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信乃母后亲笔所书,加盖皇后宝印,小皇叔把它带了进来,父皇可以亲自查验。”
元化帝双手撑着椅子扶手,一点点站了起来,缓缓开口,“给我。”
一直站在屏风后的栖梧青君吸了口气,眨了几下发红的眼眶,进来呈上一封从未开启过的信封已有些陈旧的信。
他不敢看元化帝,元化帝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全部被这封薄薄的信件吸引了。
握着整个国家最高权力的手颤抖着拆开信封,取出一页脆弱的纸张。
纸张上的话很简短,因为写信之人那时已接近油尽灯枯,字迹非常颤抖,但元化帝还是一眼确定了,这是他的康娘的亲笔。
“康娘于坤宁宫后殿前手植石榴一株,料想今日已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请郎君悉心养育,所结果子赠予你我孙儿,便如我尚在人间。百年之后,泉下再会。”
泉下再会……
元化帝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沧桑的双手上,闭了下眼,控制住它们。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得起康娘,对得起孩子,所行所为不过是权宜之计,本质与结果没有区别。
可如今时隔数十年看见故人的绝笔,他竟不敢去想,若黄泉之下真的存在已逝之人的灵魂,他该如何对康娘交代。
元化帝抬起复杂到难以辨别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身姿挺拔,龙姿凤章的长子。
“康娘这封信,是给你的保命符。”
“她怕自己死后无法庇护你,才留下这样的绝笔,让栖梧收好,在你有性命之忧时拿出。”
“可见,她临终之时,已经对朕失去了信任。她怕朕会对我们唯一的儿子下杀手。”
嘉泓渊同样是第一次知道母亲绝笔的内容,他看了眼窗外灿烂的阳光,把视线重新落回元化帝身上。
“康娘一定没有料想到,这封信拿出来时,是你在对朕生杀予夺。”
元化帝深深看着嘉泓渊,父子二人谁都没有移开视线,谁也不肯露一分怯。
许久之后,元化帝先动了,他将手中的信小心翼翼折好,一点点收回陈旧的信封。
“生出你这样的帝王,我和康娘应该骄傲。”
“让温幸取玉玺拟旨吧。”
被暗卫擒住的温幸抖了几下,浑浊的眼中流下无声的泪水。
元化帝看着嘉泓渊,“我送你一个无可指摘的皇位,你也让我看看,你今天说的这些大话,能实现几分。”
南薰坊,杜府。
吃过早饭后,秋华年便让家中所有人聚集在主院里,十六亲自挑选的暗卫们在主院附近警戒。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万寿节,笼罩在裕朝最上方的皇权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秋华年担忧着处于风暴最核心的杜云瑟的安危,但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要稳住。
在杜云瑟为未来拼死一搏时,他要在他身后护好他们的家。
太阳从东方的天际升起,缓缓爬高,阳光照进正房打开的房门,一寸寸进入屋内,在地砖上留下明暗交界的线。
秋华年坐在堂屋上首,一手握着伏暑剑,一手搭在扶手上,屋子里和院里的其他人都不时悄悄看一眼他。
只要县主还稳得住,就会像一个定海神针一样,死死定住满院的人心。
时间过得既慢又快,堂屋里的西洋钟失去了计时的意义,徒劳地滴滴答答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街上突然传来异常的响动,春生一下子竖起耳朵,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秋华年握拳起身,看向匆匆从外院回来的陆奥。
“外面怎么了?”
“县主,外面的街道突然全部戒严了,好几拨兵来来回回,把行人和小贩全赶走了,跑得慢得不知道抓去了哪里。”
陆奥曾经起过投军谋生的念头,对各地军队的兵甲与行风、口音都有所了解,他看得出来,在京中街道上肆行的不止一拨人。
裕朝京师,天子脚下,竟有数波军士肆意扰民,京师府兵与官府衙役却不见踪迹。
一时之间,除秋华年之外的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京中正在发生的大事,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几乎同时,院中人听见了刀兵之声,有一批人顺着院墙摸了进来,隐藏在主院四周的暗卫把他们尽数拦下。
“华哥哥!”九九压低声音惊呼。
秋华年吸了口气,“别怕,除了暗卫,我们府邸四周也有守兵,这时候留在内院是最安全的,让大家都聚过来,不会出事的。”
秋华年说得过于笃定,让众人狂跳的心定了下来。
秋华年走进碧纱厨,摇床里的谷谷和秧秧听见异响,有些不安,急促地挥动手臂,试图爬起来。
秋华年给奶娘打了声招呼,“放心,外面的人是冲我和云瑟来的,平民百姓家不会出事。”
如果晋王和慎王的叛军杀入京城,混乱之中,京中百姓肯定难逃一劫,但秋华年相信,杜云瑟、太子、吴深等人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奶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终于松了口气。
“县主别担心,您和老爷都是老天派下辅佐太子的星宿,外头那些乱臣贼子,绝对伤不了你们!”
