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摇了摇头,起身合上正房的门,院里起了风,狂风卷起沙石与草叶,在空中肆虐飞转。
“辽州、襄平府……要乱了啊。”
原本随着赵氏等人被赶走,他们生活中的烦心事已经差不多都消失了,还有不到一个月,第一茬棉花也可以收获了,秋华年渐渐习惯了平静的生活,心思全部放在柴米油盐与地里的棉花上。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来自裕朝权力中心的摧山排海般的黑云已经在不可阻挡的逼近,哪怕只是余波,也会对他无比珍惜的幸福生活造成难以挽回的损毁。
虽然杜云瑟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尚不起眼,但一个不慎,还是有可能被注意到,过早卷入难以自保的复杂谋局。
而且杜云瑟背后一直有一根握在帝王手中的线,如果边境事态发展到一定程度,有需要时,元化帝未必不会牵动着根暗线。
杜云瑟将秋华年揽入怀中,轻轻抚摸他单薄漂亮的脊背,“华哥儿,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杜云瑟掌心的炙热连同颤意一起毫无保留的倾泻在秋华年的皮肤上,秋华年抬起双手,也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
“……杜云瑟,你也别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反常的狂风拍打着窗纸,太阳已经落山,黑暗一点点侵蚀着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在这座风雨欲来的乡间宅院中,他们紧密相拥。
乡里少有新鲜消息,庄寡妇远嫁的女儿带着两个孩子回乡探亲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杜家村。
胡秋燕来秋华年家中闲话,一边补衣服一边说,“我刚嫁来杜家村的时候,紫蓉还在村里,当时庄寡妇的男人已经死了,一个寡妇拉扯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很不容易,我婆婆时常让我去接济她们一下。”
“庄寡妇是个好的,但紫蓉这丫头……”
胡秋燕噤声摇头,没把当年那些鸡毛蒜皮的不愉快在背地里乱说,只说了一些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
“约莫十一二年前,紫蓉去镇上卖鸡蛋,回来时突然领了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外地男人,非要嫁给他。庄寡妇只有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把她嫁给不知底细的人,紫蓉见她不答应,哭天喊地闹了很大一场。”
“我当时还是新媳妇,和村里人没那么熟,不知怎么的庄寡妇后来突然又松口了,那男人在村里摆了几桌席就带着紫蓉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每年只托人带个信,庄寡妇不识字,还得去请族长家的人帮忙念。”
“有人说,紫蓉在外面锦衣玉食,早就忘了家里的老娘;也有人说,紫蓉怕是出了什么事,才一直不回来。她这次突然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真叫人意想不到。”
九九学完玉钏的话后,秋华年就一直记挂着邻居庄寡妇家新来的那几个人,他不动声色的和胡秋燕打听,“当初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村里没一个人认识?”
胡秋燕不确定的说,“好像是从京城附近过来做生意的,我只远远瞧见过一次,不知道底细。”
云康正在和秋华年家的两个孩子以及迟清荷在书房读书,杜云瑟让他们背诵讲过的内容,胡秋燕听着儿子朗朗的读书声,嘴角勾了起来。
“华哥儿,我亲戚已经回信了,他说今年边关局势有些紧张,快到秋收时候,官府居然征了两波徭役,都是去加固城墙搬运粮草的,他会尽力给你找人参籽的,但今年估计得的不多。”
秋华年现在手里还有十六送来的药,不急着用人参籽,他闻言点了点头,反而更关注另一件事,“边关开始征徭役了?”
“是啊,信里说他们那几个县每家每户都征了一遍,除了有功名的和家中只有一个男丁的,全都没逃过。”
裕朝注重让百姓耕作修养,往年除了夏日疏通河道耽搁不得外,官府都是等秋收农闲之后才征徭役的,一次也只征几个村子的部分人。
像胡秋燕说的这样几个县范围内每家每户都征一遍,上次发生还是将近二十年前,边敌尚且强大,圣上御驾亲征之前。
胡秋燕说到这样也有些犯愁,“咱们漳县离边关也不算太远,到时候人还是不够,不会把徭役征到杜家村来吧。”
“普通徭役倒也罢了,这次可是要去边关的……”
胡秋燕家的云康只有七岁,未到裕朝规定的年纪,所以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人宝善不用去服徭役,秋华年家春生年纪尚小,杜云瑟还有秀才功名,更不会在征徭役的名单里。
可杜家村的其他人家大多都符合服徭役的条件,万一官府的命令送来,不少他们熟悉的人都躲不过这一遭,比如族长家的三个儿子就至少得去一个,如果征第二遍,还得再去一个。
这次每家每户都征,想花钱买别人顶名服徭役也难了。
秋华年宽慰道,“目前还只是边境上的那些县,离征到漳县还远,说不定到时候人已经够了。”
“但愿如此吧。”胡秋燕叹气。
就在这时,胡秋燕突然听到秋华年家院墙那边传来很大一声动静,书房里的读书声都被打断了。
秋华年也听到了,他起身出去查看,杜云瑟亦从书房出来,几人走到西边的墙根下,发现那里静静躺着一只漏了气的皮球,方才的响动应该就是皮球发出来的。
“砰砰砰!砰砰砰!”
