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从这酷暑烈日之下,后背冰凉冰凉,立刻抱拳领命,吩咐其他银甲侍卫。
他们一人抱着一个红木金边漆的箱子,朝莲花寺上去,原本马车上堆积的货物,也是一空。
褚怜人走过来,朝秦随风说道:“世子殿下,关公子,我们也上去吧?”
然后眼底带着一抹细细的勾子,只有秦随风能觉察出来的那种暗示。
他立刻握拳咳嗽了一声,避开视线,可是耳尖却偷偷的红了一片。
褚怜人眼底笑意又深了深。
秦随风刚走没两步,忽然看向身后的关长安。
对方身后空荡荡的几个马车,此地为郊外,倒是少有行人,又因为要呈送给太后的物件,清空了周围的人。
此刻就一个病弱公子站立原地,倒多了一丝荒凉。
秦随风心下觉得,不好将对方一个多病之人扔在这里,于是主动道:“长安兄,你一人在此多有荒凉,不如我先背你上去。”
关长安依旧淡淡道:“这不大妥吧,世子尊贵之躯,正好劳驾。”
秦随风本就对这关家心有歉意,又与关长安一见如故,朗声道:“这有何妨,你之前不是说,你我长辈曾有姻缘,那我们也算是半个兄弟了,况且那寺庙里派的人也正在下来,也背不了几步路。”
别看关长安病恹恹,像个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不是个拘泥于俗礼的人,更不会自讨没趣,亏待自己。
他神情淡漠,微微抬了抬手,“那就劳烦随风兄了。”
说着,秦随风就半蹲下身,然后等关长安靠上来,胳膊一抬,轻轻松松就将人抬起,朝着面前的台阶上去。
这一背才知道,看着病恹恹亲飘飘的人,却也不轻,到底是个大男人,这关长安再瘦,可有一身骨头在撑着,也轻不了多少。
一旁的褚怜人呆愣愣看着这一幕。
不是,他一个不注意,怎么就开始背上了?
秦随风上了七、八个台阶,这才看到褚怜人还站在原地,他以为对方在等他,仰头道:
“司空大人,烈日晒人,我们快上去吧。”
褚怜人看着秦随风的背影,不!应该是趴在秦随风背上的关长安的背影,嘴角冷冷的笑了。
随后也跟着上去,一步步走的虎虎生威,袍子也飞扬起来,不知在朝谁撒气。
秦随风见到褚怜人超越了自己,他一愣,想着对方走那么快做什么,立刻也跟着上去,“司空大人,你该注意台阶才是。”
褚怜人皮笑肉不笑道:“世子殿下才是,您可背着关公子呢,关公子病弱之躯,可摔不得,还是您注意脚下吧。”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让秦随风又是一愣,但他到底能体察人的情绪,觉得这褚怜人该不会在吃醋吧?
秦随风忽然站在原地,不可思议。
背后又想起一道淡淡的声音,“随风兄和褚司空关系不错,倒是和之前不一样。”
这句话没啥意味,就像在陈述客观事实,可是秦随风忽然注意到了后半句话。
他问道:“和之前?”
之前他和褚怜人也不熟啊。
关长安趴在秦随风肩膀上,仍旧淡淡道:“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揍过他和七皇子,一般的宫人其实我也不太注意,不过褚司空倒是一直跟在七皇子身边,这才记住了他。”
秦随风觉得,褚怜人跟在七皇子身边才正常,要不是从小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外甥,谁知道七皇子会惹出什么事情。
不过......他小的时候揍过褚怜人?
他怎么不记得了?
其实秦随风只要再想想,他连自己揍过七皇子这件事情也不太记得,毕竟一个‘施暴者’谁会特地记得‘受害者’。
所以......秦随风继续上台阶,实则心不在焉想着,褚怜人从小就记得自己,可能他对自己的心意,比自己想的还要长久。
秦随风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无视他人好意的人,更不是个能辜负对方真意的小人。
哪怕在经历无数次死亡,无数次背叛,他抬眸看去,前面那一抹走的怒气冲冲的红色身影,自己心中也跟着烫了几分。
秦随风想赶上对方,就是没由来的想和对方说说话,却发现身体一虚,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走了一半的台阶。
再往下看的时候,马车都化为一个小圆点。
鬓角的发丝微微清扬,眼底是一片辽阔宽敞的风景,蓝天和绿色的旷野相接,叫人心底舒畅,忘却了所有烦恼。
人往往在见天地之大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西草微风阶,红墙独此山,微风平旷野,日金撒千阶。名岂关圣著,身确少病休,飘飘何所以,天地一孤舟。”
耳边想起淡漠空灵的声音,被高风裹挟着,似乎转瞬即逝。
秦随风下意识回头,却只能见到一个略微消瘦的下巴,和几缕微风飘动的发丝。
他此刻看不到关长安的神情,可他想也不必看,对方此刻,一定仍旧是一片淡漠的表情。
因为此诗中的的情感,已然被它的作者传递出来。
那种看清一切风景,知晓天地之大,却能毫不留恋,面对自己无情命运的勇气和坚定,洒脱和冷静。
让秦随风也有所感,眼眶微微湿润,“飘飘何所以,天地一孤舟......好诗,好诗。”
秦随风下意识默念,摇头笑了笑。
这才是真仙人啊!