秋华年愣了一下,扑哧笑了,这是百姓们最朴素的价值观,也是一直以来被其他人忽视的。
太子一方早早埋下的种子,已经在民众心中生根发芽。
太子是仁德的储君,老天派下穗星、文曲星和将星辅佐他,与他们对着干的人,就是戏文里被戳脊梁骨丧尽天良的乱臣贼子。
秋华年舒了口气,坐在摇床边伸出手,谷谷和秧秧一人抓住他一根手指,感受到爹爹的气息,很快安静下来。
云瑟,快些回来吧……
秋华年在越来越剧烈的刀兵声中闭上眼睛,默默念着在宫城中安危未知的爱人。
煎熬的时间过了约莫两刻钟,院外的声音没有丝毫平息,反而越来越近,有的听起来已经攀到了墙上。
春生和陆奥紧紧盯着四周的院墙,如果有贼人在院墙露头,就立即将他刺下去。
秋华年虽然心中有数,在此情形下,也不免皱起眉头。
他意识到,自己和杜云瑟在慎王和晋王那里拉得仇恨值,比之前预想的还要高。
这两方人都派了不少混入京城的宝贵人手,誓要趁此大好时机,把齐黍县主斩草除根。
而为了不暴露太子一方已事先知道其他势力的计划,将要坐收渔翁之利,秋华年不能提前避险,只能留在府中,假装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
他就像一只诱人的饵,让那些已经走火入魔的人眼中再看不见其他东西,坚信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越是这样,杜云瑟和太子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便越高,杜云瑟也就越安全一分。
秋华年对杜云瑟说的“共进退,同生死”,从不是虚言。
“华哥哥!外面街上好像又有人马来了!”
春生擦着脸上的血过来喊道,方才有两个贼人在墙上露了头,春生和师父陆奥一起用长枪把他们挑了下去。
贼人被戳破的喉咙中喷出的鲜血淌下,热腾腾洒在春生脸上,让他心里涌起一阵阵兴奋与豪情。
秋华年也听到了外面街道上轰隆隆的马蹄声与脚步声,连地面都在震动。
如果这是敌人的增兵,仅凭暗卫与外面的守兵,府中根本难以抵挡!
但换个想法,如果敌人真的能在此时派出如此多的增兵,也就说明,宫里的杜云瑟失败了。
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赢了,是全家团聚,输了,也是全家去黄泉下团聚而已。
“我们去大门边吧,星觅你们留在里面,九九和春生跟我走。”
星觅犹豫了一下,依旧紧紧跟在秋华年身边,其他人也没有后退。
秋华年看着大家,笑了一下,“走吧。”
秋华年走在最前面,穿过穿堂和垂花门,来到天井,外面的兵马声更加清晰,一波波冲击着鼓膜。
还能行动的暗卫从四处出现,围在众人身边。
秋华年听见有数匹马来到门前,仅隔着一扇大门,厚底军靴落地的声音无比清晰。
“启禀齐黍县主,吾乃吴深将军麾下副将,奉将军之命,入城后分兵一支,来解杜府之围。”
九九等人脸上露出喜色,秋华年却皱着眉,没有出声,其他人见他如此,也重新将心提起来。
外面的声音非常陌生,究竟是援军还是敌人的阴谋,仍未可知。
“辛苦副将,但此时乃非常之时,恕我暂时无法开门相见,等我家老爷回来,我再面谢于诸位。”
外面的副将没有意见,“应该的,我这就派几个人去御街那边看看,杜大人马上就来。”
秋华年舒了口气,袖中的手一直攥紧,已经失去知觉。
过了一会儿,秋华年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骏马一路疾驰,刹那间就到了门外。
秋华年下意识往前走了几小步,匆忙的脚步声、零落的门环声与熟悉的声线几乎在同时传入了他耳中。
“华年,我回来了。”
秋华年眼中瞬间涌起一阵热意,挺直的背突然垮了下去。
他上前移开沉重的实木门栓,下一秒,大门应声推开,他落入了逆着光的人影的怀抱。
杜云瑟沉默地收紧手臂,将怀里的人紧紧圈在自己身体里,两个人的呼吸、心跳与颤抖渐渐同步,仿佛融为了一体。
门外的兵卒与门内的家人们默契地移开目光,没有人打扰这场无声而盛大的重逢。
“没事了,华年,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秋华年蹭了蹭杜云瑟的胸膛,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红着眼眶站直了。
“里面……怎么样了?”
