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太好吧?”姬未湫有些惊讶地说。
“太极宫中,还无人敢多嘴多舌。”姬溯语气和缓,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和缓。
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姬未湫在心中给自己握拳打气,他就说嘛,只要理由合理,事情不出格,他哥又不是杀人狂,成天琢磨着剁两个人头来下酒,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把人拖下去杖毙?!培养一个靠得住的宫人也是要时间的好不好!
思及此处,姬未湫没忍住给庆喜公公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难!太难了!在他哥身边能待三十年,庆喜公公实在是太辛苦了!怪不得他当时说要带醒波和眠鲤走,他两高兴得跟什么似地。
他都有些后悔了,不如还是待在甘泉别苑算了,别说是庆喜公公了,就他这个半个亲弟弟搁他哥面前都有几分如履薄冰。不过又想到他哥下了朝大老远地赶来看他,姬未湫又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他又不是没跟他哥住过!他两一道住了接近十年呢!前面八年他哥是太子,他是皇子,他们两住在东宫即长宸宫中。八岁那年他哥登基,便搬去了帝位所属的太极宫,他也跟着去了太极宫,又住了两年。
两年后也就是他十岁那年,他哥地位稳固,就叫他搬回了长宸宫,也是从这时开始他和他哥见面的次数才开始变少,一直到十六岁出宫建府后就是一年到头就见个三五回了。
这么一想,他其实也才逍遥了两年哎!
但是他对回宫中住比他自己想象中要适应一点。比如说他已经摸清楚了,基于他们两个之间天然的关系,他哥这人只要顺着毛捋,不和他嘴硬对着干,适当示弱的情况下,那基本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比如今天他就没揍他一顿,甚至没有训他几句。
小卓公公这时送上茶来,兄弟两个自然也不会站着继续聊天,各自在罗汉床上坐了,姬未湫刚才玩得疯,微烫的茶喝在嘴里总觉得有些燥,他微微皱了皱眉,但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索性一口气喝了大半盏。
姬溯见他急急吼吼的喝了茶,指尖微抬,庆喜公公见状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姬未湫放下茶盏,热力逼得他出了一身薄薄的汗,不过确实是要比上午入宫时好上了许多,没有那种人仿佛飘在云端的感觉了。
姬未湫见姬溯一派优缓从容,仿佛万事万物与他而言不过天边浮云的模样,忽地觉得他哥不应该当什么皇帝,他就应该去当道士。就他这一副宛若姑射仙人的容貌,那一身离尘出世的气派,随便忽悠几句混个真人当当绝对没问题,遇上个把痴迷于长生术的皇帝,指不定见他还得给他磕两个。
“笑什么?”姬未湫想得正觉得有趣,忽地听见了这一句,他一顿,可不敢说什么‘哥你别当皇帝当道士吧’之类的话,这是他哥的大忌——任谁摊上一个本来好端端的,结果开始信奉佛道最后变成了吃人心喝人血的怪物亲爹,对佛道一流厌恶至极那简直是理所当然。
姬未湫时常对京中还有佛寺道观而感到惊叹,以他哥的性格,居然没有赶尽杀绝,简直是神奇。
然而姬溯既然发了话,姬未湫就不能当做没听见,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毕竟他和他哥之间的话题本来就少得可怜。他只好道:“我在想给我下药的那些人。”
姬溯眉目微动,那飘然出尘的气质陡然就落了地,又是惯常见的帝王威仪,他语气平淡,却隐约透露出一点调侃来:“我还当你要为他们求情。”
姬未湫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我又不是傻的!”
“圣人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姬未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们都要给我下那等歹毒的药了,我能给他们求情?我余毒未清?”
他也算是打听清楚了,那蒙汗药里混的乱七八糟的药,一种是有成瘾性的慢性毒药,长期服用毒损五脏六腑,器官衰竭而亡。一种是混乱神经的,长期服用会使人产生幻觉、幻听,性格变得狂躁不安。
这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不就是打定了主意把他抓走,然后暗中用这两种药控制他吗?又是狂躁又是成瘾,他这种意志不太坚定的人抵抗一种都难,别说双管齐下了。到时候还不是对方说什么他做什么?
姬未湫知道大概率是那个伪王下的手。想他们之间无冤无仇,伪王也不先试试劝降他,直接给他下药,不就是想先挑着软柿子捏吗?!伪王真那么有能耐怎么不扯了大旗直接造反,真刀真枪和他哥对着干去?!
突然之间,姬未湫意识到一点——他是穿书的,他知道剧情,但是他哥不是,他不知道剧情讲了什么!
