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己的前途,想必他也不会看着那些珍品眼红就私吞了,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姬未湫拿着已经做完的账册回了宫,还有一部分还在登记中,王家根基深厚,哪里是一两天内可以清点完的?他去了清宁殿,想着先把账册上交了,免得压在他手上太久姬溯又发病。
庆喜公公在殿门口将他拦下了:“殿下,圣上还未起。”
姬未湫闻言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啧,要不是今天为了去拿这个账册,平时这个点他也还在睡呢。
这么一想,他也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习惯了午睡哪一日不睡一会儿就浑身不对劲。姬未湫正打算把账册交给庆喜公公让他代为转交,他也好回去睡个安稳的,不想就听见里头有动静。
姬溯醒了。
庆喜公公告了个罪,急忙进去了。
姬未湫干脆就停在了原地,等着召见。
他一边等,一边想该不会是他说了两句话就把姬溯给吵醒了吧?回头姬溯那狗脾气又发作起来怎么办?
不一会儿庆喜公公又急忙出来了,说是姬溯说让他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要转交的给庆喜公公就行。姬未湫一听就把账册给了,头也不回地进了偏殿去午歇。
他睡着之前心想完了,一会儿还得去文渊阁上班,他这一觉睡下去,文渊阁就不用去了——管他呢,先睡了再说。
不知道是胡老太医开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姬溯那封惊天骇地脑子被驴踢了的圣旨起了作用,姬未湫如今睡得挺好,恢复了一个刚满十八岁的男大应有的倒头就睡的正常习性。
殿中一片寂静,唯有香烟自炉中袅袅升起,带来了沉郁霸道的香气。
与其闻着姬溯殿中传来的香气,不如自己烧上一炉,那样就不必患得患失了。
姬溯挥退了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姬未湫床前,姬未湫正当好眠,浑然未觉。
姬溯坐在了床边,目光微垂,近乎怜悯地看着姬未湫。
他大概看出来了……他害怕了。
姬溯伸手搭在了姬未湫的背上,轻哄似地拍了拍。
第88章
姬未湫一向睡得沉, 今日却不知道怎么的,在姬溯的手落在他背上的一瞬间,他就醒了过来。
那种清醒不像是白日那种身形合一, 反而有点像是做梦一样,似乎是从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这一幕, 又好像只是借由身体的感知与大脑的意识组合成的画面。
姬未湫第一个反应是豁, 姬溯终于忍不住来掐死他了。
姬溯的神情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眉宇之间平静无波, 宛若一尊精心雕琢的被供上了神坛的玉像。但他的动作却很温柔, 没有想要掐他的颈项,没有拿出刀剑,只是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安抚着他。
明明还处于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有一条清晰到了近乎锋利的想法浮现在他的心中——那又怎么样呢?姬溯这样的人, 喜怒无常, 现在的温和不代表永远的温和,下一刻翻脸无情也在预料之中。
怎么不是呢?
许多情绪在姬未湫心中咕咚咕咚的冒着泡泡, 最后酝酿成了一点致命的恶意——你看,这个人多过分, 又要他的命, 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装作兄友弟恭的样子。
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是在安抚自己的良心吗?还是尽力想要找出他对不起他的地方, 说服自己,杀他这个弟弟, 是因为弟弟做的不够好, 不能怪他这个兄长?
他在这一瞬间甚至在厌恶姬溯,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表里不一, 这么口蜜腹剑,虚伪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姬溯……来都来了,他小小占点便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装作浑然无觉地翻了个身,伸手搂住了姬溯的腰,在他身上使劲蹭了蹭,这才像是发现哪里不对一样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道:“皇兄?”
“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姬溯见小孩儿满脸紧张地要坐起来了,一手便将他压了回去:“无事,不必惊慌。”
姬未湫躺回床上,适时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歪了歪头:“那皇兄这是……?”
言下之意,没事你大半夜的跑过来是干什么?
沉默了一瞬后,姬溯淡淡地说:“看来胡太医的药也不怎么管用。”
这就算是解释了,他只是担心他这个弟弟的身体,所以来看看他。姬未湫心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姬溯还装得跟个什么似地。他也不介意挑衅挑衅姬溯,闻言便调侃道:“臣弟还当皇兄终于决定了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姬溯的目光便冷淡了下来,姬未湫再看,方才那一点虚假的温和已经消失殆尽,姬溯缓缓道:“你总是朕的亲王。”
姬未湫坦然一笑:“是啊。”
有什么问题?没问题。
他甚至伸手重新勾住了姬溯的腰,借力让自己枕到了姬溯的腿上,他直视着姬溯,姬溯则是垂眸看着他,姬未湫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撇开了视线:“皇兄说的总是对的。”
姬溯居然没有推开他,任他施为。
不应该啊。
——姬溯这一段时间行事做派跟有病一样,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这个想法在姬未湫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笑了之——怎么可能呢?