“晋王与平贤王同时带兵逼宫,谋反夺位,已被太子殿下当场诛杀。慎王受平贤王所惑率军入京,被吴深发现后就地擒拿。”
“陛下急怒攻心,大病不起,已写下禅位诏书,将帝王之位传予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再三推辞恳求,陛下却心意已决,宣布旨意后便退居坤宁宫中,不再出来。”
杜云瑟朝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方才太子殿下下旨命吴深带兵入城清扫叛贼残党,命栖梧青君安抚城中勋贵与皇亲国戚。”
“命你我二人严管京城,稳定民心。”
“等万事平定,钦天监选定黄道吉日,新帝,便要登基了。”
秋华年下意识抬头,澄澈的天空碧蓝无际,一只鹰隼从皇城方向飞起,鸣叫着越过御街与万万千千的雕梁画栋。
新的天地,要来了。
少年壮志谋天阙,待到秋来冠京华。
【第三卷·京华新贵(完)】
第189章 梅家
九天宫阙,御街长安,无数背着黄旗的快马奔驰踏过,扬起阵阵烟尘,将皇城新主人的命令送往四方。
吴深在城内驻兵压阵,栖梧青君稳定贵族阶层,杜云瑟暂时接手了一切政务,保证新帝登基前裕朝各地不起动乱,秋华年则负责安抚被京中气氛吓到的百姓。
纵然有漏网之鱼仍想兴风作浪,但改朝换代的进程依旧稳稳推进着,没有掀起什么波折。
在正式登基之前,新帝有许多紧迫之事需要先一步处理。
第一批动用玉玺下达的正式旨意,是对参与逼宫谋反的诸奸贼的处置。
平贤王嘉和晏、晋王嘉泓瀚虽身死但重罪难消,被夺去王爵,家眷一律贬为庶人,送往皇陵守墓,世代不得外出。
慎王嘉泓漪受平贤王蛊惑,擅离职守,率军逼京,新帝念手足之情,夺其王爵,留其一命幽禁府中,派翰林院庶吉士日夜轮值为其讲学,教导其仁孝忠君之理。
文妃检举平贤王、慎王叛乱有功,念其哀请,免毕咏时株连九族之罪,毕府上下贬为庶人,抄家流放三千里。
江南迟氏罪孽累累,证据确凿,贼首一系斩首示众,余者着有司仔细核查,凡涉罪者一律重判……
空荡荡的谨身殿寂然无声,除了坐在桌案后的人,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嘉泓渊提笔悬置许久,默默将笔放回笔架。
真的来到这个位置,整个天下都随自己的命令而动,嘉泓渊反而愈发谨慎。
许多事,不是杀一个人、一批人、一族人就能解决的,杀得越多,反而乱得越快。
如果同时对数个世家大族下死手,不给他们留一丝活路,那些在地方上树大根深的世家一旦狗急跳墙,苦的只会是当地的百姓,损失的是大裕的国祚。
不过嘉泓渊早已预料到此时的情景,也做好了耐心蚕食鲸吞的准备。
嘉泓渊亲手展开一张新的黄签贡纸,继续仔细安排无数人的命运。
庶人嘉泓瀚事败伏诛,其母颖妃于宫中畏罪自戕。母族晋州解氏重罪难逃,即刻抄家,全族贬为官奴。
光禄寺卿郁闻借职务之权为晋王乱党提供便利,叛斩刑,辽州郁氏为官者皆贬去官职,除祭田外所有家产一概没收。
趁夺嫡之争兴风作浪、无视国法的世家不止这三家,但只有这三家站得最前,罪证确凿。
新帝对这三家采取了三种轻重不同的处置方案,迟氏主家斩刑,解氏全族为奴,郁氏没收家产与官职,这是为了让世家们“缓一口气”。
嘉泓渊很清楚,如果将一群人关在完全封死的屋子里,他们会团结起来奋力反抗,但若给这个屋子开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小洞,他们便会为谁能从洞里出去费尽心机,从内部自己杀起来。
世家传承庞大,居安已久,本就很难下定决心殊死拼搏,让他们看见新帝的态度有软和的可能,脆弱的联盟立即就会破碎,为了争取更好的待遇,甚至会互相攻击。
如此徐徐图之,被盯上的世家,迟早会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在不知不觉间走上新帝规划好的死路。
写完所有对罪臣贼子的处置,太阳已经高悬当空,嘉泓渊咳嗽数声,早上只用了半碗胭脂米粥,此时却丝毫不觉饥饿。
他的视线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环视一周,突然开口,“十六到哪里了?”