院门被急促敲响,杜云瑟微微皱眉,拦了一下秋华年自己去开门。
秋华年微微侧头,目光擦过杜云瑟的背影,从打开半扇的门外看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肚子圆滚滚的,下巴抬的老高。
“我的皮球落你家院里了,快还给我!”
胡秋燕拉了拉秋华年,比口型道,“紫蓉的儿子,这也太……”
她没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很明显:紫蓉明明高嫁给了外地商人,过好日子去了,可养出来的孩子怎么连她家一直在村里长大的云康都不如?
自己乱扔球扔进了别人家院子里,上门找球,别说道歉了,连句软话都不说!
秋华年捡起皮球走到门边,“你看是这个吗?”
男孩看见皮球后,嘴瞬间撇了下去,“我的皮球怎么漏气了?刚才还好好的,这可是我爹送我的,你们赔我皮球!”
秋华年被他气笑了,虽然他知道一个大人不该和孩子多较劲,但有的熊孩子实在是讨人厌。
“所以你承认这是你的皮球了?”
秋华年见他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球,“那正好,你的球方才砸进我们家,打扰了我家孩子读书,你去叫你家大人来赔礼道歉,否则这个球不能还你。”
“你、你——”男孩张了张嘴,转头跑走了,“我才不呢!你等着,我要叫我姐姐来骂你!”
门边的动静太大,书房里的几个孩子也出来了,春生在背后冲那个男孩喊道,“来就来,谁怕你!我姐姐比你姐姐厉害多了!”
“……”
秋华年没忍住噗嗤一笑,杜云瑟脸色沉下来道,“春生,现在是读书时候,我可叫你出书房了?”
春生上一秒还斗志昂扬的气势下一秒瞬间蔫了,灰溜溜回书房读书去了,九九也想笑,掐着手忍了半天才忍住。
秋华年当然不会幼稚到等玉钏过来吵架,把大门一关,皮球随手丢到院里,继续回屋聊天去了。
傍晚时候,迟清荷要离开了,车夫把马车赶到大门口,九九送她到门口。
“明日是学琴的日子,我在家中等你来。”
“明日是不是要学新曲子了?我晚上再温习一下琴谱。”九九眼睛亮晶晶的说。
迟清荷抿嘴轻笑,“你已经学的够快了,读书、学琴、绣花,还要帮家里干活,也让自己松快一阵子吧。”
九九笑而不语,许多人都担心她太累了,但其实这样不断的学习才带给她真正的快乐和安全感。
九九目送迟清荷坐着马车离去,头一转突然发现庄寡妇家的门半开着,玉钏站在门里,正眼神阴阴的看着她。
两人对视,玉钏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狰狞起来,九九对她微微颔首,眼中也是一片寒霜。
看着九九的背影消失在漂亮崭新的如意门后,玉钏剁了下脚,愤愤骂道,“就是个秀才家的村姑,得意什么呢,换做以前在京里的时候,给我提鞋都不配!”
玉钏想到九九手腕上那个水头不错的玉镯,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白嫩手腕,气恼又委屈。
她原本的镯子可比这个小村姑的好,可惜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身上所有首饰全被嫡母和嫡姐派来的丫鬟撸走了,包裹里的好衣裳也一件没留下,现在只能穿寒酸的布衣。
“玉钏,过来帮姥姥舀碗水。”庄寡妇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玉钏翻了个白眼,强忍着才没骂回去,不过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愚昧村妇,真有脸摆姥姥的谱使唤她了。
她在家中时,可是正儿八经有丫鬟使唤的小姐,现在居然沦落到在村里干下贱的脏活。
爹爹不过是一时听信了嫡母的挑拨而已,只要弟弟还在,她们母子三人迟早会再回京中去的,到时候,她一定要让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好看!
