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豹明显懵了一下,转头就跑,躲到了角落,姬未湫又使出了肉干大法,小黑豹也不敢回来。
恰好眠鲤这会儿来了,他手里还端着一碗药,这回轮到姬未湫懵了:“这是?”
怎么又有药了?!
眠鲤道:“白日里江太医来过了,说是今日暴雨,大概要由此转凉,殿下手伤未愈,喝上一碗,免得寒气入了筋骨,留下病症。”
姬未湫闻言也不想得老寒腿的近亲老寒手,只能捏着鼻子喝了,那药大概是加了不少蜂蜜,但懂的都懂,药汤这种东西本就味道古怪,加了蜂蜜就变成了又苦又酸又甜,姬未湫一口灌了,正强忍着恶心,忽地看见角落里的小黑豹用爪子刨了刨地面,然后张口做了一个要吐的动作。
它没吐出来,但姬未湫没忍住吐了。
眠鲤拿着果干的手都顿在了原地。
还好姬未湫眼疾手快,还知道捞了个痰盂过来吐,不然更恶心。
眠鲤哭笑不得地给姬未湫顺着背:“殿下,您这……快漱漱口,怎么就吐了?”
姬未湫也苦着脸,然后转头一看小黑豹子可能是被这味道刺激了,也真吐出来了,顿时屋子里气味更复杂了,姬未湫没忍住低头又吐了。
眠鲤:“……”
姬未湫吐了好一会儿,趁着缓和赶紧让人把痰盂拿走,提着也吐的七荤八素的小黑豹快步出了屋子,大的那个端茶漱口,小的那个也对着水碗猛舔,这才双双觉得好了许多。
一大一小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好了,这下子是真的饿了。
第75章
仙客来中, 小二点头哈腰地将姬未湫迎上了三楼的雅间,眠鲤照例跟在一旁,姬未湫方才吐完了又补了一碗药, 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但眠鲤说仙客来的佛跳墙最好, 用浓稠的汤汁和仙味儿压一压药味刚好, 姬未湫一听也有些心动,便来了此处。
小黑豹子吐完了就被侍人抱走了, 毕竟还小, 肠胃弱,又怕它惊惧不安把自个儿给吓死了,姬未湫也只能含泪撒手。
天空中还飘着一些淡淡的雾气,姬未湫脱了披风,眠鲤收到了一旁, 一边随口道:“今日这场雨下得可真是叫人心烦, 殿下的大氅也该寻出来了。”
姬未湫闻言挑眉道:“不至于吧?这还没有正式入冬呢。”
眠鲤看看姬未湫,不禁哀叹了一声:“您往年冬天都是在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晒着太阳自然不觉得冷,今年可不同了。”
姬未湫只觉得喉头一哽, 明白了眠鲤的意思。去年他是躺在被窝里躺到不想躺, 今年半夜就得起床出门去上班,那当然不一样!深更半夜的, 哪怕是夏日也有几分凉意,别说是冬天了。
要不还是住在宫里吧……算了, 姬溯在。
眠鲤也为自己哀叹, 毕竟他是姬未湫的贴身侍从,姬未湫要早起去上朝, 他也得跟着早起,往年那些睡到自然醒发现主子还没起的快乐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仙客来是来惯的了,姬未湫直接跟小二点了几道招牌,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姬未湫看着金灿灿的佛跳墙也有了一些胃口,拿了一盏慢吞吞地喝。
忽地楼下吵闹了起来,眠鲤还没来得及拦,就见姬未湫端着碗去了窗边,半点没有身为皇家血脉亲王之尊的自觉,浑然一派街头巷尾老头老太看热闹的模样。
不是有人在仙客来闹事,而是在仙客来外头就闹起来了。姬未湫一边扒拉着汤,一边看下面人群围成了一圈,中间跪倒了一个容色姣好的少年,一旁则是一个骑着马的纨绔,那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目含泪,抓着纨绔的袍角哭道:“我、我……公子只要能出银子葬了我父亲,我愿意给公子为奴为仆,绝无二话的……”
“豁,这是卖身葬父啊!”姬未湫听见声儿,侧脸望去,就见眠鲤也没忍住,端着碗站在了他身后,也是一脸兴致勃勃的看着,还道:“这人也是蠢,长得俊秀,年岁也正好,不如找一家正经人家卖身为奴,签个十年卖身契,说不定还能混成个管事……也够给他爹安葬了。”
姬未湫听了觉得十分有理。
他也是出宫建府后才知道有些电视剧拍得离谱,这大街上出殡的也就不提了,拖着个尸体跪在大街上,你当官府是死的,就让你把尸体摆大街上不带管的?你自家人不觉得晦气,别人还觉得晦气呢!
