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未湫看了看,就吩咐了一声先不上枷,也不必抓,等着院子里清点完了,最后一步再带他们走——王氏女眷提前一步得知消息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王氏倒了,王家女眷的母族尤在。
王相夫人起身向姬未湫行了一礼,文静优雅地感谢道:“小妇人代阖族谢王爷宽仁。”
当反派的即视感更强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姬未湫还是冷酷无情地让人掘地三尺——该查还得查。
饶是王氏配合,也应是办到了傍晚时分,才算是匆匆结束,姬未湫带着邹尚书、刘御史先将人犯送进天牢,刘御史留在天牢办差,邹尚书与姬未湫先行回宫复命。
邹赋流在回去之前将一只木匣交给了姬未湫,姬未湫随手接了打开一看,就见那是一匣子地契,他挑了挑眉——他此前与姬溯说的还真是开玩笑的,有些东西可以拿,有些就算了,他也不是就等着这一口吃饭,王家贪墨了修水利的银钱,总不能说人抓了,水利就不管了吧?
这点钱还是给姬溯拿去修水利吧,万一回头又淹了还不是姬溯操心吗?
邹赋流见姬未湫如此神色,坦然自若地道:“按例,查抄官员府邸所得一律充公,银钱自不必说,如商、田地契,田庄别苑、仆婢、古玩字画等,一律由户部出售,换为银钱,充入国库。”
“到底是犯官所属,价格自然不会太高,一般是市价的六成。”邹赋流道:“王爷只是省了户部那一步流程罢了,不妨事的。”
言下之意,虽然省了流程,但钱还是要给的——不过是由邹赋流给。
姬未湫闻言将匣子塞回了邹赋流手上:“邹大人,还是走一走流程吧,免得账目算出来不好看。皇兄回头怪罪下来,本王又要挨训斥。”
邹赋流眉目不动,依旧是笑得和蔼,他将匣子收了起来:“既然王爷这般说,那还是走一走流程吧!”
末了,邹赋流告退出宫,姬未湫则是折返回了清宁殿,走到半道他犹豫了一瞬,转头去了云池宫。今日雨下的太大,时间一长,靴子也抵不住寒气直往上窜,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数,自从夏末中毒以来,多少带点虚,还是不拿自己开玩笑了。
云池宫在姬未湫来之前就已经得了消息,等他到了之后,殿中一切都布置妥当,姬未湫犹豫了一下,没有在姬溯专属的正殿泡,而是去了偏殿——虽然无耻会过得舒服很多,但也不能太无耻。
姬未湫也不敢多泡,半个时辰就出了来,从云池宫回清宁殿一路都是连廊,根本不惧风雨,他从池子里出来浑身都冒着热气,裹着披风回来压根不觉得冷。
一共也没几步路,就在半路遇上了姬溯。
姬未湫行了一礼:“见过皇兄。”
姬溯目光在他披风领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道:“免礼。”
说罢,他率先一步向云池宫走去,与姬未湫擦肩而过,姬未湫抬起头时,面前已经只剩下侍奉姬溯左右的宫人的身影了。姬未湫不以为意,又往回走了两步,忽地转身快步往姬溯的方向追过去了。
姬溯听见脚步声,止步回首望来,他微微皱眉,直到姬未湫近到他身边,他方开口,语气中不掩冷淡:“何事?”
“皇兄!”姬未湫唤了一声后便是一怔,他刚刚突然想到有事要告诉姬溯,这么一想人就跑过来了,可到了姬溯面前他突然就给忘了——查抄王氏的事情也交过差了,他还有什么事儿来着?
似是看出了姬未湫的踌躇,姬溯道:“跟着。”
姬未湫应了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跟着姬溯回了云池宫。一进云池宫,便有宫人上前来为他们解披风,哪想到姬溯却道:“退下。”
正打算上前为姬未湫解披风的宫人顿时躬身退下了,姬未湫一愣,伸手就打算自己脱了,又听姬溯斥道:“穿着!”
