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脚步一顿,闻声侧首抬眼望去。
他行九,对‘九’这个字眼格外敏感一些,只见一旁的牢房中角落里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姬未湫皱了皱眉,举步欲走,却又听到对方喊了一声:“小九!……阿湫!”
居然真的是在叫他。
姬未湫再度驻足,道:“你是谁?”
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覆盖着他的面容,在姬未湫的示意下,青玄卫将火把往里面探了探,随即禀报道:“王爷,他容貌已毁。”
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姬未湫别仔细看免得吓着了自己的意思。
那花白的头发动了动,似乎要起身,姬未湫这才看见对方双腿被一只铁枷锁住,这东西可比什么铁链管用,戴着这个根本没办法走动,甚至没办法坐起——毕竟有多少人能戴着两三百斤的东西行动自如呢?
凌乱的头发散开了一些,姬未湫一边觉得恐怖,又没忍住仔细看了看,然后发现自己根本分辨不出来,故而他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对方忽地痴痴地笑了起来:“我是谁?我是谁——哈哈哈哈——!小九,你忘记我了吗?小时候我还常带你玩儿呢!”
其实对方喊他‘小九’,姬未湫就能大概锁定对方的身份,毕竟在皇宫中能喊他‘小九’、‘阿湫’的人委实不多,从小到大加起来十根手指都能数清楚,但问题在于,这些人中除了太后和姬溯,其他的应该都死了才对。
对方猛然扑了过来,青玄卫瞬间将姬未湫拦在了身后,只听一声闷响,对方扑倒在地上,只剩下圆乎乎的肢体的手在地上挣扎着,他道:“小九,我是你三表哥啊!”
姬未湫陡然想起了这人是谁——说是三表哥,但其实不是他老母亲那边的亲戚,而是二皇子的三表哥,也是二皇子的伴读。当时大家还是和和气气,他们这群玩的好的小孩儿也跟着一道喊三表哥。
姬未湫有些诧异:“你居然没死?”
那人诡异地笑了笑:“姬溯那乱臣贼子想留着我折磨,自然不会让我轻易的就死了!小九!你来!你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快过来!”
“我不过去。”姬未湫道:“你爱说就说……来人,传大理寺卿。”
他想来想去,这三表哥应该就是因为夺嫡进的天牢,而且事情应该不大?否则他应该有记忆才对。他怀疑姬溯很有可能是当时在气头上放了句狠话,后面忙起来根本忘记了有这么一号人,故而才一直关在这里。
至于他让他过去……对不住,他一个穿鞋的不跟这种光脚的赌命,万一对方戴了十年铁枷已经练就了一双麒麟臂,就等着过去邦邦给他两拳,打他个当即暴毙怎么办?
从疤痕中挤出的眼睛怪异非常,他就这么狠狠地盯着姬未湫,大笑道:“你真不想知道?事关姬溯和你……你就真的不想知道?”
大理寺卿已经急急赶来了,见姬未湫正在与这个人说话,脸色一变:“王爷,这是个疯子,您不必理会他……”
时间太长,他竟也忘记了还有这么号人物在!
姬未湫目若古井,波澜不兴,他只当是没听见牢中人的话,道:“他自称是二皇子表兄,当年的事情太多,皇兄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何大人,这人放着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大理寺卿当即道:“臣立即随王爷进宫请示圣上。”
“好。”姬未湫应了一声,举步就走,当真还就是不打算听对方的秘密了。那人目眦欲裂,大喊道:“姬未湫!小九——!小九——!你回来——!你知道吗!你根本不是……”
姬未湫脚步未停,他道:“堵住他的嘴。”
大理寺卿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王爷根本不是什么?这话他从未从这人口中听过……姬未湫平静地道:“一个疯子,不足为奇,何大人,你说是吗?”
大理寺卿连连点头:“是!是!王爷说的是!”
姬未湫笑了笑,出了这道关押着各种不可轻易杀死的囚犯的石门。
外面依旧是阴暗一片,各种难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
姬未湫却觉得比里头好了许多。
又转出两道石门,总算是出了天牢,阳光撒在了姬未湫身上,姬未湫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又吩咐道:“留两个人看着他,没有得到皇兄的命令前,不许他再开口说半个字,也不许他以任何方式传达任何讯息,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青玄卫应是。
他大概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他不想听,也不该听,所以才叫人堵住对方的嘴。要不是怕姬溯留着那人确实有大用,要从那人口中探听什么秘密,否则他当即令人把那人的舌头割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
他根本不是姬溯的弟弟?他只是狸猫换太子中的狸猫?
