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玉说:“你送我回家的话,你就要自己一个人骑车回来,那时候天更晚。我也会不放心你。”
你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这是你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动听的话。
进入夏天,伴随着窗外的蝉鸣,和风扇转动的嘎吱声,一些懵懵懂懂的少年情思,渐渐氤氲在教室上空。
你们班上有一个女孩子名叫果果。她可爱又大方,走起路来,天然卷的发梢在背上轻轻拍打,一朵漂亮的蝴蝶发卡别在茂密的发顶。她总是笑容洋溢,像一个快乐传染源,有她在的地方,欢声笑语从不间断。
喜欢果果的男孩子很多,其中包括陈知玉。
一个中午,在校园闲逛时,陈知玉提出让你帮他追果果。
你惊得瞪大了眼,手里的雪糕差点掉地上:“什么?!”
陈知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她不是坐在你前面嘛,也爱问你数学题。我就是想,下次她问你题的时候,你别拒绝。你给她讲题的时候,我就走过来装作要和你说话,就能顺便和她打招呼。喏,对了,我妈妈买了一种很好吃的糖,我也能顺便请她吃。”
你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不。”
“为什么?”
“我不喜欢给人讲题。”你说,“我没有耐心,脾气也差。”
陈知玉道:“你不是给我讲过题吗?比老师讲得还好,简洁又清晰。”
你说:“那是对你。”
陈知玉软磨硬泡,左一声顾哥,右一声兄弟,最后还蹦出一声宝贝。
你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最后一口雪糕嚼碎在齿尖,你用舌尖舔了舔冰凉的上颚,把小木棍扔进垃圾桶。
你声音闷闷的:“我也要吃。”
陈知玉问:“吃什么?”
你抿了抿唇,说:“你的糖。”
你是个天生的学霸,从来都用最少的时间,完成最多的功课。在人人都埋头苦学的晚自习,你放松地靠着椅背,阅读课外书,或者写一些朦胧派的诗歌。
许多年后你念大学时,在一个星星垂落进云层的夜晚,在碧波涤荡的涪江畔,这本记录你从小到大绮思的诗集会遗失。又将在那之后的第三年,经由另一个人的手,回到你的身边,像完成一场穿越时空的旅行。
总而言之,效率与精准是你的准则,你厌恶愚蠢,厌恶愚蠢的人。
——你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给别人讲题。
但这是你唯一的朋友拜托给你的,你害怕失去他的友情,那是在这个偌大的校园中,独一无二的友情。
因此在大课间,果果从前面转过身说,老师刚才讲的她没太听懂,能不能麻烦学委稍微点拨她一下时,你没有拒绝。
你接过果果的练习册,上面用红笔抄满密密麻麻的笔记。你一眼扫过去,便发现好几处抄错的地方,是最简单的逻辑错误。
果果把椅子换了方向,面对着你坐,小心翼翼地说:“就是这里,老师讲得太复杂了……”
你开始给她讲题,一开始并不熟练。数学题对于你,更像是一种游戏,你天生知道该如何玩索,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而现在,你却需要把大脑一瞬间处理的信息,拆分成一步步的逻辑步骤。
但果果听得很认真,笔帽不时敲击下巴,她说听懂了,趴在你的课桌上修改错误的题,不时问一个问题。
你心不在焉地随口答着,看向陈知玉的方向,指尖轻轻叩击桌面,三下。他便向你们走来。
他走来站在你身边,伸手搭着你的肩膀,和你聊了几句“今天天气很好、早上骑车来的时候堵车、操场的玉兰花开了”之类的废话,你嗯嗯哦哦地附和着。
等果果改完题,陈知玉很自然地和她聊了起来,两人都是外向的性格,几句话间便熟稔了起来。从上周的月考,聊到数学老师凹凸不平的发型,又聊到语文课背不下来的文言文。两人一同大笑了好几次。
场面有些奇怪——果果仍面对着你的课桌,陈知玉站在你课桌的侧边,他俩聊得开心,被包围在中间的你却甚少说话,一脸面瘫。
你一点也不喜欢闲聊。你只是翻着一本书,不时瞥一瞥陈知玉的校服口袋,愤愤地吸了一大口牛奶——说好的请你吃糖呢?骗子!
你把空的牛奶盒丢入桌兜,果果却突然停下了闲聊,向你看过来:“学委是特别喜欢巧克力味的牛奶吗?”