姬未湫手快,系带都被他扯松了,姬溯一斥,他的手便僵在了原地,捏着披风的领子不知道做什么好,姬溯见状便走到了姬未湫身前,抬手将他的披风系上了。
姬溯垂眸看着姬未湫,道:“何事,说。”
姬未湫不自觉地仰头看着姬溯,他犹豫了一瞬,说了实话:“……忘了。”
姬溯唇角微微勾了勾,但姬未湫很确定,这是被他给气笑了。他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姬溯却已经转身绕过了屏风入了池中。
等姬溯一从他眼前消失,姬未湫就想起来是什么事儿了。他也没敢跟着过去,隔着屏风与姬溯道:“今日去查抄王家的时候,邹大人要给臣弟行贿。”
不是给他送点钱也不是帮他贪污点钱,而是给他行贿——邹赋流的意思算不上隐晦,他说日后那些田产地契还是会走户部的流程,但他们这里是一手,要他们先送到户部,户部才能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今天他但凡收了邹赋流那一匣子,那么就会被认做他默许其他官员在此间抽些好处。
但姬未湫觉得姬溯应该不会在意,但得报备,免得姬溯怀疑是他干的。
邹赋流那么做,说明他们拿的不会是一个可以不追究的数字,会比送给他的少,但绝不会少太多。
果然,姬溯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姬未湫干巴巴地说:“臣弟让他收回去了,说还是走一走流程比较好,免得账目不好看。”
姬溯那边还是没动静,姬未湫心想这也算是过了明路,姬溯心里有数就行,他正打算告退,忽地听姬溯道:“进来。”
姬未湫一顿,终究是进去了。
他绕过了屏风后就此止步。
姬溯闲倚云池,眉间一片清淡如水,他下颚微微扬起,示意姬未湫坐到一旁去。
姬未湫坐下了,便听姬溯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哎?”姬未湫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姬溯接着道:“水至清则无鱼,此乃其一,然而若是一味放纵,只会叫池中鱼都死尽了,只剩泥沼蛆虫。”
姬溯看着姬未湫,见年轻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仔细又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心中难免有些愉悦:“邹赋流日后服侍你左右,自要试探你的秉性,免得日后犯忌。”
也就是这小孩儿成天个嘴上不着调,才叫邹赋流以为他好糊弄。
姬未湫点了点头:“这样啊……那臣弟接下来查不查他?”
姬溯本想说‘随你’,可转而一想,这小孩儿连一个瑞王府都管不好,更何况是邹赋流那种老狐狸?他耐心地道:“你是如何想的?”
姬未湫道:“……我私下里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聪明的应该不会再伸手了吧?”
他想了想,接着道:“或者明面上管一管,训斥一下?以示公私分明?”
“实在不行,我提醒一下邹三,让他管管他老爹?”
姬未湫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告诉邹三让他转告邹赋流,又不伤情面,又能显示出‘咱两是一派的’,他正等着姬溯夸他聪明,忽地只见姬溯伸出手来,姬未湫本能伸出手去,搭在了他的手上。
干嘛,给他把脉?心跳测谎?
姬溯握着姬未湫略显冰凉的手腕,语气清淡:“冷不冷?”
姬未湫岂止是不冷?他不光不冷, 还热得冒汗。
云池宫中本就是温泉——讲道理哪有皇宫正好建在温泉上的?还不是烧得热水嘛!只不过水是好水,烧热水的手段迂回了点,看着像是那么一回事, 让人进去的时候不会产生一种铁锅炖自己的即视感。
姬未湫刚刚洗完澡懒得再里里外外的套衣服,只穿了里衣, 让人拿的是厚披风, 出去是正好的,顶多就是冷风从披风里钻进来有点冷, 等跟着姬溯进云池宫, 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坐了一会儿之后披风里都被捂出了一层薄汗,他没敢脱披风一是姬溯不许,第二是他也不敢脱。
里衣是丝质的。
他装作调侃道:“不光不冷,还有些热, 臣弟本来想着和皇兄说上两句话就赶紧回去的……再待下去, 恐怕这个澡就真的白洗了。”
姬溯道:“既然知道,行事还这般莽撞?”
他的目光在姬未湫的领口处扫过, 姬未湫很明确的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刚洗了澡就敢这么穿搁外头走动, 也不怕一冷一热之下着了凉, 穿就穿吧,这么穿就该赶紧回寝宫, 偏偏半路还要拦着他说话,委实是自己作死。
嗯, 大概……是这样。
姬未湫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能低头认错:“臣弟知错。”
他的手从姬溯掌中抽走,又接着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呃……”
话音未落, 姬未湫只觉得手腕又被抓住,一股巨力从上传来,他几乎是毫无反抗余地的落入了云池之中,微烫的泉水在这一瞬间包裹住了他,却还不及没顶,又被人扶住了,轻轻一带,就将他安置在了池中石阶上,稳稳当当地坐着。
姬未湫靠在池壁上,厚实的披风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裹着他,刚烘干没多久的头发再度打湿,粘在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睛,让沾在睫毛上的水珠落下,眼前就是姬溯的面容。
姬溯与他靠得极近,一手还扶着他的腰,明明隔着那么厚的斗篷,姬未湫还是能很明显的感知到每一根手指的位置。
不过一瞬,那只手就抽走了,姬未湫还没分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下一刻,那只如竹如玉的手轻描淡写地在他脸上拍了拍,姬溯道:“朕数度教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你就是这么学的?”