他早就知道了,不必任何人再提醒。
姬未湫甚至用一种调侃的心态想着:姬溯做事居然也有这么不干净的时候?
第82章
在大理寺卿入宫之前, 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姬溯耳中,清宁殿中宫人早已屏退,连庆喜公公都不在殿内, 寂静一片,只有暗卫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殿下吩咐二人看守季结夏, 不许季结夏再传只字片语。”暗卫道。
姬溯眉峰微动, 问:“只是如此?”
“是。”暗卫继续说:“殿下出大理寺后,与大理寺卿何方理回宫……”
暗卫仔仔细细将姬未湫是如何把大理寺卿给辖制起来, 将他单独送入马车, 大理寺卿的小厮都被青玄卫隔开,更是下令守在了那第三道牢门内,不许任何人进出的事情禀报给姬溯听。
姬溯听罢,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平日见小孩儿冲动莽撞, 不想今日在这件事上能按捺下来, 竟是半个字都不听,做事仔细周全, 自然觉得欣慰。
季结夏,当年助姬未染夺嫡, 数次置姬未湫于险境, 又因要留作后手,这才不杀。
至于何方理——他约莫是过得太舒服了。
姬未湫带着大理寺卿回宫, 一路上这位何大人半个字都不敢说,垂首跟在姬未湫身后, 连眼神都不与他人交流。
姬未湫是直奔清宁殿的, 不想半道上却见小卓公公急急忙忙地来了,他见了姬未湫便行了礼, 低声与姬未湫道:“殿下,圣上如今正在太和殿中。”
姬未湫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就往太和殿去——看来姬溯也很重视这件事。
姬未湫自认这事儿他做的没有不对的地方,故而他也不慌张,那个什么狗东西三表哥出现在那儿就是蹊跷,突然要跟他说秘密更是有病似地,今天的事情看似都是巧合,但姬未湫觉得是有人算计好的。
但算好就算好,只要姬溯不放在心上,他也不放在心上,管他怎么算都没用。
不多时,太和殿后殿就到了,姬未湫见门槛就在眼前,踏入之时竟然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他惧怕见到姬溯。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当即装病装晕倒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冲动。
可惜这件事就甩在了他的脸上,他想避嫌都避不了,就算此刻不进去,也没有转头就走的道理——如果真的想避嫌,拿就让大理寺卿一个人进去,他在殿外等候,等到姬溯处理完大理寺卿,他再进去,给姬溯一个态度,示意他什么都没听到,也不想听。
但姬溯一定会再招他进去,与他说话,他若避之不谈,那就显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姬未湫思及此处,没忍住瞪了一眼大理寺卿,这才入内。
何大人进去当即就给跪下了,大喊道:“臣失职,万死!请圣上降罪!”
姬未湫则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姬溯的目光扫了过来,倒还是他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眉宇间不带半分情绪,道:“免礼,赐座。”
“谢皇兄。”姬未湫搁旁边坐去了,宫人还给上了杯茶外加一盘一口一个的小点心,今天是松穰鹅油卷,还冒着热气呢!他爱吃!
姬未湫习惯性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咸香油酥的鹅油卷在口中化开,茶盅里是清甜的雪梨汤,刚好中和了鹅油卷的腻歪。
姬未湫都捏起第二个了,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吃点心的时候……啧!平时在清宁殿里吃习惯了。
他垂眸看着跪着止不住发抖的大理寺卿,心道姬溯这怪罪下来肯定不是怪他听了不该听的,而是怪他没有管好犯人,让对方对着不该见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个罪名对于大理寺卿而言是极其严重的失职。
姬溯放下了茶盅,道:“果真?”
大理寺卿没敢接这一茬,他要应了,虽然要不了万死,但一死怕是逃脱不了。只听大理寺卿道:“臣自知死罪!但此事间不容发,臣请圣上留微臣一命,待此事毕,再请圣上降罪!”
