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皱眉,声音抬高了几度,“那你就这么一直把我绑着?”
薛凉月没有立即回答,好像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一个月。”
“一个月!”莫远震惊了,“你是要闷死我吗?”
薛凉月转身从小桌上拿起一碗银耳莲子羹,小勺在里面拨弄两下,声音里带着笑意,“看你表现喽——现在吃不吃?”
莫远指了指他,恶狠狠道:“你等着。”
薛凉月不以为意地笑笑,坐到床边,眉眼弯弯,哄小孩似的道:“张嘴,啊——”
莫远吃完饭,便躺下去缩到被子里,面朝墙壁拿后脑勺对着薛凉月,不一会儿似乎就睡着了,薛凉月慢条斯理地收拾了碗筷,便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朝长廊那边走去。
将碗筷交给附近的仆从后,薛凉月便朝书房走去,半路却碰到一个小厮,行色匆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见他便迎了上来,“公子!”
薛凉月停下脚步,“何事?”
小厮道:“昨日莫公子送洗的衣物里有样东西。”
说罢便将手里的东西恭敬地呈上。薛凉月接过来,只见那是是个小铁盒,仅有巴掌大,一指厚。
小厮道:“莫公子衣物里还有些别的东西,都是些暗器,瓷瓶,小锦囊之类的,一齐放在您书房了,只有这个东西,小的们有些拿不准,故而送过来给您瞧瞧。”
薛凉月点点头,将铁盒收于袖中,示意小厮退下,转身继续朝书房行进。
待到了书房,他坐在案后,拿指关节敲了敲铁盒,听声音里面似乎是中空的,但不完全空,晃一晃能明显地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在移动。
他将铁盒竖起,在边缘看到了一个小巧的内嵌机关锁,需要将三个图案对准至正确位置才能打开。
……这么神秘,莫远往里面藏了什么?
薛凉月的好奇心被勾起了,然而他的确未涉猎过机关术,而且一时半会也拿不准这个盒子有没有自毁机制,不敢轻易去试错。
他抬起头,“来人。”
门口站着的血衣门弟子转过一个角度,低头拱手,“门主有何吩咐?”
薛凉月:“去西暖阁请卞护法过来。”
弟子:“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身黑衣的卞柔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很不好,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薛凉月,我今早卯时过后才到。”
薛凉月:“所以?”
卞柔在他对面坐下,冷冷道:“我觉得你应该适当注意一下别人的睡眠。”
“……”薛凉月缓缓道:“事情比较急,见谅。”
卞柔:“何事?”
薛凉月放下手中铁盒,神色渐渐沉下来,道:“第一件事是我把你从北庭叫过来的原因——师无夜留下来的蛊鸟出问题了。”
卞柔瞳孔一缩:“当真?”
薛凉月慎重地点点头,沉声道:“这五年的信件,甚至再往前,我在位的时候,师无夜在位的时候,血衣门来往的信件可能都被人监听了,这不是小事。”
“的确。”卞柔点点头,“你要如何?”
“我叫你来,是想问问……”薛凉月掀起眼皮看她,目光变得锐利,“这事情,有可能是你爹做的吗?”
卞柔却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
薛凉月:“为何?”
卞柔答:“我爹之所以叫‘雕王’而不叫‘鸟王’,正是因为他善用的是北蛮蛊,蛊性强,只能操控大型禽鸟,无法适用小型鸟。师无夜当年就是为了防我爹,才用的这种鸟。”
“有道理,师无夜不蠢。”薛凉月点点头,他垂下睫毛,轻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实际上我觉得另一个人更可疑。”
卞柔:“谁?”
薛凉月:“莫远。”
卞柔微微睁大双眼:“你那个姘头?”
薛凉月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不是姘头,有名分的!”
卞柔并不关心薛门主有没有名分,她沉声道:“你为什么怀疑他?”
薛凉月伸出食指:“第一,他昨天晚上跟我透露了,他是为机关城地图接近我的——不管他想要这个地图干什么,首先这可以说明,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薛凉月。”
卞柔点点头:“寻常人连你还活着都不知道,他却能找到你。”
薛凉月:“所以他在血衣门肯定有眼线!”
卞柔:“那第二呢?”