你说:“还行。”
站在你旁边的陈知玉伸出手,捏了捏你的肩膀,笑着对果果道:“他喜欢巧克力,讨厌香橙,每次发到这两种口味的,我俩都互换。”
果果笑了起来:“你俩关系太好了吧!”
陈知玉说:“确实。”
你却跟他作对似的:“关系一般。”
正在这时,上课铃声响了,陈知玉回座位前在衣兜里掏了掏,往你手心塞了一把东西。
你摊开掌心一看,是五颜六色包装的糖果。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你们三人的关系变得熟络,你偶尔会加入他们的闲聊,而果果向你请教数学题时,也不复之前的小心翼翼。
在一个周五,果果邀请你和陈知玉参加她明天的生日party。
你当然拒绝了,你最讨厌的场景之一,便是一大群关系平平的人聚在一起,挂着虚伪的假笑,说无聊的笑话。
果果央求道:“来嘛,来嘛,很好玩的!我们可以吃蛋糕,玩狼人杀,我爸爸做的菜可好吃了!”
她又说:“我问过陈知玉了,他说你去他就去。学委,来嘛来嘛。”
你心道,就算你不去,陈知玉也会去的。
但你没有说出来。
果果做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你不来,我的生日会肯定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两双眼睛的央求下,你只好答应了。不远处的陈知玉见果果欢天喜地地转过身去,开心地冲你比了个向上的大拇指。
你回了他一个向下的大拇指。
第二天,陈知玉很早就骑车来到你家楼下,电话铃声把你吵醒,你睡眼惺忪地穿衣洗漱,跟他一起骑车前往果果家。
到了地儿,时间还早,你俩便去玩小区的健身器材。
“你说果果请了多少同学?”陈知玉跳起来双手握住单杠,荡在空中,问你。
你躺在器材上,卡住小腿,艰难地做着仰卧起坐,气喘吁吁:“不知道。”
陈知玉盯着远方,轻巧地落地,说:“我看到王佳慧了。”
你只做了几个仰卧起坐,便腰酸腿疼,躺着喘气:“哦。我感觉这学期我的体育还是不及格。”及格线是一分钟45个,你却只能做十几个。
陈知玉在你旁边坐下:“你每天早上起床时,是直接坐起来呢,还是手撑着床坐起来?”
你想了想:“撑着坐起来。”
“那就不奇怪了。”他笑道,“你做仰卧起坐很困难,因为腰没有力量。”
体育老师总是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你:“数学满分,体育不及格,你看看划算吗?!你给我每天放学花点时间,锻炼锻炼!”
想到这里,你愁苦地叹了口气。
陈知玉又看着远方:“唔,胡宇鹏也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一共有二十来个同学进了果果家的单元楼。
陈知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沉默。他盯着手里树叶的纹路,说:“胡宇鹏手里提着的那套芭比娃娃,要上千呢。还有其他几个男同学,带的礼物也都很贵。”
你看着他。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系着蓝色丝带的精致包装盒,叹气道:“我的礼物,感觉拿不出手啊。”
里面装的是一册手绘连环画,是陈知玉自己画的。为了画这本连环画,他连续两个周末没有和你去骑行。
你看过那本连环画,画面精美,讲述了一个上古的神话故事,天马行空的想象具化成实体,奇形怪状的上古生物盘旋人间,绮丽又恢弘。
这个故事是你讲给他听的。
你善书,他善画。连环画完成的那天,他在电话里告诉了你。
他说:“你能写的,我都能画。”
此时你望着他,只觉得他很寂寥,便道:“那不去了。”
陈知玉把礼物盒装回书包,道:“行。”
他说:“现在想想,我对果果,可能只是一种很单纯的喜欢吧,和她说话,就会很快乐。倒不是要和她谈恋爱什么的,现在太早了。其实这样也好,距离产生美嘛。”
“哦。”你老气横秋地说,“那确实,学习最重要。”
陈知玉拨通了果果家的座机,告知我俩有事耽搁,不能参加生日会,又祝愿果果生日快乐。接电话的是果果的父亲,感谢了他的祝福。
挂断电话后,陈知玉卸下了紧张,终于又笑了起来,他看向旁边的跷跷板:“喂,你重还是我重?来试试。”
事实证明,你俩体重相仿。一会儿他落下去,一会儿你落下去,有时轻飘飘若鸿羽,落地无声,有时重重地杵在地上,砸得屁股生疼。
你俩笑够了,闹够了,陈知玉神色沉静,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到唇边,吹出了低沉悠扬的音调。
他能模仿警笛由远至近的滴声,救护车乌拉乌拉的叫声,也能吹出各种高高低低的声调,甚至能复现你唱歌的音调。
你轻轻一蹬地面,跷跷板让你跃至空中。
你能写的,他都能画。你能唱的,他也全都能吹。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拨开灌木丛而来,突然出现的喊声吓了你俩一跳。
“好哇,你俩躲在这玩跷跷板,还骗我爸说有事耽搁了!!!”
