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珏承诺:“会的。”
祈桑笑眯眯的,又说:“比起和他一块,我更想和师尊一起……感觉也不错。”
谢亭珏:“……”
沉默了许久,直到耳根都微微泛红,他才艰难道:“……好。”
花轿外的鬼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什么也没听见。
做鬼好难哦。
虽然外面的小鬼尽力让花轿平稳,但可惜他们飘惯了,突然走起路来难免一颠一颠的,花轿摇摇晃晃,祈桑只能尽力维持平衡。
他怀疑自己在见到对方之前,就要被这人手底下的小鬼颠晕了。
本以为还得要一会工夫才能到,结果祈桑刚坐下和判命玩了一会,轿子就停了下来。
祈桑掀开窗户的帘子在四处观望了一番,发现那些小鬼,以及谢亭珏全都消失不见了。
好在手腕上的黑色细线还在,证明谢亭珏还能找到他。
花轿正对面是一座古宅的大门,石狮子恢弘气阔,显然这户人家非富即贵。
祈桑等了一会,也没见有人出来,他不想没头没脑就进宅子里,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为了试探对面的底线,祈桑故意朝外面喊:“能不能放我回去啊,我不嫁了。”
喊完,祈桑略有些尴尬,心想幸好师尊不在,不然这可丢死人了。
一道声音自花轿一侧响起,温润清透,像是在阳光下飘起的雨,哪怕是湿润的,依然是温暖的。
“说不嫁就不嫁,想悔婚吗,桑桑?”
对方在花轿的视线死角。
祈桑听到声音后愣了一下,扒开窗帘的动作微微顿住。
那人一手掀开暗红色的绣花布门帘,另一手掌心向上,准备牵着祈桑下花轿。
“还不下来吗,要错过吉时了。”
祈桑脸色惊疑不定,眸光闪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他没有犹豫,牵上这人的手。
——确实是,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眼熟了,祈桑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的画面。
无数次都是这人宽大的手掌牵起他。
牵着他在山林采果子,在溪边抓鱼。
祈桑不自觉紧张起来,唇角抿起。
下了花轿,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祈桑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声音有些发涩。
“……好久不见了,萧彧。”
萧彧的模样还是祈桑记忆中那般年轻,眉梢眼角挂着的笑意也都与往日无常。
“是生气了吗?桑桑?你以前都叫我哥哥的。”
本该死去,连尸骨都被人破坏了的萧彧……
此刻,竟完好无缺地站在祈桑面前。
上花轿时明明是子夜, 此刻却是日暮黄昏。
稀疏的云层透出橘红的光,鸟雀垂翅落在周边的古木上,昏黄的光勾勒出屋檐的边缘。
祈桑被萧彧牵着下了花轿, 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人, 心里千万种疑惑徘徊, 最后却也什么都没问出口。
萧彧眼神温和, 气质如青山,簌簌冰雪落在上面也会被融化成蜿蜒的清溪。
他死时清瘦, 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憔悴, 然而此刻的他却面色红润, 手上的动作平稳有力。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祈桑一直都看不出他的身份——明明无所不能, 身上却没有修为, 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
祈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你可不是我的哥哥……萧彧他早就死了。”
祈桑记得很清楚, 是他亲手收敛尸骨, 雕刻石碑,独自下葬了萧彧。
萧彧闻言也不意外,想要继续牵着祈桑的手,带着他进入府中, 却被祈桑挥开了手。
他不意外祈桑的排斥, 只是在真的被对方推开以后, 脸上露出了怔然的表情。
几息后,萧彧收敛了脸上的所有情绪。
“桑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祈桑不再是从前好糊弄的小少年了, 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尖锐地指出这个幻境里的问题。
他每指出一点,面前萧彧的脸就会变得更加苍白一点, 像是孤魂野鬼的魂力被抽走了。
从前会顾及哥哥感受的祈桑,此刻却铁石心肠得一点也没有心软。
罗列完所有不对劲之处,祈桑一双沉静的眼睛直直看着萧彧:“如果你真的是萧彧,那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萧彧的身上穿着红色的新郎喜服,大红色本该衬得人喜庆,却因为祈桑冷淡的视线,而让萧彧生出几分惨淡的感觉。
祈桑耐心地等着萧彧的回答。
过了很久,萧彧终于开口,却对此只是避而不谈:“……我们快进去吧,要误了吉时了。”
这句话一出,祈桑的眼神里闪过几分失望,他溢出一声讥讽的笑。
“萧彧,这么多年过去,你果然还是一个胆小鬼。”
萧彧还想说什么,却被祈桑打断:“我没穿喜服,也不打算和你拜堂。”
萧彧脸色白了白,但因为早有预料,还是能勉强笑道:“你若是不喜欢那套喜服,我们可以再去挑别的。”
这话着实是有些卑微,祈桑定定地看了萧彧一会,突然笑了。
笑容像是浸江秋月,温柔得像一滩春水,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
祈桑抬起手为萧彧抹平了衣领上的褶皱,弯起眼喊了一声:“哥哥。”
萧彧还没来得及回以同样的笑容,就在听到对方下一句话的瞬间骤然僵住了脸。
祈桑的语气还是那么轻跃:“哥哥,你让谢亭珏进来好不好?”
