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垂下了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依旧固执地不肯离开。
十六看着他,恍惚间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遭逢巨变之前,他也是这般天真冲动,在家人的宠爱中不知世事,每天仅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烦恼,说出来逗得长姐捂着帕子轻笑。
也是这个年纪,七岁那年,边关突兀失守,十六的祖父作为守将战死城墙,梅家全族被敌军屠杀,战报送到朝中,祖父被定了玩忽职守之罪,逝者无有哀荣,他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也被没入宫廷,从此失去了名姓。
十六看着春生,他是如此的天真,如此的愚蠢,如此的让人想产生一种冲动。
“打猎,不过是猎些野兽,换些许银钱,不值得我教。”
“那叔叔想教什么?”春生激动到呼吸急促。
十六抛出袖中的暗剑,如水刀光闪过,在春生脚边入地一尺。
“杀人。”
春生咽了口唾沫,四周张牙舞爪的恐惧感终于击溃心神,将他团团包裹。
他的脚后推了半步,几乎要夺门而逃,但在最后一秒钟,他控制住了自己。十六的神秘与强大令人恐惧,却也令人血脉喷张,激动兴奋。
春生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他知道十六不会真正伤害自己,这个认识支撑着他为了心中的向往坚持下去。
“学会杀人……有什么用吗?”春生艰难地问。
十六沉默片刻,“或许无用吧。”
“嗯?”
“杀人本身是无用的,只有你想守护处于危险中的什么事物,或者你效忠的人需要你去杀了谁时,它才有价值。”
“……”
春生心头那团颤动的火焰突然熄灭了,不再那么激动,也不再那么恐惧。
他年幼的有限认知告诉他自己,他并没有什么处于危险中的想守护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效忠的人,杀人对他而言,好像确实毫无用处,他也根本想不出自己需要杀了谁。
春生畏惧而喜爱地看了眼脚边的利刃,最后问道,“如果真的想学,要怎么学呢?”
十六看着春生,“带你离开辽州,改名换姓,每日练武十个时辰,不学有所成不许见任何外人,不许踏出院子一步,十年之内应当会学有所成。”
“……”
春生惊惧到连话都不会说了,他接连后退了几步,脚后跟碰到门槛后,突然猛地转身跑向前院,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一般。
十六淡淡的看着他的背影,等春生进入前院,才自顾自开口,“你进来吧。”
藏在隔壁罩房里的秋华年摸了摸鼻子,讪讪走了出来。
春生悄悄跑到后院去找十六,秋华年很快就发现了,他赶来的时候,十六和春生的对话才刚开始。
秋华年本该直接打断他们,道歉后带走春生,但当时春生正好说到自己的心事,为了知晓春生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秋华年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屋内两人的话题就像脱缰之马一样跑出了十万八千里,让秋华年想打断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春生被吓跑时,秋华年赶紧藏进了还没装门的隔壁罩房,好在春生离开时六神无主,没有发现异常。
但以十六的身手,恐怕早就发现秋华年在外面了。
秋华年尴尬地看着十六,“小孩子不懂事,让十六公子费心了。”
十六淡淡道,“无妨。”
秋华年轻咳了一声,“之前家里的事太多,难免疏忽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春生的心结,之后我会和孩子们聊一聊,让春生不再打扰你的。”
十六上前两步取回自己的暗剑,擦拭过后合入剑鞘,“你们若舍得,我说的也未尝不可。”
“什么?”
“杜家已有杜云瑟这样的经纬韬略之才,其弟读书天赋远不及兄,沿其道路前行只会拾人牙慧,平庸无成,不如另辟蹊径。”
“如果杜家兄弟二人未来能文成武就,你也能轻松许多。”
“……”
秋华年总觉得十六现在和自己讲话十足像一位严肃挑剔的长辈,明明十六今年还不到二十五岁,也就比秋华年大个六七岁。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太久远了,春生才多大,有的选何必让小孩子吃苦呢。等他长大明白了,他想走什么路我不会拦着,他想平稳幸福的度过一生我也不会逼他。
“你……”十六欲言又止。
秋华年没有等到下文,十六沉默不语了片刻,突然把手中的暗剑丢给秋华年。
秋华年慌忙接住,暗剑长约尺半,低调的鲨鱼皮剑鞘摸起来很有分量感,方才秋华年已经见识过它锋利如水的刀光。
“此剑无名,可削金断铁,留着防身吧。”
十六的态度,摆明了不容推辞。
秋华年下意识观察这预料之外的馈赠,越看越觉得不凡,“这样的宝剑怎会没有名字?”
