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心中暗道幸好没走,眺望过去,右手都抚上手中剑柄。
打头的一个道士最先冲了出来,接着又三三两两钻出许多,道袍上或有鲜血,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绕过的山门,又怎么摸到的这里来。
关子轩拔剑冲上前去,众人紧随其后,刚一交上手,关子轩便觉不对。他曾在山门处见两仪观道士进攻剑阵,虽然剑招熟练,但内力却不会精进至此,显然这些人尽是两仪观精锐。
让普通弟子在前攻山吸引注意,精锐弟子绕后奇袭剑心冢,那么他们的头头总该一起来。关子轩这样想着,忽然在竹林深处看见一个身影,那人穿着破烂道袍,衣服上颜色深浅不一,正借着竹林掩映,只身一人往剑心冢奔去。
关子轩猛踹一脚把面前人踹开,那人摔倒在地,喀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让关子轩讶异的是,那人的血却是紫黑色的,很明显中毒已深。他来不及想这中间的诸般情由,径直朝那人奔去。
奔到近处,只见那人头发与胡子花白,脸上沟壑密布,正是两仪观观主严千象。关子轩轻功自是比不过严千象,但幸在熟识地貌,连抄近道从旁绕到了严千象前面,一剑挥上,厉声质问道:“严真人,我归云山庄与两仪观无冤无仇,为何来攻?”
严千象剑未出鞘,挥掌化开他那一剑,这才拔剑,眼见来者是个年轻人,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在武林大会上见过。那时他全然没把这小子放在心上,这时对上了剑,心中暗暗道,这般年纪有这等功力,却是块练武的材料。
但仍是对这毛头小子不放在眼里,哼了一声,道:“若是你谢师伯,抑或是庄主在这,就算换了你李师兄来,都必定不会问我这句。你茅庐都没出,一不懂世道,二不懂人心,我跟你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说?”
眨眼间,两人已斗将起来。
关子轩功力远不及严千象,不过数招已落下风,噗嗤一声,关子轩胳膊被他砍了一剑,鲜血直流,关子轩一时吃痛,倒退两步。其余人守在剑心冢周围,不让其他人靠近,亦被人纠缠,一时奔不过去,只能大叫道:“关师兄!”
关子轩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严千象听见其余人大叫,意识到关子轩是这群人主心骨,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把关子轩杀了,其余人都好料理,一提内力,举剑攻去。
关子轩意识到自己比不可能打赢严千象,或许这便是谢师伯所说,打不过就跑的时候,但剑心冢在旁,归墟在侧,数万先辈魂魄都在天上看着,岂容他人肆意进入剑冢取剑?
但见关子轩脸色更加沉重,严千象便愈发得意,手里的剑也愈来愈快,不曾想关子轩一转风格,不再似莽撞少年似的直攻直退,反而跟自己周旋起来。
论轻功,自是严千象更胜一筹,但关子轩胜在年轻,速度快不过严千象,但身形灵动,又对这地方熟悉无比。严千象竟然一时也抓他不到。
关子轩忽笑道:“严真人,你怕我谢师伯不怕?”
严千象本就害怕谢白衣知道当年噬魂真相后,来两仪观报仇,听了这话,心下惊疑,面上却不表现,喝道:“等他能活着再说吧。”
关子轩笑道:“他早好了。”
严千象脸色一变,心道,这世上真心希望他活着的人不到十之二三,各大门派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怎么就能活着呢?又见关子轩探头往远处看去,伸手一指,道:“你看,他来了。”
严千象心中巨震,连忙四下左右看去,但见竹叶瑟瑟,衰草晃动,哪里有半分谢白衣的影子?