智者不入爱河,姬溯何其聪明的人,他就算是下了凡,硬是要淌一淌这条河,那一头站着的人他也不会选择他。
他会找一个足够安全的人,应该是女性,因为国家不需要一个无法繁衍后嗣的君王,他会让她执掌后宫,让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她受万民爱戴,让她流芳百世……乃至许多许多年后,后人翻开史书,都会看见一句‘恩隆好合,始终不渝’。
这就是姬溯。
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懒得再应付姬溯,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不等姬溯开口,他便道:“皇兄,臣弟今天好不容易没喝药就睡着了,又叫皇兄吵醒了……皇兄若是无事,不如陪臣弟睡会儿?”
姬溯定定地看着他,颔首道:“好。”
话音未落,姬未湫下意识一颤,姬溯一手拖着他的后颈,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挪到了床上,姬未湫知情识趣地往里头让了让,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来。
姬溯去了外衫,在他身侧躺下,他的睡姿是自小练出来的,平躺,双手置于身体两侧,规整齐了——是那种在他身边摆满黄白两色菊花都不会显得突兀的睡姿。
他就练不出来这种睡姿。
姬溯说睡觉,那就是真的睡觉,如今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姬未湫却不然,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客气什么?他凑上去挨着姬溯躺着,专挑一些姬溯此时大概是不会想听的话来说:“好久没和皇兄一起睡了,臣弟记得,小时候非要缠着皇兄,皇兄嫌臣弟碍事,叫乳母把臣弟抱走,但每次抱走,臣弟就又再悄悄回来,弄得乳母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来盯着臣弟才好。”
他这般说着,也不指望姬溯能有什么反应,本来说给他听就是为了让他不那么好受,不想却听姬溯道:“你近日为何不再称‘我’?”
姬未湫一愣,道:“这不是皇兄所期盼的吗?此前臣弟少不更事,亏得皇兄不与臣弟计较。”
姬溯从喉中溢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了,他道:“私下里无妨……睡吧。”
姬未湫在心中讪笑一声,当真就挨着姬溯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就听见姬溯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缓,他睁开了眼睛,看了姬溯许久,这才缓缓陷入了睡眠之中。
常年稳定不变的习性,让姬溯在一个时辰后清醒了过来,外头点的一盏小灯散发着幽幽的光,伶仃穿透沉琐的床帷,驱散了些许晦暗。
姬未湫犹在睡梦中,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睡在他怀里,手脚并用的抱着他,
姬溯垂眸看去,光洁的额头,略显锋锐的眉梢,高挺的鼻梁,微翘的嘴唇,他就这样一一看了过去。
姬未湫是没有睡相可言的,这么许多年的教养下来,全然不能约束他分毫,自小到大,次次看他,都是怎么恣意怎么来,偌大的床铺都不够他一个人闹腾的。
还能这样大大咧咧地跟他睡在一处,想必他还是不知道。
那他又在怕什么?
又似乎不是在怕。
许久之前,他认为姬未湫就如同一张白纸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底,如何造就,全凭他执笔描画。而如今,他却发现他早已看不透姬未湫。
就比如他现在不明白姬未湫到底在怕什么。
姬溯一手轻轻地捏住了姬未湫的下巴,打量着他的面容。他昨日说他数次后悔,是实话——他数次后悔,应该早日处置了他。
可他也明白,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已无转圜的余地了……来不及了。
姬溯垂首,最终吻落在了姬未湫的发际上。
他并非重欲之人,床笫之欢不过是锦上添花。他养了他一世,绝不是想叫他落入那等兄弟相_奸的难堪的境地中去的,如现在一般,一世都做他的幼弟,做他的亲王,相伴一处,亦是一种幸事。
应当知足。
至于其他的……唯有时间可以证明,而他从不心急。
姬溯松开了姬未湫,没有叫醒他,起身出了去——离上朝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叫醒他,恐怕又要叫他腹诽,还是叫他多睡一会儿吧。
庆喜公公见姬溯只披着一件外衫从偏殿出来,连长发都披散未束,顿时大惊失色。姬溯素来克己复礼,从不做这般出格之事,今日怎么……除此之外,他还觉得有些眼熟,却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当无事,赶忙上前:“圣上怎么这般就出来了?外头这般寒凉……”
话音未落,姬溯已然进了正殿——也就这么两步路。
庆喜公公只得跟了进去,紧接着就是一通忙活,更衣束发戴冠,好不容易将这位伺候好了,就到了喊隔壁那小的起来的时候了。
小卓已经带着宫人进去了。
庆喜公公有些不放心,瞧着圣上这头没什么吩咐,就暗中叮嘱其他宫人仔细着,借着取东西的机会去偏殿看了一看,就见姬未湫半撘拢着眼睛正在宫人们的服侍下更衣,与往日一般,别无二致。
姬未湫也瞧见了他,懒洋洋地问道:“公公来了……今日早膳吃什么?”