薛凉月:“第二,他曾经跟师无夜学过蛊术,正宗的苗疆蛊术,师无夜亲自教他的,比我们俩都正宗多了。”
卞柔瞳孔一缩:“此事当真?”
薛凉月:“真的。”
卞柔手指敲了敲扶手:“那你要如何?”
薛凉月:“我去问他。”
卞柔左眉微微一挑,“他肯告诉你?”
薛凉月笑了,慢条斯理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卞柔看他那笑得一脸浪荡的样子,不是很想知道他该怎么要莫远开口,“还有事吗?”
薛凉月拿起那个铁盒扔到她面前,抬了抬下巴,“喏,莫远身上的,打不开,你打开看看。”
卞柔从腰上取下一把小刀,面无表情怼着机关锁捣鼓了两下,“咔哒”一声,小锁应声而开。
卞柔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本小小的画册,她随手翻了开来,下一秒神色便僵住了,两眼微微睁大,瞳孔不断震动,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
卞柔从十三岁开始是个面瘫,薛凉月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活泼的表情,很是惊讶,“里面有什么?”
卞柔缓缓抬起头,表情一言难尽,将画册重重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薛凉月一低头,迎面便对上了一幅不堪入目的景象,画面所在是一处寒潭,寒潭中心有一方大石,大石之上一对男女正浑身赤果着交合,画面十分之细腻,细节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瞟一眼也是淫词艳句。
薛凉月手一抖,砰一声把画册合上,脸上青红相交,神色比卞柔更加“活泼”。
卞柔缓缓道:“这就是你姘……你夫君藏着掖着的东西?”
莫远应了一声,抱着剑从黑色台阶上慢慢走上去。
血门塔高二十一丈,从下到上一十六层,比东都的四象塔还高,直插云端。
下有前朝陵墓地宫,三层,极大,几乎涵盖了整个洪城。
地下是器阁,主暗器,善使暗器者,需常行于黑暗。
地上部分是毒殿,豢养着数不胜数的毒虫毒蛇。毒殿和器阁都需要弟子看守。
大部分低阶弟子更宁可去地下轮值,因为地下的危险比地上少得多,至少不用时刻担心被毒物叮咬。
莫远,或者说“十六”则不同,他比较喜欢待在上边,所以很乐意偷偷给别人顶毒殿的班。
在来到血衣门的三个月里,他弄清楚了各层的结构、豢养的毒物、血衣门高层们的常居地,和他们的生活习性,什么时间会出现在哪里,当然也包括血衣门左使的。
那个孩子会在辰时左右出现在第二层,然后沿着石梯一路向上,途中会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停下,由于体型的优势很难被轮值的弟子发现,他就会像鬼一样蹲在那个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全然不知漆黑的面具下,有个轮值的“弟子”也在悄悄地观察他。
他停留在每个楼层的时间不一定,但每日大约在巳时差立刻、午时差三刻,已经午时过半这三个时间点的其中之一,会出现在顶楼,然后一刻也不停留,从另一边的石梯上下去,进入地宫。
地宫是封闭的,而且人很多,并不方便逃脱,所以莫远并没有在下面花时间。
师无夜很聪明,莫远不敢在血衣门停留过多时间,会被发现的。
总之,他在慎重思考下,为他的目标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薛凉月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但师无夜十有八九是不会出现的,他要保证这个时间点他会在顶层,并且要快速解决那个孩子。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也很难。
梦中的莫远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着关于这一天的信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顶层,顶层只有三个轮值岗位,他站在朝西边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午时,午时过一刻,午时过三刻,午时过四刻。
莫远用余光盯着两侧的楼梯,失望地发觉薛凉月没有来,他心里开始变得焦虑,已经连着六天,薛凉月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了,如果他明天再不来的话……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计划,本就不高的胜算就更加渺茫了。
正当他要收回余光的那一刹那,半掩着的殿门背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非常小,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但莫远听到了,他下意识猛地一回头。
只见他的正后方,一只苍白的小手正搭在门板上,半张鬼面从门板后露出来,一只漆黑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不知道已经在他背后盯了他多久了。
当时的天气是阴雨,灰白色的天空,殿内昏暗如黑夜。
莫远感觉自己心脏当时停了半秒。
血衣门左使幽幽道:“你在找什么?”
