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开灯,明日高悬,刺目的光线从窗外扫进来,光洁的桌面隐隐反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平淡的话语传入耳中,郁酌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
沈暮山笑了笑,并没有过多地解释,只简单提到:“靳山基地,那时候你才十几岁。”
闻言,郁酌安静了几秒,蹙眉看着他。
沈暮山也不着急,静静等待他出声。
半晌,他在记忆中翻翻找找,直到视线落在沈暮山手臂的伤疤上时,这幅画面似乎唤起了回忆,他终于神色一顿,几个画面浮现在脑海中,也明白了对方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果然是和郁还峥有关系的人。
不过要说认识,他们曾经也并没有多熟。
如果记得没错,末世之前,穷途末路的沈暮山在郁还峥手底下做过事,也曾和郁酌一起训练,直到后来丧尸病毒爆发,郁酌不明内情,却隐约听说两人在某些方面理念不合,最终分道扬镳。
之后他们便没再见过面。
思索之后,郁酌眯了眯眼,心道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和郁还峥有联系,悄悄松了口气,眼神也亮了几分:“既然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沈暮山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看出来他对郁还峥的躲避,身体微微靠向椅背,神色稍缓,只问道:“什么事?”
对他来说,两人虽然算旧识,但这并不代表对方提出的任何请求他都会答应,归根到底,他不去通风报信已经是仁至义尽,作为基地的首领,沈暮山只会为自己的基地考虑。
“做个交换。”
郁酌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没在意,摆出自己的条件,“基地周围那些可疑的人,你负责让他们别再出现。
除此之外,如果郁还峥出现,也希望你能拦一拦。”
沈暮山神色一顿,目光紧盯着他,迟疑道:“好处呢?”
他心中存疑,虽然昨日好心提醒,但要说出手帮忙,这却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了,需要再三斟酌。
郁酌扬了扬眉:“钟苍穹在郊外的武器库,我知道在哪儿,当然,你要是对这些没兴趣,想知道别的信息,我也能告诉你。”
武器库的地方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这还要多亏了眼观八方的广播员,这样丰厚的好处,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果然,沈暮山只犹豫了半分钟,接着才抬眼看他,神情也与之前相比有所不同,言语带上几分认真道:“我要先派人去检查。”
他大概清楚郁酌的实力,却不太相信对方在脱离郁还峥的庇护之后,仍然能游刃有余,有本事能将这种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这样的好处,沈暮山的确十分心动。
见对方目光松动,郁酌知道这算是谈拢了,弯了弯眼睛:“保守秘密,合作愉快。”
和聪明人谈话办事效率高,不出一个小时,事情商量完后,郁酌没费功夫和他叙旧,见对方也没有这个意向,他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开。
门外楼梯口,段煊正倚着墙角朝这边看过来,脸部线条紧绷,眼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见门开了,两三步走上前,攥了一下郁酌的手腕,又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
“怎么这么久?”