不过眼下,她得先把邻居秀才家的人收拾服帖了,免得本来就难受的日子过得更不舒心了……
玉钏眯起眼睛,褪了色的半红指甲掐入掌心。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没热起来,迟清荷身边的大丫鬟巧音就坐着马车来接九九了,这些日子,杜家村的人已经习惯了宋举人府的马车,看着穿绸戴金的九九,纷纷感叹自家村里的小丫头已经快成小姐模样了。
存兰手里攥着一把野花,躲在阴影里等到宋府的马车远去,才神情恹恹的走出来。
她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早起去后山割的猪草,赶着回家喂牲口。
存兰低头走了几步,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崭新的布鞋,布鞋的主人拦着她不让她前行。
存兰抬头,看见了那个最近村里人都在议论的庄寡妇家的外孙女。存兰听说她脾气不太好,不想与她多纠缠,可对方却抢先道,“你以前是不是和杜九九关系挺好的?”
“我听说她家以前可穷了,全仰仗你带她一起玩,可现在她哥哥考上秀才,家里盖起了大宅子,又攀上了举人家的小姐,就再也不要你了。”
“你看她头上戴着首饰,身上穿着绸缎,也不知道分你几件,知道的说你们是同族姐妹,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她的丫鬟呢!”
“我要是你,才不会让杜九九一直这么得意下去!她哥哥是秀才,你爷爷还是族长呢,你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我给你出主意好好给她家点颜色瞧瞧。”
“……”
玉钏说完一大通话后,径直走开了。存兰低着头站在原地,眼泪突然吧嗒吧嗒落在地上,沾湿了土壤,很快便无影无踪。
她丢下手中被揉皱的野花,擦着眼泪闷头跑回了家。
叶桃红正在家里干活,看见存兰哭着跑回来吓了一跳,“我们兰姐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出去割草,怎么哭了?”
存兰咬着嘴唇摇头不说话,叶桃红过来把她肩上的筐取下来,领着她一起去喂牲口。
“你不和娘说就不说吧,回头九九来找你玩,总能等到你说。”
叶桃红一边给骡子和猪添食,一边和女儿说话。
“说起来九九上次给你送的花样子还在柜上放着呢,你赶快看完给人家还回去,那东西可不便宜,估摸着值一钱银子,就算九九没要咱们一直留着也不好意思。”
“还有啊,九九每日这么忙,你别只等着人家来找你,你也去她家找她玩啊,华哥儿上次还说要请你一起打马吊牌呢!”
“……”
存兰吸了吸鼻子,又落了几滴泪,她蹲下来帮母亲一起给牲口添草,一句话都没有说。
千里之外,威严皇城,春和殿四周执勤的禁军依旧无比森严,炎炎烈日下,这雄伟华美的宫殿竟给人一种冷清之感。
十六静静跪在侧殿内,等待前方不远处的人查看自己带回的东西。
许久之后,太子嘉泓渊才放下手中的书信,将它们凑到烛火边焚烧殆尽,黑色的灰烬轻轻飘落在地上,摔作碎末。
“吴深的伤如何了?”
“吴小将军伤到了小臂,属下看过,于长久并无大碍。”
十六一板一眼的回答,“吴小将军让我转告殿下,请殿下务必保重身体,不要忧思过度。”
嘉泓渊笑了笑,他记得吴深第一次回京见自己这个表兄时,正巧遇上自己病发,吓得本来无法无天的小少年顿时脸色惨白,之后每次见面,问的第一句话永远是“殿下今日身体如何?”。
“你瞧吴深可有不忿?”
十六冷静道,“小将军不在乎论功行赏,只想尽快再次上阵杀敌。”
“也对,他以前在大将军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自然看不上这些。”
嘉泓渊嘴角仍然上翘,眼神却充满了冷意,吴深可以不在乎,但他这个表兄,却不能不在乎,这个世界上,尚还真心关心嘉泓渊这个人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嘉泓渊转头看向身后,十六的身体与昏暗的阴影融合在一起,几乎分不出边界。
“十六,上前一些。”嘉泓渊把蜡烛移了过来。
十六不明所以,但在嘉泓渊面前他向来只用遵命,哪怕太子殿下笑着对他说“十六,去死吧”,他也只会条件反射般毫不停顿的用刀割开自己的喉咙。
嘉泓渊借着烛火一点点细瞧十六,从眉间瞧到手尖,把这具单薄的身体全部映入眼底,十六一动不动的低垂着眼睛任他打量,双目放空,面无表情。
“你出去一趟瘦了许多,这些天好好休息,就与孤一起吃饭吧。”
十六点头,嘉泓渊掩唇咳嗽了数声,看向他的左臂,“你的那柄剑,怎么不见了?”