姬未湫看着姬溯,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他猛地低下头去,耳旁满是自己的心跳声,连喉咙都变得干涩起来,他不敢再看姬溯,道:“……我知错。”
太紧张了,连‘臣弟’两个字都忘记了。
他只觉得脸上都在发烫。
忽地,耳朵被姬溯触碰了一下,姬未湫差点跳起来,他抵着池壁,见姬溯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再顺手不过地揉了一下他的耳朵而已,见他反应这样大,甚至还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姬未湫抬手捂住了耳朵,果然触手滚烫,他定了定心神,状若无事地说:“臣弟不小了,皇兄别总是和小时候一样……很痒的。”
他察觉到他与姬溯的距离太近了,姬溯对他的举动也太过亲昵,远远超出了一个兄长……好吧别说兄长了,哪有老子揉自己十八岁的好大儿耳朵的?拎起来倒是不少见。
可姬溯太平静了,半点波澜都不见,听姬未湫这般说,他只说了一声:“是吗?”
姬溯倚在池旁,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那件披风——谁家大人做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姬未湫愤愤地把披风脱了,都打湿了还装什么装,难道真裹着这条沉得要命的披风泡澡吗?他自己都觉得有病。
脱了披风后姬未湫浑身一轻,他也懒得拎那披风,就叫它沉在水中,他当垫子坐。他在这方面辩不过姬溯,毕竟姬溯居长,教训他两句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他干脆换了个话题:“皇兄还没告诉臣弟应该如何处置呢……”
姬溯闻言,眉间微动:“也算是不错。”
姬溯说的是姬未湫让邹三警告邹赋流的事情。姬未湫这办法虽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却能全了双方情面,姬溯微微侧脸,接着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
刚柔并济,方成事焉。姬未湫脑中浮现出后半句,他沉吟一瞬,知道这是姬溯在提点他做事不要太婉转柔和,一味柔和的手段只会让人一进再进,他瞬间想到了瑞王府,不禁低笑道:“怪不得臣弟的王府跟个筛子似地。”
他入宫,说是避祸,何尝不是因为瑞王府不够安全的缘故?按理说外头有什么事儿,他王府门一关,守的密不透风的,与他何干?他又何必进宫?
进宫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从理性上说,他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进宫了,他接了母后一道去个世外桃源住着,万事不扰,不知道有多舒心。
姬未湫不明白,他抬眼看向姬溯:“皇兄,臣弟自认厚待门下,为何他们……”
“人性本贪。”姬溯在这一瞬间,看着他的目光几乎是冷漠的,他定定地说:“处世之道,不过你进我退,你步步相让,他人便步步紧逼。”
“就如同你我一般。”姬溯伸手撩起了姬未湫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将它理到了姬未湫耳后:“瑞王,后面已经没有路了。”
姬未湫头皮发麻,他紧紧地抵着池壁,他有些艰难,但说话却意外的流畅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兄是皇帝,臣弟自当退居一隅,岂敢与皇兄相争?”
姬溯的情绪来的突然,姬未湫也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招惹到了他,或者说是之前哪里让姬溯不顺心了,攒着今天刚好一口气发作了?亦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不知道?
姬溯几乎是嗤笑般的说:“是吗?”
他说罢,似是没有了谈兴,转身便要离开,姬未湫看着姬溯的背影,背脊上是被池水熨烫得温热的池壁,他手指微微动了动。
忽地,姬未湫伸手抓住了姬溯,姬溯回首看来,姬未湫颔首,认真地说:“是。”
“皇兄富有四海,连臣弟也是皇兄所有。”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完满,姬溯想要这一份兄弟情义,他愿意给。姬未湫道:“……瑞王后面没有路,但还有皇兄在,这条路有没有都无关紧要。”
骤然之间,姬未湫呼吸一滞,姬溯的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握住了他的颈项,只是微微发力,姬未湫便觉得呼吸受阻。姬溯垂眸看着他,平静地说:“朕数次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留下他的命?