门没关,沈暮山没声响地跟了出来,看着两人挨得极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却十分熟稔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礼貌性地敲了一下门框,目光从段煊手上略过,触及对方的视线时,开玩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他。”
段煊一顿,看着他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只说了一句:“走了。”接着便带人离开。
“段哥,这么担心我?”一路走下楼梯,郁酌转头去看他,随即弯了一下嘴角。
“谁担心你。”
段煊却好一阵没出声,半晌,推门离开后,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只轻手按了按他的后颈,“再不出来就错过饭点了,要是吃不上饭,没人给你加餐。”
于是郁酌不说话了,只笑眯眯地看他。
基地有统一用餐的食堂,也能选择打包回屋,但末世之中,人类越来越少,大家对交流的需求也逐渐增加,只要无事,这边经常坐满了人,闲来聊天。
没过多久,两人收拾之后一起进食堂。
不少人的目光暗戳戳落在郁酌身上,看了又看,几秒后被段煊周身冷冽的气息吓了回去,只短暂停留便收回目光。
“郁酌,快来坐这儿!”赵立嘉毫无察觉,见郁酌来了,喜出望外地冲他招手。
郁酌在他旁边坐下,段煊没出声,转身去窗口处。
半晌,直到两人安然坐定,其他人悄悄打量这边。
见郁酌时不时回答赵立嘉的问话,似乎聊得挺热络,而段煊虽然冷着脸,却全程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心思又活络起来,不动声色地慢慢挪了位置。
郁酌年纪很轻,长相出众,又是新来的,不管看向谁脸上都带着笑,眼眸润亮,似乎一眼就望得到底,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毫无攻击性,让人忍不住亲近。
很快,他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坐了许多人问话聊天。
众人从末世前问到末世后,问到小郁家里有几口人呀,有没有兄弟姐妹,从哪里来,现在的住所在哪个方向,以后还可以约着一起吃饭……
七嘴八舌的,郁酌一一应了,又顺着对方的话语嘴甜地将谈话继续下去。
与之相反的,段煊就坐在他身旁,周身却自带结界一般,硬是没什么人靠近。
他也向来不喜欢和别人聊天,只在坐下时往郁酌杯子里加了水,偶尔夹菜,而后便转过视线,看起来在走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
也不怪其他人这么热情。
段煊心绪一动,目光落在郁酌细长的睫毛上,在心里略带躁意地啧了一声,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有张漂亮的脸。
然而下一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一瞬间有些恼怒,立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弃,正要收回视线,他听见坐在郁酌对面的人开口。
“小郁结婚了没有呀。”
那人热情道:“我隔壁屋里住了个小姑娘——”
话音未落,段煊脸色冷了几分。
他眉眼闪动一下,没来得及想什么,接着便难耐地抬手,将郁酌的颈后的帽子掀上去,严严实实地将人框住。
郁酌眼前一暗,却不怎么意外,也没有其他动作,脸上笑容不变,将脸侧过去面向段煊,语调很轻道:“段哥。”
段煊盯着他的唇角,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把帽檐向上提了提,接触到对方的视线,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
但没等他出声,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在基地中,划破此时宁静的气氛。
众人的欢声笑语骤然停歇,神色陡然一变,倏地站起身。
“尸潮来了,有危险,快去防御区!”
段煊的动作也立即顿住。
这时候顾不上其他事情,他眼底染上几分严肃,立即将郁酌拉起来,沉声道:“你先回去,告诉蒋自明他们我就在前门,躲好别乱跑。”
郁酌点头:“好。”
基地顿时涌出许多人,却又是井然有序地应对着危机。
然而当郁酌回去一趟后,却并没有如段煊所愿安安稳稳待着。
听路过的人说,这次不仅有大批尸群攻击,钟苍穹也突然再次偷袭,他忍不住想去前门瞧一眼。
郁酌没走近,只在临近门口的一栋小楼窗前站好,远看是乌泱泱一大片丧尸和人群,混在一起,最显眼的居然成了钟苍穹。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铺天盖地的尸群中,居然不要命地挑这个时候偷袭,只能躲在敌人的基地里也就算了,还技不如人,正被沈暮山死死踩在脚下。
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不放弃地叫嚣,表情隐隐狰狞,明明动弹不得,语气却近乎疯狂:“沈暮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下不了手,我们就都别想活。”
此时已经是末世第三年末。
基地众人应对丧尸的侵袭轻车熟路, 有序地加固高墙,架起武器,对钟苍穹的到来却是更加义愤填膺, 无法忍受。
“不是想偷袭吗?我去你的, 这都多少回了,有本事尸潮来了别躲啊。”
“老大,肯定是昨天他开的那一枪引来了尸潮, 他就是个疯子!”
“他妈的, 别手软, 直接把他们扔出去喂丧尸。”
郁酌瞧了一会儿,支着头从窗口探出去想看清楚些, 离得不远, 隐约能听见众人愤怒的骂声。
见基地高墙的防护牢不可破, 郁酌放心了几分:“这个钟苍穹——”
尸潮来势汹汹,他只带了寥寥几人,居然就敢来偷袭一个规模巨大的基地,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还是仇恨太深, 冲动之下直接出发,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这么蠢的人。
郁酌心存疑虑地想了几秒,转身下楼,正好碰上神色匆匆,身上沾了一圈灰的蒋自明。
“你在这儿啊。”
蒋自明看见他一愣,接着才松了口气, “队长怕你不肯安分在屋里待着, 让我来看一眼。”
不安分的郁酌:……
顿住一秒后,他朝蒋自明身后看了一眼, 没看见其他人,笑了笑:“段哥呢?”
