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送上来后他才直呼受骗了。
醒波说的菜那确实都有,只不过酱牛肉切得比蝉翼还薄,一共就三片。虾饺也是三个,拇指大小,不客气的说姬未湫一口就能吃完。此外还有几道荤菜,都是少少的,主打一个让他尝点味儿就行了。
姬未湫有气难伸,醒波和和气气地帮他盛了一碗鸡丝粥,然后将几种肉片都搁在了粥里头,姬未湫哀怨地接了过来尝了一口,不想那肉片沾着舌头就化了,只留满口鲜香与浓稠的米香一并直冲天灵盖,姬未湫没忍住连吃了好几口,胃里有了东西,他才放缓了速度。
家人们,谁懂啊!他可是五天……六天没正儿八经吃过东西了啊!他道:“醒波。”
醒波停下了布菜:“殿下?”
姬未湫道:“下回我要是再昏迷,记得给我按照这碗粥给我灌下去,别再喂米汤了……我就是没病也要饿出病来了!”
醒波直好笑,但他又不能与姬未湫说当时的凶险,只道:“殿下,莫要咒自己。”
姬未湫撇了撇嘴,没说话。等吃完了早饭,姬未湫又跟着醒波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这才回了寝居歇着。就这么玩了三五日,醒波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圣上吩咐的《金刚经》……”
此时姬未湫正倚在藤塌上晒太阳,一把扇子半开,掩住了他大半张脸,闻言他嘴唇动了动,将扇子顶开了些许,悠悠散散地道:“急什么?你家殿下还在休养呢!再者心结难解,郁气难消,没那心情。”
醒波暗道也就是殿下敢这么说话,他刚想说他悄悄先抄起来,殿下意思意思抄上几遍就是,忽地有一道冷淡的声音道:“心结难解,郁气难消?”
姬未湫豁得一下坐了起来,见他哥立在不远处,决定率先问罪:“皇兄,这里的侍人也太不懂事了,您来了也不通告一声!”
虽然看似是问罪侍人,实则是怪罪他哥怎么跟做贼一样。
姬溯似笑非笑地说:“那就杖毙。”
姬未湫很想双手举过头顶表示投降,但是没办法,姬溯不懂。他干脆不接这话茬子,掀开了薄被下榻,端端正正给他哥行了个礼:“臣弟参见皇兄。”
姬溯自他身边走过,在那藤塌上落座,他缓缓地道:“我训斥你,你心结难消,郁结在心?可是不服?”
姬未湫此前才叫他给训过,也不太敢老虎头上拔毛,不敢自己起,闻言老老实实地说:“不敢欺瞒皇兄,是有些不服。”
“何处不服?”
姬未湫,愤愤地说:“臣弟如何能肖似先帝?”
姬溯眸光陡然一利,他定定地看着姬未湫,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姬未湫也抬首看着他。这一趟确实伤了元气,姬未湫的面色苍白,在日光下显出冷玉一般的光泽,偏偏那双眼睛灼灼然然,像是一团烈火一般。
姬溯心道:……确实不肖先帝。
第18章
姬未湫已经抓紧机会蹭上去了,他跪在姬溯腿边,一手搁在了他的膝上,抓住了精致华美的衣摆:“不光我不像,皇兄也不像,咱们母后是会生的,只捡些好的给我们。”
姬溯下意识斥道:“放肆!”
姬未湫眉眼一弯,居然还有些眉飞色舞之态:“虽然粗俗了些,但确实是实话,就是当着母后的面,我也敢这么说!母后必然也是赞同的!”
姬溯冷眼看他,并不接话。姬未湫笑意渐去,他抿了抿嘴唇,他将脑袋搁在了姬溯的膝上,低声道:“哥……皇兄……我真的让你那么失望吗?那时我虽小,却也记得先帝行事一二,我在你心中居然与先帝肖似?”