你和陈知玉条件反射地跳下跷跷板,便见果果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气死我了!”
陈知玉紧张地僵着,宛如被班主任逮住逃午休被罚站。面对果果时,他总是这样紧张。
你替他解围:“抱歉,礼物落在家里了,回去拿已经来不及,所以才会对你爸爸撒谎。”
果果说:“我请你们来参加生日会,又不是为了收礼物!我是为了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呀!”
她不由分说地拽过你的手腕,又拽住陈知玉的手腕,一手拉一个,气势汹汹地往前走。
手腕的温热让你愣了一下,你下意识向陈知玉看去,敏锐地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奇怪的是,果果的耳朵也红了。
果果家的客厅很大,容纳二十多个同学也绰绰有余。丰盛的午餐过后,果果的父母端来三层的大蛋糕,点燃了十三根蜡烛。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等她睁开眼睛,同学们起哄着,问她许的什么愿。
果果笑着说:“第一个愿望,我想考个好高中,就像——像顾如风大学霸会考的那种好高中!”
大家都笑了:“多么积极向上的愿望!”
陈知玉也攀着你的肩膀笑了。
果果看了一眼你的方向,又道:“第二个愿望,我希望顾大学霸能一直给我讲题,永远不要嫌我烦啦!”
“还有呢还有呢?”大家追问。
“没有啦,就这俩!”
大家又笑了,纷纷说她简直太爱学习了吧,连续两个愿望都与学习有关,都与学委有关。
可是果果没有笑,你也没有笑。
透过重重的人群,和重重的笑声,果果看着你,却又在撞上你的目光时,略显慌乱地别过脸去,耳尖发红。
就像她拉着你的手腕上楼时那么红。
那个眼神过于含蓄,却也过于热忱。
陈知玉仍趴在你肩上笑得气喘:“咱数学老师要是听到,脸该笑开花了。”
你没有笑。
你想到盛夏的午后他央求你帮忙追果果,想到他一次次拿你排练和果果的每一次聊天,想到他熬夜两周画那本连环画,想到被果果拉住手腕时他红得发烫的耳朵。
你的心狠狠地刺了一下。
果果切给你一块最大的蛋糕,上面缀着两颗鲜红的大草莓。
接下来的时间,你端着盛蛋糕的纸碟,如坐针毡,又心不在焉。
你刻意避免着目光接触,却仍一次次与她视线相交。在嘈杂的谈笑人声中,气氛那么的欢快热闹,目光却能如此安静。视线在空中触碰之时,你读她读得透彻。
这么明显,你过去竟然没有发现。
只需一个线头,便缠绕起无数的事件——
上课时她总是向右转头看你,露出白皙的右侧脸与小巧的耳垂,你被她看得莫名,出言提醒她好好听讲认真记笔记;她一遍遍追问你为什么讨厌香橙味牛奶,要用巧克力味的与你交换;体育课上她拉着女友装作与你偶遇,四人在大榆树下消磨时间……
就算不是这些,她也把真心话明言过许多次了——每次你讲完题,她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最喜欢数学好的人了!就像你这样的!”
此时,在叽叽喳喳的谈笑声中,你一边回忆,一边越发沉默。
陈知玉发现了你的不对劲,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你勉强笑笑:“没事。”
“怎么不吃蛋糕?”陈知玉又问,“不吃给我。”
你把一口未动的蛋糕递过去,这才察觉到久久端着纸碟的手腕已经酸痛。
傍晚时分,除了几个与果果关系要好的女孩子外,其余同学都告辞散去。果果依依不舍地送到小区门口,又看向你,问:“顾如风,你是不是不喜欢蛋糕,也不喜欢草莓?”