姬溯这样掐着他的脖子,不言而喻。
姬未湫抬首,将自己的颈项全然送入来姬溯的掌中:“皇兄现在也可以取走……本就是皇兄给的,现在也为时不晚。”
姬溯的指腹摩挲着他的皮肤,没有说话,随即指节微松,姬未湫却在这个时候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颈项上,不许他松开:“皇兄可以再斟酌一下。”
姬未湫甚至在这一瞬间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或者上去?在这里难免污了地方。”
姬溯要是现在掐死了他,他这么大一具尸体漂浮在这里,姬溯以后还用不用了?就他这个性子,别说是封宫,估计这云池宫都要被推倒重修。
姬溯沉默一瞬后挣开了姬未湫的手,他握着他的手,姬未湫手上其实并没有用太多的力道,姬溯抓着他,他也就任他抓着。明明在热泉中,姬未湫的手却凉得吓人,姬溯将他的手放回了池水中,道:“既然怕,就不要挑衅朕。”
姬未湫这会儿真有些想笑,他这也算是挑衅?他真想指着脖子跟姬溯说来往这儿掐,他要是挣扎一下他姓倒过来写!
姬溯的性子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姬未湫弄不清姬溯到底想要什么,他想要兄友弟恭?他给了。他想要他的命?就在这里,随时来取。为了不牵扯进朝堂那些破事,他老老实实待在宫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做到这个份上,姬溯还要如何?
他实在是想不清,弄不明。
但姬溯既然这般说了,他也就顺着台阶下来,调侃道:“明明是皇兄先掐着臣弟的脖子的,还要怪臣弟害怕?臣弟当然怕!”
姬溯平视着他,起身出了云池,姬未湫伏在岸边,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形,笑道:“皇兄,这才泡了一会儿就不泡了?”
姬溯没有理会他,敞开双手任由宫人换下了湿漉漉的浴袍,换上了干爽的里衣。姬未湫本着一种命都给他了,看两眼就看两眼,算是死前福利的心情,正大光明的欣赏了一番,要不是怕大冬天的真被拖出去打,他甚至还想吹个口哨。
姬溯难懂,正好他也不想懂了。
没有了姬溯,姬未湫痛痛快快地泡到了头脑发晕才起来,小卓公公扶着他回清宁殿,一路欲言又止,姬未湫见了,笑问道:“什么事儿让我们卓公公这般愁眉苦脸的?”
未经传召,小卓公公并不能进云池宫,但他打听出来说是圣上似乎与殿下又起了冲突,好像是因为殿下贪凉没有好好穿衣服的缘故,再多就打听不出来了——能告诉他这些,大概还是圣上的意思。毕竟他在殿下身旁服侍,殿下贪凉,他不能劝诫,是他失职。
小卓公公闻言,立刻躬身道:“哎,使不得使不得,奴怎能当得殿下称‘公公’,这不是折奴的寿么?!”
姬未湫撇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了,随意道:“你是越来越像庆喜公公了。”
谁教出来的就像谁,无可厚非。
不过姬溯教了他这么久,他半点不像是姬溯,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姬未湫心中一哂,听小卓道:“殿下,这天气越发寒凉入骨,奴叫小厨房备了点红枣姜汤,殿下一会儿饮了也好去去寒气。”
“刚泡了澡还要喝姜汤,你真是怕我不上火?”姬未湫说罢,也不等小卓公公回答,便道:“你明日透露个消息出去。”
小卓公公一顿,神色愈发恭敬,姬未湫接着道:“就说,本王十分看重这次差事,要在皇兄面前立功。”
小卓公公躬身道:“是,奴领命。”
“早些出宫,去一趟邹大人府上,与邹三说管好他爹。”姬未湫说罢,只觉得无趣,不再言语。
等到了清宁殿偏殿,小卓公公当真送上了姜汤,姬未湫不爱喝这个,但为了身体着想还是接了过来。他死不死是一回事,母后还在呢,弄个三灾七难的这不是让母后操心吗?
姜汤的味道清冽甘甜,还带着一点酒香。
姬未湫一顿,看向小卓公公,小卓公公讨好地笑道:“殿下,这是小厨房跟着江太医一道研制的,将老姜细细捣了,再用米酒养着,在灌到红枣里头慢慢的蒸,去了里头的辛辣,极是温和滋养。”
姬未湫一哂,抬头饮尽了,刷牙洗脸睡觉!
姬未湫嘱托要办的事情,小卓公公半点不敢怠慢,先嘱咐其他宫人顶了他的班,候着宫门一开,他就赶忙出了宫。其实这事儿非常好办,只管透露给邹尚书即可。
都是一点就通的人精,哪里需要他大肆宣扬出去?
邹三睡得正香呢,就被小厮扯了起来,他怒道:“谁大清早的惹人清梦!小心少爷我打不死你!”