蒋自明瞅他几眼,欲言又止:“队长刚回基地,点装备去了,那什么,要不你先回去待着,你要是受伤了,等会儿我也不好交代。”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好交代,不过这小少爷一个人待着,确实也挺危险。
蒋自明手里拎着枪,上下打量郁酌一番后,也理解刚才队长为什么一回基地就让他过来找人,这家伙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私底下还是由着性子来,根本不把人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队长这态度是不是过于柔和了,以前对待那些不听指挥的人,段煊可是杀伐果断,随时都会下狠手,怎么现在还转了性。
正这样想着,下一秒,蒋自明就听见郁酌回答:“不要,我想过去看看。”
蒋自明:我就知道。
基地门口。
丧尸危机很快就平息下来,改装车一辆接一辆从门外开回,后车厢站着三两全副武装的人,跳下车后,愤怒地冲上前,将枪口狠狠抵上钟苍穹的太阳穴,又被沈暮山用眼神制止了动作。
这人言语压抑着怒火:“老大,他早就该死了!”
钟苍穹被牢牢压制住,仍然咬着牙挺直脊背,在无法承受的力道下手臂有些抖。
然而听见周围人对自己的声讨,他却并不恼怒,静默片刻,额角滴滴答答淌着血,在脸侧留下一道割裂的痕迹,钟苍穹眼底一片暗色,反而莫名地笑出声。
这样的态度轻易地激起了其他人的怒火。
钟苍穹脖颈微转,仰起头,喘了口气去看沈暮山,眼中似乎有恨意:“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吗,杀了我。”
“现在不杀了我,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沈暮山没出声,表情晦暗不明,原本萦绕在周身的温和气息也消失不见,既没有对他的挑衅作出回答,也没有响应其他人的不满,只是手臂微低,扣住钟苍穹的肩颈,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身后。
“老大——”沈暮山身旁的手下神色费解,被看了一眼后,话语猝然停歇,悻悻地没再说什么。
这时郁酌已经避开了穷追不舍的蒋自明,悄悄混进人群中。
他也不仅是来看热闹。
这么多人离开基地,除了击杀丧尸,也会搜寻物资或寻找新的幸存者,昨天在林中发现的手环如一根刺扎在郁酌心底,于是忍不住来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看了半晌,郁酌站在道路另一侧,连续路过的几人看见他,都朝他打招呼。
郁酌笑眯眯地回应了,本来想往卸武器的改装车那边走,没想到被越挤越前,淹没在人群里,又听见其他人小声议论:“这个钟苍穹天天来找麻烦,让我们损失多少物资了,老大怎么……”
“不清楚,听说他们在末世前关系还不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闹成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另一人啧啧道:“他这一看就是冲着沈队来的啊,什么深仇大恨啊?自己命都不要啦?”
有人嗤了一声:“管他什么原因,要不是他,我们这次也不会浪费这么多装备,我看就该绑了他去江对面换东西。”
人挤着人,说话声嘈杂,一个劲地往郁酌耳中钻,他紧了一下衣领,垂眼瞥见地上一小滩血,还未干涸,难言的气味向上飘了飘。
郁酌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两步,还没站定,肩头就传来一阵力道,被人稳稳地扶了一把,他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段哥。”
也不知道段煊是怎么从人群里找到他的,郁酌被揽着半边肩膀,只闻到对方身上又是一阵浅淡的血腥味飘过来,估计是外出时沾染上的。
他眨了眨眼,没多说什么,只问:“你忙完了?”