你说不是,和陈知玉骑车离去。
路上,陈知玉笑着道:“我看果果好像特别关心你啊。”
你握紧剎车,心弦紧绷,努力想在一溜儿的鸣笛声和叫卖声中分辨他的语气,想知道他是否不虞。万幸,没有。
你说:“没有吧。别乱说。”
陈知玉骑到你身边与你并排,压低声音道:“喂,我又喜欢她了。”
他总是重复这句话。每当在操场或教室看到果果身边围着一群男生,他就会心灰意冷地对你说:“我不喜欢她了,还是学习最重要。”可一旦果果和他说话,他又会骤雨转晴,兴高采烈地告诉你:“我又喜欢她了。”
有一段时间你烦死他了,觉得他像个敏感多情的林妹妹。同样的对话一天能重复好几次,你耳朵都快起茧,每次都以嗤笑回应。
可今天你笑不出来。
你用力蹬了几下自行车甩开他,闷声道:“ 明年就中考了,你应该把心思花在学习上。三角函数会了吗?解方程组会了吗?期中考试的错题改完了吗?等考上好大学,你再花时间去谈恋爱。”
陈知玉追上了你,道:“你今天咋回事啊?在果果家里时就开始了,一直心事重重不说话,果果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诶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话,和我妈说的一模一样。”
他骑车横在你面前拦住你,你被迫停下,在他寻根究底的目光中,妥协道:“你知道,我想考一所好高中,我需要努力学习,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关心。”
在熟稔后,他知道了你的家庭境况。他知道你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和打牌彻夜不归的母亲,知道你父母间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知道出轨、谎言与讥讽。
知道你有多想逃离那个冰冷又虚伪的家。
于是他的目光柔软下来:“我知道。”
你看向他:“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话音未落,你已然下定了决心。
从那以后,你不再给果果讲题。新买的厚厚的模拟试卷堆在课桌上,筑起了与前桌的屏障。下课铃一响你便埋头刷题,短短几天,用完的草稿纸堆了整整一寸厚。
果果被你的冷淡挡回,减少了转头和你说话的次数,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里,她不再与你偶遇,也不再送你一颗包装精良的巧克力。
从偶尔不得已的目光接触中,你知道,你的意思已传达到位——你知晓并拒绝了她的情感,她全然清楚。
陈知玉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他追问你们两人,却显然没有得到答案。你不知果果是如何告诉他的,但你的回答是:“马上期末了,只想刷题。”
他默许了你的答案,依然在午后与你漫步校园,却不再把果果挂在嘴边,也不再提喜欢。
你暗暗惊疑,他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再也不提口头禅似的那两句“我不喜欢她了”、“我又喜欢她了”。你多么希望他不要发现,他是十四岁的你最不想伤害的人。
于是在一个秋叶飘零的午后,你告诉他:“我谈恋爱了。”
陈知玉惊愕地瞪大眼,差点打翻手里的奶茶,声音变了调:“……啊?!”
他紧接着问:“和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网上的一个人。”
那个年代还没有智能机,手机里没有语音和视频功能,只能用按键打字,正适合网恋。
贴吧和论坛俱是火热,你在一大堆找网恋对象的帖子里翻找,终于找到一个和你年纪相仿,并且不要求爆照的楼主,加了企鹅,聊得算是愉快。
陈知玉依然震惊:“等等,你、你你网恋?你不是要好好学习吗?”
你说:“我可以兼顾。”
“啊?啊??啊!”陈知玉一口把奶茶纸杯吸瘪了,往垃圾桶一扔,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问,“你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吗?”
你说:“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隔着一根网线,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人是鬼?!”陈知玉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语言像春洪一般向你猛烈涌来,“万一是个四十岁的阿姨呢?万一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呢?万一是个骗钱的骗子呢?万一把你骗去割肾呢?!”
你有些苦恼:“相反,我觉得我比较像骗钱的那一个……”
那段时间你沉迷于一款名叫“地下城与勇士”的横版2D格斗游戏。某个周六晚上,你沉迷游戏忘了回复网恋对象的消息,本来以为对方会生气,哪知她竟然提出要和你一起玩。加了好友之后,你发现她的号满级,装备上乘,刷副本的技术比你高了不知多少倍。她带着你刷遍了几乎所有副本。
此外,她送了你好几套情侣时装,还有一只战力极强的宠物,零零总总加起来价值上千块。
你跟她提过许多次,让她不要再送你礼物,可她总是满不在乎地回复:“我想和你穿情侣装嘛。”
回复消息时,她的游戏角色魔道学者可爱地蹦了蹦,头顶浮现出一颗粉色的桃心。
你说服不了她,只好提出给她补数学。她比你低一年级,数学考卷一团糟。每天放学后,她会把作业拍给你看,你帮她检查作业,讲解错题,再聊一聊学校里的趣事,互道晚安。
听完你的话,陈知玉狐疑地说:“女生会往游戏里冲那么多钱吗?女生会玩DNF吗?你又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没听过对方的声音,万一和你网恋的是个男生怎么办?”
