掰正,甜腻腻地笑起来,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他的胸口,“相公,人家都这么投怀送抱了,你却还是一直防范着人家……好让人心寒哪。”
莫远心觉不妙:“你想如何?”
薛凉月忽然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扔在地上,身上只着着一件薄薄的中衣,他把拴在革带上的匕首扯下来,跟着革带一起扔到地上。
然后他伸手扯开莫远衣服,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金钱镖、掷箭、铁橄榄、如意珠、梅花针……之类的东西取出来,一起重重扔到地上。
莫远此刻脸色有些难看,刚想抬手又被薛凉月按住。
莫远:“……你干什么?”
薛凉月再次垂下身,他靠在莫远耳边轻声道:“若是要行周公之礼,我们也应当坦诚相待才是,相公,你弄那么多要人命的东西在身上,莫不是不信我?”
说着,薛凉月没等莫远再说什么,掐住他的下巴,低头再次吻上他的唇。
这次他更加热烈,也更强势,没过一会就撬开了莫远的牙关,紧接着就是长驱直入,莫远被迫仰着头,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
慢慢地,莫远意识渐渐模糊,理智一点点土崩瓦解,正当他精虫上脑,要伸手去扯薛凉月的中衣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薛凉月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直起身,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柄插在莫远胸口上的匕首上,眼睛里水雾朦胧,看不清神色。
半晌,他笑了一声,舔了舔嘴,懒懒道:“滋味不错。”
莫远瞳孔颤动着,目光落在薛凉月胸口上,白皙的肌肉上一道可怖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但仍然可以看出来在一点点恢复,原来匕首一直是藏在他身体里的。
薛凉月之前的那些举动并不是为了让莫远把身上的武器丢掉,而是为了向莫远表明,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利器,好让他放低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