庆喜公公笑道:“老奴特意去问过了,说是为殿下准备了小云吞,还有枣泥水晶糕……”
姬未湫点了点头,可以的话他选择不吃早饭,继续回床上躺着,但明显是不能的。
最后一件配饰也系好了,姬未湫裹上了披风,举步出门。
“臣弟见过皇兄。”姬未湫行了一个礼。
姬溯颔首,越过他向外走去,姬未湫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并上了马车。
有风来,吹得树影摇曳,婆娑有声,姬未湫挑着帘子,见风卷残叶,满目枯寂。
冬天已经来了很久了,久到了精心打理的花木也抵不住这样的风霜侵蚀。
……再过不久就是年关,或许等今年过去了,明年一切又都好起来了呢?
他悄悄看了一眼姬溯,心中摇头:有他在,很难。
怪不得原著中的瑞王要造反,要不是他喜欢姬溯,他也想反。
不,应该这么说,但凡他有点骨气,他也就反了。
——有些人天生就注定是孤家寡人,注定要众叛亲离,然后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被权力腐蚀成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
最可悲的是,他喜欢这个怪物。
姬溯哪怕是怪物,也是最漂亮的那个怪物。
一月后。
“王爷……”眠鲤轻轻唤了一声, 随即用一个新手炉换掉了姬未湫手中已经变得温凉的手炉,他眉目间有些掩不住的冷意:“亏得您没出去,否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蛮夷就是蛮夷, 不识礼数。
姬未湫抱着手炉,一手下贱的去摸小黑豹的肚皮, 被已经长得有半个手掌大的猫爪子掀了一巴掌, 他反手抓住小黑豹的爪子,捏了捏它黑色的肉垫, 小黑豹气得直翻白眼, 但已经习惯了,随姬未湫去了。姬未湫无所谓地说:“这么晚还没到,恐怕是出了什么事,眠鲤,你带人去迎一迎。”
使臣抵达, 都是提前叫快马来报的, 否则这城门怎么开?又怎么迎?官员怎么知晓?突厥使臣叫人报鸿胪寺今日巳时正刻抵达燕京东城门,如今已接近午时, 半点人影都不见,乃至派出去的接应的人都回来了三四波, 只说是没见着人。
眠鲤眉目一动, 本想说什么,方抬头便见到姬未湫清淡如水的视线扫了过来, 他又忍了下去:“是,奴一定好好迎。”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下了马车, 还未来得及转身, 就听姬未湫道:“回府。”
马车动了起来,鸿胪寺一群官员面面相觑, 这……虽说突厥使臣是失约,晚了半个时辰还没到,但瑞王爷就这样直接走了?最后还是鸿胪寺卿拍了板:“都散了!”
眠鲤见状,不由有些咋舌——还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自从王爷从宫中回来后越发高深莫测了,别的没学到,圣上那古井无波的气度少说学了个七八分,看着真是吓人。
眠鲤给自己打了个气,既然王爷今日不等了,那那帮子突厥使臣今日必定不能到!