而且这年头买卖都是明面上的,你想自卖自身,找个牙行说清楚,签了契子,自有人将你带去。如楼下那个少年,长得俊秀,人看起来也不是痴傻的,多的是好人家愿意买回去给自家小儿郎做个伴读书童——书童要伴随少爷公子出入各处,总不能找个又丑又傻的吧?总要装点些门面。
也不是每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都喜欢搞男人的,更多的情况下书童就是少爷公子的班底,天然的心腹,就如同周如晦年少时是姬溯的伴读,如今是姬溯的定国公一样,这少年大可以选择这条路。高门大户他或许进不去,竞争不过里头的家生子,但小门小户完全没问题。
如少年这样的,搁牙行里身价少说十两银子,这还是白纸黑字写明了是只卖给正经人户的,十两银子足够把他爹安葬了。
回过头来说,这少年在大街上自卖自身那才是最下乘的选择,正经人户买卖仆从谁搁大街上买?也不怕这人身份有问题?能在大街上买了人走的,大多是见色起意,也不管不顾,见人美貌,扔了银子带回去风流几日的。
还有不给银子的呢。
那纨绔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只见他拿着马鞭勾起了少年的下巴,极狎昵地在少年脸上拍了拍,油腔滑调地说:“长得倒是不错……你想葬了你爹,让少爷买了你?银子倒不是问题,就是得先让少爷试试你这身皮子,否则少爷怎么知道这钱花得值不值?”
眠鲤哇了一声:“好没品!”
姬未湫也跟着连连点头:“几个月过去,他还是这么没品。”
周二嘛,因为再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下调戏民女被他打断腿那个,为此他爹是吏部尚书还一状告到了姬溯那儿,害他吃了一顿训斥。
“他腿好了?”姬未湫狐疑地看向眠鲤。
眠鲤犹豫了一下说:“也差不多了!伤筋断骨一百日嘛。”
姬未湫一般是会管这种闲事儿的人,如今他也照例管了,却不是自己出面,他招了个青玄卫来:“去把人赶走,给那少年郎十两银子让他去葬了他爹,再去……“
姬未湫沉吟一瞬,很恶意地说:“再派个人去都察院找刘御史,就说吏部尚书之子当街纵马。”
两个青玄卫应声而去,眠鲤奇怪地问道:“殿下为何不寻吴大人?”
吴大人刚正不阿,刘大人那等圆滑之辈,与他说了他能冒着得罪吏部尚书的风险去参他?那毕竟是吏部,那毕竟是尚书哎!
姬未湫笑道:“他肯定会参的,不信你看就是。”
话音还未落下,姬未湫就见周二的马忽然烦躁地踱了几步,紧接着开始摇晃起来,周二本来就在调戏小美人,姿势就不太稳,一时不查之下竟然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人群一片哗然,纷纷散开,青玄卫陡然出现在了人群中,不动声色地将那少年郎挤入人群,几个眨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周二这不会摔出个好歹来吧?”姬未湫自己都觉得自己假惺惺的。
一青玄卫道:“殿下请放心,玄六办事有分寸,摔不出个好歹来。”
姬未湫低头喝了两口汤,忽地想起什么,与那青玄卫道:“说来,你成亲了吗?”
那青玄卫很明显是没料到姬未湫会这么问,愣了一愣才道:“回殿下,属下尚未成亲。”
姬未湫挑弄着调羹,笑道:“那回头有看中的跟本王说一声,本王替你保媒。”
那青玄卫脸都涨红了,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姬未湫突然提起了这一茬,又听姬未湫道:“其他人也照这么办,下月起再领一份瑞王府的俸禄,免得日后娶不起媳妇儿。”
一众青玄卫都有些傻傻的,眠鲤见状提醒道:“还不快谢殿下?”
那些青玄卫这才赶忙道:“属下等多谢殿下!”
姬未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些青玄卫是姬溯派给他的,意思就是日后如无意外这些人就一直跟着他保护他的安全了。这样一来,这些人就算他的门下。
对自己人当然要好一点。
人家赚的是卖命钱,命何其宝贵,钱不给够怎么行?
当然了,也有可能就是满腔忠诚一心为国……但也没有人嫌弃钱多不是?