小卓公公进了来,就见到这一幕,邹三是姬未湫的好友,他自然是不敢造次的——他连寝居都进了,还不够亲厚吗?
邹三睁开眼睛一看,就见到个穿暗蓝色宫装之人,再仔细一看,就见是经常服侍姬未湫左右的那个小卓公公。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周围,是他家没错啊!怎么宫里的公公跑到他的屋里头来了?!
小卓公公道:“邹三公子莫恼,恕奴失礼,实在是王爷口谕,耽误不得。”
邹三一愣,道:“王爷说什么了?”
小卓公公凑了上去……
“王爷当真是这么说的?!”邹赋流刚下朝出宫门就被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拉到了马车上说了这事儿,邹赋流神情有些严肃,邹三见状没好气地说:“小卓公公亲自跑到我们府上来的跟我说的,还能有假?我说爹,咱家也不缺钱,殿下这头急着立功呢,你别在里头捣乱!”
邹三说到这里还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殿下成了阁老,就变得没意思了,这点辛苦钱都没得捞,所幸咱家不差这点,就是苦了下头的差役……”
邹赋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蠢货!”
邹三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你骂我干什么?!”
邹赋流刚想说话,又想起这里是哪里,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道:“骂你是真的不冤!这哪里是王爷不许我们动手脚,分明是圣上的意思!王爷是怕你老子我刚登上尚书之位还没坐稳就被人拉下去了!你可闭嘴吧!”
“况且这些与那些差役有什么干系!”邹赋流的脏字儿就在舌尖,若不是涵养好,就想把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骂得狗血淋头:“难道谁还能计较那百十两银子茶水钱?!”
他现在的位置可谓是如履薄冰,王濯刚下马,经由他的手来查抄,但凡有一点错处被人抓到了把柄,莫说是阁老之位,就是现在这个尚书之位都坐不稳当!
邹赋流眼皮子一跳,心道这个事儿不能光他一个人知道,圣上意思已经摆在这里了,但凡这次经办的谁手不干净,最后错处定然是归在他身上的——王爷抄家的手法是堪比积年老吏,可这事儿又不止抄家就算完,每个环节能出问题的地方多如牛毛,况且手底下的人贪,难道真去怪什么都没拿的王爷?
王爷圣眷优隆,他敢说一句,但凡圣上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个位置上,王爷就稳若泰山,谁敢伸手去动瑞王,那和挑衅圣上有什么区别?!
这事儿他一定要办好,王爷这般早早叫人传出话来,委实是对他庇护至极,若办不好,谁都落不下个好来!
姬未湫这一日午后出宫办差,如他所料,一众经办人更是仔细妥帖,姬未湫抄家的时候特意记下过一些鸡零狗碎的财物,仔细一看账本,个个都登记在册,邹赋流在旁特意道:“王爷请放心,臣桩桩件件都仔细查了,绝无错漏。”
姬未湫点了点头,喝了口茶:“邹大人辛苦。”
“王爷谬赞,这是臣的本份。”邹赋流说罢,见姬未湫没有什么吩咐,就接着说起来了一些具体的条目,个别数额较大的都一一说明。
这里本来就已经没姬未湫什么事儿了,他主要就是来收账册的,难道还指望他亲自去清点?那要那么多差役和官员干什么?大家一起围观他干活然后白领薪水?
邹赋流道:“……除了以上这些,王爷,臣还找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姬未湫兴致缺缺,面无表情地说:“说说看。”
邹赋流道:“在库房以及女眷房中,查抄出一些西域珍品。”
“有什么奇怪的吗?”虽然两边不和,但又不是完全闭关锁国了,依旧是有不怕死的商人走南闯北,别说是王家,就是他家里还有些突厥那边产出来的宝石呢,王家家大业大,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邹赋流接着道:“王爷容禀,这些珍品大多是突厥王庭贡品,客商等闲是拿不到的。”
姬未湫沉吟一瞬,道:“那就扣下,另外登记一册,有劳邹大人密报给皇兄知晓。”
邹赋流喜上眉梢,要知道这些珍品可是能作为王濯通敌叛国的证据之一的,这是王爷把功勋给了他!他诚心诚意地躬身道:“臣定不负王爷所托!”
姬未湫眉目都不带动一下的,淡淡地说:“都是应该的。”
反正姬溯手上已经有证据了,这些东西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他还什么都不干,姬溯都能怀疑到他头上,他干了什么还了得?反正他已经是超一品的亲王,进无可进,要这功勋干什么?邹赋流打算接王相的位子,那么还是他拿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