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握剑的手紧了紧:“他人在哪?”
“哈,现在想起来你那小情人了?他在哪……唔,这个,我想想……大概已经过了奈何桥了吧。”
温栖华大笑起来,“不过不用担心,你很快就能下去跟他重逢了,小莫六,到时候千万别哭鼻子啊哈哈哈哈哈……”
莫远浑身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温栖华,眼眶里开始渗出黑红色的血液,顺着脸颊流到下颚,滴答滴答地掉在金属地板上。
温栖华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残影,下一秒,莫远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手中梅花剑锋距离他的眉心只有一丈之隔。
千钧一发之际,温栖华握住了手边上一个扳手,朝右侧狠狠一拉!
莫远脚下地板朝上翻起,里面飞出数十支一尺长的铁箭,半空中莫远调整了身形,朝另一边翻了两圈,落在地上,正好避开那些铁箭。
铁箭钉在天花板上,又被顶上机关收回,莫远伸手抽出自己背上另一把剑,双眼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染,看上去犹如地狱修罗,颇为可怖,提着剑又朝温栖华冲去。
温栖华冷笑一声,轮椅飞速后退,退到一个柱子边,他伸手飞快地拨动了柱子上的几个浮雕。
“轰——刺啦——”
地面和墙体微微震动,一面三寸后的精铁墙壁拦在了温栖华和莫远之间,只留下一个小窗,将整座大殿分成了两半。
莫远抬头,只见一个带着铁链的石球砸了下来,他朝右边一躲,堪堪避开。
紧接着,羽箭上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温栖华猖狂的大笑声从铁墙那边传来,“莫六啊莫六,你在吞日宗的地盘里还想杀本宗主?!你不会以为七年前薛凉月闯入机关城后,本宗主一点教训都没得到吧?”
“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张青白面皮扭曲着,被小窗上的铁栅栏分割成狰狞的三半,他话音刚落,小窗合拢,紧接着,莫远所在的这片区域,羽箭齐发!
墙的那边传来箭与剑相撞的“铛铛”声,最开始还是接连不断,慢慢地便停下了,等到箭全部射完时,铁墙那头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一片死寂,莫远必定已经死了。
温栖华冷笑一声,心情舒畅极了,正准备打开隔断墙,就在这个时候,墙忽然被那头的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面墙狠狠一震!
温栖华愣住了。
“砰!”
“砰!”
“砰砰!”
“砰砰砰!!”
巨响越来越密集,温栖华的正对面,那扇铁窗的位置上,已经凸下去了一个惊人的弧度!
怎么……可能?!!
温栖华眼睛瞪地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大的凸起,缓缓咽了口唾沫,大脑一片空白。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认识。
他开始怀疑墙的那一边,是不是莫远死了以后怨气太大,尸体变成了什么怪物,僵尸,对!僵尸!会僵直着腿跳的那种!
温栖华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就这胡思乱想的一瞬间,他面前的铁墙轰然粉碎了,正好是一个人的大小。
墙的那一边,浑身浴血的莫远缓缓地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
手里的两把剑已经断了一把,另一把在地上拖着,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他身上插着几根羽箭,也就在这个时候,全部一点点粉碎下来,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攥碎了一样,碎片掉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温栖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滞了的一瞬间,下一秒他忽然大喊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你你你学了六道剑诀!你什么时候学的?!”
六道剑决,又名御风决,属妙微谱第三卷,聚气成刃,无坚不摧,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莫远七窍里不断涌出鲜血,整张脸都被血糊满了,整个人一步一踉跄,看上去随时会倒下,但温栖华的神情看上去像见到了什么恶鬼,他的轮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丈,“你别过来!”
莫远张了张嘴,仿佛说了一句什么,声音特别轻,梦呓一般,再加上他嗓子也被血糊得一塌糊涂,温栖华听到第三遍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薛凉月呢?”
温栖华飞快道:“薛凉月在蛇窟!你现在赶紧过去,他说不定还活着!”
莫远轻声道:“是吗?”
下一秒,他好似根本没有受伤一样,跃至温栖华面前,手中长剑狠狠朝他刺去!
温栖华瞳孔一缩,他想也没想,举起手里的小孩,挡在了自己面前!