姬未湫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他真是蠢死了!怎么不知道跟他哥透露一二呢!……不不不,他哥能把他当鱼饵,说明他应该是知道的,但是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
“做什么?”姬溯皱了皱眉,姬未湫道:“我气的!皇兄,你查到是谁给我下毒了吗?背后是什么人,处理了没有?”
姬溯眉宇缓缓松弛了下来,他一手微抬,便见一个暗卫从梁上落了下来,姬未湫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草,这身法太吓人了,眼前一晃就多了个人!大变活人了!
姬未湫甚至还有闲情想着这功夫要是放在现代,就算当不了特工,整个非遗技术传人之类的上街头卖艺都能发家致富。
暗卫面容普通,是扔在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长相,他低眉垂目道:“禀殿下,据查证,周副统领与殿下回京时兵分三路,放出消息一一排查,终发现青玄卫中出现了一名叛徒。”
小卓公公听到此处心中有些诧异,他跟着陛下这几月,也有意无意听过暗卫禀报一些事宜,一般来说他们说话都极为简洁,只会说答案,如果圣上有问,才会说些详细的。今天是怎么了,说得这般详细?
暗卫说罢,也觉得有些失言了,只是见到瑞王殿下目光灼灼,好奇极了,不自觉的就多说了两句。
姬未湫听到这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果然有内……奸细。”
“猜到了?”姬溯饶有兴致地问道。
“隐约有些感觉。”姬未湫道:“皇兄叫我下江南,那么大的阵仗,总不至于就为了查那几个贪官吧?查贪官谁不能去,非要我去?肯定有其他事情。”
姬未湫一开始觉得是周青是内鬼,但仔细想想应该不是,周青如果是内鬼,他回不到燕京。从在泉州府被厨子刺杀一事来看,他就觉得青玄卫有点不对劲,有些太松散了,后面在江上被刺杀,也很离奇……被人杀到船上不离奇,但还有弓箭手就很离奇了。
那可是江中-央啊!离岸边少说两三百米,又是晚上,眼神再好能精准锁定两三百米外大船上的一个人?!如果说用的是精铁长箭,用巨弓,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那箭矢分明是小箭,只有臂长。
如今仔细一想,那小箭更像是一种暗器,在御船上朝他放暗箭太显眼了,毕竟大量高手齐聚此处,这一箭只要射出来,不管中没中,人都是必死无疑的。但如果放箭的人在离他四五十米的护卫船上,一切就显得很合理了。
毕竟护卫船上只有随行护,在这种情况下,护卫船主要的关注点是御船,而不是自身,本就是轮班,紧着自个儿休息还来不及,谁有功夫管同僚在干什么?睡不着吹吹风有什么奇怪的?
“你倒是清楚。”姬溯意味深长地道。
姬未湫心中知道他哥恐怕觉得他知道得有点多了,但是伪王这件事如鲠在喉,他不说不快,便道:“其他人先下去。”
随侍的宫人们悄悄抬眼看姬溯,见他颔首,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退出去了——他们早就不想听了!这种事情他们知道那么多干什么!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好不好!
姬未湫见偏殿中只剩了几个心腹,这才道:“皇兄,这其中是否有古怪?看这几次,有的是要杀我,有的是要抓我……不像是那几个贪官干的。”
贪官是想升官发财,不是想升棺见财,御船上除了他这个瑞王,还有张二邹三他们,但凡误伤一个,地方官员再如何也挡不住朝中要员使劲折腾啊!比如邹三,但凡他在某地擦破了一点皮,他爹是户部侍郎,一应款项是不敢不发的,但他敢最后一个发!回头再去隔壁吏部找尚书唠唠,这地方官的考绩就完了。
姬溯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这般想?”
姬未湫理直气壮地说:“抓我有什么好处?捧着我才有好处!都知道我是奉旨下江南,为母后祈福的,指不定后面就跟着皇兄你的眼线,摸清我的脾性让我别回京说坏话不就行了?”
“再说了,把我抓走做什么?作人质?要赎金?”姬未湫恶趣味地说:“到时候皇兄你兵临城下,对方把我拉到城墙上,喊话要皇兄写下退位让贤诏书,否则就把我扔下城墙摔死……”
姬溯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正想说话就听姬未湫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说他们怎么想的?这还要选?皇位何其重要?说传就传?传了咱们和母后还能活?那还是叫我摔死吧!回头哥你把人拎到我坟头去杀,千刀万剐,我绝不求情!”