关子轩已经向后跃开了来,从怀里拿出信物,对准天空,砰砰砰三声连响,三枚焰火在剑心冢上空炸开,硝烟味钻进每个人的鼻子。
严千象意识到自己中计,大喝一声道:“好小子,使计耍我!”飞身攻去。
关子轩笑道:“怎敢欺骗前辈,这三枚烟花过后,谢师伯是真要来了。”严千象心里一震,心想事不宜迟,越快越好,若是真等到谢白衣赶来,只怕难以活命。
但关子轩却丝毫不跟自己纠缠,已转身翻出了竹林,几步奔到剑心冢附近,道:“守好剑心冢!”其余人见状又都收缩圈子,围在剑心冢周围。
三枚焰火在头顶炸开,清晰可见。山门处众人停手罢斗,一齐仰头望去。谢夭站在宋明赫所画的圈外,垂眸看着他尸身,听见声音,也抬头上往,见连续三朵归云在天边齐绽,正是自己给关子轩的信物,又在剑心冢上空,心知必定是剑心冢出了事。
可是如今宋明赫身死,他所领的前锋群龙无首,又深陷敌阵,谢夭此时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瓣儿来用,他闭上眼睛,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白白死在这,只能先带人撤出了。
再睁开眼,虽然眼眶红着,一字一顿坚定道:“跟在我身后,先撤出去。”几十人在乱局中向谢夭这边移动,最后聚拢到谢夭周围,有人扶起了宋明赫的尸身,自然也看见了在宋明赫和谢夭中间的那一道圆弧,但不知其意,看着谢夭脸色,也不敢多问。
谢夭正要带人撤出,忽然感觉到背后的目光,回头看去,呼吸一窒。
他忽然就落进了李长安眼睛里。
两人相距极远,隔着成千上百的敌人相互对望,两人中间,兵刃寒光不绝。谢夭和李长安脸上都有血,衣服上也不是那么干净。距离太远,声音传不过去,两人就安静地看着对方。
谢夭手指指了指上空。
李长安看着自己,良久,冲自己点了点头。
谢夭又指了下这身边许多人。
李长安忽然冲自己笑了笑,接着拍了拍自己胸口,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交给我。”
谢夭猛地呼出一口气,胡乱用袖子把脸色的血抹了,这时才感觉自己真的活过来,迅速道:“所有人聚在一起,不要散开,在这扛一会儿,长安会来跟你们会合,接下来听他的就好。”剑心冢的事情耽误不得,说罢就要纵身离开。
旁边有人奇怪道:“师伯,你什么时候和长安师兄商量的?”
谢夭笑道:“刚刚。”说完就拎剑走了,赶去救关子轩。
旁边人尚在惊愕之中,心道两人相隔甚远,怎么可能商量?难道心有灵犀么?但谢夭早飘远了,想问也问不得,只能背靠同门围成一圈,奋力御敌。
李长安带人绕后包围,打了个出其不意,一刻钟之后,对方后方已被李长安冲散。李长安又带人斜插进敌群,如同一把尖刀一般,插入敌群,最后竟然与前锋相互汇合,硬生生把敌阵撕成了两半。
原先小圈尚且孤立无援,正与敌阵中苦苦支撑,之时只听得咔嚓咔嚓三声连响,众人偏头看去,只见原先密不透风的敌阵被撕开了一条通路,敌人不敢再战,自动分退至两旁。
李长安一身玄衣,提剑从那通路中飞身而出,看向众人,见无人受伤,才微微放心,低声喘了口气,道:“赶死我了。”一口气还没上来,又忽然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宋明赫的尸体,瞳孔骤缩一下。
宋明赫死时他正带人绕后,距离又远,众人悲号也传不过去,是以李长安一直不知道宋明赫已然身死。这时猛然见了,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见众人神色悲戚,一时也问不出口。
他忽然想起方才谢夭的神色,淡淡地,勉强露出一个笑意看向自己。心尖猛地疼了一下,方才一路杀过来,都没有这么累过,他扶了一下旁边人,低声道:“他呢?”
众人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忙道:“谢师伯去支援剑心冢了。”
李长安摇摇头,又问道:“他还好么?”