“嗯。”
段煊没问他怎么自己出来了,带着郁酌往道路边缘站好,刚从尸潮中脱身,手臂肌肉线条起伏,袖口沾血,气息中还夹杂着滚烫的硝烟。
睨他一眼后,段煊面色冷凝,收敛起周身的锋利感,动作比之前熟练不少,抬手拢了拢对方的头发:“头发乱了。”
郁酌安静站在原地等段煊绑完碎发,又听他再次开口:“我等会儿还要去处理点事,你好好待着,我们只在这里修整几天,很快就继续赶路。”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郁酌神色一怔,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狐疑地对上段煊的视线:“你——”
段煊收回手,目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附近危险,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昨晚他和李桐时聊了几句,谁知对方平时一声不响的,嘴倒是很严实,什么有用的事情也没说出来。
尽管如此,段煊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丝端倪。
李桐时加入他们队伍之前还去过哪些地方,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时间地点符合,又有能力供得起精良装备的,除了郁还峥,没有第二个人了。
下午尸潮爆发后,段煊跟着出了基地,留意四周,也再次发现有和昨晚同样记号的装备,再一次在心底映证猜测,却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是冲着郁酌来的?
一想到这里,段煊就隐隐烦躁,最后索性便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兵来将挡,实在不行,他们也能不在这里久留,提前避开。
郁酌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思索之后想要开口,却被不远处的嘈杂声响打断,于是转头看过去。
人群已经散开了些,钟苍穹趔趄着被拽起来,虽然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但沈暮山显然没打算要了他的命。
没走两步,钟苍穹不经意抬眼瞥向路边,正好看见段煊面色冷淡地站在那儿,眼神一定,不可置信地站定几秒,神色陡然间变得阴狠。
半晌,他情绪不明地开口:“你居然还活着。”
沈暮山脚步不停,看着段煊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钟苍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转头看过去,脖颈处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淡了淡,又冷笑道:“早知道你会替这种人办事,我当时就不该手软,留你的命到现在。”
钟苍穹的手段段煊早就领教过,面色冷凝地瞥他一眼,并没有深究其中含义,也没有出言理会,只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郁酌记得蒋自明提起的,钟苍穹曾对段煊他们耍阴招,差点让几人丧命,听他这样说,视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道这回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离开。
谁知临近夜晚时,郁酌便听到了对面基地用几箱火药把人换回去的消息,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便宜他了。
“就这样让人回去了?沈暮山就不怕基地里其他人……”
“我早说了,是他心里愧疚。”
广播员神出鬼没,啧啧道,“别看沈暮山现在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当年他可是下了死手,一个活口都没留,也不怪钟苍穹和他不死不休。”
他只言语不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郁酌顿了几秒,下意识想起几年前——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他还能隐约记起沈暮山刚投奔靳山基地的那一天。
那时对方还很年轻,但已经茍延残喘着,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面对郁还峥的问话,沈暮山挺直脊背,浑身涌动着仇恨和野心,眼神里仿佛裹着一团火,能将一切焚烧殆尽。
他说:“我有必须要杀的人。”
这天之后,郁酌没再见过沈暮山,每天吃饭聊天,收了不少其他人投喂的饼干零食,除了总是会被段煊拎着出去转一圈,几乎要将其他事情抛之脑后。
直到几天后的早晨。
“咚咚——”
这时天刚亮,基地中寂静无声,短促而剧烈的敲门声后,郁酌皱了皱眉,起身开门,刚拧开门把手,便看见余思莹站在门口。
她神色焦急道:“别睡了,沈队让我来传话。”
没等对方说明原因,几乎是一瞬间,郁酌就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困意也顿时消失不见:“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沈队没说别的,只叫你赶紧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蹙眉,心中升起几分紧张感。
他只是猜测过郁还峥会来,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找上门,不仅如此,他似乎完全没有要试探一二的意思,开门见山地对上了沈暮山。
从郁酌离开在外、躲避对方的追捕已经过去一年多,这时骤然听见郁还峥的名字,没来由的显得有些陌生,却仍然让郁酌呼吸一顿,心中明白想再次甩掉这人十分麻烦,觉得棘手。
躲自然是要躲的,但是……
站在窗口朝外面打量一番,郁酌只慌乱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平静,朝余思莹点了点头,却在思索之后毫不犹豫地下楼。
楼道寂静,装修简陋,素白的墙壁掉下几块墙皮。
狭长的走廊一点点延伸到门边,让人不安的寂静中,郁酌缓慢地在门口站定,声音放得极轻,透过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去,能隐约听见一阵交谈声传出。
“好久不见。”
视线模糊,郁酌眨了眨眼,忍不住屏住呼吸,贴近几分后,终于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这个身影裹挟着郁酌许久的不解和恨意,情绪复杂,曾经是名义上的父亲,现在却是仇人,然而不管过了多久,都熟悉到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谁。