正在此时,庆喜公公捧着一个小汤盅进来了,与两人行过礼后就将汤盅放在了姬未湫面前,很是和风细雨地说:“殿下,膳房刚做好莲子银耳羹,您尝两口,润润喉。”
别说,姬未湫确实有些饿了,那莲子银耳羹端在手里碗也只微微有些温度,尝了一口,果然是温凉冰润,他看姬溯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低下头吃了起来。
只有一盅,又是庆喜公公亲自送进来的,必然是他哥授意的。
“多谢皇兄。”那汤盅就这么丁点大,没一会儿就被姬未湫扒拉干净了,他刚想再讨一盅,忽地面前就被姬溯扔来了几本折子。
姬溯扬首:“看。”
姬未湫随意捡了一本就看了起来,内容很简单,请罪的帖子,来自江宁知府,姬未湫遭刺杀,运河在其管辖范围内,他自然是要请罪的,一看时间,果然对得上。
第二本是泉州知府钱之为的请罪贴,内容大同小异。
第三本则是一本密折,这种密折不必经过内阁,可以直接呈送御前,只有各府知府才有这个资格。当然,谁敢在上面胡说八道亦或者整出点马屁连篇的,很容易被连降三级。
密折同样是泉州知府钱之为写的,他在其中极尽委婉的告瑞王殿下在泉州府搜刮民脂民膏,烧杀掳掠,勒索贿赂,就像是个清白极了的官员,在与皇帝诉苦,还给足了皇帝面子——看吧,我多知情识趣,我受尽委屈,这么严重的事情我还悄悄禀告,免得损及皇家颜面,也免得让圣上和太后下不来台。
“如何?”姬溯慢条斯理地问道。
姬未湫挥了挥密折:“这钱之为不去写话本可惜了。”
姬溯看着他:“你欲如何?”
姬未湫歪了歪头,傻了吧唧的:“……啊?”
“什么我想干什么?”姬未湫道:“皇兄你在这儿呢,皇兄办就行!我管这个干什么?大不了和他上殿对峙……或者我去套他麻袋揍他一顿?我悄悄的,绝不叫人发现……”
姬溯平视着姬未湫,缓缓道:“姬未湫,不要装傻。”
第21章
姬溯的眼睛无疑是好看的。他天生一张凉薄面孔,清远疏淡得宛若仙人谪凡,仿佛注定了是要七情断绝,六根清净似地。他眼中偶尔浮现的那一点浅薄的情绪也像是悬崖旁那蒙蔽世人的山雾,缥缈无边,掩盖着下方无尽深渊。
只要一脚踩空,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
故其人如斯俊美,姬未湫却从不敢多看。
两人的目光在对视了一瞬后,姬未湫就挪开了视线,饶是他不看,也因为意识到姬溯正前所未有的认真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依旧感觉到了口舌发干,前所未有的紧张了起来。
广袖上绣着的千云流水纹仿佛在这一刻对姬未湫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他掩在广袖下的手掐住了掌心,下一瞬,他状若无事地抬起头来,笑着说:“装什么傻?皇兄,你也知道的,朝堂上那些事儿我没兴趣,你突然问我怎么处理……那我也只能说要么私了要么走公。”
姬未湫一边说着,心中升起了一些古怪的感觉:好家伙,好歹是地方最高行政官,被他说的跟大马路上两面包车擦了一样。“……私了,我找人揍他一顿,再把他送官。走公,我就叫醒波写折子掺他一本,总之有法可依,律条上怎么写,那就怎么判。”
姬未湫说得顺嘴起来,还补充了一句:“我有哥哥是皇帝,他有吗?我怕什么?”
那趾高气昂的,语调都变高了。
姬溯不辨喜怒,他微微扬了扬下巴:“只这般?”
“不然呢?”姬未湫眼睫轻颤,他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也这样说了。
“若我令他加官进爵,并不加以罪责?”姬溯又问道。
姬未湫冷哼了一声,笃定地说:“那他日后肯定死得更惨。”
姬溯眼眸微沉,“你就这般信朕会为你讨回公道?”
“……或早或晚吧。”姬未湫比划了一下,目光灼灼:“皇兄不杀他,必定是有皇兄的道理,他或许还有用,等他派不上用场了,再杀也不迟……我可以等一等的,毕竟大局为重。”
“若朕一世不杀呢?”
“那还能怎么办,忍着呗!”姬未湫想了想说:“嗯……这要真是诸葛先生那般的天纵之才,又忠于皇兄,参我一本算什么?到我府门前指着鼻子骂我都行。”
“这般忍辱负重?”姬溯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你求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你求什么?”