众人再次道:“谢师伯好像没有受伤。”
李长安点点头,道:“这就好。”就要吩咐众人再次杀敌,忽然看见宋明赫尸身外面地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那痕迹直直没入泥土,划到下方的岩石之上,再在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如果不是功力精湛之人,是划不出这么重的痕迹的。当时这里能划出此等痕迹的,只有宋明赫和谢白衣而已。李长安忽地想起了谢白衣当时所站的位置,他和宋明赫之间,正是一个在划痕里,一个在划痕外。
李长安忽然懂了,这是决裂。
他忽然很想去找谢白衣。
旁人看李长安一直怔怔地盯着那划痕,不安道:“师兄,这划痕有何不妥么?”
李长安抬起头,手里的剑转了一圈,淡淡道:“没有。没什么。守庄。”
江问鹤自然也听到了焰火在上空爆炸的声音,他脚步一顿,心想场上又出了什么变故?但略一沉吟,却没有回头去看,心想无论如何,姬莲都是此事关键,只要让他停手,一切就都能结束。念及如此,又发足往前奔去。
幸好李长安带人把后方冲得大乱,江问鹤行至此处远没有前面凶险,眼见即可奔至对面山崖,他一抬头,浑身一僵,却见姬莲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了山崖之上,正冷冷下望。
两人就这样忽然对上视线。数年来从未正儿八经见过,再次见面,却是此番情景。
隔着千军万马,战场喧嚣。
江问鹤记忆里的姬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气质了,如今看见他,觉得他和之前很像,又和之前不像。原先那一点隐约的希冀彻底破灭,此时就是姬莲所为,如果真是记忆里的那个姬莲,怎会因为个人恩怨就牵连上旁人呢?
他抓住旁边藤蔓,施展轻功飞身而上,不过片刻就跃上山崖,刚一落地还未及站稳,寒光忽来,姬莲手持长剑,冷冷向自己砍来。
江问鹤自是不会武功,就算会武功,对姬莲也是绝对使不出的。但姬莲却偷学两仪观的剑术,虽不精通,但对付江问鹤便也绰绰有余。江问鹤只能施展轻功躲他手中长剑,不知不觉间已经退了数十步,被逼退到了崖边。
江问鹤又一转身,躲过他手中长剑,道:“阿莲,你先停手,之后我随便你杀,一次两次上百次,你杀我几次都可以。”
姬莲并不答话,剑仍是凌冽非常,招招逼至江问鹤要害。江问鹤忽然感觉到幽谷的风从下方传来,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崖边,情况凶险非常,如果再不能让姬莲停手,自己不是被逼跳崖,就是被一剑砍死。
死倒是无妨,他本来也是要死的,但是需得让山下停战。
江问鹤站在崖边不动,仍由姬莲一剑劈落,低声道:“你控制了他们是不是?所以他们会听你的话,来攻归云山庄。你攻归云山庄是因为我在这里,你想让我看见,你可以控人心神,你的路是对的,再一剑杀了我报仇雪恨,是不是?”
姬莲的剑忽然在颈间停住,江问鹤一怔,继续道:“阿莲,你要杀我,我便让你杀,只要你答应我,你接下来停手。”
话音刚落,只听得姬莲声音喑哑道:“你不对,你错了。”
江问鹤听这声音,心头一震,去看姬莲眼睛,只见眼神灰暗茫然,便似无法聚焦一般,一时间心神无措,下意识就去抓姬莲手腕。但姬莲反应很快,立刻把江问鹤手甩开。
但不用探江问鹤也明白,很明显姬莲也被人所控,攻归云山庄绝非他本意。江问鹤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就知道此事绝对不是姬莲所为,之后又是一阵慌乱。
江问鹤道:“别怕,我给你解毒,我是你师兄,你的医术都是我教的,我什么毒都可以解。”
姬莲嘲讽一笑,倾身靠近了他,在他耳边道:“杀我……求你……师兄。”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唯一不同是上次没有喊师兄,这次喊了师兄。
江问鹤站在崖边,冲着他喊道:“为什么又要我杀你?我不想杀你!我等你来好久好久了,我把匕首都带好准备给你。”从怀里掏出那把纯黑色的匕首,强硬地塞到姬莲的手里。
但姬莲浑身僵地如同僵尸一般,匕首应声而落。
江问鹤道:“我这么多年不回堂里,我一直想忘了。你之前说人心怎么不可控,我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人心就是不可控的,就算吃了断肠花绝情草也不能。”
姬莲“嗬嗬”笑了两声,道:“为……为何?”