十六顿了顿,垂眸道,“它从此跟着你,你为它取名吧。”
“……”
秋华年想了一下,“我不会给兵刃取名,今日正好是小暑,过后便入伏了,天气炎热,万物旺发,急如烈火,是个好寓意,就叫它伏暑剑如何?”
十六点头,“你决定便好。”
秋华年把伏暑剑拿回正房收好,从厨房取了两碗白面打算包饺子。
南方小暑有“食新”的习俗,会在这一天将新割的稻谷碾成新米,祭祀过五谷大神和祖先后食用,北方农作物成熟的没那么快,赶不上吃新米,但很多地方也有在小暑有吃饺子的习惯。(注1)
饺子开胃解馋,还形似元宝,有招财进宝的意思,入伏后人们食欲不振,正适合吃一顿饺子安慰脾胃。
秋华年懒得去镇上买肉,从园子里割了一大把翠嫩的韭菜,配上炒散的鸡蛋和早上云康送来的小河虾,加入少许盐搅拌成馅,鸡蛋的黄色与韭菜的绿色夹杂在一起,全都簇新鲜艳,只看馅料就让人食欲大开。
看见秋华年打算包饺子,九九放下针线洗手过来帮忙,九九的手很巧,秋华年稍微指点了一下,她就包出了像模像样的元宝状的饺子。
九九一边包饺子一边问,“华哥哥,春生一直在东厢房里不出来,他这是是怎么了?”
本来春生这几天的别扭劲都快过了,结果又突然这样了。
秋华年笑了笑,“春生刚才悄悄去找十六,被十六吓到了,没什么大事。”
九九听了咬着下唇道,“华哥哥明明都说了不许打扰十六叔叔,他怎么这样!”
九九虽然有些气恼,但眼中的担心却遮掩不住。
九九心细早熟,早就从两位兄长的态度和十六的日常行为中看出十六身份不简单,绝不会只是一个路过借住的故友。她心里既气春生不听话,又怕春生惹了什么祸吃了亏。
秋华年用沾着面粉的手指点了点九九的鼻尖,留下一个白印,九九赶紧抬起手背去擦,脸上那超出年纪的忧思瞬间消失了。
“小孩子不能总皱眉,长出皱纹的话戴花就不好看了。”秋华年笑眯眯地说。
九九鼓了下脸,长长叹了口气,“春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秋华年失笑,“你说的好像自己已经长大了似的。”
“我也想早点长大,这样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了。”
“九九想去哪?”
九九摇头,“我还不知道,就是不想一直待在一样的地方,我想去京城、去南边、去许多我不知道的地方,认识许多不同的人。”
秋华年从九九口中听出几分孤独感,他突然意识到,九九的好朋友存兰好几天不来找九九玩了,魏榴花和柚哥儿如今又出不来,云康差着性别和年纪没有共同话题,春生还闹别扭不理人,九九这几天一直闷在家里一个人读书和绣花,难怪会心情低落。
秋华年试探着问,“九九怎么不去找存兰玩?前几天哥哥不是刚给你买了一本花样子吗?你去找存兰挑一挑,有喜欢的绣出来多好。”
九九摇头道,“我过几天再去,一直去不好。”
“这是怎么了?”秋华年不明所以,他们和族长家的关系明明不错,九九是遇上什么事了?
九九不想多说,“华哥哥已经很忙了,别为这些小事操心了,真的没什么,我会处理好的。”
秋华年见九九不想说,没办法强求,只能先包饺子,回头再找机会打听。
晚上吃过一顿味道鲜美的饺子后,第二天秋华年决定开始实操生物酵素除虫法。
这是第一次实践操作,秋华年不能躲懒必须到场,好在喷洒生物酵素的最佳时间在下午五六点,太阳已经不那么晒了。
秋华年和杜云瑟用骡车把稀释过的生物酵素液体和几个喷水装置拉到田边,许多听到动静的村民们都来围观。
最早秋华年家把所有旱地换成水地,全部用来种棉花时,大家都不太看好,有些心酸嘴尖的人还在背地里说过闲话。
但现在几个月过去,眼看着秋华年家地里的棉花越长越好,已经开出了花朵,许多村人们的心思开始变了。
不少人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今年秋华年家和另外两家试种的棉花能够丰收,他们来年一定要和华哥儿打好关系,也学着种棉花。
是以秋华年家这边动静一传出来,有想法的人家全都呼前喊后跑来打探情况。
“华哥儿他们从车上卸下来的那个大木箱子是干什么的?旁边怎么还连着猪肠子?”