姬未湫想也不想就说:“自然是求国家繁荣昌盛,还能求什么?”
姬未湫有些奇怪地看着姬溯:“皇兄,我贵为亲王,自出生起便享受百姓供奉,享尽人间富贵。皇兄之前也说,我是个平庸昏愚的,所幸我还不算是品性败坏,做不成什么大事,也做不成什么坏事,也无甚理想,所求不过是继续逍遥快活吃穿不愁罢了。”
姬溯目光幽深:“继续。”
姬未湫接着道:“那还不简单?那人有比肩诸葛先生大才,又能一心辅佐皇兄,使我朝兴盛昌荣……既是家国兴盛,国库充裕,我这亲王自然还是安享荣华富贵,被骂上两句算什么?他要真来,我大开中门请他入府,上最好的茶,叫人给他捶肩捏背,我站着叫他骂个痛快。”
姬溯看着姬未湫把自己都说得眼睛都笑眯了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日后富贵无极的风流日子,不禁生起了一点荒谬之感。
“再说了,皇兄还在呢,皇兄难道真能让人把我欺负死?……那肯定也有皇兄的理由,两权相害取其轻,才会这样吧?”姬未湫眼巴巴地盯着姬溯,仿佛在等他点这个头。
这话说得何其厉害?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贪图些富贵……这些富贵也是倚从他这个兄长得来的,也信他能成为他的倚仗,给他公平,给他信任,而他这个做兄长的可以放弃他、背叛他,只需要他有需要,他便无有怨言。
姬溯嘴唇微张,最终扔出了几个字:“……没出息的东西。”
姬溯本想说些其他,可又觉得不必再说,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无论是储位还是权力,都是侮辱了姬未湫这份真心一般。
姬未湫还没意识到姬溯想到哪里去了,笑着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这样不也挺好的……”
他是觉得自己挺好的,一个亲王,不造反,不闹事,不贪污受贿,不强抢民女,不偷鸡摸狗,不横行霸道,还要如何?他要是惊才绝艳,文比李白武比项羽,天然自带正统继承权,年纪一到要么去军中历练要么去六部历练,不管去哪都混个一呼百应,他不信他哥还能睡得着觉!
不过他哥好端端的干嘛跟他说这个?还谈起心来了?难道那个钱之为真是个厉害角色?他哥暂时还舍不得杀?还是借此事探探他的老底?看看他有没有和伪王勾结?
姬未湫想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惊诧地说:“皇兄,难道是国库出问题了?养不起我了?!”
姬溯看着年轻人的眼睛瞪得跟个傻狍子似地,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皇家兄弟,能做到姬未湫这般的,已经是举世难求了。
也罢,慢慢再看吧。
他点了点案几:“跟我走。”
姬未湫不明所以,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姬溯带着他去了清宁殿的主殿,这里堆满了各色奏折,姬溯吩咐道:“将太元一十二年的折子看了。”
随着他的吩咐,两名小太监钻入了书架之中,按照特殊的暗记将那一年的折子翻找了出来——当然不是全部,能留存在清宁殿中的,自然非同凡响。
姬未湫手里还拿着方才的那三本奏折,正打算顺手放在案上,闻言一僵:“……啊?”
姬溯道:“泉州知府密折如何答复,看完奏折,写了与我。”
姬未湫瞬间苦下了脸,期期艾艾地说:“皇兄,我还病着呢……”
姬溯淡淡道:“费不了你几个神。”
庆喜公公躬着身道:“小殿下,您这边请。”
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是不看不行了,搁姬未湫眼里这和让他做作业有什么区别?!……算了,总比抄金刚经有意思,忍忍吧!