“噗嗤。”
长剑穿胸而过,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双眼睁大,浑身抽搐了一下,接着嘴角流下一行鲜血,头向右侧软绵绵地歪去,不动了。
瞳孔慢慢放大。
莫远落到地上,手一抖,放开了剑柄,他看着那死去的小孩,昏暗的烛光血红的视线中,那张脸慢慢扭曲,变成了另一张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脸。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嘴唇嗫嚅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要,不要……”
莫远慢慢抱着头蹲了下来,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跳的越来越快,连带着奇经八脉都开始震动,越来越剧烈,眼前一阵阵发黑。
温栖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心中大喜!
莫远气息越来越紊乱,这是入魔的迹象。实际上,他可能一刻钟前就开始剑心朝着入魔的方向扭转了,现在受到了刺激,即将彻底入魔!
温栖华不介意在火上添一瓢油。
他笑呵呵举起那娈童的尸体,晃了晃,“莫六,你瞧瞧这像谁啊?我记得你好像有个弟弟,是不是呀?”
莫远整个人颤动了一下。
温栖华亲切地问道:“那个小可怜儿呢?”
莫远忽然抬起头,脸庞扭曲着,几乎有些狰狞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不像人的嘶吼声,像穷途末路的孤兽,温栖华瞳孔一缩,下一秒,莫远消失在他面前。
与此同时,温栖华眼前忽然天旋地转,他感觉有什么红色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眼睛上。
视线再次恢复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无头的身体。
接着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温栖华的头颅仿佛被一道劲风吹飞一般,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划过一个陡峭的弧线落在地面上,骨碌碌滚动了几圈,停在墙角,两眼犹自不甘心地圆睁着。
莫远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剧烈的粗喘两口,按住自己的左胸,快步走到另一个甬道,打开机关走了进去。
一个机关兵人正守在甬道内,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掐住了脖子,一张血糊糊的脸凑近了,他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
“……蛇窟在哪里?”
机关兵人骇得浑身发抖,颤巍巍的指了一个方向,“朝……朝那边走,拐弯,一直朝下……”
莫远把他狠狠的砸到了墙上,扭头朝那个方向走去。
陈竹暗的声音鬼魅般的在耳边响起。
“心盲者不见人,不闻声,不觉情,有眼如瞎,有口难言,世间万物与你如浮云。”
“此之谓剑走偏锋、一意孤行。”
“人不是剑……”
自古华山一条道,道路尽头是悬崖。
莫远忽然有点后悔了。
——只有那么一点点,小拇指尖那么小的一点点,他只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多了又怎么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他左胸再次剧烈跳动起来,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忽然,莫远没留神,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他狠狠地扑倒在了地上,口鼻里再次涌出鲜血,呛进气管里,使他剧烈咳嗽起来。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继续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莫远看见那个蛇窟了,那是一个向下的石坑,底部有嘶嘶的声音传来,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无数的蛇类在洞窟底下游动。
蛇窟上方吊着一根绳子,绳子已经断了。
旁边看着几个机关兵人和机关人,都被他一剑刺死了。
莫远站在蛇窟边缘,探头向下看去。
黑,特别黑,深渊。
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心脏第三次剧烈的跳动起来,奇经八脉开始一根根断开,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身体里什么东西一点点断裂的声音。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像笑声一样。
林奉雪死前也是这个感觉吗?他也听到自己的身体在笑吗?
莫远眼前越来越黑,他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随后便栽了进去。
耳边有风声经过,莫远以为自己会摔倒蛇群里,紧接着便有无数张嘴来啃咬他的身体,带着剧毒和粘液,然而在即将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一双手接住了他。
熟悉的兰花香飘在空气中。
莫远愣住了,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然而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拨开了他的鬓发。
“莫远,我脾气是不是很好?”
听到这个声音,莫远瞳孔慢慢放大了,他下意识揪住了整个人的衣袖,眼中血泪不断涌出,那只手抚摸到他的眼角,停住了。
“莫远,你不是喜欢当个瞎子吗?这双眼睛不要了好不好?”
薛凉月声音很冷,手却很稳,他在莫远耳畔低声道,“你这种人,天生是没有心的,所以腿也不要了,武功也不要了,把你关起来,好不好?”