那就是要戴罪立功的意思。
姬未湫觉得姬溯应该会同意,毕竟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太敏感了,除非姬溯早就准备好了人手,否则谁接手都没有何大人亲自处置来得更快更好。
果然,只听姬溯道:“依卿所言。”
何大人当即叩首谢恩,他没废太多话,立刻告退,得到姬溯同意后退出殿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未湫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完了,下一个到他了。
他抱着一种吃断头饭的心思又往自己嘴里填了个鹅油卷。
姬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一瞬后又挪开了,他抬了抬手,宫人们上前给姬未湫添满了雪梨汤,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太和殿。
姬溯的意思是喝完这一盏雪梨汤,就该谈事了,在此之前可以慢慢吃。
姬未湫吃完了口中这个,又喝了半盏雪梨汤清了清口就作罢了。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故作不屑地道:“皇兄,是有人狗急跳墙了吗?”
姬溯答非所问:“用好了?”
“一会儿还得用晚膳……”姬未湫说着,语气中包含着潜意识里的期待,紧接着就听姬溯道:“不好奇?”
姬未湫一顿,心中苦笑——还是问了。
他还当姬溯不会提这件事……想来也是,姬溯凭什么不提?他不提,是因为惧怕很多东西,姬溯什么都不怕,他坐拥四海,他御极天下,他凭什么不问?
所以姬未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有点好奇……但季结夏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他要与我说什么,无外乎就那么点东西,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说到这里居然还有点想笑,万一季结夏想说的不是他不是亲生的,而是姬溯不是亲生的呢?如果他以为姬溯非先帝亲生,说姬未湫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这皇位合该是姬未湫的呢?
那乐子可就大了。
姬未湫停顿了一下,“他恐怕不是想说给我听,是想说给皇兄听。”
说给他听,姬溯自然就知道了,毕竟皇家兄弟之间,依旧是姬溯这个长兄作为主导,无论对方想告诉他什么,最终想要的无非是给姬溯找点麻烦。
只看季结夏满是疤痕的面容与光秃秃的四肢,他不死已经是个奇迹了,不恨姬溯是不可能的。
姬溯自御座上走了下来,他走得极是从容,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姬未湫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姬未湫,姬未湫也不禁抬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姬未湫下意识地想要从姬溯眼中探索出一些什么来。
——姬溯的心情似乎不错?而且好像也没有要钓鱼执法的意思?
其实姬未湫什么也没看出来,但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皇兄?”姬未湫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姬溯垂眸看着他,道:“有进步。”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还未来得及笑,就听姬溯道:“瑞王。”
姬未湫的笑在到达嘴角之前消失了,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皇兄?”
姬溯一手微抬,姬未湫在看到这个动作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释然——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大概,是要结束了。
他其实听见姬溯在太和殿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自己做的太好了……好到了姬溯要在太和殿见他,与他说些正经事。其实他应该表现得很好奇,很惊恐,应该接着去问季结夏,而不是当即将所有人的嘴都封住,把自己和大理寺卿打包送到姬溯面前。
其实他这么做,无异于告诉姬溯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姬未湫的眼睛闭了起来,姬溯练过武的,而且练得很不错,真要扭断一个人的脖子,一个眨眼就足够了……如果要关起来,他们之间也没有太难看,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姬溯的事情,应该没有到要打断他两条腿的地步。
忽地,姬未湫的脸被姬溯抬了起来,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姬溯道:“睁眼。”
姬未湫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姬溯的目光。这一瞬间,姬溯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他听见姬溯道:“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纵使谋逆,朕亦不会杀你。”
但会关起来。
姬未湫腹诽道。
他垂下了眼睛,避开了姬溯的视线,有些无力地说:“皇兄,我没有。”
“你没有。”姬溯语气平淡:“你与朕心知肚明……瑞王,你没有背叛朕。”
姬未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你在怕什么?”姬溯垂眼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瑞王,你似乎惧怕于朕?”
姬未湫一时语滞,他怕什么?他总不能说他怕原著吧?他总不能跟姬溯说,你这样的性格和原著里写的冷血无情一模一样吧?他为什么不怕?他怎么能不怕?
人死不过头点地,他却是日日看着屠刀一日日往他头上落下,数着自己的死期与带着未来的恐惧过日子,他怎么不能不怕?
谁能不怕!
十年了,季结夏还未死,姬溯难道当他不知道留下季结夏是做什么的吗?!
姬未湫看着姬溯,几乎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但他仍旧没有开口——不要弄得太难看了,犯不上。可说假话,那也犯不上。
所以还是别开口了。
姬溯松开了他的下巴,却抚上了他的脸颊,宽大的手掌带着一点温柔的温度,搭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略显冰凉的脸颊也有了一点人气。姬溯平和地说:“瑞王,你是朕之亲王,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不论姬未湫是什么身份,不论将来姬未湫是否会背叛他,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姬溯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宽和与纵容:“既是如此,有何可怕?”