庆喜公公将他引到碧纱橱中,捧着奏折的小太监也跟着进来,里头看着是姬溯日常小憩所用,庆喜公公将门关了,满脸堆笑:“这奏折不多,小殿下慢慢看就是,实在累了就歇一会儿,莫要伤了精神。”
“小卓过来!”庆喜公公吩咐了一声,小卓公公连忙放下手上的奏折过来了:“这是小卓,是老奴新收的徒弟,在陛下跟前也服侍半年了,小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他就好。”
姬未湫点了点头,这个小太监他眼熟,原来是庆喜公公的徒弟——基本就属于是自己人。
庆喜公公又叮嘱了小卓两句,忙出去到姬溯身边随侍了,小卓公公重新给姬未湫见了礼,他想这位主儿应当不是喜欢叫人盯着的,故而送上瓜果茶水后就隐到了一扇屏风后,这地方方便,又能及时观察里面的动静,又不叫贵人觉得碍眼。
小卓公公人一躲开,屋子里就变得清静了起来,姬未湫毕竟他一直跟着他哥过,习性差不离太多,这等环境他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怕碰坏了什么不敢动弹什么的,伸了个懒腰就往罗汉床上一躺,插着果子吃一边翻奏章,自在无比。
他刚开始还在想一个季度的奏章得要多少,怕不是要看上一两个月,没想到送进来的奏折加起来也就十几本,今天用用功也就看完了。
姬未湫按照时间挑了最早的那本,太元算起来是世祖景帝的年号,算起来是姬未湫的高爷爷,这奏折明显已经有点年头了,姬未湫摸了一下,感觉应该是近二三十年的摹本,而非原本。
打开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一笔好书法,不同于他哥喜欢的馆阁体,这上面的字明显用的是行书,他看了看名字,署名为‘辽源府知府 李云修‘,姬未湫又随意抽了一本出来,打开看是馆阁体,确定了心中所想——这位李大人简在帝心啊!
哪怕有内阁会先替皇帝整理奏章,分一个事重轻缓,将一些太无聊的奏章直接打回去,但皇帝每天要看的奏章依旧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量。谁耐烦一天要看几百本奏章,还得费神去分辨这奏折上到底是个什么字?内阁皆是国之栋梁,难道好不容易养个国之栋梁出来,天天叫人重新誊写奏章吗?
不是简在帝心的,这种奏章发上来,都到不了皇帝面前!
开头一大段儿写得是宛若朋友一般的问候,大概内容是‘皇帝英明,给我派这好地方来了,这里风景秀美,气候宜人,臣在这里吃得好睡得香,圣上不必担心!臣还在这里找到了不少特产,京中供上去的没臣这个好,已经找人一并送回来了,等圣上收到东西,看见它就譬如看见我一般!’。
姬未湫轻笑了一声,这口吻都不能说是简在帝心了,直接说在帝心上得了,八成是什么过命的兄弟。时间太久远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一位到底是谁。
他又接着往后看去,后半段则是在讲一些民生上的事儿,简单来说是:‘臣搁这儿一切都好,但有一件事让臣不得不夸一夸,去岁辽源府遭遇大灾,按照陛下的旨意,由仓部郎中赵唯黎押运来了粮种,那粮种又多又好,赵大人又亲力亲为,去到耕地与百姓讲解耕种之法,百姓种下后很快生根发芽,才十几日功夫已有尺高,想必明年定能丰收。’。
而世祖的朱笔御批也很有意思:‘卿在辽源辛苦,但思及卿之宏图,应是求仁得仁,想必卿甘之如饴。若是觉得不足,可在辽源再待两任(六年),后再返京也不迟。’
姬未湫反复看了好几遍,可以负责任的说,目前看来,除了这位李大人与世祖亲近些,语气随意些,这本奏折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他哥特意叫他看……嗯,大概是与后续有关?
姬未湫将奏折放在了一旁,越是轻描淡写,他就觉得越是牵连甚广,否则他哥把这本日常汇报的奏折留下干什么?让他看看世祖和宠臣关系有多好?不至于吧?
他不是亲生的,看看八卦无所谓,但他哥是真亲生的,总不能拿自己祖先的八卦来给他逗乐子吧?
姬未湫在奏折堆里按照时间线找第二本,刚刚一个不仔细被他打乱了,找起来还真有些麻烦。好不容易找到了第二本,姬未湫重新躺好继续看,起内容还不如第一本有意思,皆是些歌功颂德,然后猛猛夸李云修李大人治下有方。
很正常的奏折,也很无聊,但还是得看——这里头肯定藏着问题。姬未湫强迫自己去看,没想到越看越困,他也没有什么强撑的意思,扔了奏折捞了枕头过来搂着睡觉。
他挨在长枕上,幽冷飘然的香气陡然钻入了他的鼻尖,他无意识地嗅了好几下,只觉得熟悉又好闻,凭本能把脸贴了上去,不过几个眨眼,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睡熟了。
姬溯立在碧纱橱外,看到此处,一手微抬,示意宫人尽数退下。
他一人走入了碧纱橱中,在罗汉床边落座,修长的手指轻巧地落在了姬未湫的脉门,细听半晌,见他无大碍,正欲收手之际,忽地姬未湫就握住了他的手。
姬溯当姬未湫是醒了,不想见姬未湫闭着眼睛把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枕在了他的掌心中,又沉沉地睡去了。
第22章
姬溯沉默了一瞬, 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姬未湫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又将脑袋往他的掌心里压了压, 觉得压实了,这才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