江问鹤沉沉看着他,道:“……我吃过。”
姬莲低头沉默,良久,忽然颤抖着死死抓着江问鹤衣襟,哑声道:“师兄,我……好不甘心。”
“来得及,来得及。”江问鹤道,心念急转,就算自己不行,这世上奇人众多,总有人能可以。只要活着,就总有机会。
再者说,姬莲怎么会死呢?自己杀了他两次,他都没死,他是肯定不会死的。
正想着,忽然被人用力一扯,转眼间,他发觉自己已站在悬崖里侧。谷底的风吹上来,吹得人浑身发冷。
心脏停跳一拍,江问鹤感觉那一瞬拉得很长,他看见姬莲扯开自己,看着自己笑笑,随即整个人向后仰倒。
他身上衣衫那么薄,在风中飘飘荡荡的,他人也很单薄,像是可以被风托起来似的。
但他还是落下去了。
一瞬落幕,江问鹤反应过来时,已经纵身一跃,伸手去抓他衣襟。
第119章 前尘尽(五)
过得半晌, 只听得漫山遍野痛呼声起,两仪观人自行倒地,或手捂心口, 或指按太阳穴位, 匍匐在地, 像是正在经受极大痛楚。其余身穿普通百姓服饰之人,本就是各门派中投机取巧之人, 既不愿露出自己本门身份,又被严千象一说心动, 特来攻山。此时见大势已去, 都纷纷后撤, 转身逃跑。
人群中只有一穿着黑色斗篷之人, 望着众人匍匐痛呼之情景, 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教主。教主。”
事发突然,归云山庄本还人人用剑,甚至来不及停下,有人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又有人道:“何不趁此机会,杀个一了百了!”
李长安举起右手, 让众人停手, 他被姬莲下过蛊,心里已然隐隐有了猜测, 但未及应验之前, 也不敢撤出敌阵,只是静观其变。
过不多时, 果见那些人从地上爬起,神情茫然无比, 似是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又为何跟归云山庄刀剑相向。
李长安松了口气,心里虽然奇怪,姬莲为何会突然停手,但总算能抽开身,向旁边一人吩咐道:“善后交给你,清点人数,救治伤员,除非他们再度进攻,不可辱,不可杀。”
那人与李长安平辈,武功虽远不及李长安,也不及关子轩,但在庄中也算颇有名气。听李长安如此信任自己,两眼放光,看着他沉沉一揖,道:“我自尽心竭力。”
李长安拍拍他肩膀,道:“辛苦。”转身便要走。
那人道:“长安师兄要去哪?”