萧彧脸色僵硬,“我不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些小鬼没告诉你吗?”祈桑笑容温柔,但在萧彧看来,其实是有些残忍的,“我说,我宁愿和他一起拜堂,也不想和你成亲。”
萧彧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连手背上都爆出青筋,似乎在很努力地压抑着什么情绪。
甚至有一瞬间,祈桑都觉得萧彧会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让他只能永远待在这个幻境……
但是没有。
萧彧只是在一场很漫长的对峙之后,率先低下了头。
“桑桑是不喜欢我挑选的日子吗?没关系,我们可以……”
祈桑打断了他。
“下一个吉时是在什么时候?”
萧彧再次牵上祈桑的手,这一次后者没有躲开,任由对方带着他进入宅子内。
“明日,后日……只要你想,每一天都会是吉日,每一天我都会将我们的喜堂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
萧彧刻意地避开有关谢亭珏的话题,祈桑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进入宅院,祈桑观察四周。
屋檐下挂着红绸,门窗上贴着双喜,地上没有落叶,瓶子里的插花鲜妍,每一处都精致到挑不出任何错误。
祈桑随着萧彧走过九曲回廊,看着庭院里的池水中游动着锦鲤。
池塘边栽种着一排桃花树,飘下的落花浮在水面上,像是一幅淡彩水墨绘就的画卷。
祈桑蹲下来用手拨了拨水,说:“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桃树?”
萧彧没有直接回答:“或许是因为我喜欢,或许是因为这里只种得活桃树。”
“哦。”祈桑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再带我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萧彧拿出一张丝帕,细心地为祈桑擦拭着手指缝里的水。
在擦过对方手腕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没有让祈桑发现异常。
祈桑向萧彧询问他今天晚上住在哪里,似乎已经不在意对方将自己“关在”幻境里这件事。
萧彧走在前面带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祈桑在背对他时,状似无意地扭了扭手腕,确认绑在上面的“寻踪”依然在发挥作用。
等到萧彧回过头,祈桑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就像当年桃花村里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少年。
看着祈桑脸上全无城府的笑容,萧彧就像是骤然被灼烧一般,忍不住微微偏头,避开了这道视线。
房间距离这里不远。
萧彧为祈桑准备的屋子很宽敞,里面摆着的东西都是祈桑喜欢的风格。
祈桑笑眯眯戳了戳萧彧的脸:“这么久过去,哥哥还是记得我的喜好……有吃的吗?”
“我早就猜到了你会想要,已经准备好了。”萧彧转身出门,“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拿给你。”
祈桑挥挥手,“好哦哥哥。”
乖巧得仿佛他们从前的隔阂都不存在。
等萧彧关上门,祈桑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迅速将手指搭在“寻踪”上,让灵力顺着寻踪传出去,寻找谢亭珏的位置。
灵力传到一半便被无形的屏障断开。
祈桑怕被萧彧察觉异常,迅速收回灵力。
片刻后,萧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停在了祈桑门口,“桑桑,我可以进来吗?”