一个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启禀陛下,十六公子数日前传来信说自己已顺利进入江南迟氏,与抄家人马汇合交接后便会回来。”
嘉泓渊没有说话,十六的去向,他自然一清二楚,他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全新的身份,全新的权力,全新的住所,一切都那么的陌生,让嘉泓渊在百忙之余感到恍惚。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熟悉的人一直陪在身边,帮助自己定位自己是谁,这个人只能是十六。
嘉泓渊轻轻叹息,从手边取来当年汾王之乱所有的卷宗,以及从平贤王府上新搜出来的机要资料。
苍白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划过一卷卷资料,迟迟没有打开。
二十多年前,汾王在东北边境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元化帝为了削弱汾王的兵权,开始频繁调动更换东北边境的中低层将领。
孤竹梅氏父子作为元化帝刻意从南方调去北境压制汾王的将领,本是有功之臣。
然而汾王之乱中,梅氏负责把守的情报暗线接连出事,致使朝廷大军损失惨重。不等朝廷问责细查,梅家驻守的丰山县便被外敌攻破,梅家全家十几口人尽数死绝,只活下来一个被家人尸体层层掩住的小哥儿。
叛乱平息后,元化帝命平贤王前往边境调查始末、收拾残局。据平贤王抓住的数位探子的供词所言,梅家在出事前早已与汾王叛党勾结,那些情报才被泄露了出去。
那时当事双方的主事人已经死亡,梅家和汾王供词都拿不到了,但平贤王不止找到了人证,还找到了许多二者间书信往来的物证。
借这些证据,平贤王给梅家拟定了诛九族之刑,后来大理寺与刑部核查汾王相关案件时,认为梅家私通叛党的证据并不连贯,且梅家父子毕竟因守城亡于鞑子刀下,是有功之臣,将诛九族改为了五服内亲眷没入奴籍或流放。
再后来,他有了十六。
嘉泓渊垂下长长的眼睑。梅家出事之时,十六尚且年幼,对家中之事一无所知,时间久了,他也不敢确定自己的长辈们究竟有没有私通叛党。
这就是为什么十六一直不敢求自己深查此事,他怕真相是难以接受的。
好在查抄平贤王府时,嘉泓渊特意叮嘱负责抄家的吴深留意汾王之乱相关的机密资料,找出了平贤王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构陷数位忠良之将的证据,其中就包括梅家。
虽然梅家被流放出去的亲戚没两年就被平贤王斩草除根了,但知晓自己家族是无辜的,至少能让十六心里好受一些。
此外,十六应该还有个别亲人尚存于世,如果以帝王之令倾尽全力去寻,应当可以寻到。
嘉泓渊放在书卷上的手不自觉攥紧,这是他这几天最纠结的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的事。
如果十六找回了亲人,恢复了身份,他还会愿意一直留在宫中,待在自己身边吗?
不,嘉泓渊在心里说,无论是十六对他,还是他对十六都是最与众不同的。十六亲口说过,除了自己身边,他哪也不想去。
嘉泓渊又一次把所有卷宗推到一旁,没有下令让人去寻找十六的亲人。
如果让人去找且找到了,他便不得不告诉十六,不如就这样拖着,等十六亲口来求,他再去找。
如果十六一直不来说……
嘉泓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他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可惜这个偌大的皇城中,除了十六,没有人敢把药端上来劝他喝下去。
“来人,把药呈上来。”
距离那场骇人听闻的宫变已经过去了五日,京中无数高门深院被查抄,菜市口土地上的鲜血铲走一层又一层,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封箱入库,带着血腥气的兵士们走过长街,给道路两边的雕梁画栋染上肃杀之风。
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只要脑袋还在头上,都要老老实实思考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在秋华年等人的努力下,京城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大半,街道上的小贩与铺子渐渐出来了,胆子大的民众纷纷出街采买物品,遇到熟人互相道声安康,再念几句新的万岁。
秋华年的一大任务是稳住京城附近的农人。裕朝京师人口内外城加起来接近百万,这些人口每日消耗的口粮、蔬果、肉类和柴火的量巨大到难以统计。
民以食为天,一旦供给京城的周边地区的农人们乱了,京中物价飞涨,物资短缺,势必会跟着乱起来。
农历五月末六月初,正是许多瓜果初熟的时候,秋华年索性让人放出消息,说自己在城外庄子上高价收各类水果,吸引农人们前来贩售。
只要齐黍县主还在京城做生意,他们的东西还能平平安安地卖出去,赚得到钱,大家便不会慌了。
农人朴素的价值观里只活种地和吃饭两个词,说白了,只要吃得饱穿得好,日子过得下去,皇帝和公卿们换几番关他们什么事呢?