胡秋燕也在旁边看着,如果秋华年今天试验成功,他们家和族长家的地也要跟上了,啃食棉花茎叶的棉铃虫已经多了起来,再不防治,等它们咬坏棉桃就来不及了。
胡秋燕给旁边的人解释,“那是华哥儿做的喷水的装置,比手洒的均匀,华哥儿说喷上他特制的水后,棉铃虫就不咬棉花了。”
棉铃虫这东西遍布全国,对棉花的危害最大,但也会啃食玉米和蔬菜的茎叶,村人们对它并不陌生,听胡秋燕这么说,大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对此胡秋燕没有过多解释,反正华哥儿已经开始试验了,很快事实就能摆在眼前,比说一百句都有用。
虽然早就完全相信了秋华年,但胡秋燕还是有些激动和忐忑,毕竟一旦成功渡过防虫这一关,棉花的丰收就近在眼前了,她之前算过,哪怕按亩产一百八十斤、一斤棉花卖一百六十文算,一亩棉花也能赚接近三十两银子了!
他们家卖几年的鱼也到不了这么多啊!
胡秋燕热切地看着不远处地里笨重的大水箱,华哥儿已经答应过了,只要错开时间,他们家和族长家都能免费借喷水装置用,唯一的花销是猪小肠坏了得自己补上。
华哥儿不要钱,胡秋燕心里却过意不去,他们家占的便宜已经够多了,可惜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自己也不像魏榴花那样有好手艺,除了送鱼送虾外找不到别的补偿方法。
几米之外,秋华年站在地头,指挥着杜云瑟和雇来帮忙的人调试装置,他的身体还没养好,杜云瑟禁止他上手帮忙,只用动嘴就行。
胡秋燕看着秋华年单薄的身影,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想法。
她娘家有一门远亲住在在辽州更北边,以挖人参为生,能入药的人参得长够至少三十年,寻找不易,但人参籽却是每年都结的,也是一种大补的药物,可以安神补气。
新鲜的人参籽保存和运输不容易,一般都是就近卖掉,除了原产地,其他地方容易买到假货。胡秋燕打算回头问问秋华年需不需要人参籽,如果需要她可以帮忙牵线,买到最好的原货。
稀释过的生物酵素被倒入大木箱,雇工拿着喷头,按秋华年说的匀速踩动一侧的踏板,水流开始向管道涌动,几秒钟后喷出喷头,划出一道弧形水线,均匀喷洒在棉花上。
第一次看到这种神奇的装置,人群中不由自主发出一阵欢呼,秋华年也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他已经在家试过喷水装置了,但实战时顺利运行还是不一样的。
秋华年抬起手掌遮了下不那么刺眼了的日光,想看得更清楚些,头顶突然投下一大片阴凉。
他转头看去,十六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手中撑着一柄油纸伞,伞面倾斜,为秋华年隔开了日光。
秋华年愣了一下,“谢谢。”
十六冷着脸嗯了一声。
“……”
秋华年觉得,十六其实没有乍看上去那么阴冷可怕,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他甚至有点像上辈子二次元中挺流行的三无傲娇属性人设。
大多数时候无口无心无表情,少数时候有些情绪波动,也傲娇地不肯承认。
秋华年忍住笑意,以防十六发现自己古怪的想法。
两人在地头互动的一幕落入了周遭围观的村人们眼中。
在家里平安无事的躲了几天,终于补上了府城一行的噩梦,又重新抖擞起来的赵氏混在人群最后面,看见秋华年身边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哥儿,忍不住问,“那个撑伞的哥儿是谁?”
前面的人忙着看田里的动静,没有回头,想都没想直接说,“那是华哥儿家的客人,据说是云瑟的故友,住了有几天了。”
故友?一个哥儿?还住了几天?