祈桑打散周围的灵力波动,道:“可以呀。”
萧彧推开门,将手上端着的托盘放在桌上,是一盏透色的素醒酒冰,被雕成了莲花的形状,浸在奶白色的羊奶中,上面还有切碎的鲜果。
“桑桑,你尝尝,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再改。”
祈桑用白瓷勺转了转素醒酒冰,等到上面均匀地裹上了羊奶,勺下一块莲花瓣。
其实味道是很好的,但是祈桑只吃了一口就放下勺子:“如果我不喜欢,我们可以去外面吃吗?”
萧彧原本正用期待的神情看着祈桑,闻言微微垂下眼:“桑桑,你知道的,这里有些特殊……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他说得含糊不清,似乎在有意回避这个事实。
“你要把我关起来吗?”祈桑拖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彧,“可是萧彧,你没办法关我一辈子的。”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刀,听着柔情似水,但内里的含义却一刀扎在人的心口上。
在萧彧的记忆中,他从没有和祈桑如此针锋相对过。
明明是笑着看着对方,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想要伸手摸上明月,却只摸到湿润的雾气。
“我不会关着你。”萧彧声音很低,“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我永远也不会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祈桑抬起一只手,隔着木圆桌捏上萧彧的下巴,呈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者姿态。
“萧彧,你不是想要和我成亲吗?我们是兄弟,是家人,也可以成亲吗?”
从前的祈桑真的就没意识到,萧彧对待他的态度已经超越了寻常的“兄弟之情”了吗?
他早就发现了,但因为在乎萧彧,所以愿意包容对方,陪着对方一起装傻。
如今他旧事重提,代表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他已经不像从前一样那么在乎萧彧了,所以也不会再装傻,而是选择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萧彧静静地坐在木凳上,骤然变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像,连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都说不出口。
过了很久,萧彧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却不是任何辩解,而是一句道歉。
“对不起,桑桑。”
“我一直都心悦你。”
喜欢不是羞于启齿的事情,喜欢祈桑更不是。
可耻的是他见不得光的心思,以及渴望将月光淋进浑水的欲念。
祈桑笑眼弯弯地将捏着萧彧下巴的姿势,换成类似抚摸侧脸一般的温柔。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呀,哥哥。”
祈桑又叫他哥哥了,甚至语气都没和从前有半分变化,但萧彧却在听起下一句话的瞬间,手脚冰凉。
“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
祈桑的手指纤细,手掌很冷,带着一股暗沉玉兰的香气。
“但是我知道我是不会喜欢你的,所以,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心思。”
萧彧抿了抿唇,什么话都没说。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的手指按在一个杯子上,准备翻开茶杯倒水。
然而祈桑却伸手按住了这个茶杯,制止了对方的举动,无形的硝烟弥漫在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
祈桑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眼神却冷了下来。
“萧彧,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那就证明……你果然是个骗子。”
萧彧知道祈桑是什么意思。
祈桑一字一顿,视线落在萧彧的脸上,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一直以为,当年是我杀了你。”
如果你死了,我会永远愧疚。
——但你却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第五十七章
在萧彧的记忆中, 祈桑身上一直是明媚的桃花香,像他的眼睛一样,落入水中也温柔多情。
但此刻少年身上却是暗沉玉兰的浓郁幽香, 像是陡然从山野间自由自在的桃花仙, 变成了雨后青山里精怪鬼魅。
萧彧抬手握住祈桑搭在自己脸上的手, “我是病死的, 和你没有关系。”
祈桑抽出了自己的手,哼笑一声:“你自己不想活, 我能有什么办法?”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萧彧凝望着祈桑的眉眼, “桑桑, 你如今可比从前要容易生气许多。”
祈桑重新拿起白瓷勺, 慢吞吞吃着素醒酒冰。
“还不是因为你在我这儿欠了债……当年为了医你, 我把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 结果你说不活就不活了。”
萧彧垂眸轻笑一声,“是我的错。”
祈桑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你的错。”
萧彧耐心地接过话:“那你想要什么补偿?在这个幻……地方, 只要是你想要的, 我都可以给你。”
祈桑含着一口素醒酒冰,慢吞吞嚼了嚼。
半晌后,他才含糊不清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窗户没关紧, 窗外的桃花香一路飘进了屋内, 逐渐盖住了祈桑身上沉沉的玉兰香。
萧彧说:“我们明日就重新举办大婚, 可好?”
祈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睛里意味不明的情绪,“萧彧,你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这便是你想的补偿?”