原来是被这句话伤了心。
姬溯轻慢地想着——这些算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再恶毒百倍的难道没听过么?姬未湫长于皇室,又叫他精心养了十数年,就算是看,也该学得他一二分才是,怎想养出个软弱性子来,委实叫他失望。
可挨着他膝上的年轻人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年轻人保养细致的手抓着他的衣摆,不敢抓得太重,也不敢真将力气压在他的身上,只是轻轻挨着他,连叫他一声‘哥’都叫得小心翼翼,充满了不确定,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姬溯恍然之间觉得……他是真的委屈了。
姬未湫似是自嘲地笑了笑,虽说今天大部分是演的,主要是为了自圆其说,可说了几句还真有点委屈。得不到他哥的回应,他告诉自己是正常的,毕竟帝心如渊嘛,是做大事的,跟他这种普通人不一样,他都懂,也可以理解……就是有点不好受。
就算他不是真的皇子,但也不是他愿意来当这个瑞王的。他把姬溯当亲兄弟,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都相伴着过来了,如今一切都好了起来,只不过是因为两句话没说好,姬溯就觉得他这个弟弟已经与他最厌恶的人相似了。
哪怕早知道,姬未湫依旧觉得有些……难受。
他五指微动,却有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上,姬溯淡淡地道:“起来。”
“……”姬未湫一顿,抬眼望去,姬溯神色平静从容,“不过是一句话,也值得你这般?”
姬未湫下意识道:“别人说无所谓,大不了我叫人套了他麻袋拖到暗巷打他一顿,哥哥不行。”
此话一出,姬未湫就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歧义,抬眼一看果然姬溯眸色冷沉下来,他硬着头皮补充道:“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哥你不能说这话!”
姬溯反问:“我不能?”
姬未湫颔首,肯定地说:“你可以。只是别人说这话,我最多是生气,哥你说这话,我会难过。”
这句话,是实话。
姬未湫在心中叹气,他怎么就管不住他这嘴呢?他明明知道他哥最烦他这种死样子,他的优点在他哥眼里全是缺点,他说这些干什么?这不是等着挨罚吗?哎……希望他哥能看在他刚中过毒的份上下手轻点。
忽地,他只觉得头上暖了暖,他抬头望去,便见姬溯收回了手,与他道:“起来。”
姬溯眉宇间居然隐隐带上了一点无奈之色,他顿了顿,接着道:“日后不会重提。”
姬未湫傻愣愣地看着他哥,没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悄悄伸手捏了自己大腿一把,随即倒抽了一口冷气,又跟呆头鹅一样看着姬溯。
姬溯都快被他气笑了。
姬未湫试图自己站起来,不想如今的他身娇体弱,就跪了这么一会儿,大半时间还是坐着的,他居然腿软得站不起来了!他笑了笑,一手撑着姬溯的大腿硬是站了起来,居然还蹦跶了一下,喜气洋洋地说:“一言为定!皇兄,君无戏言!”
姬未湫也知道自己跪了一会儿身上沾了灰,不为什么,因为他看见了姬溯衣摆上那团灰印子——他刚刚这不是撑了一下么?他以为姬溯没发现,赶忙道:“都这个时辰了,皇兄先去歇一歇……皇兄,你明日还要赶回去上朝?哎?这么说,你还亲自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吩咐我?”
姬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甩袖就走。
姬未湫被晾在原地也毫不在意,还唤了两声‘皇兄’示意自己很在意,等到姬溯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这才扬了扬下巴示意庆喜公公赶紧去伺候着,又转头醒波说:“让膳房准备些我素日用的甜汤。”
醒波疑惑地看着他,圣上来了,不该准备些圣上爱吃的吗?
姬未湫懒得和他解释,那甜汤他是爱喝,以前在宫中时和他哥同住时就常常喝,他哥偶尔也会喝一碗。开玩笑,就他哥那个性子,他要是不爱喝,他能动一根手指头?!