李长安头也不回道:“去找谢白衣。”
众人听他直呼谢白衣名字,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这些人谁提起谢白衣不是师伯长师伯短?也就只有李长安敢直呼其名。但见李长安轻功一个起落,已经落至人群之外,往剑心冢方向而去。
剑心冢处严千象所带皆为两仪观精英,但情形却与山门处类似,心口处子蛊死去,疼痛渐止,脸上都是极尽茫然之色。关子轩初见众人忽然倒地,狠狠吃了一惊,立马扬手让众人收缩至剑心冢附近,生怕出了什么变故,不敢再上前。
严千象却心知不妙,要控制这许多人,自然对母蛊要求极高,对母蛊宿主也危害极大。他自是不敢在自己身上实验,是以只控制了姬莲一个,而其余人皆与姬莲形成子母蛊,全然受姬莲所控。
他看中了归云山庄的剑心冢,事成之后自然一切好说,一旦事情败露,免不了要背全江湖骂名。
于是特意带姬莲过来,命他站在高崖之上,好叫所有人都瞧见,又特意挑江问鹤在归云山庄之时来攻,这样万一失败,众人也只道姬莲为了复仇,把罪名全然推到姬莲身上,到时他再哭诉受奸人蒙骗,被姬莲恩将仇报,博取同情,再建一个两仪观出来。
瞧此时情景,难不成姬莲出事了不成?
见众人目光都朝自己看过来,也立马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这时听得有人道:“庄主,这是怎么了?我们为何在这?”
严千象先是迷惑不解,而后想到了什么,恨恨道:“我曾经被姬莲所擒,费尽千辛万苦跑了出来,倒也偶然得知了姬莲的阴毒法门。恐怕我们被姬莲摄了心神,被他带来了归云山庄。”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也不知是否信了严千象这般说辞。
关子轩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笑道:“严前辈,你这话说得不对吧,我看你刚才可是清醒得很。怎么这时候突然糊里糊涂起来了?”
众人又转过目光去看关子轩,见这人年纪尚轻,脸上带着浅笑,倒不像是会骗人的主。又念及严千象之前对姬莲种种礼遇,直奉为神明,如今却说他百般不是,不由得心下怀疑。
严千象喝道:“小崽子,让你说话了么?!”一剑劈将过去。
归云山庄众人一拥而上,虽然这些人武功远逊于严千象,但以多敌少,严千象一时也占不上什么便宜。但见帮众并不上来相护,只是疑惑不解地站着,便知自己大势已去,但已经走到了剑心冢,又怎会甘心退却?
关子轩并不与自己纠缠,其余人也只是防守,并不进攻,信号又已放了出去,谢白衣马上就要赶来此处。严千象再不敢耽搁,只是左突右进,寻求机会,好不容易抓住他人防守空隙,一侧身钻了进去,猛地扑到剑心冢周围。
剑心冢周围温度已高,阵阵热气扑面涌上,地面更是烫人。严千象眼见宝剑即在眼前,饶是再烫也浑然不觉,两眼放出精光,贪婪地趴下去,拽住洞口岩壁处插着的一柄剑,猛拽了三下,把剑拽了下来。
本想再多拿两把,但关子轩一剑劈来,严千象就势一滚,滚到一旁,爬起来恶狠狠瞪了关子轩一眼,怀中抱剑,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道:“好小子,你等我再来取剑!”
关子轩垂眸看去,却见严千象拔出的是最外面一柄剑,品质最是不好,也不知怎么就让他当成了宝贝,不禁失笑。但即便是再次的剑,也只有归云山庄门人配用,当即带人再追,却见严千象逃跑方向实在奇怪。
若是他们从大门攻来,本该原路返回,往东而去才是。但严千象却径向西行。归云山庄所在青峰山,并非只有山门一条路可以进庄,还有几条奇诡小路,非轻功绝佳之人不能上。
很显然他们并非从山门处上来,而是从小路进了山庄。关子轩又忽然想到他们身上的血迹,如果不是从山门进来,他们身上的血是从哪来的?在庄中遇见了什么人么?可所有人要么守在山门,要么守在剑心冢,又哪来的旁人?
关子轩在心下盘算,从这里往西,会经过藏书楼,几间弟子屋舍,但是必然没人,还会经过……宋川宋溪所住的院子。
难不成那血,是宋川宋溪的血?