“说话啊。”
薛凉月的手停在他的下颚处,慢慢抬高,莫远看见一双银白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莫远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揪紧了那只衣袖,像溺水者揪住救命稻草,剧烈喘息着,“好,喜欢……”
薛凉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嗯?”
莫远低声道,“喜欢,都可以……都可以的。”
薛凉月还想说什么,然而,下一刻,莫远揪住他袖子的手忽地一松,垂了下去,身体也软了下来。
—第三卷·终—
狂风伴着巨雷,大雨凶地砸向地面,茅草屋顶哗哗作响。
何草草披着一件红色的大氅,雨珠正从檐角流下,连成一道首尾不见的细线,而她手里提着剑,脊背紧绷,像随时会发起进攻的野兽。
这时候,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扭过头,看见丈夫林冀端着烛台站在他身后。
林冀低声问:“为什么不睡觉?发生什么事了吗?”
何草草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一道闪电撕裂苍穹,一瞬间四野亮如白昼,白光照下的那一瞬间,越过自家娘子的肩头,林冀看见院中竟跪着一个人。
电光转瞬即逝,而跪在雨中的人,在夜色中重新模糊成一个黑影。
林冀与何草草对视一眼,而后走近了些。
烛光照亮了庭院,林冀看见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黑衣,斗篷外边扣着肩甲,如果忽略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新鲜刀伤,可以称得上是丰神俊朗。
黑红色的血流到地上,又被被雨水冲淡,隔着雨帘似乎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男人似乎怀中抱着什么东西。
何草草低声道:“不知道是谁,半夜听见响动出来看看,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了。”
林冀轻声道:“死了?”
何草草却摇摇头:“还活着。”
这时候,一道惊雷从天边传来,轰隆隆敲响了深夜。
男人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猛然睁开了双眼,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撑在地上,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溺水的人浮出水面。
“等等!”何草草忽然瞪大了眼睛,随着这番动作,她看清了这人护腕上的图案,“你是鹰部的人?!”
男人缓缓抬起头来。
“小莫愁。”
声音并不算大,但何草草和林霁都听清了,何草草听到这个名字,脊背明显更加紧绷了,眼神也更加锐利。
男人顿了一下,道:“久仰,我到这里来,是有件事情想请阁下帮忙。”
何草草冷冷道:“你们鹰部的人有什么事情可以求我的?”
男人微微摇头,“不是我们,单是‘我’有事情求您。”
他垂下头,掀开斗篷,何草草和林冀心下俱是一惊,那是一个孩子,浑身被裹在一件黑色大衣中,只露出半张清白的小脸,约摸只有四五岁大,双眼紧闭,看上去已经失去意识了。
何草草明白了,“海晏王世子?”
男人点点头,低声道:“鹰部、海晏王已经败了,只是稚子无辜……”
何草草清楚了他想求她的是什么,她没有说话,隔着雨帘与他遥遥对视。
半晌,她摇摇头,“这忙我帮不了你。五义堂,听剑阁甚至鹰部都在暗中寻这孩子,我自己孩子也小,而我相公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护不住更多人。”
男人看着她,轻声道:“这是贺湫湫的孩子。”
何草草皱起眉:“嗯?”
男人道:“她一开始并不叫贺湫湫,她曾经的名字叫……‘贺兰烟’。”
何草草瞳孔微微一震,喃喃道:“是她?!”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在下不是替她挟恩图报,只不过……一命抵一命,小莫愁,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吧?”
何草草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笑笑:“卞风禅。”
何草草:“卞兄,你又是为了什么护着这孩子呢?”