送!送大碗的!包准没错!
醒波不明所以,只好从命。
姬溯来甘泉别苑,向来是住澜山殿,如今那地方被姬未湫住着,他便去了承光阁,待梳洗之后,便见庆喜端着汤盅进了来,笑道:“圣上,殿下送了甜汤来,您用一些?”
姬溯一指叩了叩案几,庆喜公公便将甜汤送上,盖子一揭,便有清甜香气溢散而出,姬溯用了小半,便叫撤下。庆喜公公又换了茶来,眼见着姬溯喝了大半盏,心中暗笑不已。
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是小殿下与太后娘娘送来的甜汤,圣上才会勉为其难地用上几口,以示亲近。
要不他还是再泡一盏浓茶给圣上清清口吧!
翌日清晨,姬溯便回了燕京,等到姬未湫一觉睡醒,恐怕早朝都结束了。他打了个呵欠,躺在床上瞪了半晌床幔,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哥能有什么事儿?
真的有大事,昨天他哥就说了。他哥不是那种轻重不分的人。
他问了一下醒波:“醒波,宫中没出什么事儿吧?”
醒波道:“没有。”
那就是真没事了,醒波的消息还是很靠谱的。
那就是来看他的了?
原来他在他哥心里这么重要吗?
姬未湫咋舌。要知道就算是快马,从燕京城里到京畿,也得跑上大半个时辰,更何况还要登山。算一算昨天他哥到他这里的时间,他哥恐怕是下了朝略略处理了一些大事就出发了。
都说了皇帝是起得比鸡早的工作,那上朝的时间本来就令人发指,早八搁现代是指早上八点要开始上班/上课,搁在他哥身上那就是早上八点已经上完了朝,开始批奏折了!——当然,也有可能今天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那八点还下不了朝,得继续坐着听奏报。
奏报那都是往好听了说,难听点说那就是听百官互相撕逼。他哥管的比较严格,搁先帝那会儿在朝堂上打群架的都有,现在只能互相阴阳怪气几句,谁敢动手一律廷杖伺候。
姬未湫翻了个身,对着醒波勾了勾手,醒波不明所以,就听姬未湫道:“醒波,我要做一件大事……”
醒波:“……?”
姬溯下了朝回了清宁殿中小憩,小太监奉上了茶水,他啜饮几许,他眉间稍有几分倦色,庆喜公公见状便道:“圣上,内阁送折子还要好一会儿,圣上去歇一歇吧!”
姬溯颔首,刚进了寝殿,便察觉有异,暗卫自房梁上落下,拱手行礼,哑声道:“殿下来了。”
姬溯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见一旁的帘幔一挑,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了出来,那脸一抬,居然就是姬未湫!
姬溯看着姬未湫,姬未湫已经笑嘻嘻地行礼了:“臣弟拜见皇兄。”
“甘泉别苑好是好,就是湿气太大了。”姬未湫道:“胡太医说我还是住在暖和干燥些的地方好些……皇兄赐我间偏殿住一住可好?”
庆喜公公都快被姬未湫给吓死了,他张了张嘴,最后决定还是别吭声了吧!别兄弟两又吵起来,他作了那个替死鬼。
姬溯道:“金刚经抄完了?”
姬未湫理直气壮地道:“臣弟思来想去,既然是给母后祈福,还是到皇兄宫中抄最好,能沾些皇兄的龙气!漫天神佛看在皇兄的面子上也会多多保佑母后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姬溯冷笑了一声,道:“送他去冷宫。”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姬未湫神色大变:“哎?!皇兄!我不去冷宫——!臣弟不想去冷宫——!听说冷宫闹鬼——救命——!”
姬溯寒声道:“朕之所在,自有龙气庇佑,何来鬼怪?”