可他身上因果,牵绊太多,到底不及关长安的境界,他不过是一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俗人罢了。
随后,秦随风心底微叹。
心有所感便转瞬成诗,这等惊才绝艳的人,却病骨支离没几个年头好活。不禁感慨,这世间是否真无圆满和完美。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和关长安刚好一人占了一个,还真是难兄难弟。
“我与长安兄有缘......”秦随风默默说了一句。
“奥。”关长安仍旧淡淡一句。
“......”
随后,两人都不再多话,继续朝着莲花寺上去。
而远处,看似冷漠离去的褚怜人,其实时刻都在注意身后的动静。
耳尖微微一动,听到又是‘作诗’,又是‘有缘’的,顿觉浑身都不爽利,脚上重重踩在阶梯上,平整的石阶碎了一个小口子。
秦随风继续埋头上山。
本来以为他能凭借着身体力量,将人背上山,可不知不觉间,居然消耗了一大半的内力,天气又炎热,背后还背着一个人,额头上忽然渗出密密的汗,气息也有些不稳。
关长安见此,问道:“随风兄可还坚持的住?”
秦随风能说不吗?他肯定道:“能!”
秦随风继续朝山上一步一个台阶,还超越了许多抱着重箱子的小宫人。
那些宫人见世子殿下都能这么受苦,顿时被打了鸡血,也一个一个前仆后继,不畏酷寒。
秦随风眼前被汗水打湿了,他迷迷糊糊的看向那红墙寺庙,觉得寺庙比起之前变大了些许,立刻打起劲儿,迈着有些重的腿,朝上走着。
忽然,一个小宫人惊呼道:“世子殿下小心!”
秦随风右腿一弯,身子一歪,因为眼睫毛被汗水浸湿,眼前一个模糊,没注意踩到一个小石子,脚下这才一滑,好在碎石子不大,他很快就站稳了。
他心中也是一惊,要是将这关长安给甩出,那可就要出人命了,他现在亚历山大。
倒是差点被甩飞的关长安,脸不红心不跳,正了正衣襟,仍旧淡定的被秦随风背着。
听到声音的褚怜人,顿时心头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生气,连忙从上面几个台阶跑下来,“殿下!你怎么了?可出什么事?”
走下来后,褚怜人才注意,秦随风居然出了那么多的汗。
一向温润如玉的肤色此刻被热的有些红,可唇色确实惨白的,汗水打湿鬓角的头发黏在脸上,浅蓝色的衣襟处也被汗水浸成了深蓝。
“无妨,不过踩了一个小石子。”
秦随风摇了摇头,继续迈着步子,汗水落在石阶上,打湿成几块儿小点。
褚怜人见周围都是看向他们的宫人,眼下也不便多与秦随风亲近,只好冷着脸点点头,却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忽然,褚怜人看见那跟尊佛一样,趴在秦随风身后的关长安,此刻忽然将自己的衣袖拉了拉,隔着布料才将手放在秦随风的肩膀上,似乎十分不愿粘上对方身上的汗。
褚怜人嘴角抽了抽:“......”
你这个病秧子还敢嫌弃世子殿下!
也不看看是谁顶着酷暑,流着汗,把你背上来的!
褚怜人冷笑一声,立刻走到秦随风身旁,“殿下,您看您出了这么多的汗,不如还是我来为殿下分担吧。”
说完,褚怜人立刻看向关长安,冷冷的眸光,想着对方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只要关长安开口......