赵氏心头一跳,眯起眼睛想看清那个哥儿的样貌,可惜迎着太阳看不清楚,只知道年纪不大,长相也不会很差。
赵氏抿了下嘴,瞧着金贵的站在地头一指头活都不干的秋华年,一个歹毒的计划在嫉恨中油然而生。
作者有话说:
注1:部分习俗参考网络
十六:苦大仇深纠结认不认外甥
秋华年(暗戳戳):好耶,三无傲娇美少年
说一下年龄,梅雪儿比十六大一轮十二岁,长姐和幼弟弟的组合,十六比秋华年大八岁,小舅舅和大外甥
赵氏想起自己在府城经历的一切,心中依旧含恨。
学政府的管事以帮办婚礼为由,将他们一家带走,安排在一处别院里,看似安排了好几个人照顾帮忙,实则是把他们软禁了起来,以磋磨他们为乐。
那个管事每隔几天就要来带着赵氏出去,美其名曰是帮她挑选各种婚礼用品,实际上还是折腾人,一切东西全都挑贵的、挑多的买,她一旦露出点不乐意,便会换来绵里藏针的恐吓和苛待。
赵氏开始还想闹一闹,结果每次闹完后,换来的都是变本加厉的折磨,渐渐地再也不敢了。
后来她千方百计的打听,才知道这位管事与他们之前租住的那户主人家有点交情,帮忙办婚礼这件事,都是管事专门提醒学政的,为的就是借机替友人出气。
赵氏知道了原由也没有好办法,他们被放在别院根本见不到学政,真就算见到了,学政也不见得会按她所愿的那样帮忙。
直到掏干净了赵氏一行人兜里的最后一分钱,那管事终于肯放他们离开府城,赵氏咬牙当掉了自己的银镯子,才换来了回程的车费。
回到杜家村的头几天,赵氏还时不时在夜间惊醒,就怕又要被管事变着方儿的戏弄。
她好不容易缓好了这些毛病,回过神时,才发现杜家村的日子也没有以前那么舒心了。
之前赵氏因为家境优渥,又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在村里一直是众人巴结奉承的对象,走到哪里都仰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老母鸡。
但现在随着她做的坏事的败露,以及秋华年一家的崛起,原本围在赵氏身边奉承的那些人渐渐消失了,本就看不惯赵氏的坏脾气的人也将态度表露得更明显了,这让赵氏在村子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不舒心。
与村里人的相处不如以往,自己家里的日子也发生了变化。
之前赵氏在家中说一不二,大儿媳魏榴花根本不敢说一个不字,但他们去了几个月后,魏榴花不知为何越来越有主意有底气了,赵氏说的话一概不听,有时甚至会和她对着干,气的赵氏气不打一处来。
她倒是想整治魏榴花,但现在家里的钱差不多花光了,她的宝贝儿子杜云镜可不能干活受委屈,全家都指望魏榴花与云湖干活挣钱,魏榴花真的强硬起来,赵氏一时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赵氏想回过头来折磨李故儿,李故儿去府城走了这么一趟,比之前可机灵的多,滴水不漏地躲着她的挑刺,实在躲不过。就又拿学政吩咐的“善待”出来说事。
赵氏这次是彻底怕了学政相关的一切。每每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激起恐惧的记忆,气焰瞬间弱了下去。
赵氏回忆着自己这半年里的经历,发现一切不顺心的开端,都是从秋华年身上开始的。
自从福宝推了秋华年一下,秋华年突然硬气起来之后,他们一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与之相对的,秋华年家里反而越来越好,赚到了钱,考中了院案首,这次他们回来,连足有两进大小的城里样式的砖瓦房都盖起来了。
自家的不幸让人难受,仇人的发达更令赵氏妒火中烧无法控制情绪。看着秋华年一家生活幸福,赵氏比自己受苦还要难受。她与两个亲生儿子,底子里本就是一脉相承的性格。
赵氏吸了口气,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不信秋华年能一直这么得意下去。不过是一个两斗高粱换来的下贱小哥儿。凭什么能有今日?
她现在知道杜云瑟有多厉害了,襄平府走了这么一遭后,赵氏一个农村妇人终于对学政、对官员阶级有了深刻的认识,同时也知晓了杜云瑟当初跟着走的那位老师到底是怎样的大人物,杜云瑟这些年在外面有多么风光。
赵氏深恨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是自家儿子的,也自认为对杜云瑟有了深层的了解。
杜云瑟这样一个前途无量、背景深厚的年轻男人,凭什么看得上秋华年这样一个乡下长大的哥儿。城里的老爷们大多三妻四妾,秋华年不过是一只运气好占了位子的土鸡,她就不信杜云瑟会没有别的心思。
说不定杜云瑟在外面的那些年早就有了得意的人,现在不过是回乡后条件有限暂且将就罢了。
那个据说远道而来来找杜云瑟的年轻哥儿。恐怕就是这样的来头。
否则一个哥儿,千里迢迢来到男人家里,非亲非故住着不走,是什么道理?