你觉得他简直莫名:“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生就不能玩游戏了吗?”
“那你技术比人家差?”
陈知玉一边走一边叹气,不时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你,不时摇头啧啧。
你想起了这场谈话的初衷,你叫住了他。
“之前我不该那样干涉你,你如果喜欢果果,我支持你去追求她。”
陈知玉转身面对着你,有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很深,然后他笑了笑,去小卖部买了两听可乐。
你站在原地,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你甚至觉得,他知道一切的始末。
在一次模拟测试后,果果换了座位,搬离了你的前桌。她从你和陈知玉的生活中淡去,一切都像九月的秋风,平静了下来。
在一个下午,你因感冒发着低烧,身体不太舒服,便请假不去上体育课。
你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教室里,捧着热水慢慢喝着,读一本课外书。
正巧语文老师抱着厚厚的月考试卷路过教室,探头一看,出声叫你:“哎呀,小顾在呀?正好,来帮我批卷子。”
你跟着语文老师来到办公室,进门时脚步一顿——办公室里,数学老师正在训人,果果攥着皱巴巴的月考试卷,垂着头听训。
“你自己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比上次少考了三十多分,及格都及不了!”数学老师语气严肃,“上课也心不在焉,重点题型讲过无数次,结果还是做错!”
语文老师让你坐到办公桌里侧,给了你一份标准答案,让你照着批改,又说:“拿不准就问我。”
你进门时,果果飞快地瞥了你一眼。那双眼睛本来并不湿润,可这一眼后,难堪和难过如春潮涌现,她的眼圈红了。
“哭,还哭!明年六月就中考了,不好好下功夫,哭什么哭?哭有用吗?!”
数学老师又叹了口气:“站着干什么?过来听讲!”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你在数学老师抑扬顿挫的讲题声中,帮语文老师批改试卷。
下课铃响时,你走出办公室,身后紧跟着另一道脚步声。你转过教室的回廊,来到一处偏僻。
“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很好笑?”果果的声音依然有些哽咽。
你转过身,从兜里拿出一包卫生纸递给她。你知道她此时形容狼狈,便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接过卫生纸。
你拿过她手里的卷子,看了看错题。你本就在发烧,此时更觉得头晕眼花,只好用脊柱抵靠着冰冷的墙壁,忍过一阵晕眩,声音有些低哑地说:“有大概二十分是因为粗心丢的,下次注意就好了。数学老师性子急,你没他说得那么差。”
沉默了一会儿,果果拿回卷子,低声道:“你还有别的话吗?”
这句话显得突兀,你却明白地知道这孤零零的话语的前因与后果。
你说:“没有了。”
你转身离开。
“顾如风。”她叫住了你。
你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示意你在听。
她又叫了一遍你的名字。
“顾如风,你真的特别冷血,你知道吗?”
冷血吗?
你当然知道你是冷血的,这是你母亲亲口下的断言,像是怕你记不住似的,对你重复过无数次。
深夜的客厅时常充满尖利的叫骂和吵架声,你总是用被子堵住耳朵,无声地流泪,她却一次次把躲进房间的你拉出来,逼问:“你是跟我,还是跟他?!”
你看着闷头抽烟的父亲与歇斯底里的母亲,能做的只有沉默。
她便会冷笑:“冷血动物,我怎么会生出一个你这样的冷血动物!”
有时你的母亲感冒发烧,会发疯似的把盛着感冒冲剂的药碗冲你砸来,骂道:“你连假意关心我一句都不肯,冷血动物!”
直到现在,依然有一道浅淡的伤疤,藏在你的头发下面,摸上去有些微的凹凸感。
冷血动物。
多么中肯。
于是,你冷漠地勾了勾唇角,认同了这个评价,轻巧地反问:“是又如何?”
果果看着你,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声音里依然带着些哽咽:“你是不想伤害陈知玉,所以选择伤害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