姬未湫沉默了一瞬, 忽地眉目一弯,笑道:“我不怕,我怕什么?”
姬溯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君王无情, 纵观史书,无数人早已验证过了。
但姬溯愿意拉下脸来与他演这一段兄友弟恭, 他也愿意配合, 不论这其中包含了多少算计,但至少在这一刻, 多少也包含几分真心吧?
有这么几分, 足够了。
人何必言未来事。
姬溯看着他的眉眼,眼中也微微有了点笑意,姬未湫看着,总觉得笑意之下似乎还掩藏了,他有些看不穿, 却又朦朦胧胧感知到了什么, 总觉得事情仿佛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姬溯不做无谓之事。
姬溯想要什么?是什么样的需求驱使姬溯来与他说这些?
没必要不是吗?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凭什么来与他说这些, 难道只是想要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相吗?
他不说这些,他们也是兄友弟恭。
姬未湫不禁在心中思忖。
略微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姬未湫脸上摩挲了一下, 姬未湫被惊了一下, 下意识往后退去,他敏锐的发现姬溯似乎在这一瞬间有所不悦, 虽然他没有说任何话、做出任何神情,但他直觉的这么认为着。
姬未湫也不知道自己怀抱着什么心情, 在姬溯松开手的一瞬间, 他向姬溯的方向凑了凑,伸手按住了姬溯的手, 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姬溯,探寻他细微的变化:“皇兄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姬溯眉间松弛了些许,他没有抽回手,只是道:“无甚。”
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姬未湫心安。姬未湫常伴于他左右,他日日惴惴不安,他看着也是糟心。
他五指微动,反手捉住了姬未湫的手腕,他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即将一道圣旨送入了姬未湫掌心中,他道:“收着。”
姬未湫想要打开看一看,却叫姬溯按住了:“若无生死攸关之事,不许看。”
姬未湫只觉得姬溯在这一瞬间有些厌恶于他,这种厌恶显而易见,他想当没看见都不行。他在心下自嘲了一声,玩笑道:“皇兄给我圣旨却不许我看?不如皇兄收回去吧。”
姬溯眉目骤然一沉,道:“收着,出去。”
姬未湫没有动,他将圣旨收入了袖中,道:“皇兄连一顿饭都不舍得给我吃了吗?”他抬眼看着姬溯,抱怨道:“今日下了朝就急匆匆出宫,又急匆匆地回来……第一口水都是在皇兄宫中喝的呢,皇兄也疼疼我?赏我一口饭吃。”
时间也到了午膳的时候,宫里的点心一律都是精致小巧的,刚刚那两口鹅油卷真不顶饿,反而有点前菜的意思,吃完了更饿了。
“出去。”姬溯直起身,又重复了一遍,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如水,道:“自去用膳。”
姬未湫有意试探着姬溯,故意装傻卖痴,就是不走:“国事再要紧,也不如皇兄的身体要紧,皇兄忙了一上午,也该歇歇了……一同用膳吧。”
姬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御座,姬未湫却自顾自地唤了一声:“庆喜公公。”
庆喜公公自殿外应了一声:“殿下。”
姬未湫道:“传膳。”
庆喜公公迟疑了一瞬,随即应了。姬未湫看向姬溯,见他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姬未湫也装作无辜地回望他,等着一个后续。
这样的事情是不能怪庆喜公公应下的,太和殿中只有姬溯与姬未湫两人,姬未湫说这样的话,很容易让庆喜公公认为是姬溯的意思。
他越俎代庖,姬溯要处置他很容易。
最坏不过一个死而已,姬未湫已经做好准备了,相较之下,他更好奇姬溯隐藏的是什么,他想要什么,才去屈尊降贵与他说这些。
圣旨压在袖中沉沉的,姬未湫决定回去就看——当面看还是有点过于挑衅了。至于姬溯说什么生死攸关……他现在就是生死攸关!他每天都生死攸关,如履薄冰,希望姬溯明白这一点!
