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奇异,想来一般人也找不到这里。
商玺说:“到了,殿下。”
祈桑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商玺居然还站在原地,“你不进来吗?”
商玺许久没有说话,好半晌,才道:“抱歉,我有些分心了……好久没有来这里,有些不习惯了。”
祈桑没有多说什么,耐心等着商玺与自己一同入内。
神殿里果然更加恢弘,进入大殿,跃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巨大的神像。
足有三人高的纯金神像置于中央,周遭纱幔重重,烛火通明,室内浮动着桃花幽香和香烛气味。
祈桑随意感慨一句:“不知道是谁建的神殿,还挺奢侈的。”
“这还算不得奢侈。”商玺说,“在您成神第十年,凡间至少有百座比这更奢华的神殿……无数人为了信仰,心甘情愿不收分文,自发建造大大小小的神殿。”
商玺和祈桑遇见得太晚,没见过少年时期意气风发的祈桑。
他只能从盛翎口中,窥见几分吉光片羽。
三万年前,凡间仙修极少,连最普通的修士在凡间都能得到莫大的尊崇。
而传说中的“神明”,因为从无修士飞升,许多人已经渐渐不再相信“神”的存在。
直到某一天,一名红衣少年横空出世,在修真大比之上接连打败数十位前辈大能。
惊人的天赋让他无需学会什么叫“谦虚”,他手持判命,一剑斩下一名德不配位的掌门头颅。
有人怒斥他放肆,不懂尊卑礼仪,祈桑却不屑一顾。
“莫不是奴才当的久了,连怎么做人都学不会了?”
在那个强者为尊的时代,一个无名小卒杀了大门派的掌门,没有人会觉得是实力,他们只会用阴谋揣测他人。
有人说:“这世间能打败王掌门之人寥寥无几,而你一剑便杀了他,这怎么可能?”
祈桑随手一甩,便让判命擦着那人的脸钉入身后的柱子。
瞧见这人面如金纸,祈桑嗤笑道:“你会觉得他强,只是你还太弱了而已。”
那人强撑着回答:“王掌门半步成圣,能强过他的,怕是只有神明了!而此间——从未有过真神!”
“一群废物,若真神只有他这种程度,那世间遍地是神。”祈桑笑了笑,没有与他计较,“若是此间从无神,那我便当这世间第一位真神。”
在场之人无不斥责他的狂妄,“尊卑不分,难成大器!”
“尊卑?”祈桑的桃花眼里温柔多情,说出的话却字字带着锋芒,“若要在我面前谈尊卑,那就只能是——我为尊,你为卑。”
当时的盛翎告诉商玺这件事,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与祈桑相识最久,见过最少年,最意气风发的祈桑。
尽管商玺不想承认,但他的的确确是嫉妒了,但更多的是渴望能见一面当初尚且少年的月神。
祈桑的记忆中没有这些,但听到商玺这么说,脑袋里好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片段。
这座神殿近千年无人问津,大殿内却没有一丝蛛网或灰尘,甚至这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息,让人觉得仿佛一切如故。
——仿佛神明不曾陨落,信徒依旧虔诚。
祈桑觉得疑惑,也就将疑惑问出了口。
“这里还有其他人回来吗?”
商玺摇头,“当年仅我与盛翎活了下来,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这里,我们也有近百年不曾来此了。”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祈桑只能将疑问藏进心底。
他在大殿内来回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就在祈桑一筹莫展之际,腰上挂着的判命突然动了动,紧接着迅速变大,往某个方向飘去。
见祈桑仍在原地,还着急地晃了几下,似乎在让祈桑快点跟着它。
商玺笑了笑,“判命从前便最亲殿下,如今怕是它最希望殿下恢复记忆。”
判命在大殿内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座巨大的神像前。
下一刻,它周身光芒闪烁,一剑劈开了这座金像。
巨大的神像被一分为二,缓缓向两边倒去。
祈桑看向商玺的反应,毕竟这应该是这世间最后一座月神殿了。
商玺冲祈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让祈桑放心。
“您在我的身边,我怎么会在意一座虚假的神殿。”
巨大的金身神像落地,显现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祈桑走上前一看,半点不陌生——正是在双萝镇的坟场槐树下,见过的那个珍珑棋局。
祈桑很确信当时这个东西被谢亭珏收进须弥芥子袋里了。
为什么这还会有个一模一样的?甚至棋局也和他之前下的一模一样。
商玺微微皱眉,“这东西邪性很大,殿下,小心。”
祈桑瞧着商玺满脸熟悉的样子,便问:“商玺,你之前也见过它吗?”