“找我吗?”
莫远浑身一颤,从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鬼一样的半个身影从门缝里伸出来。
的确挺吓人的。
但莫远在梦里感觉到的情绪并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但只有一点点,小拇指尖那么大的一点点,只足够他当时愣那么一小会儿。
“砰!”
这时候一声重重的推门声在莫远耳畔响起,紧接着薛凉月的声音在身后炸开,“莫远!”
莫远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完全清醒,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了过来,然后一把把他从床上薅了起来。
薛凉月悲愤欲绝:“你是不是故意的?!”
莫远很懵,他眨了眨眼睛,“……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薛凉月声音发抖:“你你往机关锁里放春宫图册?”
“啊?”莫远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微微一挑眉,“啊,你说那个啊?你打开来了?”
薛凉月:“你个变态!”
“究竟是谁变态啊?”莫远眯着眼笑起来,慢条斯理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谁说那是春宫图了?那是我高价从白晓那里买来的功法。”
薛凉月一愣:“功法?”
莫远:“是啊。”
薛凉月:“别扯!什么功法长这样?”
莫远道:“双修功法!”
薛凉月:“……?!”
莫远微微坐直了些,扬了扬下巴,“不信你自己看看。”
薛凉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打开那本画得栩栩如生的“春宫册”,只见图中男女白花花的身体上,的确隐隐约约能看到经脉的纹路。
寒潭两边的石壁上,则以古体字写着内功心法,色泽很暗,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是以卞柔和薛凉月二人刚刚第一眼都没看见。
“你也不想想,我一个断袖,怎么会看男女春宫图?”莫远摇头叹息,“唉,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真是……”
薛凉月抬头,表情一言难尽:“惊……惊喜?”
莫远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指尖摸索着点了点书页,轻笑道:“这是专门治疗寒疾的心法,你蛊毒积疾已久,光靠普通方子调养的确慢,服用炎性毒又等于饮鸩止渴更不可取,不如直接从内功入手。”
薛凉月双眸微微睁大,愣住了。
莫远在他耳畔低声道:“咱们的路还长着呢,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当鳏夫吧?”
薛凉月表情有些复杂:“你就这么想让我活着?”
“不然呢?”莫远偏过头,在他侧脸上轻轻啄吻了一下,眉眼弯弯,“别太感动。”
薛凉月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耳根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正当莫远为自己这波拿捏得意洋洋时,薛凉月忽然问:“你又买他保密又买功法,你哪来的钱?”
莫远还在得意,随口道:“这好办。我跟他说过几天会有人带一大笔钱过来,到时候只要他稍微坚持一下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薛凉月一把抓住他的手,两眼瞪得老大,“莫远!合着我被你俩摆了一道是吧!”
“我错了!”
莫远一时嘴快,后悔不迭,认错得特别顺滑,还是被人狠狠咬了一口。薛凉月贴着他的唇角,泄愤似的狠狠研磨着,却很小心地没有咬破。
莫远任由薛凉月咬着,伸出没有被锁住的那只手,搭在他侧脸上,大拇指轻轻划动着。
忽然,莫远虎口处感到了濡湿的触感,什么液体滑下来了?
他愣住了。
微微朝后仰了一点,莫远蹙起眉,指尖摸索着找到薛凉月的眼角,而后讶然道:“薛凉月,你哭了?”
薛凉月没有说话,悠长而潮湿的吐息拂过他的鼻尖,带起一阵阵过电般的痒。
莫远:“……你哭什么啊?”
这句话声音很轻,仿佛害怕被谁听到似的。
薛凉月忽然道:“你要的机关城地图,我叫人去取,已经在路上了,大约两天后能送过来。”
莫远:“你不问我干什么?”
薛凉月淡淡道:“我不关心,你左右是要去找温栖华那个老王八蛋麻烦,正好我看他也不爽。”
莫远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咔的一声,接着手腕一松,铁链掉在了地上。
薛凉月握住他之前被锁住的那只手,拇指指腹抚过红痕,食指点了点他胸口,轻声道:“说好的一个月,就今天这一次例外,晚上放你出去。”
莫远:“嗯?!”