却听,这位相府的短命公子仍旧一副淡淡的表情,淡淡道:“都行。”
褚怜人:“......”想杀人。
秦随风毫不出乎褚怜人意料地拒绝道:“还是不用了,这石阶陡峭,眼下再换人也不妥,马上就到寺庙门口了,司空大人也怕酷热,不必等我们。”
秦随风是知道褚怜人一身寒功,受不得热,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可听在褚怜人耳边,无限循环着‘我们我们我们我们......’。
他抿着唇,眼底灰色眸子幽深阴冷,呵!秦随风什么时候和这关长安这么要好了,都用‘我们’来称呼!
褚怜人是真的被气了一路,正想甩袖子走人,就见秦随风一个微微弯腰,有一声清脆的‘噶蹦’声。
秦随风只觉得腰椎某处骨头一酸,被迫微微弯腰,但他随即调整了动作,迈着越来越重的大腿,一步一步走着。
褚怜人一愣,连忙追上去,小心翼翼问着,“殿下......方才你身上哪儿响了?”
秦随风动作一僵,面无表情继续上着台阶,“你听错......”
不待他说完,另一道声音和他同时响起,关长安客观说道:“应当是腰部。”
秦随风:“。。。。。。”
褚怜人:“!!!!!!”
褚怜人先是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下意识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难道是昨晚......
却在秦随风冷冷看来的时候,立刻用袖袍遮住嘴巴,严肃冷冷道:“殿下,您是真的累了,还是我来背关公子吧。”
秦随风脚步不停,温润沉静的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我真的不累,谢谢司空大人关心!”
褚怜人拼命咬着下嘴唇,咬出浅浅的红痕,追赶上去,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担忧,灰眸眼底却是忍耐的笑意,“殿下,你是真的累了!还是我来吧!”
之前默不作声的关长安也附和道:“司空说的是,随风兄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年纪轻轻就伤了腰不好。”
说实话,关长安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
一旁,本来就会下意识关注各位贵人的宫人们,此刻都纷纷束起了耳朵注意他们的情况。
起码,秦随风就感觉到,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腰部。
他狠狠咬牙,面颊咬出一个凹陷,随后握着拳头的胳膊一个用力,连续迈着好几个大步子,跨过了好几个台阶,一向温润浅淡的脸上居然带着几分杀气道:
“我说了!我真的不累!”
宫人们,纷纷低头,不敢看,不敢说。
褚怜人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手心,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想用一丝疼痛,来缓解笑意。
老实说,他这辈子活到现在,在皇宫中什么场景没见过。
哪怕人头落地,刀斧加身,都能临危不乱,可此刻却因为秦随风,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可看见秦随风逞强的样子,他心底即好笑,又有些心疼,连忙追上去:
“殿下,您真的很厉害了,背着关公子这么一个大男人,都上了数千台阶,倒不是怕您上不去,可是这酷暑之下,出的汗多了,您身上也不舒服啊,还是换人吧......”
罕见从不废话的司空大人,此刻跟个蜜蜂一样,跟在秦随风身旁嗡嗡嗡。
一旁有个银甲小将,手里抬着一个木囊箱子,是真的想为世子分忧:
“世子殿下,还是换我来背吧,我力气大,可以将这个箱子绑在前面,后面背个男人也不算什么。”
可却只能起到反作用。
秦随风嘴角抽了抽。
尤其是身边一人一个关切,鼓励的声音,都只会让他难得有几分意气,他瞬间内力全开,直接背着关长安,连着跨了好几个台阶。
身姿迅猛,速度轻灵,看得人惊叹连连。
关长安身子背后后仰,发丝被风吹的凌乱,时不时打在眼睛上,“......”
“不愧是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威武——”
上方,红香缭绕的寺庙门口,站着身穿蓝色灰布衫的几个和尚。
为首一个面须皆白,眸子混沌的老和尚,也是他们中唯一身穿金色袈裟的,有些褪色空洞的眸子,看着山下那群上山人。
一个脊背宽厚,身姿挺拔,面容憨厚的和尚问道:“住持,您为何不让我下去接长安师弟?长安师弟身子不好,这无人去接,只怕他上不来啊。”
住持却不为所动的看着山下,扬了扬下巴,笑道:“你瞧,这不有人送他上来了。”
另一个有些年轻,活泼的小和尚,手里拿着一个菜包子在啃,还抱怨道:“住持啊,不是我说,咱们这寺庙的台阶也忒长了些,您难为那些方外之人也就算了,可我们每每下山采购,都累成狗了。”
“四方!你若是平日里按时锤炼筋骨,打熬身体,自然不算什么。”
另一个也面容清秀,神情却端着的小和尚,冷冷道:“况且住持早就说过,这三千三百三十三台阶,是对那些上山人的考验,若是连这点台阶都上不来的人,又如何在佛祖面前心诚?这也是在筛选那些不想付出,只想得到的人。”
啃着菜包子的小和尚不服道:“难道那些上了山的人,就心诚了......况且,这世上有没有佛还不一定呢......”