关子轩浑身一震,提剑往那院子处奔去,片刻不停。其余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跟在关子轩身后,发足狂奔。到得院外,看清院中场景,不由得停住脚步,愣在原地。
只见院中倒着四五具尸体,拂尘长剑四散,血液满地。在院子正中央,一少年背上插着两把长剑,身上衣服被拂尘撕出道道裂痕,尽皆被鲜血浸染,半跪在地,一手驻剑,另一手圈过两个孩童,脑袋低垂着,靠在两人身上。
宋川宋溪哭号道:“哥哥!哥哥!”
褚裕不像是谢夭那般能忍痛,疼昏了过去,又被两人哭醒了,哼了一声,脑袋勉强动了一下,声音又涩又哑道:“……吵死了。”
宋川宋溪冷不丁听见他说话,虽然止住了哭,但还是忍不住抽噎,四只小手手足无措地去捂他伤口,但伤口太多,又太大,手太小,似乎怎么都捂不住,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道:“哥哥,你在流血,你流了好多好多血。”
褚裕勉强睁开眼看着他们,看他们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看他们努力伸出手,好像忽然就看见了自己。他尽力从怀里掏出两块方糖,道:“别哭了,哥哥请你们吃糖。”
那糖上沾满了血液,看上去黏糊糊的。两个小孩子忽然愣住了,不是因为血,而是因为害怕。毕竟上次也是如此一般,他从怀里掏出了两块黄糖,吃完之后便要杀人。
褚裕用袖子胡乱擦了擦上面的血液,等了一会儿,轻声笑笑:“不吃算了。”
就要收回,宋溪忽然一把抢过他手中糖果,放在嘴里大口嚼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哭。宋川也抢来方糖,扔进嘴里,两只手仍尽力去捂着褚裕身上伤口。
宋溪哭道:“哥哥,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我以后不戴这个了!”说着就去扯颈间的虎牙项链。褚裕道:“那是你爹爹妈妈给你的,关我什么事。”两个人都一怔,不由得再次哭起来。
褚裕喘息着笑道:“……甜么?”
两人一边胡乱点头,一边道:“甜。”却见褚裕眼睛慢慢闭上,再不说话,头也慢慢地垂下去。两人一时间忘了哭,惊愕地看着他。宋溪大着胆子推了推褚裕,却见褚裕毫无反应。
两人顿时嚎啕大哭,道:“哥哥,一点都不甜!你不要死!”
适逢关子轩赶到,恰好听到这一句,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甚至理解不了此情此景,乃至两人的哭喊,代表着什么意思,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褚裕好像死了。
可是怎么会死呢?
他还没把自己打哭,还没用自己祭他的剑,怎么就死了呢?
他走到一半,忽而跌倒,又站起来,继续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
褚裕于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两个小孩震耳欲聋的哭叫声,他想骂:“你们这样哭,我怎么睡觉啊?”又忽然感觉到一个人影笼了过来,那人脚步虚浮,手里提剑。
褚裕心想,还没完没了是吧?一咬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宋川宋溪,再次起身出剑。两个小孩一屁股摔到地上,吃了一惊。关子轩身后众人也惊叫连连。
关子轩眼见剑风袭来,却躲也不躲,只觉得劫后余生。
褚裕身形却一顿,他于一片血色朦胧中,看清了来人,提起来的心气忽然松了,浑身一软,手里的剑哗啦一声落地。
关子轩抢上前把人接住,心头一震,这时只听得褚裕低声道:“关子轩,我是好人,对吧?”
说完这句,褚裕眼睛合上,再无声息。
第120章 前尘尽(六)
谢夭前往剑心冢中途, 忽然看见一个身着灰蓝长衫的人影从草丛中钻出,那人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散乱, 疯疯癫癫, 但轻功却奇高, 在这庄中钻来钻去,似是迷了方向。
谢夭一眼看见那人身上的破布补丁, 再看那人灰白胡须,正是两仪观观主严千象。又见他所来方向正是剑心冢, 怀里还抱着剑心冢的剑, 想必关子轩在剑心冢碰到的解决不了的人物, 便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