“这里有个人。”卞风禅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笑道,“我护不住我心上的那个人,至少可以护住她的孩子。”
何草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再考量他这句话的真假。
半晌,她道:“好,我答应了。”
男人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瞳仁中有了光。
真卑微啊,何草草心想。
林冀闻言,立刻转身从从屋里拿出伞,他准备走出去的时候被何草草拦了下来,她从林冀手里拿过一把伞,小心翼翼走到男人身边,从他怀里接过那闭着眼睛的孩子,这孩子脸色惨白的像死人,她试了试鼻息,还活着。
脸长得很精致,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大致看出五官走向,是个小美人呢。
卞风禅看着这孩子,眼神有几分游离,何草草抱着孩子站起身的时候,他忽然揪住了女人的衣摆。
何草草差点条件反射地一脚把他踹出去,只听卞风禅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用告诉他他的身份……不求你帮他称王拜相,只求你把他好好地养大,当仆人使唤也行。让他做个普通人,渔樵耕读,一生平安顺遂……”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手松开,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何草草再扭头去看,卞风禅垂着头,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
这是二十一年前的一个雨夜,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海晏王之乱圆满画上句号,新皇登基,很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而这个孩子的命运依旧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薛凉月抱着莫远的身体,四周是蛇游走的声音,却没有一条蛇敢接近他周身三尺之内,他脚下躺着几枚带血的钉子。
莫远手垂下去的那一刻,有那么一会儿失去了所有呼吸和心跳,薛凉月愣愣地站了半刻钟,才听见那人胸腔里传来很微弱的跳动声。
薛凉月试探着往他身体里输了一点内力,发现他丹田已经空空如也。
这时候,他身后的蛇群忽然躁动起来,纷纷往两旁滑去,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蛇窟深处传来。
薛凉月缓缓转过头,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拎着一盏提灯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肩头停着一只羽色纯白的小鸟,歪着头,绿豆一样的小眼睛探究地盯着薛凉月。
“卞风禅”抬起头,露出那张年轻却眉发皆白的脸庞,他勾起嘴角,轻笑道:“薛门主,你可真是个奇才,轮回井这样的奇蛊在你身体里培养了十余年,居然都能与宿主和平相处,上次见到你体内蛊虫发作,还无法保持清醒呢,现在居然……呵呵呵呵。”
薛凉月冷冷道:“姜琅。”
“卞风禅”,或者说鹰部首领姜琅很轻的挑了一下眉毛,笑道:“薛门主居然听说过在下,甚幸呐。”
“滚。”薛凉月眯起眼,银白色的瞳仁中透露着危险,“我现在没心思应付你。”
姜琅呵呵笑起来,“薛门主最好还是平复一下心情,不然‘轮回井’失控,你我都讨不到好处——你就不想知道,莫远为什么入魔还能活着吗?”
薛凉月:“他入魔了?”
姜琅笑笑,慢条斯理道:“这件事你还得感谢我——你听说过‘梦黄粱’吗?”
薛凉月盯着他,没说话。
姜琅继续往下说,“‘梦黄粱’是一种毒,触碰到肌肤后,这种毒就会沿着经脉弥漫全身,大约一个半时辰发作,中毒者会陷入迷梦中,反复经历人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时间,永不醒来直到死去。”
“几日前,我潜入机关城,在莫六侠必经的那个牢房里的机关人上抹了这种毒。”
姜琅顿了顿,接着道:“入魔必死有两个原因。一者,为内功逆行,经脉崩毁,紧接着气聚丹田,爆体而亡。二者道心崩坏,哀莫大与心死焉,身体响应心海,慢慢枯亡。
“莫远之所以没死,也有两个原因。第一,在没有修习心法的情况下强行运转六道剑决,先一步把自己的丹田给毁了大半,使内力无处可去。第二,那就是‘梦黄粱’把他的意识引向了梦中,从而避免了后一种死法。”
薛凉月缓缓道:“你几日前,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吗?”
“当然没有。”姜琅淡淡道,“不过是想给他下毒,拿捏你罢了,这种毒无解,三日必死,只有我手上有缓解这个进程的药物。”
薛凉月眯着眼盯着姜琅,看上去很想杀他。
但也只能想想。
姜琅有恃无恐地笑起来。
半晌,薛凉月缓缓道:“你要我干什么?”
姜琅道:“你不需要干什么,跟我们走一趟就是了。”
薛凉月道:“你们只是想借海晏王世子的名义与朝廷争权夺利罢了。”
“没错。”姜琅坦然承认,“太平帝要死了,储君不足十岁,太后一方外戚干政,东都现在人心惶惶,不趁这个机会搅一番浑水,未免也太可惜。”
薛凉月不说话了,青耕忽然叫了一声,姜琅侧身走到一边,露出身后的隧道,面朝薛凉月微笑道:“世子殿下,请。”
莫远一睁眼,便看到一个茅草屋顶,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叫喊声,“……六哥哥!”