“你说什么!”
这时,所有和尚都朝面前的平地上看去。
秦随风此刻,终于踩在了最后一个台阶上。
他顿时一个脱力,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豆大的汗珠滴在滚烫的地面,然后又被蒸干。
与他的狼狈不同,关长安此刻倒是风轻云淡的落了地。
对方还捋了捋自己凌乱的头发,一派从容,走上前几步,朝面前的老和尚,双手合十,见礼道:“住持。”
“殿下受累了。”
“多谢。”
褚怜人也跟在秦随风身后,立刻从袖袍里掏出一个帕子,为秦随风擦拭额头,却被秦随风一把夺去,在面上浸透汗液,这才换了一口气,微微调息之后,总算能稳稳站起来,面色如常。
秦随风见到面前一堆和尚,心道他们莫不是就在这里看着他们不成,话说本该下去接关长安的和尚呢?
忽然为首的住持朝秦随风走来,开口就是一句,“这位施主,我观你与我莲花寺有缘分......”
秦随风直接打断道:“住持,我不信佛,也不打算出家。”
住持虽然年近耄耋,可面上却一片须白,连块儿老人斑都没有,皮骨有着这个年纪人该有的干瘦和褶皱,可肌底却是可见的干净纯洁,似乎不受世俗侵扰。
听罢,住持摇了摇头,叹道:“那真是可惜了,我观施主是个有灵性资质的苗子,身上又隐隐有看破人间的超脱,还有几分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经历,若你能静下心来潜心修行,不出十年,必成佛!”
住持这话一出,身后一众和尚都是面色大惊,能让他们莲花寺里的住持说出这种话的人,他们还从未见过。
“啥!成佛?”
还是啃着菜包子的四方睁大眼睛,扬着声音道:“成佛有什么好的呀,不是是变成大殿里那一堆儿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金人嘛!”
秦随风面色沉静,仍旧拒绝道:“在下俗世未了,与佛门无缘。”
褚怜人心底早就对这个拉秦随风入火坑的老头子,没什么好印象,若是旁人,他现在就掐断对方的脖子,还成佛!做你的梦去吧!
秦随风可是他床上的人!
就在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心思的时候,忽然听到天边传来几道撞钟声,清明的钟声,像水波不断远远扩散在这片天地。
所有人都朝寺庙里看去。
“咚——”
随着钟声响彻这片天地,林子里的鸟兽也纷纷被惊动,山脚下的人纷纷朝山上看去。
“咚——”
“咚——”
“咚——”
一连好几下钟响,敲得秦随风灵魂都在震颤,他的心脏也剧烈的跳动了几下,耳边的钟声还在不停地响着,秦随风在心底默数。
一般人去世,根本就不会敲这么多的钟,除非是国丧,敲钟二十七下。
他身子一脱力,一只腿后退了一步,随即身子瞬间绷紧,如同猎豹似的窜了出去,直直朝庙门里跑去。
“殿下!”褚怜人见此,也提着轻功,脚尖一点,追上秦随风,“殿下!太后的居所往这边!”
秦随风立刻跟在褚怜人身后。
他们跑过了寺庙里的大殿,穿过威严森严的佛像,盘膝端坐的金身佛祖,此刻微微垂目,原本该是心怀苍生,怜悯温和的目光,此刻却显得格外冰冷,高高在上。
穿过正厅佛堂,后面是一处处小院,应当是和尚们的居所。
不过太后毕竟是女眷,所以他们又跑过了足足半个山头的长廊,才进入到一方僻静安宁,但地势极高的庭院,上面挂着一个扇形的牌匾‘尘缘殿’。
此刻,一向安宁的尘缘殿。
几个穿着贵气不俗的丫鬟,纷纷掩面哭泣,更有几个绿色宫装的宫人,面色煞白,急色匆匆朝外面走去,差点和秦随风撞上。
秦随风见此,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却不敢相信。
褚怜人立刻揪住一个疾步朝外走的宫人,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太后,太后她......”宫人面色煞白,小身板也抖个不停。
褚怜人立刻担忧的看向身旁的人,“殿下......”