商玺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厌恶:“它曾经险些害死您。”
这么一说,祈桑想起来了,自己也曾在珍珑棋局的幻境内,听盛翎说过,“自己”曾险些被一个邪性极大的珍珑棋局害死。
难怪自己一见它就觉得像是被吸了魂,不过没察觉出什么恶意,倒是有些奇怪了。
祈桑说:“之前在双萝镇,盛翎也带我见过一个珍珑棋局。”
提及盛翎,商玺习惯性露出晦气的表情,“他可真是大胆,若是不小心伤了殿下怎么办?”
祈桑实话实说:“他让我看了一段过去的记忆,我想起了我们的初见。”
商玺表情古怪:“……他偶尔也是会干人事的。”
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就是,自己讨厌的人偶尔干了一件好事,明明知道对方是正确的,但还是忍不住否定对方的一切。
祈桑知道两人一见面就不对付,也没想着一蹴而就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商玺,当时那个珍珑棋局被我师尊收走了,为何这里还有个一模一样的?”
商玺说:“这玩意儿邪性大得很,这些应该都不是它的本体。”
祈桑点头表示明白,随后走到珍珑棋局边上,像在双萝镇时那样,他在棋局上随意拿起一枚棋子。
霎时间。
风云变幻。
三万年前的往事,再次展开在眼前。
祈桑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碎了。
疼痛在全身蔓延, 但意识却沉在一片黑暗里, 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
祈桑睁开眼, 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房间, 但室内弥漫的药草香熏得人头疼,让他乍一醒来, 便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闭了闭眼, 运功压下身上的痛楚, 随后才偏头询问一直守在床前的人:“商玺, 我昏迷了多久?”
商玺见到祈桑清醒, 还来不及高兴, 听到这句疑问,眼神立马又变得阴冷许多。
“薛家人简直是找死, 竟然敢给您下毒, 害得您昏迷了整整两个时辰!”
听到前面,祈桑还面色稍显凝重。
听到后面,祈桑:“……”
祈桑颇为无奈,“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你怎么好像我快死了一般?”
“殿下, 您别说这样的话。”商玺一脸认真, “以您的身份,被伤到了分毫,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祈桑笑了笑, “我虽为神,但到底还是肉体凡胎, 你不必把我想象得无所不能。”
商玺不情不愿的点了一下头,但看脸上的表情,很显然是不赞同这个说法的。
在商玺心里,无论是实力还是外貌,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过他的殿下。
祈桑走下床,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他从边上的檀木衣架上拿下一件外衣,漫不经心地披在身上,衬着白皙的皮肤,显现出一种脆弱感。
他将窗户敞开,让屋内的药草香散了出去,“薛家的人现在如何了?”
商玺的表情滴水不漏,“薛家狼子野心,我得好好审问审问才行。”
祈桑满脸无奈,“直说吧,他们在水牢还是火屋?或者你新建的那所暗牢?”
商玺半跪在地,仰起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一如当年初见,又茶又装。
祈桑从身边拿起一根乌木簪,随手将自己的满头长发盘了起来,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
一道光透过槛窗照在雪白的脖颈上,像是斜阳洒在雪地上,莹润剔透。
“这么多年了,你就会在我面前装无辜。”祈桑只看一眼商玺,便失笑着收回目光,“商玺,外界都传,你是我身边的一条疯狗,见谁咬谁。”
商玺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祈桑边上,几乎要挨到人的身上了。
“我只在乎您对我的看法,他们算什么东西,连当您身边疯狗的资格都没有。”
短暂的玩笑话结束后,祈桑面色微微严肃起来,“薛家是观星世家,追随者不计其数,他们对我若有反意,必然会有一群信徒追随,此事非同小可。”
商玺用水凝出一把刀,刀柄对准祈桑,刀刃对着自己,“只要您想,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世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祈桑随意打散了水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用这么粗鲁的手段为好。”
商玺表情有些不赞同,“殿下这是心软了?您可别忘了他们对您用的可是禁毒,寻常人闻一下都得送了命。”
祈桑推开门,额角散下几缕碎发,落下的太阳光被树叶打的稀碎。
光线的碎片落在人身上的时候,让姿容清秀俊逸的仙人更添谪仙的出尘之感。
仙人面容温柔,说出的话却十足十的无情。
“若是什么杂碎都能脏了你的手,那整个人岂不是一身晦气……那我可不要你了,脏狗。”
没听到祈桑为薛氏求情,商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您知道我的,一直是个胆小心软的人。”
是他想岔了,祈桑从来就不是什么愚善之辈。
能成神者,必然有其过人的无情之处。
祈桑抬起一根手指,托起了商玺的下巴,“那为什么外界都叫你……不见血不松口的疯狗?”