萧彧起身关紧窗户, 背对着祈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还带着习惯性的笑意。
“桑桑,这世间没有比我更有诚意的人了。”
祈桑回过头,看着背对自己的萧彧。
“说说呢,你的诚意在什么地方?”
萧彧已经关好了窗户,却没有重新转过身,而是低头看着窗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背对祈桑,缓缓道:“桑桑,你如今修的是无情道,对吗?”
祈桑“嗯”了一声,没有发表多余的评价。
窗户关紧之后,室内的光线一下子就昏暗了许多。
黄昏的光模模糊糊照透窗户纸,只照亮了离窗户最近的萧彧,并没有照到祈桑身上。
“杀了我吧,桑桑。”萧彧偏过头看着祈桑,“成亲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杀夫证道,我愿意成为你修道路上的垫脚石。”
祈桑吹开桌上放着的火折子,点燃了桌上摆的蜡烛,“我对你又没有感情,算什么杀夫证道……只是成亲而已,就能骗过天道吗?”
萧彧只是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你还真是有趣,萧彧。”蜡烛晃动的光照亮了祈桑如玉的面庞,“难道你觉得在我心里,你的价值只是用来试错的吗?”
“我们桑桑从来不是这么绝情的人。”萧彧说,“是我希望如此。”
祈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烛台里的蜡烛慢慢变短,烧化的蜡顺着烛身滑落,留下长长的痕迹。
这截蜡烛本身就已经被烧了一半,在祈桑点燃之后,很快就摇晃着火光,马上要烧到底端。
在蜡烛自己熄灭前,祈桑吹熄了蜡烛。
他说:“如你所愿,哥哥。”
萧彧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本身喜堂就已经被布置好了,所以时间倒也不算仓促。
期间祈桑有询问过对方关于宁安镇的事情,但因为萧彧闭口不言的态度,他很快就放弃了追问,专心准备大婚。
这些日子里,祈桑就像忘记了从前的所有隔阂,每天都跟在萧彧身后,像是一个粘人的小尾巴。
有某些时刻,萧彧一恍惚,甚至觉得祈桑眼里满是对他热切的喜欢,但很快他就回过神,看透对方眼底的淡漠。
——祈桑只是为了骗过天道罢了。
杀死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君,总比杀死一个刚刚冰释前嫌的哥哥效果要更好。
这三日里萧彧每天都带祈桑出门,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小吃,街上热热闹闹的,是裕州的阙镇。
祈桑好像已经忘记了要离开这里,和萧彧恩爱得如同凡间的夫妻一般,无论谁来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大婚当日,萧彧重新将那套红色的喜服拿到祈桑房间,在对方的示意下,帮他的“新娘”亲手换上了这套喜服。
“我们走吧。”萧彧牵着祈桑的手,“虽然今日就你我二人,但还是不要误了吉时为好。”
祈桑在对方将要为他盖上红盖头时,拒绝了:“就这样吧。”
萧彧没有任何意见,“好。”
红烛蜡泪,剪纸双喜,桃花暖香。
他与萧彧都穿着新郎吉服,虽然款式略有不同,但能看出出自一套。
萧彧盯着祈桑看了半晌,眉眼温润。
“桑桑,你知道吗?我等了很多年,才等来今天这场美梦。”
明明祈桑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幻境,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回应了萧彧。
“还能等了多久?你死时我才十六岁,你至多等了十六年而已。”
萧彧没有反驳,但态度却也不像默认。
他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这套衣服很衬你。”
祈桑撇撇嘴,故意和萧彧唱反调,“你准备的衣服难看死了,还有那个红盖头,更丑。”
萧彧细心地帮祈桑理好衣领处的褶皱,“你可以不喜欢红盖头……但喜服是我们一起挑的,你可不许嫌弃。”
随着萧彧的话音落下,祈桑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段记忆。
——是他陪着本该重病死去的萧彧一块挑选喜服。
在这段记忆中,他的头发用蓝色发带绑了起来……
祈桑记得这条发带,萧彧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萧彧那条有些褪色,看起来很旧了。
祈桑穿着细腻华丽的织金交襟广袖长袍,萧彧的衣服依然简朴。
没来得及等祈桑看清楚其他细节,这段记忆就如同云烟一般消散了,只留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象。
祈桑嘴上说身上这套喜服丑,但事实上,这就是他会喜欢的款式。
为什么这个幻境会这么逼真?