直到庆喜公公来报说午膳准备好了,请两人移步,姬溯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要处置他的意思,姬未湫跟着姬溯去了外侧,见满桌珍馐,他方才觉得有些真饿了,姬溯在主位落座,姬未湫没等着姬溯赐座,便跟着坐在了他的身边。
姬未湫想着曾经在姬溯那儿听过的世祖皇帝与李云修的故事,想着那样的结果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能欣然接受。他等着姬溯如何应对,结果姬溯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拾起了筷子,压根没有要跟他计较的意思。
姬未湫也跟着吃了起来,跟姬溯吃饭规矩大,平日里都是姬溯怎么吃他也跟着怎么吃,宫人夹什么他吃什么。
因为他不是皇帝,所以无须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所以桌上不会出现他明确不喜欢的菜色,但姬溯喜不喜欢就不知道了。
姬未湫吃了一块糖醋里脊,要是平日,他就和姬溯说一声,让姬溯尝尝,自有宫人给姬溯送过去,今日他拿着自个儿的筷子给姬溯夹了一块,放在了他的碗里,一派浑然不知的模样道:“今天御膳房用了心,这道糖醋里脊格外好,皇兄尝尝。”
宫人皆侧目,圣上好洁,人尽皆知,哪怕与王爷兄弟情深,共寝共浴,这样的举动还是有些逾越了。
姬溯垂首用了,道了一句:“赏。”
姬未湫一顿,不信邪地又夹了一筷子,面上却笑眯眯地说:“皇兄也觉得好?那皇兄多吃些。”
姬溯这才道:“自管你自己。”
饶是如此,他还是吃下了第二块糖醋里脊。
姬未湫没有再继续,安心吃自己的,待吃了个八-九分饱,这才放缓了速度。
他一直在关注着姬溯,比平时还要关注,他注意到姬溯早就处于一种细嚼慢咽的状态,进食的速度无比缓慢,直到现在他吃饱了,姬溯这才搁了筷子。
他今天饿了,所以吃的要比平时多,也比平时慢。要是平时,早该吃完了,姬溯也早该搁下筷子了。
姬未湫一直觉得姬溯食量跟他差不多,所以总是他吃的差不多了,姬溯也吃好了……这是在等他?
许是姬溯今天也饿了?他怎么会刻意等他?
姬未湫无比了解姬溯,他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姬未湫接了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又接了茶慢慢地喝,姬溯也是如此。饭后不可大动,免得食伤脾胃,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半盏茶下去,姬未湫道:“皇兄,午间无事,不如回清宁殿小憩吧。”
姬溯颔首应了,带着姬未湫一道回去。
姬未湫跟着姬溯慢吞吞地走着,依旧没有想明白姬溯到底在图谋什么,阳光正好,晒在身上也暖融融的,他低头看着姬溯的影子,顺势踩了上去。
他动作挺明显的,宫人们都发现了,一个个见之色变,欲言还休地看着他,姬未湫只当是没看见,一步一个印子追着踩。
忽地,他步子不小心迈得大了一些,一脚踩在了姬溯的披风上,浅青色的披风在这一刹那多了半个清晰的脚印,姬溯回首望来,见宫人们一脸菜色,姬未湫顿了顿,道:“臣弟失仪,方才走了神,一个没注意……”
姬溯道:“好生走路。”
“臣弟知错。”姬未湫很不走心的认了错,跟着姬溯回了清宁殿,是不敢再踩第二下了——第一下还能说是意外,第二下怎么解释?
清宁殿很快就到了,姬未湫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与姬溯道:“今日就借皇兄的碧纱橱一用?”
要是姬溯同意,他刚好再试试。
姬溯只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却转身回了后头的寝宫。姬未湫见状也没有真跟着姬溯去寝宫,自顾自的进了碧纱橱。
小卓满脸菜色地跟了进来,方才庆喜公公给了他好几次眼色,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殿下,您今日这是……”
姬未湫反问道:“我今日如何?”
小卓总不能说殿下今天怎么总是在犯忌讳吧?亏得圣上不与殿下计较,要是换了旁人,死一百回都足够了!
他赔着笑道:“奴只觉得殿下今日高兴,也叫奴沾沾殿下的喜气?”
“算不上太高兴,没有什么喜气可叫你沾的。”姬未湫带着些倦色道:“出去吧……你也去歇歇。”
小卓没问题出来什么,只能躬身谢恩出去了。
姬未湫在屏风后脱了披风与外衫,与姬溯一色的披风悬在屏风上,姬未湫顺手抚了抚,柔滑的缎面似是有吸附力一般,贴在了他的掌中,忽地,有什么东西滚落于地,姬未湫闻声垂首望去,便见一道圣旨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