他们最好是真的有事。
姬未湫本想回王府,想了想又吩咐道:“回宫。”
虽说今天这个事情暂时还用不到姬溯,但是总要给姬溯报备一下。这个点他回宫刚好蹭个午膳——他府里估计没什么准备。
王氏尘埃落定,姬未湫也在一旬前搬回了王府,别的也没什么,醒波将王府管的好好的,至少大面上没什么问题。又是年末里,各处庄子上的账目也都送到了王府里,姬未湫本来是不管的,但想到姬溯教他的,他也就意思意思找人查查醒波的账。
这种查账的活当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看,他也不问别人,就问姬溯要了两个靠谱的账房先生,给他查账去了,这几天醒波都被困在府里天天和人对账,也没功夫整治其他的。
姬未湫俯下-身将小黑豹子抱了起来,这小家伙吃得壮实,抱起来真是老大的一坨,他没忍住又捏了捏它的肉爪垫,唤了一声:“咪咪~”
都是猫科,黑豹和黑猫除了体型差距不大,叫‘咪咪’很正常。
“你跟你妈真不像。”姬未湫揉了揉它厚实柔软的肚皮:“一会儿让人带你去见见,等开春了就要放归了,以后再见就难了。”
姬溯应该很难接受他扛着只小黑豹子去跟他见面,这样一来刚好,各有各的去处。
马车进了宫,小卓早已在宫门内等候,见马车来了,连忙迎了上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呢,就见里头递出来一团又黑又圆的玩意儿来,他还以为是披风上的毛领,结果仔细一看发现是只活的黑豹,当即退了半步,又硬生生的止住了,就听里头殿下吩咐道:“带它去兽园见见它母亲。”
小卓没敢接,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示意侍卫赶紧来接了。小黑豹子看着有些凶,实际上却很温顺,侍卫接了它它动都没动一下,两只爪子搭在侍卫的肩头,脑袋歪在人家脖子上取暖。
侍卫也是没想到这小黑豹这么亲人,有些欢喜的将它抱紧了,还拉过自己的披风给它遮了遮,也好挡些寒气。
小卓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凑到了马车前,满脸是笑的跟着马车走:“殿下才出宫几日,奴仿佛都有几年没见过殿下了,正是应了那句话,一日不见,如……如……”
他刚想抖点书袋子,没想到就给卡住了。
姬未湫笑道:“如隔三秋,好了,别在外头走了,上来。”
“哎!是!”小卓手脚灵活地攀上了马车,进到了里头,这才觉得刺骨的寒气散去了不少,姬未湫道:“替本王换一个手炉。”
小卓立刻自马车的暗格中取出一应物品,马车都是宫中式样,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都有定式,三下五除二就点好了新的手炉,这手炉是要温一温的,他便抱着等着手炉热起来,边道:“殿下真是有口福,今日御膳房里炖了好汤呢!”
姬未湫应了一声,小卓接着道:“圣上也在惦念着殿下呢!”
这一听就是瞎话,姬未湫心情莫名好了不少,马车一路行至清宁殿门口,姬未湫这才下了车,庆喜公公在门外候着,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殿下!”
“天冷,公公怎么在大门口待着?快进去吧。”姬未湫应了一声,直接就往清宁殿侧殿里去,他从宫外回来,又抱过黑豹,还是换一身衣服吧,免得让姬溯厌烦。
侧殿里还是他走之前的布置,分毫未动,他进宫换衣服是常态,不用特意去吩咐,自有宫人将烘好的衣服送来,换上去浑身也暖融融的,不见半分寒意。
熟悉的沉郁古朴的香气自衣物上袭入姬未湫的鼻端,姬未湫一怔,下一瞬间又若无其事的去了正殿。
姬溯如常,他总是如常,不管是离开了几天还是几年,他好像永远都在用同一个姿势在同一个地方看样式相同的奏折。姬未湫深深地看了一眼姬溯,垂首行礼:“臣弟见过皇兄。”
“免礼。”姬溯抬头望来,目光在姬未湫因为行礼而袒露出的白皙修长的颈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地应了一声,叫赐座,随即又垂下头去,直至朱笔在手中奏折上落下两字,这才抬首,姬溯道:“人接到了?”
“没接到。”姬未湫坐在一旁,手边早已被人送上了热腾腾的茶水,他甚至都喝了半盏了,闻言道:“许是出了什么意外,臣弟便先行回宫复命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人都没接到回来复什么命?
姬溯云淡风轻地说:“无妨。”
姬未湫也觉得没事,动点手脚又不是要他们死,他们查出来就是他们构陷南朱,查不出来他们就是运气不好活该。
姬未湫道:“天寒地冻,也不知道周二哥如何了。”
姬溯道:“如常。”
姬未湫打了半天机锋,没忍住问道:“皇兄,你的意思是‘边疆有些动乱,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还是‘突厥没反应,跟以前差不多’?”
别是他领会错了意思,弄巧成拙。
姬溯眼中有了点笑意,他取了茶盏喝了一口,淡色的唇瓣上像是被桃花染了一层,微微地泛着光,他像是被陡然注入了生气一样,眉目微动:“猜猜看?”