薛凉月温柔笑起来,“今日是七夕,晚上去街上逛逛,七夕得开心点呐。”
七月七,今夜天气很好,无风无云,一轮弯月遥挂西山,银河横贯中天,繁星如许。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人在檐下看月,有人在树荫里等人,有人牵着手在街上走过。
薛凉月拉着莫远在街上穿行,倒不是他非要在大庭广众下秀恩爱,只是因为他如果不拉着,莫远一溜烟儿就跑远了,瞎了跟没瞎没什么区别。
莫远眼睛上戴着布条,手上拿着巧果,往自己嘴里扔一个,又塞给薛凉月一个,兴冲冲问:“怎么样?”
薛凉月皱着眉头咬碎了咽下去,嫌弃道:“齁甜。”
莫远:“甜的才好。”
薛凉月:“出门前家里明明做了更好吃的,你非要到这边买。”
“你不懂。”莫远道,“外面买的有烟火气,你懂什么叫烟火气吗?”
薛凉月:“不就是路上灰大吗?”
莫远:“……”
“等等!”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耳道:“那是什么?”
薛凉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瞎子算命——应该是算姻缘。”
莫有抬了抬下巴,“过去看看。”
薛凉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摊子:“怎么?你要跟他抢生意?”
莫远:“算姻缘啊。”
说着便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挤去,薛凉月拉他不住,只得跟着钻进了互相推搡着的人群,顿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现在后悔极了,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带莫远出来了?!
有这个闲功夫在院子里吹吹风,看看天,喝点小酒不好吗?!
莫远素质甚差,带着薛凉月钻到了最里面,又挤开了好几对恋人,最终两人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这不用说引来了一通叫骂。
薛凉月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丢脸之时,武林大会除外,他狼狈地抬起头,正想把莫远拉回原来的位置,叫骂声却渐渐停了,有人窃窃私语:“好好看!这人男的女的?”
薛凉月虽然身高体型俱是男子,但脸的确太好看了,在夜晚微弱的灯光下脸庞又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的确有种雌雄莫辨的味道。
有几个独身的青年男子小声争辩道:“你看他身边那不是位男子吗?一定是位千金小姐,女扮男装跟情郎溜出来玩的……”
然后这种论调就变成了一众人的共识,人人都自觉给“可怜的大小姐”跟他的瞎眼情郎让出了位子,防止他来不及抽签就被抓回去了。
薛凉月:“……”
莫远到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兴冲冲地敲了敲算命先生的桌子,“抽签,多少钱一次?”
那老头显然并不是真的瞎子,被“薛大小姐”的美貌惊到了,愣了好半天,闻言反应过来,赶紧拿出缘签筒,莫远随手一抽,薛凉月垂眸去看那签上的字——
【下签: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
第50章 七夕之二
四周有人探头过来,一见此签,倒吸一口凉气,开门大不吉,这运气也太背了吧?
莫远手指在签上滑过,“……下签?!”
“老头,你这签不准!怎么做的?!”莫远气冲冲地朝算命老头道。
那老头忙道:“两位有所不知,这第一根签原本就不算,要抽三次,第四次才能抽到真正的缘签。婚丧嫁娶,人生之大事,三思而后行嘛。”
“哦——”莫远缓缓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罢,轻哼一声,很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算你识相。”
老头把缘签筒递到两人面前,薛凉月刚伸出手,结果被莫远精准拍开,“怎么?不相信我手气?”
薛凉月只好收回手,莫远一口气连抽三根,握在手里,单抽出第三根翻开,举在半空,上面赫然是一行言简意赅的字——【下签:遇人之不淑也。】
薛凉月:“……”
抽,叫你抽。
这下算命老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一副签里本来也就没多少下签,他为了吉利还偷偷拿走了几根,这都能精准抽到两根,看来这桩姻缘老天爷都不待见。
他轻咳一声,伸手拿起一边的红线,准备开始推销自己制作的可以“逆天改命”的姻缘红线,不想那眼睛上蒙着布条的青年微微一笑,把手上的姻缘签展开,居然还是三根!
“哈哈,手滑,拿了四根。”莫远笑眯眯地从手中抽出一根拍在桌子上,“这一根才是第三根!”
【上上签:久旱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
最终两人还是买了那根红线,准确来说应该是那算命老头硬塞的,毕竟算一卦几文钱,薛凉月身上自然不可能带那么小的钱。依那算命老头的话来说:“今天这么大的福气,得用红线栓住啊!”