身下很柔软,他扭过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草垛上。
莫远愣了一下,缓缓坐了起来,感觉脑子乱乱的,仿佛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
这时耳边那声音已经到了近旁,莫远低下头,只见一个胖嘟嘟的小屁孩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六哥哥,你娘叫我来叫你……叫你回去!”
“啊?”
莫远愣了一下,忽然回神,想起来自个儿昨晚才跟他娘大吵一架,这才跑出来在田里睡的,思及此,他立马重新躺了下去,冷哼一声,“不!”
小屁孩“哦”了一声,走了,过了约莫两刻钟,莫远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有人在拍草垛,他伸头一看,还是刚刚那小屁孩,神色很焦急。
“六哥哥,你们家好像在收拾东西!要搬家了!何姨母说要是你不回去,就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
莫远一愣,“什么?!”
他跳下草垛,踏着雨后的泥水,一溜烟冲回了村西口的茅草屋前,屋前停着一个马车,绕过马车,跑进了院子里,然而他刚一进去,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他娘正从后屋把马牵过来,而他爹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坐在檐下,身边放着几个包裹,见他进门,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何草草眉头一皱,很不开心,“你死哪去了?”
莫远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林冀怀里的那个小孩,神色十分之难以置信,何草草牵马过来,皱眉道:“问你话呢!”
莫远抿着唇,睫毛不停颤动着,眼眶慢慢红了,林冀见状,很吃惊,连忙站了起来,“怎么了?”
莫远忽然一扭头,冲何草草吼道:“我说你昨晚为什么骂我废物,感情你们背着我偷偷生了一个!嫌我没小的有出息是吧?!”
“这么大事情,你们还背着我偷偷的!”说着说着,莫远眼泪啪地掉了下来,“不就是怕我反对呗!”
林冀和何草草都沉默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
何草草眼神:“这脑子,你的种?”
林冀眼神:“他随你。”
第55章 梦中(一)
莫远扭头就想往外边跑,被何草草一把薅了回来,“喂,要走了,你想跑哪儿去?!”
莫远语气很冲:“你管我跑哪儿去?!你们一家三口搬远远的,别来烦我!”
“什么一家三口?”何草草气笑了,“那不是你弟弟,那是……”
她回过头,盯了一眼林冀怀里的小孩,顿了一下,道:“这是……我们给你找的童养媳。”
“啊?”莫远愣住了,他觉得自己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童养媳?!什么意思?”
“就是给你找了个小媳妇儿,到长大再成亲呀。”
何草草撒谎不打草稿,她掰过莫远的脑袋,让他看着林冀怀里的小孩,笑呵呵道:“你看这女娃娃多好看?你念书也不成习武也不成,给人家后厨帮工还毛手毛脚,年纪大了哪家姑娘肯嫁你呀?现在不找个童养媳,将来老了就要打光棍喽。”
那小孩好像在发烧,露出来的半张小脸通红,两眼紧闭着,可饶是如此,仍然能看出来五官十分精致,反正莫远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
何草草拍拍他后脑勺,对自己这番“急中生智”的说辞很是得意,“看娘亲对你多好,你还跟娘亲吵架。”
“我不信!”莫远忽然挣开何草草的手,闪到一边,“那她家里人呢?她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何草草想也没想,“她家里人出事了呀,在街上卖身葬父来着,好可怜的,你要好好待她。”
莫远瞪圆了眼睛,“啊?还有这种事?”
林冀瞥了一眼何草草,目光
何草草又拍了一下他脑门,“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八年兵祸,我们这儿离东都近,尚且还算安定,你知道这几年死了多少人吗?这孩子家里就是北上的流民。”
莫远仍然是瞪大眼睛,目光缓缓转向那依旧在沉睡的小孩,定定地盯了好半晌,何草草刚想催他,却听自家儿子缓缓道:“那咱们为什么要搬家呢?跟她有关系么?”
这孩子,怎么现在又突然变聪明了?
何草草没打腹稿,卡了个壳。林冀抬头淡定接话道:“没有,是为了你。”
莫远瞥一眼他爹,眨了一下眼睛,疑惑:“我?”
“本来不想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