时间接近傍晚,秋华年坐着马车,踏着火红的夕阳从庄子上回城。
非常时期,京城九门一概戒严,只留正阳门供人进出。
车夫出示齐黍县主的令牌,正在严加盘查进出城人口的守卫立即让开,旁边的百姓知道车里的是齐黍县主,纷纷行礼问好。
秋华年让人打开车帘,与大家说了几句话,不远处一位熟人听见动静,迈步上前打招呼。
“县主今日又去庄子上收瓜果了?”
“侯爷好,今天收了几车脆甜的香瓜,回头我让人给府上送一车。”
太平侯康忠笑道,“我替我和姐姐谢过县主了。”
元化帝避居坤宁宫时,留下话遣散所有后宫,新帝接手了后续安排事宜。
太妃们有想回家的,可以命其家人将其接回家中俸养,以叙天伦之乐,妃嫔的俸禄和份例照旧发放;有不愿回家或已无亲近家人的,也可以继续留在宫中,统一移居慈宁宫。
这个旨意一下,有条件回家的太妃们几乎全都上折子请求离宫,关于遣散后宫的怨言顿时消失了。
对这些在宫中困守小半辈子的大小妃嫔们来说,去宫外住不仅自由,还能照例领俸禄和份例,不愁生活水平降低,简直不能更好了。
太平侯康忠就把姐姐康太贵妃接了出来,姐弟二人一起住在侯府上。秋华年不知道他们是何时投靠太子的,这背后估计也有不少隐秘。
目前宫里只剩少数几位太妃,娘家被抄家流放,儿子被贬为庶人软禁的文妃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说文妃过于心狠,出卖儿子和母族,最后也没落个好结局。
不过据说文妃本人对此毫不在意,新帝特许她可以仍住在长乐宫中,她便每日在长乐宫中如常读书消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秋华年和太平侯康忠道别后,坐在马车里想着宫中太妃们的事,思绪渐渐飘远。
元化帝还留了几位年纪不大的皇子与公主,他让位成了太上皇,这些孩子也不管了。听杜云瑟说,太子的意思是给那几个弟弟妹妹一起开府,都放到宫外去和母妃生活。
自幼远离皇权纷争,对生在皇家的孩子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秋华年回到家中,让下人们把带回城的瓜果储存到冰窖里去。
计算过去年夏天的用冰量后,秋华年就让人在家里挖了一个冰窖。
冰窖建在外院东南角,位于厨房隔壁,一共挖了半间教室那么大,里面存着去年冬天放进去的冰,内部气温在零度以下,是一个非常好用的保鲜冰箱。
九九从里面迎出来,汇报今天家里发生的事。
“京城的猪肉又涨价了,现在是一斤四十八文,白米也涨到了十二文一斤。我让全余出去打听,说是有十几家大米粮铺联合起来变价,其他小铺子也有样学样。”
九九知道秋华年在负责稳定京中百姓生活,因此虽然自家储备充足,也一直关注着城中物价。
秋华年点头,非常时期,城门都只留了一扇,物资很难运进来,又有很多有钱人临时抱佛脚采购囤积米粮,物价向上浮动在预料之中。
目前的浮动还在正常范围内,属于市场规律,但若有人继续哄抬物价,扰乱民心,新帝正缺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九九说完正事,转而说起谷谷和秧秧。
婴幼儿的成长十分迅速,这两个六个多月的宝宝几日就变一个模样。
“木棉阿叔之前说,宝宝们现在可以练习爬行了,华哥哥让人把东厢房的床收拾出来,引谷谷和秧秧在上面爬。”
“我今天下午去看他们,谷谷一直在跟着红绸铃铛爬,但秧秧一看见我,突然停下开始哭,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就笑了,一放回去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