莫远闲得没事,把红线接过来,手指灵活绕动,不一会儿编了个漂亮的平安结,挂到了薛凉月腰间。
薛凉月弯了弯眼角,“前面是摘星楼,上去看看?”
莫远:“行。”
摘星楼,顾名思义,是一座很高的酒楼。
上,可远离喧嚣,静赏河汉月景;下,谯城繁华街道一览无余,再来一两壶小酒,两三盘点心小菜,别提多雅致了。
薛凉月和莫远上到顶层时,迎面便看见窗边一个青年微笑着朝他们举了举酒杯,薛凉月脚步一顿,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青年笑着道:“薛门主,莫六侠,好久不见,在下是鸣雀山陆云沽,武林大会上见过二位的。”
薛凉月想起来了,当时陆问身边的确坐了一个华服青年,隔得太远没怎么看清脸。
薛凉月很客气地拱了拱手,“陆兄,幸会。”
莫远偏了偏耳朵,好奇道:“陆匪首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块?”
陆云沽无奈地笑笑,朝窗户抬了抬下巴,“他可受不得安静,隔壁楼跟人划拳喝酒呢。”
莫远笑道:“原来如此。”
陆云沽瞥一眼薛凉月,笑容似有些意味深长,指了指一旁的空位,“不知可否有幸请二位共饮一杯?”
莫远:“那感情好……”
薛凉月掐了一下他手心,客气笑道:“不必了,我不喜与生人说话。”
陆云沽亦笑道:“无妨,七夕本就应该是二位独处的时间,是在下冒昧了。”
薛凉月朝他点一点头,便拉着莫远朝远处订好的包厢走去,两人进去没多久,便有侍者端上了清冽可口的梅子酒,一盘巧果,一盘绿豆糕,一盘雪花酥,做得既很精致,也很接地气。
莫远拿起桌上的酒,对着壶口干了一口,忽然站起身,一脚踩上了旁边的窗户,冲薛凉月摆一摆头,“走!”
薛凉月:“……去哪?”
莫远:“屋顶!”
薛凉月拽住他袖子,皱眉:“去屋顶干什么?”
莫远扬眉笑起来,“看星星!”
薛凉月:“我就算了,你都瞎了还看星星?”
莫远扯下眼睛上的布条,笑得一脸促狭,“没瞎,今天下午就好了,逗你玩的。”
说罢,不等薛凉月气急败坏,他足尖一点,带着那壶梅子酒纵身一跃,落在另一栋楼的吞脊兽头顶,以此为支点,足尖再一点,跳上了摘星楼的屋檐。
薛凉月拿他没办法,只好也跟着跳了上去。
莫远坐在屋脊之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放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薛凉月走到他旁边,敛衣坐下,握着他的手腕抿了一口酒。
莫远抬头看着夜空,吹起了口哨,调子像沉水下游沿路水乡船民们常常唱的调子,很软,很悠长,薛凉月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四野岑寂,弦月无声。
流光似水,流年如梦。
只有江南小曲在夜里流淌。
有时候顿悟只要一瞬间,一个契机,薛凉月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莫远这样的人。
莫远不潇洒,也不疯癫。
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是他的壳,而他自己藏在壳的深处,那是一个孤独而清醒、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灵魂,不会悲伤也不会喜悦。
而河蚌很少很少的时候才会张开一条缝,只有非常有耐心的人才能窥见浮光片羽的真相。这种耐人寻味会在不经意间诱惑着他身边的人。
薛凉月承认自己被诱惑到了。
薛凉月非常想破开那层厚厚的壳,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这层壳是如何一天天形成的,为此他愿意付出危险的代价。
薛凉月坐在莫远身边,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道:“莫远,今天下午我很开心。”
莫远哨声一停,他懒懒笑道:“因为我给你买了那个双修功法?”
薛凉月摇摇头:“不是。”
他慢慢放松了身子,靠在莫远肩头,声音很轻,“因为……你说没打算真的让我找不到,而且你跟我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莫远:“这样就很开心?”
薛凉月笑起来:“是啊。”
莫远点点头,仰头喝了一口梅子酒,笑道:“那很好,七夕节就应该开开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