等到姬未湫吃完饭回府的路上,刚才去都察院报信的青玄卫回来复命了,他垂首行礼道:“殿下,刘大人说多谢殿下告知。”
那就是会上折子的意思。
眠鲤也听出来了,有些咋舌道:“殿下怎么知道的……”
姬未湫拉着他咬耳朵,眠鲤越听越是满脸不敢置信,末了不禁问道:“……当真?刘大人当真和邹三少爷亲得难舍难分?”
姬未湫冷漠无情地说:“我没这么说。”
这事儿说真也真,说假也假。他没真正看见,他只看见刘御史从邹三院子里出来,然后不多时邹三也出来了,嘴都是肿的——问题来了,他两干啥了一个两个嘴肿着出来?
哦,他明白了,一定是从不吃辣的邹三突然嗜辣如命,与也嗜辣如命的刘御史一拍即合,一起躲在院子里吃麻辣烫,然后辣得嘴都肿了……总之,总不能是两人互相扇对方的嘴吧?
刘御史应该不敢,邹三应该也不敢。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之间肯定有一点关系,这关系到底是源自于个人还是源自于家族,左右都有牵连。邹三他爹是户部侍郎,但昨天他在文渊阁里看见邹三他爹要调动到吏部的文书了,如无意外的话,下一步就是吏部尚书——要是中途出了点意外,也不是不能提前当尚书。
比如吏部尚书提前卸任。
这事儿对他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再加上看周二不爽,就想给他找点麻烦……呃,这会不会让姬溯感到不满?
姬未湫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没忍住抽自己一下——管什么闲事儿,户部、吏部都是重中之重,他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他又仔细想了想,应该没事,因为这事儿完全符合他的性格,这种事情送到了面前他哪有不管……事情送到了面前?
姬未湫眉间微动,吩咐道:“调头,进宫。”
眠鲤:“殿下?如今都下钥了……”
姬未湫心道反正他总要去打扰姬溯,就无所谓下不下钥了:“让人先行通报一声。”
与其等着别人去挑拨姬溯,不如他先去跟姬溯挑拨挑拨别人。要倒霉就一起倒霉,凭什么就倒霉他一个?这皇帝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眠鲤见他这般语气,就知道有事,也不再劝阻,马夫当即调转车头,往 皇宫的方向去了。
“圣上。”庆喜公公听了小太监传报,连忙迈着小碎步到了姬溯身侧,垂首禀报道:“瑞王殿下着人通报,欲入宫面圣,如今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许是有要事。”
姬溯神色平静如常:“嗯,你去接一接。”
庆喜公公闻言应是,告退出去,快步往宫门去,临走前脚步又顿了顿,着人将偏殿收拾好,这么晚进宫,应当是要留宿宫中了,多半还是偏殿。
庆喜公公想了想,又悄悄令人再去英华殿收拾一番,这样两处都妥当,殿下宿在哪里都方便。
因着有了姬溯点头,姬未湫的马车便长驱直入,一进宫门,姬未湫便见撑着伞等着他的庆喜公公,忙叫了他上车,眠鲤赶紧拿了帕子手炉来往他怀里塞,庆喜公公也不客气,接了手炉抱在怀里。
姬未湫埋怨道:“这都下着雨,公公来宫门作甚?”
“圣上吩咐老奴来接一接殿下呢。”庆喜公公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也是老奴没料到,这半途又下起了小雨,这才狼狈了些,殿下见谅。”
姬未湫摇头:“您这腿是您自个儿的,左右也不是我疼!”
庆喜公公连眼角的笑纹都舒开了:“是,是老奴自个儿的,老奴一定保重身体。”
姬未湫的马车停在了清宁殿外,他自个儿撑着伞进去了,一进清宁殿,便是一股融融暖意直扑面门,宫人上前服侍他脱了披风,见姬溯不在其中,不禁问道:“圣上呢?”
小卓公公正巧从后头进来,见状忙上前道:“奴拜见王爷,王爷,圣上在寝殿内,请王爷入内。”
姬未湫满脑子问号,今天很闲吗?这个点就上床睡觉了?他住在清宁殿的时候,姬溯哪天不是忙到大半夜才去休息?有时候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看得他都觉得心里发慌。
姬未湫犹豫了一瞬要不要去寝殿,他现在说一句‘皇兄既然已经安寝,本王就不去打扰了’,然后转头去侧殿也说得通,但一想来都来了,今日他要是不立刻告状,明天姬溯知道了,说不定就得记他一笔,故而还是去了。
寝殿中灯火通明,姬未湫进了去,就见姬溯披着一件暗红色的外衫,倚在罗汉床上,一手支颐,双目微阖,长发如瀑而落,姬未湫下意识脚步一顿,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
姬溯显然是打算休息又得知他进宫这才披了一件衣服等他。
“臣弟拜见皇兄。”姬未湫行了一礼,姬溯睁开了双眼,他道:“起,何事匆忙入宫?”