十六不解,“殿下,我来见您身上从不带武器,这是规矩。”
嘉泓渊摇头,“你若在殿外才取下暗剑,衣袖上必有痕迹,可如今却没有了。”
堂堂一国太子,却将一介暗卫身上的细节记得如此清楚,若此时嘉泓渊面前的人不是十六,恐怕早就不是感动到肝脑涂地,就是害怕到心惊胆战了。
可十六只是平静说道,“送人了。”
“送人?”嘉泓渊眉尖微挑,没有继续追问。
他看着十六低眉敛目的样子,突然问他,“十六,是不是无论孤说什么,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十六一动不动道,“属下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忠心……是啊,忠心。”嘉泓渊脸色苍白地咳嗽过后,挥了挥手,“你且下去休息吧。”
十六遵命悄无声息地起身,在他退出侧殿前,嘉泓渊突然开口道,“十六,你还在找你的家人吗?”
十六愣了一下,“属下……不找了。”
嘉泓渊微微颔首,“十九年前,孤竹梅氏一族因守城不利,被判重罪,五服之内成年男丁发配岭南,家眷尽数没入宫廷,但梅氏本家之人早已殉城死绝,只剩一个被家人的尸体层层护在最下面的小哥儿。”
“……”
十六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脊背僵硬成一道直线。
殿下当然知晓他的过去,就像用一把武器总得知道它的斤重长短,可这些东西何必明说出来?他已经只是一道名为十六的影子了而已。
嘉泓渊从十六冷厉的脸上看出了无措,他心头蓦地一软,叹气道,“真的寻到了,也不要相认,梅氏的罪名一日不摘,被人知道,只有戍边与没入宫廷的结果。”
十六的嘴唇动了动,第一次竟然没发出声音,“属下明白。”
殿下说的这些,他当然全都明白,可被如此直接的当面说出来,还是像被撕开了血淋淋的伤疤一样,痛的人发抖。
他明明已经早就被训练到几乎失去对痛觉的感知了。
嘉泓渊的手指动了动,他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一个被软禁在东宫的半废太子,一言一行,竟都由不得自己。
“十六,你是母后挑给孤的人。”
“十六……去吧,去休息吧,休息过后,快些回到孤身边来。”
第48章 交心
九九从宋府回来时天已经快黑了,秋华年张罗着大家一起吃饭,天气炎热,秋华年按东北这边常见的吃法做了一锅水饭。
水饭是用煮粥的方式将粮食煮熟,再用大漏勺捞出来放进凉水里降温,吃的时候,端一个大盆到桌上,大家自助从凉水里面捞饭吃。
水饭口感有粥的绵软,却不似粥那么粘稠,有干饭的实沉,但比干饭润口的多。
清凉水润的水饭配上蒸熟后晾冰撕成条的嫩茄子,切成细丝的青椒,同样在凉水里湃凉的白煮蛋,以及恰到好处的红腐乳,简单好吃的农家解暑餐便齐全了。
饭吃到一半,院门突然被敲响,杜云瑟开门一看,居然是来送信的县里的皂吏。
“县令请你明日去县衙一叙?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晚还送信?”皂吏走后,秋华年凑过来看。
杜云瑟把信递给秋华年,“王县令信中语焉不详,具体什么事情还要等去了才知道。”
“唉,安生日子总是嫌少。”秋华年叹了口气,回去继续吃饭。
这两天他重新调整好了心态,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接着便是,把每一步路都踏实走好才最重要。
第二日杜云瑟早早去了县城,秋华年无事可做,趁着太阳不太热去田头逛了逛。
三亩地的棉花已经长得十分茁壮,红色的花朵落去后,枝桠上到处都是沉甸甸的棉桃,零星几个棉桃的表皮已经开始干枯,估计离开裂吐絮的日子不远了。
田里雇来的帮工看见秋华年,纷纷放下农具笑着和他打招呼。
杜家村里有些人家人口多地少,靠几亩旱地根本吃不饱饭,青壮劳力只能外出做工养家。秋华年开始雇人后,这几个帮工在自家门口就能干活赚钱,再也不用去外面受罪了,几个人都很感激秋华年,希望秋华年家的日子一直好下去,这样他们也能一直有活干 。
秋华年雇的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兄弟,一个叫云霆,一个叫云雷,他们家还没分家,共有六个兄弟,前面四个哥哥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一大家子将近二十口人却只有四亩旱地,这两个小的只能去外面干活糊口。
云霆今年二十好几了,长了一张方正的红脸膛,是个憨厚精壮的汉子,一个人就能扛着上百斤重的醋渣袋子健步如飞。
秋华年一边看云霆补肥一边笑道,“我前两日听秋燕婶子说,云霆你要娶亲了?”