两个小太监硬着头皮上来了,架着姬未湫就走,姬未湫也不敢真用力撇开那两个小太监,只能一路哀求一路被拖走了,等拖出寝宫他就不吱声了。
寝宫隔音好,他声音大一点无妨,出了寝宫再大声喊,那就是昭告天下他回来了。
姬未湫心道自己可真是多此一举啊!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坐车坐了两个时辰,他屁股都快颠麻了!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还他在他哥心里重要呢?!重要个鬼!
忽地只听木门吱呀一声,他被两个小太监送进了‘冷宫’。
清宁殿偏殿,本是临幸后妃宫人所用,因姬溯不近女色,此处已空置十年余——没人用且荒废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确实是冷宫。
第19章
庆喜公公带着一溜儿宫人进来了,见姬未湫正在藤塌上小憩,也不敢打扰,一手微抬示意众人放低了声音,抬来了一架屏风遮去了姬未湫的身形,又放下了帘幔后便开始悄无声息地重新布置偏殿。
虽说偏殿日日维护,但终究是十年未曾用上了,少了些人气,便是那些雕琢着吉祥富贵图样的摆件都显得冰冷。
姬未湫很快就醒了,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看着陌生的摆设直发愣,在身体跳起来之前已经回忆起自己在哪里了。
屏风外的人影来来去去,削瘦灵活的侧影抱着只凹凸有致的物件,上面一团殷红,应该是抱着一只花瓶;微胖的侧影捧着一尊细长条的玩件,应当是一尊琉璃塔;两个高挑的侧影合力抬着一张案几……嗯这个不用猜了,就是案几,挺大的,他喜欢宽敞一点的书案。
庆喜公公听到里头有响动,悄悄掀了点帘子来看,见姬未湫一手支颐,唇畔擒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屏风,不知为何心中陡然一寒。
……也实在是太像了。
庆喜公公大大方方地挑开了帘子,做出一副才发现姬未湫醒了的样子,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两巴掌:“呦!殿下醒了?!老奴该死!惊扰了殿下……”
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立即消散了去,姬未湫坐起,边忙道:“公公这是作甚?快停下快停下!”
庆喜公公本就是轻轻打的,见状也就停了手,笑道:“没惊着殿下就好……”
说着他抬了抬手,就有个小太监送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姬未湫一看脸色就垮了下来:“胡太医给的不是药丸吗?”
庆喜公公净了手,亲自端着送了过来:“小殿下舟车劳顿,本不合宜,胡太医给开的药方,您就忍一忍吧!只需熬过了今日,明日就还吃药丸子。小殿下,您瞧,老奴连糖都给您备好了,江南贡上的松仁糖,极香甜的。”
姬未湫无奈,只能捏着鼻子一口闷了,宫中服侍向来妥帖,更不必提是在清宁殿中了,药温的恰恰好好,一口闷了也不会烫着嘴。那又酸又苦又腥的药汁入了喉咙,姬未湫一手捂着嘴,一块飞快地抓了两颗糖,麻溜地挪开手塞了糖再继续捂上——他怕他一张嘴,那药汁就返呕出来了。
等到口中清甜的味道隐隐压住了那股子怪异的味道,庆喜公公又适时递来了一盏清茶,姬未湫含着糖用茶水漱了漱口,这才将口中药汁子的味道消干净了。
饶是如此,姬未湫还是苦着一张脸,与庆喜公公道:“公公,我这次进宫是叫醒波办的,应当没留下什么痕迹,还烦公公劳心收拾下首尾。”
“小殿下与老奴客气什么?”庆喜公公笑着应下了,又道:“小殿下只管放心,清宁殿中宫人嘴都严。”
姬未湫在心里默契的接了下一句:因为嘴不严的都已经死了。
“您将我送到偏殿来,皇兄不会罚你吧?”姬未湫又问道。其实他比较担心这个问题,毕竟他睡一睡冷宫没什么问题,他哥说把他送冷宫又没说按照废妃的待遇不给他吃喝。
只要他哥不开这个口明确说要削他的份例,谁敢削他的供应?