姬未湫闻言撇了撇嘴,道:“臣弟来告状。”
姬溯眼中波澜不兴,告状这事儿他已经听得惯了,有时候是姬未湫告别人的状,有时候是别人来告姬未湫的状……应当是别人来告姬未湫的多一些。
姬未湫见姬溯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心念一动,本来在来的路上想好的说辞就换成了别的:“也不是光告状的……臣弟好像做错了事情。”
姬溯平淡地说:“不急。”
他一手微抬,姬未湫就老老实实地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了,自有宫人送了薄毯热茶上前,让他舒舒服服的,等到姬未湫喝上了一口热茶,姬溯这才道:“说说看,做错了什么事?”
姬未湫道:“今天一时兴起去仙客来吃饭,听到楼下闹了起来,是周二……就吏部尚书家那个二小子又在调戏良家。”
姬溯记得这个人,闻言看向他:“怎么,又将他腿打折了?”
“没有。”姬未湫道:“不过我叫人去了一趟都察院,让御史参他爹一本教子无方。”
姬溯颔首,缓缓道:“算是有长进。”
言语之中居然还有点赞许的意思。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会错了意,又强调道:“我让御史参吏部尚书。”
严格来说,他串通御史参吏部尚书为自家谋好处,罪名可大,叫结党营私。
姬溯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着下文,姬未湫也不知道姬溯到底是领会了还是没领会,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好像不该让御史参周二他爹,等我回过味儿来去报信的人都回来了……”
他直觉认为对着姬溯这么说,比对姬溯说什么家国天下、权衡利弊要好一些。
姬溯本来就猜到了姬未湫的意思,如今听他亲口解释,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就为了这点小事,你连夜入宫?”
姬未湫不敢与姬溯对视,垂下头应了一声道:“嗯……”
年轻人修长白皙的颈项袒露在灯火下,白得几乎有些耀眼,仿佛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活色生香。
姬溯的尾指微微动了动,平静地说:“无妨。”
姬未湫松了一口气,有姬溯这句话,后面再有人挑拨他就不怕了,毕竟他已经来报备过了——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一关过得这么容易。
他都做好准备会被姬溯阴阳怪气了,说不定还要责问几句,没想到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他抬头,眼睛都是亮的:“多谢皇兄,那我就不打扰皇兄了,臣弟告退!”
姬溯颔首:“天色已晚,去偏殿歇息。”
姬未湫也没意见,昨天连寝殿都睡了,今天睡偏殿算什么?他一点意见都没有。他正打算告退,忽地又想起今天这事儿有些奇怪,但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周二喜欢调戏美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可能是刚好让自己遇到了——毕竟以周二的脾性,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还挺多的。
但姬未湫还是驻足了,姬溯见他如此,问道:“还有何事?”
姬未湫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姬溯也不催他,耐心地等着他。过了几个呼吸,姬未湫才道:“今天这事儿有点奇怪……我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皇兄勿怪。”
姬未湫说完就行礼,打算告退,到底这事儿是刚好落到他面前,还是故意送到他面前就由姬溯去查吧,能者多劳。
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况州刘氏或者邹家故意干的,好让他看见了,顺水推舟推他们一把——毕竟从结果上来看,最大的好处是他们捞走的。
邹家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姬未湫又有一瞬间的后悔,要真是邹家,他跟姬溯说这个,那岂不是坑了邹三?但转念一想他能想到这一点,姬溯自然也可以,跟他说不说关系不大。
姬溯点了点案几,反问道:“为何会这般想?”
姬未湫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点感觉……有点太巧了。”
“我今天才在文渊阁看见邹三他爹调动的文书,晚上出门吃饭就看见周二在调戏良家,我看周二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见他死性不改,难免想给他整些苦头吃……”
他以前是闲散王爷,当然可以说打周二就打周二,打死都没事,别说是周二有错在先,就是周二没错,他打就打了,朝臣能拿他怎么办?
如今入阁,每天跟着大臣一道上朝,地位已经不同了,站在朝上是他先是阁老,再是王爷,所以他不太好亲自下去打周二,也不能让人当街就把周二打一顿,这和他亲自打没有什么区别,但又实在是不耐烦见周二这种人,让人去参他爹,他爹被参了回家自然要教育周二,这样一来不就管住了他?