他指尖下意识扣紧门框,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神却凛然几分。
屋内,沈暮山坐在郁还峥面前,也隐隐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几年不见,郁还峥仍然没什么变化,只是不再年轻,更显城府深重。
看向沈暮山时,他习惯性地微笑,周身气息却仍然让人心惊,眼神深黑,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都会无处可逃。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郁还峥食指叩了一下桌面,姿态放松地靠向椅背,漆黑的眼眸却紧盯着眼前的人,情绪莫测,无框眼镜几乎没有重量,隐约泛起冷光,也遮挡住他眼底翻涌着看不见底的深渊。
他声音冰冷:“郁酌在哪儿,我来要人。”
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室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光滑的桌面被窗外光线笼罩,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人心底发冷。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郁酌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手臂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什么东西,紧接着被人捏了一下后颈,于是陡然间顿在原地。
“别出声。”段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眯眼看了看门内对话的两人,捂住郁酌的嘴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转角,直到模糊的说话声彻底消失在耳边,这才把人放开,撩起眼皮打量郁酌,以一副等待的姿态停在原地。
段煊皱眉,眉眼间隐隐透露出焦躁,却压着情绪注视对方。
他说:“说吧。”
四周寂静, 任何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走廊间的木制地板因年久生出缝隙,色调斑驳地延伸,边缘也翘起, 在窗外的光线中模糊几分, 踩上去吱呀作响,刻意放缓脚步后,只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躲在拐角暗处, 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气息交错着缠绕在一起。
段煊似乎是被烫了一瞬, 肌肉微微紧绷,僵硬地顿住片刻, 手指动了动, 随即不着痕迹地撤开几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紧抿着嘴唇,眉梢锋利,眼神也是冷凝的,然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脑中便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几分钟前, 他听见余思莹敲响郁酌的房门,稍一迟疑便立即意识到什么,悄无声息地跟上来。
没过多久,他清晰地听见郁还峥和沈暮山的对话。
来要人?
段煊来不及细想,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焦躁。
这阵情绪并不是冲着郁酌,只是在郁还峥出现的那一刻, 他陡然间意识到, 一路下来,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暂, 可除了那些浅薄的、浮于表面的认识,他真的对郁酌一无所知。
对方在面对自己时,会示弱,会需要保护,会面带笑容地说软话,也会情绪外露地抱怨,看起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段煊却很清楚,也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就是这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模模糊糊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建起冷硬的高墙,温和又不失力道,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郁酌低垂着眼,眼眸润亮地向他求助,看起来只是无害的花朵,实际上却十分灼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段煊不满足于此,迫切地想要更进一步,又不得章法。
关于郁酌的从前,关于郁还峥、柯谨,还有那些他压根不肯相信的传闻,他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却又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逼问,对方会怎样面带笑容地含糊着将话题一笔带过。
段煊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不会拐弯抹角,也不屑于去刨根问底。
于是此时此刻,他情绪晦暗地皱眉,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躁意,等待几秒后再次开口,却只是说:“你什么打算?是继续在这里听下去,还是现在离开。”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睑,虽然见段煊并没有多说,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犹豫之后,朝他弯了弯眼睛:“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我。”
段煊闻言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眉梢微挑,随即似是愤愤,咬着牙又捏了一把郁酌的后颈,将对方肩头的碎发拨开了些。
他意味不明道:“你别得寸进尺。”
然而安静几秒后,警惕之中,段煊余光扫过门前,将面前的人朝墙边拢了拢,接着又忍不住低声开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