商玺低下头,在祈桑的指尖上落下一个吻:“那是世人对我误解太深,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祈桑拍拍商玺的脸,“很听话的一个……怪物。”
商玺并不在意自己被称为了怪物。
在他心里,无论自己是“怪物”还是“疯狗”,只要前面的前缀是“月神的”,他就能够甘之如饴地接受所有的称呼。
薛氏根基深厚,又掌握着世人最为关心的星象,短时间内无法轻易撼动。
只有当众给祈桑下毒的那几人,商玺才有理由带回去“好好审问”。
这几人倒也都是硬骨头,一连杀了十来人,都没有一人透露出任何信息。
唯有一人在临死前,癫狂大喊:“天之将倾,神却无所作为,该杀!该杀!”
商玺面色一冷,亲自抽出长刀砍下了这人的头颅,对方身上溅射出大量的血液,被他设了个结界挡住。
看着剩余人视死如归的表情,商玺反倒没有继续杀人,他微勾唇角。
“诸位不必紧张……来人,将他们都放了。”
薛氏的人早就做好命丧黄泉的准备,谁料峰回路转,一时间还有些不可置信。
商玺刻意没杀的这些人,都是些本就死志不坚定的人,见到自己有活路,也不管是不是阴谋,当即选择博一把,战战兢兢地逃出监牢。
下属面色不解,他们对月神都是极为忠诚的人,所以更加厌恶这些妄图“弑神”的畜生。
“商大人,这些人侮辱月神殿下,您为何要放了他们?”
若不是见过商玺面对祈桑时的态度,他们简直要怀疑商玺的忠诚了。
商玺擦了擦手上的短刀,让沾了腥秽的剑刃重新焕发出洁白的光彩。
“这些人若都死在千滨府,世人觉得我残暴倒是无妨,但不能让他们觉得月神管教无方,手底下尽是些漠视人命的下属。”
下属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烟消云散。
“如果您放走一两人,他们会觉得这是月神殿下的旨意,从而觉得殿下心善。”
商玺将短刀插回剑鞘。
“殿下本就心善。”
下属面色愤愤,似乎仍觉得不解气。
“真是便宜了这群人,捡回一条命。”
商玺眼神阴冷,全然不似在祈桑面前那般无辜明朗,“死在千滨府外,不就没人能说什么了吗?”
下属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属下一定把事办干净。”
商玺看着自己剑鞘上刻着的“桑”字,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不用太利落,偶尔失手两下也行。”
下属恍然大悟:“属下明白,定会让他们被折磨至死。”
商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要是被月神殿下听见了,误会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办?”