赵氏想把这些话散播出去,让秋华年家闹起来,也让村里人的注意力从自家身上转移。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一旦成了,不但可以让秋华年变得不幸,也可以让自家日子过得舒坦些。
赵氏躲在最后面想着这些阴谋诡计,被人群围住的田里喷洒工作正在有序不紊地进行着。
为了多储存一些液体,水箱的体积比较大,无法随身背着行动,帮工每喷洒几米远的范围就得挪动一次水箱,不过比起提着桶手动喷洒,这样的效率已经很高了。
秋华年默默计算着时间,四个喷水装置一起使用,半个时辰就能喷完一亩地的棉花,三亩地一天就可以全部干完。
确保喷水水装置没有问题,帮工们的操作也变得熟练了起来后,地里就没有秋华年的事了,杜云瑟催秋华年回去休息。围观的村人们也陆续离开,赵氏收回怨毒的目光,混在人群里面悄悄的走了。
她要回去好好谋划一下,争取一次性就弄倒秋华年。
在赵氏看不见的地方,十六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人群。
太阳落山之后,杜云瑟和帮工们才忙完把喷水装置用骡车运了回来,三亩地已经全部喷完了生物酵素,秋华年给生物酵素坛子里补了水和素材,过上一阵子就又能用了。
他们又从家里把酿醋的渣子运到地边,摊开来堆在地头,每隔几米堆一处。
这样一来,棉铃虫从虫卵中破土而出后,便不会啃食喷洒了生物酵素的棉花的茎叶,而是会转头去吃醋渣。等棉铃虫肆虐的时候,守在醋渣边上用网捕杀,就可以将大部分棉铃虫打击殆尽。
秋华年提前烧了水,夏天洗澡水温不用太热,杜云瑟洗过之后,两人坐在主院正房前的台阶上纳凉。
“我回来的时候看了看,已经有棉铃虫避开棉花茎叶不吃,跑去吃醋渣了,这样一来,你可以彻底放心了。”
秋华年点了点头,“接下来还要实验什么浓度的生物酵素效果最好,每隔多长时间补喷一次,还有醋渣堆放的密度,更换的频率等等……”
只有把这些全部统计清楚,总结出稳定的规律,才可以写进农书,形成一套所有人都能试着操作的成熟经验,让天下百姓能种出更多棉花,用得起棉花。
九九和春生已经睡了,院内寂静无声,秋华年和杜云瑟低声说起白日的事。
“春生的读书天赋确实不高,不及九九和云康,更是远不如当年的你。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一直在为此苦闷。我先前只以为他年纪小不懂事调皮了些,还是太疏忽了。”
杜云瑟手指轻抚过秋华年不自觉皱起的眉心,“这不是你的错,我身为长兄也没有尽到责任,春生的事我会与他深谈一次的,你别为此忧心伤了身体。”
秋华年点头,转而说起十六的异样,“云瑟,你知道十六到底是什么来头吗?我总感觉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杜云瑟摇头,“十六是太子贴身暗卫,他的事外人几乎无从知晓。我只在太子殿下跟随老师学习的那两年,见过他一两面。他很受太子信任,据说十岁出头便跟随着太子了。”
“他们这样的暗卫都是什么出身?家人怎么办?”
“老师说过,宫中教习所一般是挑选有天赋的,被送入宫廷的孤儿进行训练的。十六很有可能是罪臣之后,他不提本名,应该是已经与以前的一切断绝关系了。”
秋华年叹气。“难怪他会对春生说那些。”
用来恐吓春生,让他知难而退的话,应该都是十六真实的亲身经历吧。
秋华年晚上多喝了小半碗粥,此时有些睡不着,索性起身拉起杜云瑟的手说,“你再陪我去地里走走吧,我瞧一瞧醋渣的情况,没亲眼看见怎么摆的总觉得不安心。”
两人关上院门,在间或响起的狗叫声中走到棉花田边,月色下那些隔了几米堆放着的醋渣堆上面,已经能看见棉铃虫的身影。
秋华年看着眼前成片的棉田,颇有成就感地笑道,“看现在的棉花长势,这一亩地的收成绝对在二百斤以上,”
“祝经诚说秋天要来收棉花,今年的棉花不愁卖,不过回头我得把去棉籽和弹棉花的工具做出来,这样省一道加工费,赚的更多。”
秋华年边说边和杜云瑟在田间小路上走着,突然间,他的耳中捕捉到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不像是夜间行动的动物发出的声音,而像是人的呼气声。
秋华年心底一惊,不动声色地抓住杜云瑟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他朝神向异常声音传来的方向看。
杜云瑟将秋华年护在身后,两人小心朝那边走了几步,却什么都没看到。
棉花已经长到了有成人腰际那么高,大晚上的光线不好,身材矮小的人完全可以躲在棉田内部的阴影里,避开他们的视线。秋华年没有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