姬未湫的目光在姬溯身上流连,坦然得很。他想了想:“第一种。”
“嗯。”姬溯放下了茶盏,“赐膳。”
姬未湫扬眉:“要是臣弟猜错了,这饭就不给臣弟吃了?”
“自然。”姬溯这般说着,却起身带着姬未湫往后殿去,这一顿饭用得无甚波澜,姬未湫吃了饭去偏殿午睡,直到出清宁殿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还由衷松了一口气——真好,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在他心里姬溯就是那只最大的幺蛾子!就是那种看起来花里胡哨翅膀上还带着金粉,飞起来闪闪发光,实则全是毒的幺蛾子!
太后一切如旧,见姬未湫来高兴得很,牵着他手左看右看,狠狠地叮嘱了他一番这才放他出宫,顺便还赐下了一堆吃的用的,活似宫外能把他饿死冻死一样。
姬未湫出了宫,他也没有直接回府,西城有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味道不错,说是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他想去试试,走到半道,忽地马车狠狠一顿,姬未湫扶住了车壁,车夫道:“王爷,有人冲撞马车。”
姬未湫甚至都懒得挑帘看看:“照例。”
留下一个人来,问清楚是怎么了,有伤就赔钱看伤,没伤就打发走,就这么个套路。
车夫与侍卫依令办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外面就传来了女子的呼喝声:“放开!你也敢碰我!”
侍卫还算客气:“姑娘既然无事,还请自己个儿起来。”
“呸!”另一个女声骂道:“你们撞了人,就这么糊弄人的吗?连个面都不露,叫个下等人来凭白污了我们姑娘的眼睛!”
姬未湫一手支颐,连眉目都不动一下,道:“拦着,走吧。”
他也没问是哪家贵眷,大冬天的,哪家贵眷出门不坐马车?哪家贵眷身边仆妇能骂出这等话来?还是离远点,对大家都好。
车外,那女子见马车主人竟然毫不理会她们,径自离去,不由大怒,袖中陡然出现一道黑影,直奔马车而来!侍卫们又岂是吃干饭的?见状一人挡在了车前,伸手一拦就抓住了黑影,此时众人才看清那居然是一条乌黑发亮的鞭子!
侍卫骤然发力,只听那女子‘呀’了一声,鞭柄脱手而出,人也向前倒去,在她身旁的侍卫一脚踹向了她的膝弯,扭着她的手臂制止了她,连那女子身旁的仆妇也没能幸免,一并被制住。
怎么处理?还是照例。刺客就送京兆尹处置,京城他管的,他治下出现了刺客,京兆尹不管谁管?
侍卫正欲扭送两人去京兆尹,忽地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且慢——!”
姬未湫马车未停,不一会儿有侍卫追了上来,道:“王爷,有个人自称是那两个刺客的哥哥,身份不一般,来求情……”
姬未湫道:“怎么不一般?”
“他们自称是突厥使臣,属下观那男子高鼻深目,确有几分相似。”
姬未湫笑道:“突厥使臣?突厥使臣尚未入京,怎会出现在京中呢?”
他道:“有人冒充突厥使臣,我们南朱不太好管,他们自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家管去吧!”
言下之意,将人送去突厥使团。
侍卫一顿,高声应了,快步折返处置。
那男子立在原地,如侍卫所说一般,高鼻深目,肤色如蜜,一双绿色的眼睛如宝石一般,等他听明白了侍卫的意思,目露出一点讶异之色,随即带着那两个女子与侍卫出城。
“瑞王,很有意思。”
这话亏得没叫姬未湫听见, 否则高低给对方两个白眼。
他吃完了点心,高高兴兴地回了府邸,等都收拾好坐下了, 才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忘了——算了,既然想不起来应该不太重要。
而此时的清宁殿, 小卓公公抱着小黑豹来复命, 小黑豹乖乖巧巧地伏在他怀里,厚实的大脑袋仿佛害怕似地贴在他的脸颊上瑟瑟发抖。
姬溯放下了折子, 道:“放下吧。”
小卓公公试图把小黑豹子放下来, 奈何小黑豹紧紧地扒拉着他,根本放不下来,他哭笑不得,又紧张得半死,生怕因此降罪, 庆喜公公见状赶忙在一旁道:“圣上, 那小黑豹野性未驯,未免伤了龙体……”
姬溯将折子放下, 抬眼望去,庆喜公公给了小卓公公一个眼神, 小卓公公立刻抱着小黑豹近前, 姬溯瞧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抬手捏住了它的后颈, 小黑豹就吐出了舌头,一脸傻样的被姬溯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