下属:“……”
别装了老大,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尽管薛氏叛变,让许多百姓人心惶惶,但月神这些年在凡间传开的威严与美名,还是不可撼动的。
在多数人的讨伐下,以及商玺的暗中推动中,这个庞大的世家,很快就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没落了下去。
一艘在大海上航行了千万年也没有沉没的船,因为行差踏错一招,迅速被海浪冲散,无数小船瓜分了上面的财宝。
祈桑成神不过百来年,却让存在了千年的庞大世家迅速坍塌没落。
绝大多数世家都在薛氏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但就算曾经有什么小心思,现在也都偃旗息鼓了。
祈桑对外界的风起云涌并不在意,每日悠闲得待在千滨府品茗赏花。
因为凡间给他建了很多座神殿,每日有大大小小的愿望传达到他的身边。
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愿望,吵得人头疼。
求财求权还算好的了,居然还有人说要嫁给月神殿下,听声音还是个男的。
当时祈桑正在喝水,闻言差点被呛了一下,一脸黑线地给那男的下了个不大不小的诅咒,让对方这两天喝水都塞牙。
本以为这样那人就会消停了,谁知道过了几天,对方突然又回到月神殿,兴高采烈地说自己已经完成了月神殿下给出的考验。
还在地上铺了一列黄纸,说这些是他算出来的黄道吉日。
祈桑:“……”
好烦,早知道不搭理他了。
成神以后,祈桑才知道建神殿是一件多么霸道的事。
信徒的愿望能传达到神明身边,并不证明他有多么信仰月神。
只要他的欲念足够深刻,哪怕他不信仰月神,也能够将自己的愿望传达到月神的身边。
祈桑没有兴趣做老好人,但也没办法阻止这件事……他总不能让凡间的百姓将所有神殿都敲了,不许祭拜吧。
直到这些天,祈桑才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几日,每天都会有同一人,在同一时间求神祈祷,每当这个人出现,其他人那些嘈杂不堪的声音便通通都消失了。
这个人每次来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这个愿望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导致祈桑每次听见,都忍不住感慨万千。
日头西沉,日晷上的影子缓缓偏移。
祈桑坐在千滨府花园池瑭的凉亭里,用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满池荷花。
芙蓉含芳,菡萏垂荣。
池水透着蓝,风吹莲叶翻摇。
脑海里那些嘈杂的祈愿声打破了几分这个场景的美感。
终于在某个瞬间,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世界突然陷入了沉寂。
祈桑勾起唇微微一笑。
耳边唯余一人的声音,重复着同一个愿望。
听这人的声音,似乎年纪尚轻,但嗓音之中尽是沉稳。
祈桑顺着这人的声音,能模模糊糊看见对方跪在偌大的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我希望月神殿下,不再是神。”
祈桑像往常一样,没有理会他。
这人也没想过要得到神明的回应,虔诚地叩拜完神像便起身离开。
祈桑在心里猜测这人能够坚持多久,或许明天就不会再来了。
——因为他没有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人类的愿力。
也就是说。
这个人的心中没有半分虔诚。
然而祈桑还是猜错了,接下来几日,这人风雨无阻,每日都来月神殿。
所求的都是同一个愿望,希望祈桑不再为神。
起初,祈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少年一出现,其他所有信徒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到后来,他开始好奇这个少年本身,为什么会执着于让他不再为神。
向神祈求,让神不再为神。
听起来很像傻子,但对面语言逻辑顺畅,显然是个正常人。
久而久之,祈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这个人知道祈桑会注意到他。
——这句祈神的话,其实是一种提醒。
又是半年过去。
暑往寒来,万木凋零。
此时冬日,昼短夜长。
每日酉时,这名少年都会准时出现,他来的时间还是一如往常,但天色却越来越晚了。
少年每日去的那座神庙在远郊,除了他,从来没有人去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
如果不是少年每日祈神,祈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还有这么一间神庙。
他从最初的一笑置之,到如今都快习惯了这名少年的存在。
然而有一天,少年却没有来。
祈桑难得的对一名凡人起了好奇心。
他闭上眼,掐指卜算这名少年的身份。
几息之后,祈桑露出微微讶异的表情。
……居然算不出来。
这少年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从前祈桑只将他当成一名特殊的信徒,此时发现对方身份或许不一般,才生出几分对他本人的好奇。