萧彧的性格和长相,也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全无二致,甚至某些他自己都记不清的小习惯,幻境里的萧彧也都还原了。
祈桑愣神的功夫,萧彧弹了弹他的眉心。
“怎么变傻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可别告诉我你想悔婚。”
祈桑:“……不会,拜堂吧。”
哪怕有再多疑问,问眼前的萧彧也注定得不到任何解答,只能顺着幻境的发展,继续走下去了。
萧彧悄悄松了一口气,与祈桑牵着同一条喜球红绸。
长长的红绸在祈桑与萧彧连接在了一起,让两人在这一刻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没有司仪喊拜天地,便由萧彧来代替。
他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
“一拜天地。”
两人面对装扮得喜庆的厅堂,弯腰鞠躬。
萧彧似乎有些紧张,第二声有些干涩。
“——二拜高堂。”
两人都是无父无母之人,但该有的礼仪都得有。
面对两张无人坐着的八仙椅,完成第二个鞠躬礼。
该夫妻对拜了。
祈桑和萧彧同时转身。
没有盖头的遮挡,祈桑将萧彧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萧彧想要自己尽量看起来严肃一点,努力板着一张脸,眼睛却都是笑意。
——萧彧真的很开心。
祈桑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不是一个低劣的幻境,靠读取记忆就能创造出来的“假人”。
尽管很早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在此刻真正确定眼前的“萧彧”,就是他认识的那个萧彧时,祈桑的心口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礼成,两人步入喜房。
红烛摇曳的喜房,祈桑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萧彧,你为什么要和我成亲?”
明明早有答案,祈桑却又问了一遍。
他注视着萧彧的眼睛,“我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这话在这大喜的日子问出来,实在是有些扫兴了,但萧彧从不会怪罪祈桑,也不会觉得祈桑有什么不对。
萧彧从前总是遮掩爱意,如今终于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祈桑。
“桑桑,因为我一直一直,爱着你。”
相似的语气,萧彧曾对祈桑说过另一句话。
从前的萧彧总是给人很沉重的感觉,眼神里像是藏着很多事似的。
在祈桑的记忆里,萧彧只说过——
“桑桑,因为我想一直一直,陪伴着你。”
尽管祈桑早就知道萧彧那些没有藏好的心思,但因为在某些时刻有些迟钝,过了这么多年,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原来那时候的萧彧,想说的不是陪伴,而是爱。
祈桑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萧彧没有在意对方的沉默,因为他将自己的爱意说出口,也不是为了一定得到回应。
喜欢从来就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祈桑瞧见身边有两杯交杯酒,便端起一杯递给萧彧,“哥哥,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萧彧端起酒杯,与祈桑挽着手喝下了第一口。
按照习俗,再交换酒杯,一同饮完剩下的酒。
喝完交杯酒,萧彧却没有松开祈桑。
反而借着这个姿势,顺势抱住了祈桑。
祈桑手上还握着酒杯,也没推开萧彧。
“哥哥,不会一杯花雕酒就把你灌醉了吧?”
萧彧笑了笑,终于松开了祈桑,还顺便弹了下祈桑的眉心。
“酒量不好的是你吧?之前去秀姨家吃饭,你喝了两杯桃花酒就醉了,闹了好久,最后是我把你背回家的。”
祈桑也记得这件事,却不承认。
“有吗?我酒品可好了,我应该直接睡了吧?”
萧彧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喝醉了就玩泥巴,一晚上给家里的几只鸡捏了好几个泥巴房。”
祈桑不满,“你不是说那是邻居家的小瓜捏的吗?”
“我哄你的,你真信了?”萧彧乐了,“难怪你过了几天给小瓜编了几只蛐蛐,原来是怕他再来我们家鸡圈玩泥巴?”
祈桑不可置信,“你居然骗我?”
难为他学编蛐蛐学了好几天。
萧彧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抚摸上祈桑的脸颊。
“我骗你的事情多着呢,桑桑。”
祈桑在萧彧的表情里明白了什么,没有追问下去。
萧彧的身体微微往前倾,似乎是想要在祈桑脸上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