按照规矩也有按照规矩的好处,他的份例又不是只来源于他哥,真要削他份例,他哥得下旨,得有明确的理由,还得经过他老叔宗亲王和老母亲太后同意后才能真正削了他的份例,除此之外最多就是削他几个特供——比如某地贡上了特别稀有的食材、药材之流,平时默认分他一份,他哥发了话,那这一份就没有了。
这一部分削了就削了呗,人活着能荤素搭配,主食管够就行了,又不是不吃什么天山狍子肉就会死喽!
他虽然是偷偷回的宫,但把话说穿了,他有能耐不惊动任何人回来,自然也有保证能用到自己的份例。
当然,那不可能是全部。
他每月的份例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是宗族,也就是他身为皇室嫡系会给一份。第二则是朝廷俸禄,他领的是亲王爵,是有相应俸禄的。第三则是皇室私库,这一部分则完全由他哥和母后组成。
不说其他,光宗族给发的上千斤的鸡鸭鱼肉就不是一两辆马车能搞定的了,更不必算几千石的禄米和茶盐布絮,还有金银珠宝、良药珍兽之类的特供项。这么庞大的数额不可能悄无声息带入宫,不过偷摸搞点进宫,带醒波他们几个侍人该吃吃该喝喝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庆喜公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嗐,宫中其他的冷宫都是年久失修,也就是这处还能过得去眼,小殿下您就放心住着吧。”
姬未湫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哥没指明送去哪座冷宫,所以庆喜公公就自作主张选了个最近的冷宫叫他待着,后头自然有办法叫他哥点头。庆喜公公在他哥身边侍奉了三十年,就是侍候一只不会说话的猫,胡须动一下都知道它要干什么,别说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了。
况且这里距离他哥所居的主殿不过是一墙之隔,这么多人搬搬弄弄的,就他哥能发现不了?没吭声那就是默认!
“那就托您的福了。”姬未湫也笑。
“哪能呢?小殿下这话真是折煞老奴了。”庆喜公公躬着身道:“外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殿下您看一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立时就叫人给换了。”
“好啊……”姬未湫从塌上起来,醒波抱着一套新衣来替他换了,又披上了一件薄披风,这才跟着庆喜公公逛屋子去了。
庆喜公公办好了差事,就回了主殿回禀,“圣上,小殿下都安置好了,一切妥当,如今吃了药在看书,许是有圣上龙气庇佑着,小殿下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姬溯恍若未闻,看也不看庆喜公公一眼。他的态度很明显,不必说了,他不想听。
庆喜公公也乖觉地住了嘴,装作是无事一般,上前伺候笔墨,姬溯一手执笔,玛瑙所制的御笔在他掌中莹润生辉,无处不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溯悬笔于折上,正在沉思,忽地听偏殿传来‘咚’得一声,一滴朱砂陡然落在了折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就着那一点墨在折子上批了个‘阅’,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庆喜公公微微躬身,随即就往隔壁去,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道:“禀圣上,宫人无意间磕着了墙,无甚大碍。”
姬溯看了两行奏章:“……嗯?”