秦随风耳边,钟声还在不断响着,敲的他灵魂都在震颤,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他狠狠吸了一口气,视线才渐渐恢复,大步朝最里面紧闭的殿门走去。
却见一个老宫人,身上穿着带着磨损和有些褪色的宫袍,手里拿着一个拂尘,拂尘的白须有些发黄,一如这个老宫人半截子入土的年龄,却带着走过长久时间的沧桑和震慑。
秦随风见这挡在紧闭门前的老宫人,微微皱眉,却维持着应有的礼数,“原来是陈缘公公,本世子现在要进去面见太后,烦请让开。”
秦随风认识这个老宫人。
这是太后身边用了几十年的老人,打他记事起,就位陈缘公公就伺候在太后身边,是太后一等一最信任的人,且此人还是个内功高手!
松拉着眼皮子的老宫人,就像一只慢慢睁开眼睛的老乌龟,可眼底却毫无委顿和浑浊,甚至见到了秦随风这个世子,也无半点尊敬和惧怕,只是慢悠悠道:
“太后方才已然永登极乐,世子殿下......还是不见的为好。”
秦随风上前一步,冷声道:“我是大魏世子,太后是我祖母,你敢拦我?且活要见人,死还要见尸呢,谁知道太后是否真的仙逝,你如此这般阻拦我,陈缘你是何居心?”
尘缘依旧松拉着眼皮,慢慢悠悠的声音有些枯哑,像是叶子在水泥地摩擦的声音,“太后遗容不容冒犯,老奴已经派人通知了陛下,就算太子想要见太后,也得等陛下来了再说。”
秦随风眯着眼睛,墨眸里眸光闪动,咬牙冷冷道:“你的人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一天一夜,陛下听到消息御驾亲来,至少两天两夜,你的意思是,就让本世子在这儿等着。”
陈缘仍旧是那句话,随即闭上眼睛道:“世子殿下自然可以不信,但老奴问心无愧。”
秦随风心底的怒意快要压不住,他下意识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尝到一抹血腥,压着声音问道:“我且问你,太后因何仙逝?”
“太后近些日子,就身子不爽利,随从的太医也开了好些个方子,可都药石罔效,太医也私底下告诉老奴,怕是不大好,本想着近些日子就禀告圣上,可太后不允,一来二去也拖了些日子,没想到......”
说到后面,陈缘摇了摇头,十分哀叹,“若是世子不信,也可以去询问太医,查看药方,他们眼下都在偏殿候着。”
秦随风冷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本世子相信你这套说辞吗?谁知你是否买通了太医,伪造药方,且你是太后身边近宫人,眼下太后死因成谜,你却拦着本世子不让我见太后,你说我不怀疑你怀疑谁?”
“世子怀疑谁是世子的事,但老奴只尽自己的忠,守自己的责。”
陈缘依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后他一掀眼皮子,余光瞥见另一侧面色也不好的褚怜人,幽幽道:“徒儿,还不赶快扶着世子殿下下去歇息,爬了这么久的台阶,已然疲惫不堪了,若是世子吹了风受了凉,就拿你是问,好好伺候世子殿下!”
褚怜人一双阴冷灰眸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却在陈缘看过来的时候,立刻垂下眼皮,浑身气势一散,装的恭敬无害。
宫内时常会从一些年幼宫人里,寻些有根骨,或者有潜力的孩子,且一找就是几十个,再由一些老宫人一齐进行培养,倒不是说褚怜人和陈缘之间是多么情深义厚的师徒。
然后就有贵人相看,看着能不能为自己所用,褚怜人能吃苦有眼色,这才从一众宫人中脱颖而出,又成了能经常面见圣上的能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秦随风倒是不知道褚怜人和陈缘还有这一层‘师徒’之间的关系,他心底微微恐慌,忍不住怀疑此事与褚怜人有什么关系。
就听到褚怜人却说道:“大师傅何必拦着世子,外孙见祖母,天经地义,倒是大师傅您......”
陈缘眼睛一眯,方才还毫无威胁的眼神,此刻阴鸷突生,身上隐隐有凌厉的气息朝褚怜人那边过去。
秦随风上前一步,挡在褚怜人面前。
他从臂弯里,抽出一把被黑色皮革包裹的匕首,缠绕的绷带边有些卷曲,可见用了很久,他手持匕首而立,眼底锐利横生,一步一步上前。
他将刀剑直指面前,冷声道:“陈缘,你还真是个尽忠职守的老奴才,让还是死,你自己选一个!”
陈缘依旧闭目不语,哪怕刀锋贴近自己的脖子,最要命的弱点,连个气息都没乱,“世子殿下是主子,我等只是奴才,生死任凭殿下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