云霆的脸一下子更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弟弟云雷在棉花田另一边高声调侃兄长,“已经相看好了,是上梁村的一个小哥儿,算是华哥儿你的远亲呢,秋收后就办酒。”
“华哥儿你不知道,我五哥当时看了人家一眼,一下子站起来哐哐拍着胸脯说要给人家好日子过,立在那里人高马大跟个夜叉似的,差点没把未来五嫂吓哭。”
秋华年还真没听过这个八卦,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强忍住笑意,要是再笑,云霆估计要把脸埋进地里了。
不过云霆虽然不好意思,整个人却是喜气洋洋的,他的年纪在古代来说已经很大了,因为家里穷,才一直没有成亲,这次终于趁着帮秋华年家做工攒了六钱银子的聘礼,经媒人介绍定下了亲事。
想到未婚小夫郎,云霆咧开嘴傻笑起来。小哥儿当时虽然差点被他这个棒槌吓哭了,但回过神还是送了他自己绣的帕子,还小声叮嘱他干活别太累着,说自己会纺线和织布,以后嫁过来两人一起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那块帕子一直被云霆收在胸口舍不得用,暖呼呼的随着心脏跳动,让云霆干活时四肢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等秋收后,他就可以娶亲成家了……
今日杜云瑟不在家,几个孩子们便在书房自己温习课业,九九写完了大字,秋华年正好又摘了半筐梨子出来,夏天梨子放不了太久,只能送人,九九见状自告奋勇帮秋华年送梨子,迟清荷还没在东北的村子里逛过,也想去看看。
最后,迟清荷带着大丫鬟巧音和车夫一起跟九九出门,四个人一起走在村间小路上,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他们走远之后,村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那位就是宋举人家的小姐?长得跟画上一样,风一吹就能散了。”
“真是大家闺秀啊,出趟门还带着两个下人,啧啧啧,我们八百辈子也混不上。”
“九九和她有说有笑的,气度上居然没被压下去……”
“我瞧着宋举人家的这位小姐本身就是好性子,活脱脱一副神仙模样。据说紫蓉带回来的玉钏也是位小姐,怎么小姐和小姐也差的这么大?”
对村人们的注视和议论,迟清荷隐隐有所察觉,略显得不自在,但很快,她就被路边的小草、枝头的麻雀、土地上的小水坑和从未见过的土墙泥瓦吸引了注意力,在九九恰到好处的讲解下,渐渐开始主动提问。
蓝天白云、泥墙绿柳之间,迟清荷一直没有松动过的心结,竟稍稍松快了一些。
一行人来到族长家,叶桃红正在园子里摘果子,看见他们后迎了出来。
“九九今日又来送梨子了?喔唷,这位便是迟小姐了吧,真是画里美人儿一样。”
迟清荷不好意思地捂着帕子轻声道,“婶母好。”
叶桃红笑容更甚,“我娘家是桃花镇上的,咱们多多少少沾点亲戚呢,快进来坐,我去叫存兰。”
她把手里的篮子扬了扬,“我刚才摘的家里的脆枣,这种还没全红的枣子,吃起来又脆又清甜,也就这个时节有了,九九待会儿回去时给你家也带些。”
一行人进到院里,白日里大多数人都在地里干活,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家中,叶桃红让他们都见了见迟清荷,就赶着他们去别处玩了。
存兰拍着身上的草叶从后面出来,低着头站在母亲身后不说话,叶桃红还在和客人们说笑,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九九却目带担忧的皱了皱眉。
“存兰,你刚才在干什么呢?”九九看着别处问。
存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瞧,“给鸭圈换干草,之前那批卖了,我娘打算新养群小鸭子。”
九九轻咳了一声,“正好我今天没事,我帮你一起?”
存兰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你怎么能干这个。”
叶桃红也笑道,“就是,哪有叫客人干活的,鸭圈的事不急,存兰你先跟着九九去玩去吧。”
存兰一时不说话,九九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个小姑娘都低着头看着地面。
迟清荷瞧着她们眼眸微转,想了想轻声细语道,“鸭圈是在后面吗,我能不能瞧瞧?”
“这……那地方不干净……”叶桃红为难,迟小姐的衣裙用全是上好的绸缎料子,万一弄脏刮破了可怎么办。