庆喜公公露出了有些尴尬地笑容:“小殿下和几个宫人闹着玩儿……”
姬溯搁了笔,庆喜公公笑呵呵地等着吩咐,却见姬溯已经自他身边走了过去,他当即转身跟上,心想小殿下这回要遭。他有心要宫人们通禀一声,奈何这正殿偏殿距离实在是太近,谁敢在圣上面前蹿过去?他只能让小殿下自求多福了。
两侧宫人见姬溯到来,又见他微微抬手,便知道不可通传,醒波就在门外,见状便要张口,忽地就见一个暗卫自房梁落下,捂住了他的口鼻。宫人垂着头将侧殿大门缓缓打开,姬溯神色清淡地看着里头,目光越来越冷沉。
而此时……
支撑偏殿的柱子上用绸带连着,圈出一块不大的范围。姬未湫蒙着双眼,在这一块地方举着双手胡乱地摸索着,边还笑道:“别跑啊……本王来抓你们了哈哈哈……被本王抓到了可是要认罚的……”
几个宫人都脱了鞋,偏偏脚上系了铃铛,在这不大的范围里想要躲开姬未湫就只能跑,然而一旦跑动铃铛就会叮咚作响,姬未湫就循着铃声过去抓人。
此时两个宫人正躲在柱子旁边,大气都不敢喘,而另一个宫人则是被姬未湫追着跑,几人都玩得面色绯红,想来是很高兴的。
忽然之间,那宫人发现了姬溯,脚步立刻顿了下来,见姬溯冰寒的眼神,他猛然跪了下来,浑身发颤,而姬未湫听到咚得一声,不禁道:“哎?玩归玩,轻一些,别惊扰了皇兄。门口的听着,注意着些……”
门口两个宫人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一下。
跪在地上的宫人害怕得一颤,脚上金铃微动,姬未湫听见后续没动静,以为那宫人没什么大事就躲起来了,他摸索着往金铃响动的那个方向去,姬溯缓缓向姬未湫的方向走去,姬未湫眉峰微动,似在听声辨位,忽然之间他快步向前走去,在距离绸带还有半尺之时他猛然一伸手,恰好揪住了姬溯的衣袖,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抓到了!”
随即他又道:“哎?赖皮啊?说好了不能出范围……不管了,十杯茶!喝!”
姬未湫玩得很小,谁被抓到就喝十杯茶呗!他现在气虚体弱的,能抓到几次人?宫里头的杯子就那么丁点儿大,十杯茶都倒不满一个面碗。
他听宫人不吱声,有些奇怪,他一边扯掉蒙着眼睛的缎带,一边道:“不兴……”
姬未湫看着近在迟尺的姬溯,人都傻了:“……皇兄?”
“你怎么来了?”
这个点姬溯不应该在批奏折吗?!这会儿不是只要不是天塌地震就绝无心外物的吗?!他怎么就过来了?!
他的手还抓着姬溯的衣袖。
姬溯微微一笑:“朕不能来?”
姬未湫今日可算见识了,什么叫做‘怒极反笑’!
姬未湫想也未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有皇兄不能去的地方?”
不说其他,就算是太后的寝殿那也是可以来去自如的!——当然,虽说一般是不会进的,不过毕竟是亲娘,真的要进也不是不行。
姬未湫一手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挥了挥,示意几个宫人赶紧撤退,自己则是言笑晏晏地说:“皇兄这么早就过来了,想来是天下太平。”
姬溯意有所指,“不及你此处盛世。”
“那也是有赖于皇兄恩泽。”姬未湫方说完,醒波立在门边低声通禀道:“殿下。”
姬未湫见状颔首,笑着与姬溯道:“一眨眼都这个时间了,胡太医嘱咐臣弟要多动一动,也好叫药性发散到四肢百骸,还得要活络上一炷香的时间才行……没惊扰到皇兄吧?”
姬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重点,皱眉反问道:“不是药丸?”
哥,您老人家再问下去我就是真的要完啦!
姬未湫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说:“一路上回来大概是颠簸着了,胡太医说我气脉散乱,寒气入体,最好是喝一副。”
姬溯垂眸看他,见年轻人心虚地不敢看自己,本想说他胡闹放肆,活该受这一份罪。可念头微转,却想到小孩儿不顾病体,眼巴巴的从甘泉别苑回宫,明明是回家,偏偏要打扮成宫人模样悄悄入宫。亲王之尊却被困守于一方小小的偏殿中,连想活动活动都只能寻几个宫人在殿里玩点孩童把戏。
他受这些苦……不过是不忍他两处奔波罢了。
姬溯心中一哂,神色稍霁,道:“下回去园子里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