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祈桑想,他应该得去见见这名信徒了。
第六十二章
凛冬的天黑得比平常要早许多, 城镇闭市的时间也提前了,以至于天刚暗下来没多久,街上就已经没什么行人了。
盛夏, 少年来神庙祈神的时候总是天光灼灼。
同样的时间, 放在暮冬的今日, 天就已经昏沉沉的了, 城镇里还好,还有各色的灯笼照明, 郊外就只能摸瞎走路了。
羊肠小道的尽头, 祈桑提着一盏灯笼站在杳无人烟的月神庙前, 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有意隐藏身份, 没有穿华贵精致的锦袍, 而是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粗麻布衣, 墨色的长发用一支木簪简单地束了起来,莹润的灯笼光勾勒出他的身形。
就是这简单到几乎没有任何造型的打扮, 依然让他在此刻, 像山野中出来勾人心魄的精怪。
少年还没有来,祈桑率先进入神庙内,点燃了一支香,袅袅的烟缓缓往上飘。
抱着好玩的心思, 祈桑还向自己“祈祷”了一下, 居然真的收到了几分微薄的愿力。
这间神庙规模不大, 连神像都只是一个半人高的的泥塑,但雕刻得却出乎意料的精致,泥像的眉眼间, 还真有三分他真实容貌的影子。
神庙之内干干净净,明明身处荒郊野岭, 却没有一丝尘土蛛网。
还未到少年来祈拜的时间,祈桑便在神庙内走了一圈,灯笼太大,在室内提着有些碍事,早在他进入神庙之前,就熄灭了摆在门边上。
四周光线昏暗,他不得不点燃了一支蜡烛,托着烛台的底座照亮四周。
祈桑在这间神庙中,发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一点微不可查的血腥味,还有淡淡的腥咸海湿味……这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是他曾经斩杀过的一头恶蛟,因为味道太难闻,被他铭记至今。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到了少年每日祈神的时间了。
踏入殿内的少年似乎没想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人,愣了一下。
祈桑回过头,没有半分拘谨无措。
他的脸庞被烛灯晃荡的光照得柔黄,显现出一副很温暖的模样,“为什么要在这里发呆,你不是要参拜神明吗?”
少年抿了抿唇,走到神龛前,点燃了神庙内的烛火,又用自己的衣袖拭尽桌上的尘灰。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蒲团前跪下,双手合十,却没有说一句话。
祈桑的识海中依然有无数嘈杂的祈愿声。
无数人的贪念,欲望,迫切的哀求……如潮水一般无法克制地钻进他的大脑。
祈桑托着的烛台被堂内的微风吹得晃荡。
少年跪在蒲团前,沉默着叩拜了一下。
祈桑知道少年没有许愿。
——因为他没有如往日一般听见对方的愿望。
祈桑微微挑眉,问道:“你不许愿吗?所有进月神神殿的人,皆心有所求。”
少年插上香后,站起了身,他的身姿很挺拔,像是宁折不弯的青松。
“只要我许愿了,神明便能听见吗?”
祈桑微微皱起眉,好似认真思考了一番。
随后他走到少年身旁,笑弯了眼角,“如果你真心祈求的话,神明一定会显灵的。”
两人的距离算不得很近,但少年闻到了祈桑身上淡淡的香味——是不算厚重的檀香味。
犹如云间雾里的神山,住着常年接受供奉的神明,只可心无杂念地远观,若是心怀欲念进入神山,便会被大雾迷失了方向。
但或许有些人,只要知道神明的确在这座山中,便会心甘情愿被大雾困住一辈子。
少年深黑的眼眸紧紧盯着祈桑含笑的眉眼。
祈桑依旧淡然,等待少年说出他今日的愿望。
少年盯着祈桑的眼睛,说:“我若是希望神明赐我一个吻,这也可以实现吗?”
祈桑没有被这话冒犯到,反而屈起手指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嗯……或许这个愿望有点难以实现呢。”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垂下眼眸,重新跪在泥像前的蒲团上。
他这一次祈神的动作比上一次还要虔诚。
祈桑笑吟吟地看着他。
终日徘徊在脑子里的那些嘈杂祈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
少年嗓音没什么情绪,却不会显得冷淡。
—— “月神殿下,我希望这间神庙中的所有蜡烛都熄灭。”
祈桑颇为诧异,紧接着失笑:“你可以认真地许一个愿望,或许神明真的会为你实现呢?”
赫赫功名,和璧隋珠,八珍玉食。
只要祈桑愿意,便能给予他人为世人羡艳的钱财权势,让一个人在一瞬间从泥泞进入极乐,滔天的财富不过是他指尖漏下的一粒沙。
少年轻轻摇头,目光中是祈桑看不懂的情绪。
“我只想知道,月神殿下能否听见我的祈求。”
祈桑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蓦然笑了,如春水桃花,因着一双桃花眼,显现出别样的多情。
他微微垂首,吹熄了掌心托着的那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