他当时这么想的,提刘御史纯粹是临时起意,想试试刘御史和邹家是不是真有关系,又想着邹家似乎有意更进一步,他顺水推舟一把也没什么——他对邹三他爹观感一直挺好,这位大人做人圆滑,办事妥帖,又很周到,来往一直都是很顺心,没什么麻烦。
比如和顾相来往就很麻烦,他上回告状张二在猎场里冒险,导致张二到现在都没出过门,说是在家被押着苦读,等到来年开春要送他去书院读书。
这种度就很难把握。
姬未湫低着头,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我一直都是这么办的,所以这次也是这么办了,但办了又觉得我做错了,所以才急着进宫见皇兄……”
忽地,一手落在他的发顶揉了揉:“无妨。”
姬溯目光深邃,却是带着一点笑意,他说:“你能入宫,朕很欣慰。”
姬未湫忽然有些感触,却又说不上来,他低声说:“我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会与皇兄说的。”
姬溯又揉了一下他的头发:“那你以为,这次幕后是谁?”
姬未湫:“指不定就是邹三他爹干的。”
姬溯微微一笑:“若不是他呢?”
姬溯的声音平缓又从容:“朕本就有意令他接任吏部尚书,他又何必急于一时?又何必激你出手?”
太急了,邹赋流向来有耐心。
邹赋流因何得以提拔?
其一,邹赋流有才,屈居侍郎可惜,但尚不够得户部尚书一位。
其二,邹氏于曹知鱼一案有功。
其三,邹三与姬未湫交好。
这一点,邹家应当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自毁长城?
姬未湫陷入了沉思, 不是邹三他爹,还能是谁?
他只会点笨办法,谁从中得利, 谁能在这件事后得到最长远最大的利益,那么谁就有可能是凶手——就算不是他, 也是与他关系极深的人。
就比如姬溯夺得天下, 他当然帮了忙。他为什么要帮姬溯的忙?因为姬溯登基他才能从中获利,成为一个安享太平富贵的王爷。
换了其他什么人登基, 他都没有不会有好日子过——说到底, 姬溯对他不过是多疑而已。登上这个位置的,谁不多疑?不是个想太多的人,怎么能坐稳这个位置,难道自带了一个武侯不成?
换了其他皇子登基,难道还能不杀太子姬溯?杀了姬溯, 母后必然是要‘自尽谢罪’的, 难道还能留他一个同为中宫所出的小皇子?
先帝若立太子,那日后就是太子登基, 若无太子,有嫡立嫡, 无嫡立长。
退一万步说, 哪怕是想立一个友爱兄弟的名声,容他不死, 那他得过什么样的日子?每天在杀母杀兄仇人手下卑躬屈膝,日日战战兢兢, 惶恐不安, 想着明天会不会就是他的死期?
不一样的,姬溯怀疑他, 会直接质问他,只要能说服姬溯,那问题其实不大。姬溯不会轻易杀他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是到底养了这么多年是有情份在的,第二是姬溯想要杀他太容易,容易到随时都可以,根本不需要凑什么原因证据。
也就是这几年姬溯要点脸,也是真心爱护母后,否则随便哪天指着他说杀也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要是换个皇帝怀疑他,他会在物理意义上生不如死,那是真正的苟活,像条狗一样的活着。
所以在明显可以帮助到姬溯的情况下,哪怕这些帮助微不足道,他也会尽力帮姬溯,而不是其他皇子或者先帝。
姬未湫循着这个路子想下去,到底是谁呢?吏部地位超然,长远来看,况州刘氏自然是有好处的,邹家有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其实答案很明显,他本来就是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这一个关节,让他有所不安,所以才漏夜进宫。
——好处除了明面上的吏部尚书的位置,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挑拨他和姬溯的关系。
朝中要员的升降由一个闲散王爷路见不平而引起,别说姬溯多想,他自己都忍不住多想想。
姬未湫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有心说要不他还是住进宫里来吧,但又有些迟疑,不过一瞬之后他还是道:“皇兄以为,我该如何?”
回府住了还没几天就又闹出事儿来,严格来算真的是宫里比较安全。姬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西北那货色给砍了?这次算他被姬溯腌入味儿了,这才发现得及时,以后还不知道要出现多少次这种看似意外实则早已被人算计得透彻的事情。
姬溯点了点案几,示意姬未湫上前,姬未湫循着他的动作便坐在了姬溯身侧,罗汉床宽大,姬未湫在边缘坐一坐也不显得拥挤。
姬溯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他问道:“怕了?”
姬未湫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